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应了声,又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你?”

我本想说你来接我好么?可一想他的身体状况就打消了这个矫情的念头:“不用了,没那么娇贵。”

他那里总有人来往,与他絮絮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困得不行的我自觉地准备结束对话,将近入睡时脑子一抽,张嘴道:“秦卷,我爱你。”

漫长的沉默后,模糊的意识里响起一道低沉清晰的声音:“我也是。”

58、祖宗,有喜了

此间事了,虽仍留下了种种未解之谜,但归心似箭的我无意再作细究,心心念念盼着早些时候回到魔界与秦卷相见。次日,整理了仪容,便往微生宅邸的大厅而去,与微生家主此行。

大病初愈的肥球一见我有动手离开趋势,不依不饶地抱着我大腿死活不让我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阿烨才从鬼门关口转了一圈回来,师父便要离去,倘若那妖龙又来抓我或者有什么后遗症并发了怎生是好?我听闻师父近来被那魔族的摄政王迷得神魂颠倒,果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么?嘤嘤嘤。”

被口水呛到我,拍了拍他挽着我的肥肥小手,艰难道:“你这典故用得似乎不大贴切。”

然微生家主与夫人对我这个救了他们儿子的恩人也是盛情挽留,挨不过他们的殷殷心意;又觉着肥球所说并非全无道理,听他的气息尚有几分虚弱,便答应再暂住两日。应下后愁着如何回秦卷话的我忽然闻得厅外一阵骚动,一道朗朗少年音传入耳中:“儿子从东荒一回来,就听说阿烨遇险一事,幸而得贵人相救,并无大事,真是可喜可贺。”

这个,莫不就是那个与阿烨争夺家产的哥哥,微生靖了?

微生家主对这个大儿子似乎格外偏爱些,说话间的亲厚远胜于与肥球,微生夫人牵着肥球呐呐站在一旁,存在感低得让人忧愁。肥球始终保持着沉默,看不下去的我,握拳重重清了清嗓子,引得众人侧目,我郑重道:“我饿了。”

肥球小小地拉了下我的裙摆,道:“师父,好丢人。”

我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眨眨眼,诚实道:“我真饿了…”

虽是给肥球与他娘亲解围,但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我腹中鸣鼓响得着实厉害。以至于入了席,在应对了肥球他兄长几巡敬酒后,我实在忍不住对他道:“能容我先吃几口东西么?”

“…”他呛了声,道:“尊神请便、请便。”

于是这个请便之后就没了个尽头,整台小宴上除去不太愉快的开头,总而言之我吃得很是尽兴,乃至酒过数巡后宴上安静得有些不太正常。肥球惶恐地对我道:“师父,是不是那个大魔头日日虐待你,不让你吃饭?”

我打了个饱嗝,摸了摸依旧平坦的腹部,讪讪地搁下筷子:“我…吃得很多么?”

肥球用一种怜悯的语气道:“师父,你进了七碗饭了…”

“…”

当时我大咧咧地以为自己只是先降服姬泽后与重华相别耗尽力气,所以吃得多了点;过了一日,我惆怅地发现自己不仅是吃得多,也嗜睡了起来。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七八个时辰昏昏欲睡在。强振着精神与肥球说会话,说着说着头一点一啄,就搭了下去,惹得肥球大呼小叫,直道我是病了,要请郎中来。

手一挥拦下了他,笑话,我自己就是个郎中,病没病我还不知道么?到了晚间,我抱着小凤凰与秦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了会眼皮沉得提不起来,秦卷沉默了下,道:“你这两日似乎睡得有些多。”

我托腮哼哼唧唧道:“人老了。”

“…”秦卷无语了会,道:“你这样如何叫我放心的下,明日我就去接你回来。”

关于这次魔界信陵君作乱的事我在北荒也略有耳闻,十二魔君里头有不少暗中相助信陵君,远非秦卷所表现得手到擒来的轻松,况且他还有病在身。眼见两方交战日趋白热化,我再不识大体,也晓得此时定不能叫秦卷分心。

我往嘴里丢了个糖果,含糊不清道:“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把过脉了,没病没灾的,顺滑的很,你在前线倒是要小心。”我唔了声:“这样吧,我看肥球这几日尚没好得通透,我留在北荒再小住些时日,等你打完仗我再回去。”

后来他又与我说了些什么,但被睡意压进被窝的我渐渐听得不太明白了…

一日黄昏,我搭着条薄毯,膝上放盘果子,靠在摇椅里听肥球在旁念着经。偶有不明白他便停下来问我,我一边懒洋洋地剥果子一边与他解释。守院子的小厮突然来报道是微生夫人来了。

我往肥球嘴里塞了个果子,往他肥墩墩的屁股上一拍:“去,把你娘请过来。”

他屁颠屁颠去了不出片刻,微生夫人在我对面落了座,慈爱地与肥球说了两句话,转而对我道:“小儿承蒙尊神照应,给尊神添麻烦了。”

我与她客套了两句,待要问她来意,她略顿了顿,略有些羞赧道:“妾身听闻尊神这几日嗜睡且多餐多食?”

