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事情解决之前?”
“这你别管。”千善子的话语包涵一种对她来说不曾有过的决然和理性。
“你是说……在我离婚之前,你不跟我谈别的?”
“好了。你过来吧,卜主任正好在,她会唱所有朝鲜电影歌曲,我会让她为你唱的。”
高文放下电话时没有多想,千善子要解决什么事他不知道,他打了辆面的来到了金达莱歌厅。
在出租车上,他拼命回忆遥远年代所看过的那些朝鲜电影,高文知道,对往事的回忆对一个成熟的人来说总是交织着感性和理性的矛盾,在北京他经常遇上那些“老三届知青”一往情深地唱着《在北京的金山上》、《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北京颂歌》甚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情景,高文每每遇此总是感慨万千,好像陡然之间饱经了人间所有沧桑。
这些歌曲显然仅仅是一个载体,在内容上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高文知道他们是藉此缅怀青春岁月,高文对此有着强烈的共鸣。
《北京往事》第十三章(2)
在理智上,没有人不认为那个时代是黑暗错误的}在感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个时代。
高文觉得他对朝鲜歌曲的喜爱也是包涵了复杂的心态。
不仅仅如此,现在对高文来说,好像只有朝鲜歌曲还能勾起他的一些激情,高文像寻找救命之筏一样不放过任何一次捕捉激情的机会。
这一天晚上,卜主任唱了十多部朝鲜电影的插曲,这些电影是《木兰花》、《火车司机的儿子》、《沸流江的新传说》、《不能授勋的英雄》、《随军记者手记》。当然是在单间唱的。高文知道,如果在大厅一味唱这些歌,顾客早就跑了。
其中,《沸流江的新传说》插曲《胜利那天欢乐重逢》,在高文的要求下,卜主任唱了好几遍:在那遥远的地方有我可爱的家乡溪流在河边歌唱翠竹风中摇晃啊,梦里也想念您啊,亲爱的妈妈您在拥抱您的儿子多么温暖慈祥望见了天上的星我把您深思风恙看见了飞翔的鸟我的心飞您身旁啊,越过千山方水啊,冲破连天炮火在神圣的战场上我们又愉快相见为了去前线战斗我们又远远分离两颗赤诚的心永远连在一起啊,为正义战五啊,去建立功勋脏利那天欢乐重逢欢乐中再重逢……
还有《少年游击》的插曲,高文也特别喜欢,在卜主任尽情高唱的时候。在苍茫的芳草湖农场,高文和常珊在大队部操场上手牵手观看这部电影的情形浮现脑际。高文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要求卜主任再唱一遍这支歌:满山遍野鲜花怒放百灵鸟婉转歌唱看吧,我们生长的村庄可爱的家乡如今只有惨痛的呻吟只见夜色暗茫茫啊,少年人的心房沸腾的热血激荡为了捍卫我们可爱的家乡奔向战斗的疆场我们登上碧绿的山冈眺望祖国的好风光看吧,我们可爱的学校学习的好地方如仿只见同志的鲜血溅在烧毁的断墙上啊,少年人的胸膛愤怒的火焰烧旺为了捍卫我们亲密的同志奔向复仇的疆场……
卜主任唱得非常动情,高文看出来她也喜欢这些歌。卜主任是总公司经理的中学老师,也是千善子的老师。她性格开朗热情,得知高文喜欢听朝鲜歌曲,她像找到知音一样兴奋。
卜主任的前夫是北朝鲜人,自小就生长在中国延边市。卜主任没有说她为什么离的婚,但高文明显感到她对那位北朝鲜丈夫还充满留念,对现在的婚姻状况不甚满意。
卜主任最后唱的一支歌是《随军记者的手记》插曲:军舰上汽笛在鸣叫晚霞如火燃烧为正义的事业战斗任凭征途浪滔滔你迎风飘扬吧威武的飘带快出航勇敢的水兵们庆战时刻已来到……
卜主任引吭高歌,高文受到了很强的感染,跟着唱了起来:听,远处大地在咆哮水柱冲上云霄在激战中送走黑夜迎来曙光干万道你高高飘扬吧蓝红色军旗去战斗忠诚的战士们要为祖国立功劳……
卜主任在唱的时候,握紧拳头,神情激动,越唱越有劲,而高文却唱得声音越来越低,心境越来越淡漠。他不知道何时心里冒出那件恶毒的事情的,单间里只有他和卜主任,卜主任唱完之后畅然大笑,而高文却想问她那个问题:“你知道北朝鲜现在一年有多少人饿死吗?”
