47、祖宗,入魔界

匆匆驾云赶去了典仪宫,跨进主殿,随意一扫,秦卷、英招、游奕一干当事人等皆在场。英招儒雅清俊的脸庞乌云密布,脚下淌摊茶水,可见这回动了多大的肝火。

除却秦卷和英招,其他几人先后向我恭顺地问了个安。捡了张椅子坐下,先灌了口茶水润润喉,方对秦卷道:“大婚各项事宜皆已置办妥当,各方洞府世族的帖子也送了出去,昭圣君即便要悔婚,也要给九重天阖族上下一个交代得过去的理由吧?”

话是这么说,事到临头,神族哪容得了这么一记清脆的耳光?这桩婚事,秦卷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他若真真有意借此发难,那两族一场战事怕是免不了了。

秦卷一双冷眸幽幽地将我看着:“谁说魔族要悔婚了?”

张开的嘴一时没合上,待揉着额角听游奕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我在心里将那个传话传得模棱两可的仙侍骂了一遭。原来秦卷并非临时起意要悔婚,而是主张大婚仪式挪到魔界去举办。他的理由很充分,神族是嫁,魔族是娶,那这婚礼自然是在魔界举办的。

我忍着额头直跳的青筋,磨着牙道:“殿下既有此意,为何万事俱备,宾客也陆续到位了的这个时候提出来?”

秦卷轻飘飘道:“这桩婚事从头全由你们神族主张,可容我置喙过半句?”

嘿!这么说来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英招的好脾气显然已干耗得殆尽,生硬地与秦卷道了几句利害关系,便将此事全权委托与我,拂袖而去。我拉着跟随而去的游奕,低声道:“此事千万莫要张扬,更别让连婉知晓。”

主殿里头就剩我与秦卷二人,我灌了一肚子的冷茶,冲淡了些火气,理了理头绪道:“殿下若执意在魔界举行婚礼,你看这样如何?九重天先置办一场,而后回魔界也办一场,两厢得益。”

“不如何。”秦卷淡淡道。

才压下去的火气蹭蹭窜了起来,我道:“这桩婚事是由殿下亲自提出来,连婉公主殿下也见了,也十分合意。两族和睦之景得来不易,殿下突然发难,莫非魔族有意借机再起干戈不成?”

秦卷冷然道:“我就问一句,他日你神族天帝大婚,难道也是倒插门迎娶在天后家?”

我呆了一呆,想反驳他,可他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

秦卷固执己见,毫不退让,可怜我这个主婚人夹在中间,任凭火烧眉毛也找不出个权衡相宜的法子来。就在我窝在房内愁苦得快揪完眉毛,一则消息悄悄地传进了中天帝宫,也顺带传进了我的小苑里。道是,前日妖族首领与魔尊把酒言欢,两家亦有意联姻。

于是,次日中天帝宫便传出消息,到底是遂了秦卷意,由我亲自送亲,领着队仗将连婉公主送去魔界完婚。这一道旨意,登时如冷水入热油,立刻在九重天上炸开了锅。形形□的议论漫天飞舞,有什么“昭圣君嫌连婉公主容色鄙陋,不得他欢心,才不愿立即完婚。”又有什么“昭圣君已四十万高龄,而连婉公主不过五万来岁,公主不愿嫁个自己太爷爷辈分的人,才几番推诿。”又一说“魔族向来不重礼教,辈分算个鸟?怕是这昭圣君年纪大了,某些方面不行了。”

最后一个说法可谓是杀人不见血,说得含蓄却又能一刀子捅了个人重伤。不巧的是,被捅的当事人与我恰好路过紫阳宫外那堵薄薄的玉墙外,又恰好听到了墙根两个小仙兴奋不已的八卦。

听到那“不行了”三个字时,我差点破了功哈哈哈哈大笑,奈何身边人脸色清寒得直叫方圆百里之内冰冻三尺。我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抬头望望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忽然秦卷黑沉沉的脸冰消雪融,轻轻一笑。打隔了三万年后再见,我这是头一回看见他露出如斯愉悦明媚的笑容,瞧得我一双眼珠子盯在他身上,愣是挪不开。

但而后他擦身而过时说的话,却叫我白日里生生打了个寒战:“行与不行,云祖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我傻在原地好久,将原本领着他去试喜服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半天回过神来,气得面红耳赤,你行不行,关我毛事啊?!