这个…我虽不明白她这一份羞赧从何而来,但她所说的估摸这整个宅邸的人都知道了,也不须避讳些什么,客气道:“确实如夫人所言,想是这夏日犯懒,让夫人见笑了。”

微生夫人细细吸了口气,踯躅沉默了好半天,才细声道:“尊神,是不是有孕了?”

这句话就似道晴天霹雳,当头劈得我外焦里嫩,面上一会热一会凉,嗫喏着道:“这、这不可能吧。”

肥球在旁生不如死地嚎叫道:“师父!你果然被那个大魔头给吃干抹净了。”

“…”

细想一下,我从云姬那学了很多疑难杂症的医术,唯一没学过的便是妇医,原因很简单,云姬觉着无用。学是未学过,但游走在八荒里对孕事总归耳濡目染了些。联想起自己这近日来种种违背常情的迹象,我似乎…真的是怀孕了…

不觉捂住自己的小腹,在这里,已经有了我和秦卷的孩子么?

微生夫人瞧我这副模样,了然道:“尊神是初次有孕,难免疏忽迟钝了些。”俄而笑道:“妾身在此恭喜尊神了,东华帝君知道后必然欣喜非常,算来这也神族万年不遇的一桩喜事。”

我愕然道:“这关东华什么事?”

送走了一头雾水的微生夫人,我始终不太相信地摸了自己肚子一遍又一遍,平坦得毫无有身孕的模样。嘲笑了下自己,神族有孕本就难,如我与秦卷这样四十万年的,更是难上加难,这个孩子怕不定要多少年才能生出来。

肥球送了他娘亲后又折了后来,好奇道:“师父,听说那个大魔头原身是只凤凰,那么你会生出个蛋来么?”

“…”生出个蛋!生出个蛋!生出个蛋!!!!

等等啊,难道不应该随我么?我是株玉姥树,那我…要生个种子出来么?

我和秦卷的孩子是个黑乎乎的种子…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想象力…

这夜我罕见地没有早早就入了眠,忙里偷闲与我聊天的秦卷问道:“你今日倒是有精神。”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他出去收了份文书,回来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大梦初醒似的忙应下,他叹道:“才夸了你,就由不知神游到哪重天去了。”

我皱着一张巴巴的脸,将一番说辞在腹中颠来倒去,实在憋不住问道:“你们凤族是怎么个生儿育女法?”

貌似在看文书的秦卷不在意地嗯了声,我又诚惶诚恐地将问题重复了遍,那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翻滚到了地上。我傻了傻,小半会功夫后,秦卷的声音重新出现了,掩饰性地咳了声:“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耳尖的我听出他声音有丝颤抖,紧着心问道:“秦卷你刚刚怎了?是不是病重了?”

“云时!”他低喝了声。

我一顿,委委屈屈道:“秦卷,我好像…有喜了,我就是就是想问,我是不是怀了个蛋?”

秦卷那边陷入了片死寂,隔了好久后,他沉着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我:“…”

他补充了句:“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的吧。”

我:“…你生过蛋么?”

秦卷:“…”

我干巴巴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一点儿都不高兴?”

秦卷很不高兴道:“胡说什么呢?”

我:“你是不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就和微生夫人想的那样,这孩子是东华的?”

秦卷:“…”

我:“你要是敢说个是,我就立刻飞过去和你同归于尽。”

秦卷:“…”

他叹了声,无可奈何道:“你好歹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啊。”

我道:“你说!”

秦卷沉沉地笑了声:“其实,我是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抱起膝,还处在深深的担忧之中:“你说你现在是个魔,而我是个神族,那生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呀?”

“…”秦卷:“这个你考虑得太早了些…”转而道:“你既然有了身孕,就不宜北荒待着了,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加害于你。我让沈红衣去接你回魔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居心叵测之人?”