高文最终没有问。但高文找不到刚才听歌时那种感觉了。
温柔的心情,在高文患忧郁症之后,总是稍纵即逝,极易受到干扰,无论这种干扰是来自哪方面的。
若干年之后这歌厅变成一个茶楼,名字叫《北京往事茶楼》。
《北京往事》第十四章(1)
回到千善子的住处,高文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
千善子把肩上的坤包扔到沙发上,高文毫无睡意,而且非常清醒,千善子接连不断地打起哈欠:“困死我了。今晚我们就睡觉了,不干坏事了。”
高文说:“你让我白等到现在?”
千善子说:“你也不是白等我,你不是听了那么多朝鲜歌吗?”
高文在千善子脱掉大衣之后,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嘴唇上狂吻着。
千善子的瞌睡在他的热吻之中渐渐消散,千善子在哼哼卿卿中说:“我说过,你不离婚我不让你碰我身子。”
“别说别的,快摸我。”
千善子解开高文上衣纽扣,翻起他的毛衣,用手在他的胸脯上轻柔地抚摸着。
千善子在她和丈夫未成的离婚判决书下达之后跟高文做爱的时候总是不能尽兴,出现一种心理障碍,千善子猜测是心有旁念所致,她不知道她是否能最终拥有高文,这种担心挥之不去。
千善子挺而走险,除了缘于做爱时的别扭,千善子根据对高文的了解判断,如果她不采取行动,高文一辈子也不会离婚的。他不离婚,她就不可能最终拥有他。
千善子不知道高文为何谈妻色变,一方面他对妻子恨之入骨,另一方面又怕得要命,千善子虽然不知道高文具体有什么把柄被妻子攥在手里,千善子经察觉这把柄的严重程度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千善子早就察觉到这把柄对高文来说是致命的,置与死地的。千善子现在已经不探究把柄的内容,她一门心思只想铲除跟高文结婚的障碍。
千善子看着高文,他似乎依然没有睡意。
“睡了吗?”
“没有,”千善子说,“刚回来时困得要命,被你一折腾,瞌睡全跑了。”
“如果你想聊天的话,”高文说,“千万别提到她。我们聊聊别的。”
千善子知道高文说的是她妻子。
“可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她。”
高文翻过身,用手扳住千善子的双肩:“我求求你了。”
千善子顿了一会儿,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
“如果我解决了你妻子的问题,跟你同居的那个乡下丫头会妨碍我们结婚吗?”
高文说:“她怎么会呢。她来北京是为了给丈夫治病,她丈夫病治好了,她就跟他一道回老家。她从来也没想到跟我结婚。”
“那你想过吗?”
“我一个人要娶几个老婆?我想过跟她结婚,干吗还向你求婚?”
“你向我求婚啦?”
“我说的是精神求婚。对了,你说解决我老婆问题,你怎么解决?你当真想雇佣杀手杀了她?”
“你心疼了?”
“我心疼?你若能把她杀了,我送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一像歌里唱的那样。”
“我不要你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千善子拿开高文搭在她脖子上的手,低沉地说,“我只要跟你结婚。”
“我也想跟你结婚啊!”高文说这话的时候,在迷离的灯光里千善子看到他眼里沁出了眼泪。“真的想跟你结婚。”
千善子温柔而执著地搂着高文,千善子发觉她的眼睛也湿润了,千善子说:
“会的。你放心。我们会结婚的。”
“除非她发生车祸,或得了癌症。”高文用被角擦了擦眼眶,“否则,我们是结不成婚的。”
“她不发生车祸,不得癌症。”千善子说,“我们也会结婚的。我向你保证。”
高文觉得千善子好像陡然由一个简单的、喜欢张口大笑的孩子变成了主宰一切的上帝,高文同时也感到荒唐可笑,千善子的这种胸有成竹不过是另一种幼稚罢了,至于雇佣杀手之事在高文看来更是不切实际荒唐之极的想法,高文根本就没有认为千善子真的会这么做。于是,他说:“如果你想找人干了她,我可以提供她在乌鲁木齐的具体情况,也可以把我们在乌市的住处告诉你。”
“不必了。”千善子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平静地说,“在乌鲁大齐找到大名鼎鼎的作家高文的妻子太简单了。”
“真可笑,暗害一个人,还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在乌鲁木齐上班的那家工厂名称了,还知道她叫郝青,至于住处,我也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说者无意,听者留心。什么都不必再告诉我了。”
“看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真要行动似的。真是一个傻瓜!”高文笑着说,“你们朝鲜族女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异想天开?”