磕磕绊绊,月夕节这日,天族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按时启程了。游奕率着一众大小神仙,送我们出了天门,象征性地说了几句祝词,尔后一身曳地嫁衣的连婉扶着仙娥的手袅袅跪拜在他面前,领了祥瑞如意,叩了三叩,算是正式从九重天嫁出去了。

我站在新嫁娘身后,眼角无意中在人群里捕捉到了个熟悉的身影。趁着连婉与她父母哭别的空当,悄悄地溜到了一边,东华提这个包裹等在菩提树下。接过包裹翻了翻,里面俱是我平日爱看的书与几件随身玩意,我笑逐颜开道:“有劳有劳了。”

东华叮嘱道:“此去魔界要多加小心,切记医病一事。”

我嗯嗯应下。

“凡事先过脑,再动手。”

“…”我勉强嗯嗯应下。

“这个你也带上。”他侧过身,露出个人来:“好有个人伺候。”

这回我没再应承下来了,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近秋是凡人,哪能去得了魔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转过头对那个笑得一脸无知无畏的人横眉竖眼道:“你不是要去找妹妹么?你可别告诉我,你妹妹又被捉去魔界了。”

近秋垂首道:“寻找阿妹不急于一时,况且尊神又不是去了魔界就不回来了。”

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厮与东华沆瀣一气,奉着东华旨意去魔界提防着我别一去不回了。我还要与他们理论几句,天门处鼓乐齐鸣,送亲的队伍要下界了,东华朝那边努努嘴:“不想一个人追上去,就赶快过去吧。”

恨恨瞪了他一眼,调头朝队仗奔了过去,近秋跟着我去了。

奔到天门脚下,新嫁娘的鸾凤车已行出了段距离,我的云辇在鸾凤车之前,自然是走得更远了。我指着近秋道:“就怪你!”

近秋不作辩解,道:“小人再去寻来辆车辇。”

也只得如此了…突然哒哒蹄声自左侧传来,一辆青玉车跳入眼中,帘角掀开一角,秦卷的脸庞在其中半明半暗,冷冷道:“上车。”

“…”

青玉车行至下界与九重天的交界处,滚滚红尘与泠泠仙气交缠于一处,空空濛濛。我不觉挑起玉帘回首看了一眼,久久没收回视线。

近秋替我剥着瓜果,问道:“尊神在看什么?”

我怅然道:“也不知怎地,好像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的样子。”

他的手一顿,将果子递给我,平和地笑道:“尊神想多了。”

当然是想多了,不回九重太难我还能回哪去呢?

秦卷照旧坐得离我十万八丈远,很专注地看着卷文书,浑似车中没有我和近秋这两人似的。而近秋呢,估摸是肥球平日对他灌输太多关于秦卷的恶形恶状,他对着这个魔界摄政王颇显忌惮,有意无意将我与秦卷隔在两端。

吃了两三果子,我打了个呵欠,瞄了瞄秦卷歪着的那方铺着雪狐皮的暖榻,按了按自己冷硬的木墩,心里略有些不平衡。但这车是人家的,总不好和主人抢地方。拢着双袖子靠在车壁上预备打个盹,不曾想这青玉铸的车壁凉得入骨,靠了会我就瑟缩着睁开了眼,再看秦卷身下的那张狐裘皮身子更冷了。我想了想对秦卷道:“我能在车中生个火么?”

“…”秦卷眼神如刀。

近秋咳了声,小声对我道:“东华上神让我提醒尊神,少生事莫生事。”

“…”我嫉恨地又看了看秦卷,扭过头去抖了会,鼻音浓浓地对近秋道:“要不,你给我抱抱?”