“你有孕的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而你在魔界又待了这么久,旁人很轻松地就能推算出这个孩子的来历。”他沉吟道:“我怕有心人想要利用你与孩子闹出什么事来。”

我被他说得有些紧张,他安慰我道:“你也太莫忧心,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想,你现在以养胎为重,你的身份在那,又住在微生府中,寻常人也接近不了你。我的扇子在你那,你且时时随身不离的带着用以防身。”

我乖巧地应下,他道:“云时,答应我,在见到我之前,好好地照顾自己与孩子。”

这个,不用他说,我自会做到。

秦卷说要让小神农来接我,但小神农跟随他深入魔界在前线照料他的身子,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这一连几日,我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缩在房中,吃吃睡睡。微生夫人在我的暗示下,并没有大肆宣扬我怀有身孕的事,只是将源源不断的补品流水一样地送进了我的屋子。

我翻检了下,皆是滋补的珍奇药品,我摸摸自个儿的肚子,觉着这孩子有我和秦卷两人这样灵力丰盈的血脉,委实用不着这些,倒怕虚补过了头。便一概收入房中,堆到角落里落灰。

肥球得了他娘亲的叮嘱,好几日没再过来扰我清净,让我徒生了好些寂寞。盼来一日,躺在椅中舀着汤羹,小苑门口响肥球兴高采烈的声音:“师父,我来看你了,师父可好?小师妹可好?”

手没握稳,勺子“噹”的掉进碗里,我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会觉着这是个小师妹?”

“因为我将来要娶她啊!”肥球理所当然道。

“…”

我颤着音将话题转开:“这几日不见你,跑哪去了?”

“哦,父亲带我和兄长去治理水患了。今日才得空来看望下师父和小师妹,喏,阿娘还让我带了安胎药来。”肥球殷勤地献上一碗苦气熏人的汤药。

“安胎药?”

59、祖宗,狂澜生

“是呀,阿娘说这个方子是她怀着我的时候日日喝着的。”肥球端着药老气横秋道:“我问了族里的医师,都说这个药有助师父你益气提神,喝了后不会再吐再难受了。”

抵不过肥球的满心期待,我接过不动声色地在鼻下晃了一晃,没有毒也没有相冲的药物,我这才放心地小口小口地饮下。

“师父师父,好喝么?”肥球眼巴巴地问。

我砸吧砸吧嘴:“等你生孩子的时候喝一喝就知道了。”

“…”

与他说了两刻话,我做惰懒状挥袖赶腻着我的肥球走人,他的小手在我肚子上小心地摸了一圈,道:“唔,我不能和自己未来媳妇抢师父,那师父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我不耐烦地一手将他拍走了,听到肥球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耳际,我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褪下去,一粒粒的冷汗从额头冒出,身子猛地向下弯去,一口血喷在了地上。沾了点嘴角的血,嗅了嗅,有股似曾相识的香味,不及我细思,腹部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让我双腿一软,挨着摇椅滑了下来…

等我勉强镇住了剧痛,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房中,好不容易躺在了床上,手贴着小腹,舒了口气。这一睡就睡了大半日的功夫,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干了,干了又湿了,沉沉浮浮里我颇为艰辛地挑开了重如千斤的眼睛。一缕久违的光线陡地刺入眼中,我倏地闭上眼,不适感消失之后我又试着睁开眼,这回好多了。

愣然看着眼前陌生又在心里勾画了无数遍的房间,我揉了揉眼,画面更加清晰而明亮。此时将近黄昏,房内洒了一地薄薄余晖,一枝清霜素冷的梨花斜了一枝花骨朵在窗下,微风轻轻晃着笔架上一排的大小羊毫。

那点喜悦之情才在心上泛起,刹那就消失得分毫不剩。我的视觉回来,这意味着秦卷的眼睛看不见了…几乎是在瞬间我手忙脚乱地在床上翻找着小凤凰,一无所获后记起来,每日里这个时候它都是要飞出去放放风的。慌忙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了有序的节奏,冷静下来的我想,秦卷他既然选择替我承担丧失无识,必然是不希望我知道的。这时候冒然去问他,只会让他分心。

沉思时小腹又是一阵抽搐,我抽着冷气忍着疼,靠起身,指尖蓄起灵力,在各大灵穴点过,暂时压制住了毒性。是的,我中毒了,但并不是那碗安胎药里有毒。安胎药里有一味常见的凝气草,这本是对寻常体质大有裨益的,可它也是另一味药引,极易勾动蛊毒发作。而我的体内在我几近忘记的情况下种了一个蛊毒,还是当初为了对付昌合君,我亲手给自己下的。

虽然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个意外。那个药草在四海八荒里极为难得,百年才产出几株,微生氏再财大气粗,也经不起肥球她娘日日饮用此药方,这味凝气草显然是旁人特意为了我加进去的。