近秋一傻,耳根子烧得红通通的,道:“尊、尊神没开玩笑吧。”看我摆着张认真的脸,脖子都红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尊、尊神请便。”

喜滋滋地伸出手去,伸到一半,眼前一花,头顶沉沉地压住方绒绒的厚毯。扒拉下毯子,斜眼瞅秦卷,他的眼神凝在书叶上没移开半分,薄唇抿出几个字来:“不成体统。”

我心满意足地把脸埋进暖和的绒毯里,目的达成,也就不和他计较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了。

神魔两族联姻,没两个来捣乱简直对不起这样的排场。不出一个时辰,队仗已休整了两次,一次是不服秦卷□的魔界的一个小氏族,一次是单枪匹马来抢亲的一个少年,没想到这连婉公主人气挺高。

第一次休憩时,一兵将打马走到青玉车旁,隔着帘子请教秦卷该如何处置那些刺客。

秦卷轻描淡写道:“杀。”

裹在毯子里看书的我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秦卷一眼,本想说些“大婚之日不宜见血”啊之类的,可一想这是他们魔族内部事,以我的身份不便插手,就咽下去那些话了。

第二次车马停下时,那兵将又来请教秦卷的指示,秦卷已生了些不耐烦,眉间一缕阴戾狠色。赶在他之前,我淡定且从容道:“先把人带来瞧瞧。”

出乎我意料,秦卷同意了。

少年被五花大绑地押在青玉车前,我清了清嗓子,待要问他姓甚名谁,一人娇呼一声阻断了我的话:“征阳?”

“婉婉!”少年见得心上人异常激动,奋力要起,却苦于被戍卫压得牢牢的:“婉婉,你随我走!不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子!”

糟,糟老头子?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瞅了眼面如冠玉的秦卷,心想这又是个初生牛犊不怕死的熊孩子。

其后,车外少男少女一个倾吐衷肠,一个涕泪婉拒自不必说。我竖耳听了番后,啧啧感慨不已,便想为那痴心少年求个情。

情还没求,秦卷不动声色道:“带回去。”

人没死自然是好的,可我总觉得秦卷的处理方法不大妥当。即便连婉现在倾心于秦卷,可初恋情人再相见,难免会生出些不干不净的传言来,再往坏处想,这连婉要是被她这小竹马的冒死抢亲给感动了,岂不是要给秦卷戴绿帽子。

出于种种考虑,我如是对秦卷表达自己的忧虑,秦卷凉飕飕道:“那就杀了吧。”

“算了,当我没说。”我老老实实得坐了回去。

之后的路上,倒是一派风平浪静,队仗顺顺当当地驶进了魔界的皇都——刹罗城。没给我个好好领略这异域风光的机会,辉煌庞大的送嫁队仗直接麻溜地降临在占了大半个刹罗城的皇宫之中。

秦卷弓腰先下了车,我紧随其后,外头果然候了密密麻麻近千号人。打头的是个重瞳赤眼、一身冕服的少年,比游奕稍显得稚嫩些,行走处事间却是派风风火火,一见秦卷就大步亲热地凑上去:“皇叔!”

这个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魔尊?!

正在体会满腔莫名滋味的关口,那少年狐疑地在我和连婉间瞅了瞅,最终择定了我,嘿嘿嘿地探过头来,响亮地唤了声:“皇婶!”

“…”

48、祖宗,同居了

这一清脆的皇婶喊得我那份脆弱的小心肠千回百转,顶着无数双迥异热烈的目光,我勉力镇定地握着少年的双手,饱含热泪道:“我是…你皇婶她太奶奶。”

可怜的魔尊少年风中凌乱了好久,用一副很痛心的口吻对秦卷道:“皇叔,你答应我要把神族最美的神女娶回来的!”

连婉看起来像是要晕过去了。

我忙打着哈哈道:“对啊,我们连婉是神族最漂亮的神女啊。我…”沉沉气:“大概算是神族最漂亮的老太婆吧。”

“…”貌似我的笑话不但没暖起场来,反倒气氛更冷了些…

长途跋涉而来,小魔尊善解人意地安排好了各人休憩的宫室。魔族与天界璀璨辉煌的品位很不大相同,宫墙装饰以墨黑、朱红两色为主。宫内四处遍布着狰狞凶残的青铜兽像,目之所及皆是片影影憧憧的诡魅昏暗。偶有几只朱鸟扑腾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尖啸了声,叫得人心惶惶,不负魔界之名。

廉贞、太阴几个位高的上仙在分别前特意过来与我打了个招呼,廉贞揖一揖,切切道:“天帝在出发前嘱咐我,命我等务必护好尊神的周全,尊神有任何吩咐尽管召唤我等便可。”

我应了个好,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中往另一条宫道而去,我看廉贞他们朝截然相反处行去,问道:“怎么?他们不与我一处住着么?”

领头貌似是个掌事大宫娥,毕恭毕敬道:“云祖身份尊贵,陛下专门辟出了合宫中最好的栖梧宫以供您憩居。”

我和气道:“魔尊有心了。”都道魔族野蛮无礼,不通规矩,我看他们待人接物也不比九重天上差多少嘛…

分给我的那座宫殿确是很合我的意,处在整座皇宫中最偏僻的角落里,鲜有人扰。但风物景致却比方才见着的那几进宫殿明亮闲逸许多。青篁幽深,玉阶莹白,若说有不满意地方,便是殿外那一泊冷泉,寒气瘆人。顾虑到这是人家魔尊的一片心意,我也不便过于挑剔,欣然受了。

进了殿,我始知什么叫富贵荣华…满室馥郁芬芳,处处金雕玉砌,流光溢彩,闪得我几近睁不开眼。我真心实意地对那叫扇月的宫娥道:“替我多谢魔尊了,费了不少钱吧?”

“…”

饮了两盏茶,秦卷跟前一个文官传了个消息来,大意是这一路坎坷,且让我这送嫁的一行神仙好生休息,大婚之礼等至了吉日再行。当初我让司命给挑了三个良辰吉时,头一个最近的已然错过;第二个掐指一算,竟是要在三个月后;万幸万幸,总好过第三个日子要在三百年后的妥当。我手一挥,示意我知道了,并对传信人道:“路途奔波,我身心疲倦,告知你家主子就道晚上的接风宴我不出席了。”

顷刻,那侍从又转了回来,并带进了或抬或捧的一行人。侍从一一点来,道:“陛下看尊神行装简单,就着人备下了这些吃穿用具。尊神先将就着,有缺的不合意的,再遣人支会小人一声即可。”

我看着那堆积如山,几乎塞满了整座前殿的锦衣华服,脸抽了抽,强忍住了问他们魔宫是否还收人的冲动。

小官拍了拍手,又进了数十人,眨眼间布了一桌子丰盛筵席,小官道:“陛下道云祖既喜清净,就派了厨子按着九重天的习俗,专门料理云祖的膳食。”

“…”

扇月领人收拾好了送来的衣物,但那桌子膳食我却动也没动,赏给了底下伺候的人。一来在紫华府我习惯了清淡饮食,二来这一路车马颠簸,见着这些油荤倒足了胃口。

初来魔界的第一日,我早早就歇下了。我以为因着白日里的折腾,这夜定是一夜无梦的昏睡好眠。哪知,辗转到半夜我颤颤抖抖地冻醒了过来。冷,冷到骨子里的冷。这魔宫华贵归华贵,终究阴煞之气太过浓厚。推开窗,寒潭之上腾着白蒙蒙的霜冷之气,周身的寒意更深了几层。

宫里宫外黑沉静谧,豆大的灯火摇曳在垂泻委地的纱帘间,照不亮方寸之地。我唤了几声,没见得有人过来的动静,自个儿拥紧了臂膀,想着去找一找有什么可暖身的来,再不济倒壶热茶烫烫肠胃也是好的。