我在心上将可疑的人一一排查了遍,肥球她娘作为送药人显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可我想不通她有加害我的理由,而知道我有孕的人寥寥无几。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利用或是了肥球她娘在我药中添料;二便是在熬药过程中有人动了手脚。

这两种可能性都很大,我更倾向于后一种,而此刻当务之急是稳定我体内的蛊毒。如果没有孩子,我大可放手解毒;可现在腹中有了那么一颗精贵的蛋,凤凰一族繁衍之力极为低下,几乎皆是一脉单传,秦卷要是知道我让他的宝贝儿子或是女儿又了不测,我定没有好果子吃。

蛊毒是针对昌合君的血毒,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它也需要昌合君的血。可他早在三万年前被我抹去了记忆,丢到了八荒里,现在是死是生,身在何处,一概不知。我仿佛看到,自己面前的是一条绝路…

思来想去,若一直不与秦卷联系,同样会引起他的联系。于是到了固定时间,我照旧找小凤凰来与秦卷唠唠家常。可这一找,好像是为了映照“祸不单行”这四个字,小凤凰不见了。

不仅我的房中,整个微生氏府邸里皆感受不到它的气息。在这特殊时刻,秦卷不会一声不吭地讲式神唤回去,那么小凤凰就是…遭毒手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式神,我隐约嗅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这种不详的预感持续到了我与秦卷失去联系的七日后,这七日间我穷尽了己所能及的各种方法试图与秦卷取得一言半语的消息,可不幸的是无论是书信还是灵鸟,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我一面努力说服自己,秦卷这个活了四十万年的老狐狸绝不会有事;一面另辟蹊径地寻着解毒之法。

为了抵消毒蛊的消耗,我用余下的所有时间在拼命地进食,悲伤的是我害喜的症状愈演愈烈,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不用照镜子我都感受到自己日渐消瘦下去的身体。有那么几次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呜咽着哭了会,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我从来没有这样地思念过秦卷,每一个夜晚,蛊毒发作痛不欲生时我就紧紧攥着他给我的扇子,哆嗦着唇想些开心的事。例如孩子是男是女、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后来想起来个典故,似是说凤族是女子生产,男子孵化,便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下秦卷孵蛋的模样,这么苦中作乐,也能笑着熬过来。

经了几日调息静养,蛊虫安分了许多。我的打算是既然一时去除不了它,不如使个法子让它沉睡好了。于是开始我取一两醇酒佐以药草饮下,逐次增加份量,一点点催得蛊虫入眠。秦卷总说我的脑子不够用,现在我完全可以反驳它,关键时刻,它还是挺够用的。

回到这七日后,有人递了帖子要拜见我。微生宅邸里所有人皆知我近来是不见客的,而这个递帖子的人被我拒了数次后仍是执着地要见我,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便接了帖子,展了开,信中只有两个字——秦卷。

想也未想,便着小厮将那人领了进来,看清来人的面貌时我和吞了个苍蝇一样,那人在魔界狭路相逢后边再没见过的秦浅清…

我抚了抚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上次秦卷护着你,这回看谁能挡在你面前。细眼看了看这个姑娘,秦浅清好歹也是个三界里头小有名气的一个美人,在千秋领着神族第一美人的称号时,她全然不可动摇地占据着第二的位置,千秋死后自然便是由她常领第一无人可及了。这一看,原本艳冠群芳的美人,容色黯淡憔悴不少,滑如凝脂的肌肤显得粗糙暗黄;一双妙目里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光泽。

她甫一开口,又吓了我一条,清脆鹂鸟似的嗓音嘶哑得叫人心惊,她呵呵一笑:“老祖宗,近日可好?”

我捧着个暖炉窝在椅中,皮笑肉不笑道:“托你的福,还好。”

她笑了笑:“我知道老祖宗你不愿意见我,我也知道老祖宗你担心着秦卷的消息,所以不得不见我。”

这一口一个秦卷唤得倒是熟络,我淡淡一笑:“你要是借机来吊我胃口的就罢了,我累了,不送。”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胳臂与双手,慢慢道:“你现下见了我这副模样,一定很得意是不是?可你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个模样的吗?”她抬起头,露出那种叫人心惊胆战的笑容,我直觉她要说的是我不愿听的:“你想必也知道了吧,秦卷代你失去了五识。可我不愿意看见这个丰神俊朗,我一见倾心的男人变成一个废人啊。所以…”