左兜右转了半天,瞧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致,我想,我大概是迷路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大概仍是在栖梧宫中,只不过转到哪个角落里就不得而知了。往左手抄廊走了百来步,隐隐窥得前方有昏黄灯火,心一喜,忙加快了步子奔了过去。

轻轻推开抄廊尽头的梨花木门,发现里面竟又是令一番天地。与我走华丽风的寝宫不同,这间殿室脊梁极高,显得宽阔博大。地以黑玉为面,四面墙上以青墨之色绘着波澜起伏的云海,一垂一垂的藏青纱幔自殿顶挂下,整间殿宇庄重典雅,又不失铮铮气度。

捉摸不定这里是否有人,故不敢高声呼喊怕吓着了别人。放轻步子,撩开重重青纱,愈往里走心跳得愈快,将走尽灯火燃烧处时,我犹豫地顿住了步子。算了吧…一阵清风撩过,直接卷起了最后那重纱,心跳蓦地炸开了。

高高的鹤首里衔着几柱高烛,灯火下是方长长书案,书案边席地坐了个人,玄色的衣袍松松铺了一地。

那人,是秦卷,可此刻,他似乎睡着了…搭在案上的手边摊开封折子,折子上的墨汁尚未干透,而他手中的笔已滚到了一边。

屏气凝神地看了他会,我极轻地抽了口气,提着裙子就要悄悄离开。将将迈出去一步,又收了回来,蹑手蹑脚地弯下腰将那只快要掉下书案的小羊毫放回了笔架子上。

待要直起身时,胳膊肘一不小心碰到垒在案边的几叠折子,哗啦啦地倒了一地。我的心提到了嗓眼,支手撑额的秦卷仅仅蹙了蹙眉。舒了口气,自认倒霉地蹲下来一封封捡起来,重新堆好在他案头。

提心吊胆地整理完毕,头一偏不经意瞥到那封他正在批的折子,似乎见着了几个眼熟的人名。想瞧得真切些,奈何秦卷几绺黑发遮得并不分明。我只得小心翼翼避着秦卷,一点点地蹭过去身子。

可蹭了过去,又发现秦卷的那只手恰好遮住了大半面,骚心挠肺地焦急会,壮着胆子用指尖一寸寸推开他的手掌。秦卷的身躯悬上空,温热的呼吸一起一伏吹在耳窝侧脸上,我那张老树皮做的脸不知不觉间红了起来,心跳得乱七八糟,胡乱往折子瞟了几眼。

指尖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我吓得腿一软瘫坐了下来,半晌却不见任何声响。我拎着颤巍巍的心肝,仰起脸望去,秦卷的眼睛仍是合着的,吐息均匀。我试着轻声问了句:“秦卷?”

静悄悄,我那口气还没安稳地吐出去,他合着的眸子倏地睁开一线,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顶…却见他朦朦胧胧地瞧了我眼,又闭上了眼,半梦半醒地问了句:“你来做什么?”

懵了神的我嘴一快:“我冷。”

他闭着眼皱皱眉,手一揽,将我往怀里团了团,和抱只小狗似的,还轻拍了拍我的背,咕哝了句:“乖,不冷了。”

“…”我恍恍惚惚地窝在他怀里,他这是…没睡醒?那要是睡醒了…浆糊似的脑子顿时吓清醒了,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钻了出去,慌里慌张头也不回地狂奔了出去。

吭头吭脑地奔了不知多久,迎面撞上了个人,正是扇月,扇月被我这模样惊了惊:“刚刚似是听闻云祖您呼喊小婢,可又不见您在寝宫,您是…”

我凶狠地打断她道:“我哪里都没去!记住了!”

“记、记住了!”

甩袖走出两步,又掉过头来严肃道:“不许和第三个人提起此事!”

“是、是。”

之后那几个时辰,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愁了会熬不住困意闭上了眼。

翌日,平安无事,早间,小魔尊来殿中请了回安。

一进门,他就忒自来熟地往用着早膳的我身边一挨,亲亲热热地问:“皇婶昨夜睡得可好?”

我心平气和地喝了口粥:“我不是你皇婶。”

他双目炯炯地望着我:“可我觉得皇婶你比那个连什么公主来着的,更适合做我的皇婶。”

我又提醒了他句:“论理,你该喊我老祖宗。”

“那怎么行!”他睁大了眼:“皇叔是我叔叔,我喊你老祖宗,那皇叔岂不是要喊你奶奶?”

我咂咂嘴,一想:“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原来你皇叔娶了连婉,还有这个好处。改天,让他喊喊试试看?感觉应该挺不错的。”

“…”

小魔尊死皮赖脸留在我这一同用了些早膳,末了一个眼生的侍者觐见,呈上来个锦盒。我漫不经心地接过,打开间问:“谁送的?”

侍者道:“昭圣帝君道这是尊神昨夜落在他那的,今日不见尊神去取,就派小人给送来了。”

魔尊的眼一亮,哎嘿嘿嘿地笑着。

“…”手僵在半空,可锦盒已然打开,里面好端端地躺着条粉彩帕子。我面如死灰地摸向怀中,果真空空如也,这一摸还顺带发现,和帕子置于一处的香囊也不见了踪影。

我颤着手掩上盒子,道:“多谢你家主子。”

侍者又道:“帝君还让小人送了些东西。”说话间,一些人捧了香龛进来:“这是八荒里头罕见的暖香,帝君道尊神夜里凉就点上。”他顿了顿,继续用那种一板一眼的口吻道:“若是再冷,也不介意尊神再去他那。”

“…”

羞愤欲死的我双目含血道:“我、很、介、意!”

由于心中有鬼,一连几日我窝在寝殿里没敢再踏出门一步。冷静下来后,我也开始疑惑,为什么我会在栖梧宫里面撞见秦卷?莫非…我生了个很不好的猜测,他也住在这宫中?

栖梧宫,栖梧宫!这么昭然若揭的名字,我是猪油蒙了心看不出其中端倪么!后悔也为时已晚,我又不敢真冲到秦卷面前质问他摆我这一道的缘由,只得憋屈地缩在宫里。

除却心底那个芥蒂,不得不承认,这宫里头伺候得非常周到。昨日想吃酸梅,今日就摆在我案头;翻完了带来的书随口嘟哝了句,次日就有崭新的书册呈了上来;入夜时分为防我生寒,更在寝殿里备下了香汤暖泉供我沐浴…

逍遥自在的同时,可又有哪处总是察觉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闲散了数日,我惦念起了治病一事,随手招来个宫娥,询问她关于神农帝另一个子女的事宜。那小宫娥道:“此人现下是在宫中,只不过…”

她瞧了我眼:“他是昭圣帝君的专属医师,旁人哪怕是魔尊陛下,没有帝君口谕也是使唤不动他的。”

49、祖宗,偷窥了

那晚殿内发生的一幕幕久久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左思右想,提笔蘸蘸墨,措辞谨慎地将自己怀病之事详细道来,自以为用情之真诚,态度之恳切,写得我自己都潸然泪下。信尾,着重再三地强调了为了两族之间的友好发展、长久情谊,但请摄政王殿下不吝赐医。

封好信函,交由近秋给秦卷送了过去,我翘着腿窝在榻上捧着本经卷,悠闲地等着回信。

千金裘去了一刻钟后回来,双手原封不动地呈回了信,尴尬道:“殿下说着信无印无封,不能确定是云祖亲笔,拒而不受。”

“…”

来回遣了几趟人去,信始终没有递过去,秦卷回绝的理由千奇百怪,大大开拓我的眼界,什么“今日眼疾,不宜览信”“烛火不明,不辨其字”,最后干脆大门一关,直接将我的人拒之门外:“昭圣帝君巡察军营,不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