她往前一步步走来:“我甘愿献身,用自己的灵力弥补他失去的修为。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法子么?”她的话语放得很轻很轻,可每一个字都如蛇一般清晰地钻入我耳中,她干涩的唇一张一合:“你精通医术,应该知道,再没有比交/合双修更快地法子来将修为送给另一个人了。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她的手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脸:“他吻过你的唇也吻过我这里,”指尖从胸脯滑过:“抚摸过你的双手也对这里爱不释手…”

“秦浅清你清醒点,”我平平地打断她的话,蜷在袖里的手指绷得快要断掉了,面上仍是淡淡道:“你若想激我气一气,吐几口血,怕是要失望而归了。这点伎俩,活了这多年,我见得也不少了。”

“你当然不信了,或者说不愿意信了。”她放肆得笑起来,陡地沉下脸来:“秦卷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他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了你,不惜牺牲自己的五识演了这场好戏,你会信他就这么轻易地变成一个废人看着你一步步厌弃他、远离他么?他不会,所以不也不会拒绝我。你又要问我这么做是不是很傻?”她甜甜一笑:“是啊,是很傻,不过能得到他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哪怕只是身体。可我也恨他,恨他的眼中从来只有一个云时,不过呢…”

她驻足在我三尺开外的地方,她用一种满足而悲悯的眼神俯视着我:“在七天前我已经不恨了,因为…”

她的话和惊雷般扎响在我脑中,让我不知天南地北,今夕何夕:“因为我没必要恨一个死人。”

脑内凌乱一片,我强压下汹涌翻滚的胸臆,慢慢站起身来,平视着她的目光,用一种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语气道:“其他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我现在只信一点,在你这么不懈努力下,我成功地生气了。”

转在指尖的扇子徐徐打开:“我没记错的话,在魔界时我就告诉过你,倘有一日你再落到我手中,必将你尝遍十八层地狱的滋味。今日我被你气得不清,也就没什么耐性陪你每间地狱挨个走遍。”

她的脸瞬时变化万般,约是没料到我不仅没受到多少重创,还有精神收拾她,退了一步:“你…想将我怎么样?你,你…”你了半天,她挤出一句:“我有了他的孩子,这可是他留在人世的唯一血脉!”

我笑道:“你不说这句话我还想着给你留个全尸,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这人也就看着好欺负点,但为人睚眦必报的程度丝毫不逊于秦卷。还有…”

她的眼睁得大大,我用扇子拍拍她脸道:“他的孩子好生生地养在我肚子呢。”

60、祖宗,凡间记

到底我没下得去狠手,一扇下去只散去了秦浅清十万来年的修为,将她打回鸾凤原身。望着草丛里瑟瑟发抖的雏鸟,我疲倦地挥袖让它离开了,眼看着那点赤色一悠悠地飞远了,可她的话似在耳中生根发芽,一遍遍地不断重复。

秦卷曾对我说过,在我元神散尽的那刹,他差点随我一同去了。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而现在当秦浅清说出那句话时,我竟真有那么茫茫一刻,看不见活下去的出路。但我毕竟还是要活下去的,哪怕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况且看得出秦浅清今日来的目的就是刺激我,她的话当不得真。

额侧的几个筋跳动得厉害,先前担忧着的蛊虫倒毫无动静,我扶着床沿缓慢地躺下。闭眼没多久浮出来的就是秦卷的脸,那张脸上满是血痕,惊得我大口大口喘着气醒了过来。如此也就不敢再睡了,可依然头痛欲裂,便提了一坛子清酒出来,对着一轮孤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我是打算一醉方休的,也许醒来时秦卷就来北荒接我了,可这一杯杯下去我的灵台愈发得清明,曾经与秦卷相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一幅幅跳了出来。一滴泪水滴落在杯中,单手捂住眼,抑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里涌出。秦卷如果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也许这酒需要喝得动情才能醉人,伤心恸怀地哭了会,眼前的月亮晃动了起来,由一变二,由二再变一,终是如我所愿地醉了。拢着袖子伏在桌上,双眸将要阖上时,一个人影一跃出现在了月下。

眯着眼看了看,人影不见了,使劲揉揉眼,一方白袍端端立在了我的跟前。酒意被惊醒了一半,我仰身与那人拉开了几尺距离,喝道:“什么人!”

白袍少年笼着月光,周身仿佛散着淡淡薄辉,透净得像片烟云,笑眯眯道:“老祖宗这记性可不大好,前几日才见过的面。”言罢,甚是自来熟地在围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

“微生靖?”醉醺醺的脑子转了转,记起了这个与之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问道:“你来做什么?”

微生靖饮了一杯酒,歪过头来瞧瞧我,笑道:“老祖宗的气度比我预料得好些,秦浅清果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