“好了,不说这些了。”
“睡觉吧。别再异想天开了。”
“对了,明晚你不要上我这儿来。”
“为什么?我那篇小说刚写完,正想和你多呆会儿呢。”
“你后天晚上来。明天晚上不行。明天晚上我另有安排。”
“见鬼,你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啦?”
“我刚认识你那会儿,”高文说,“你简直就像一个毫无主见的小傻瓜,那架式,我还以为你上大街还要妈妈领着。怎么现在变得好像心里尽是谱?”
《北京往事》第十四章(2)
“什么谱呀?”
“明晚你有什么安排?跟男人约会?-
“你别生气。”
“是不是跟男人约会?就在我现在睡的这张床上?”
“我不理你了。”
千善子转过身,把被子往上提提,说:
“睡吧。”
“是不是跟男人约会?”高文不甘心。
“睡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千善子说得异常坚决。
第二天晚上,高文在歌厅营业的时候往那儿打了一个电话,一位小姐说千善于经理没来歌厅,高文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到歌厅?”
小姐说:“她昨晚说了,今晚不来上班了。”
高文立即往她住处打电话。
千善子的声音传入他耳朵的时候.高文立即意识到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高文说话的声音颤抖异常,握电话的手也哆嗦了,高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在乎千善子的不忠行为,高文大声说:“你在干吗?你跟谁在一起?”
“你别管。”
“什么,我不管?你不上班,跟谁鬼混?”
“没有啊。”
“没有?那你干吗不上班?”
“我身体不舒服。”
“别骗我。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千万别来。我求你了。”
“好啊,你居然这样!”
“你来,我不会开门的。”
“你……”
高文止住了,高文本来想骂她是婊子,说变就变,但高文也意识到太过分了,没有骂出口。
对方挂了电话许久,高文还紧紧地、哆哆嗦嗦地握住电话,高文憔悴不堪的身心好像又遭受了沉重的一击,高文想不到千善子原来如此捉摸不定,他好像不了解她了.后来又想,他其实本来就不了解她。
高文挂了电话,在分厂的林荫小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是在分厂住宅区的一个小理发店外面给千善子打的电话,这家理发店朝外的窗台上放着一部公用电话。
高文觉得自己心里塞进了一把猪毛,高文难受极了。他不知道应该还是不应该去千善子那儿,如果去,撞上那个男人怎么办?——在高文的意识里,千善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已是确定无疑了;如果不去,这一夜怎么度过?他知道他的心一刻也不会安宁。
大约十点多钟,高文怀着一种赴汤蹈火的悲壮决心,来到了千善子住处的门前。
楼道上的灯光昏暗迷蒙,高文鬼鬼祟祟,战战兢兢,高文几次举手想按门铃,可都一次次放下了,高文不敢设想他面对那个陌生男人会发生什么事情.高文知道他是没有勇气更没有力量朝那个男人脸上挥去一拳的。
高文就这样在门前犹豫不决地呆卜一个多小时,一有门响或其它动静,高文就问到一边,如果有人目睹高文今晚的情形,大概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窃贼。
高文是在返身下楼决定回去的时候,听到屋内的脚步声的,高文神情紧张异常,他确定是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文跌跌撞撞地往下跑,高文跑到楼下之后,躲在墙根旁,他想看看从千善子屋子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千善子陪着一个矮壮的男人走到楼下就停住了。
“好了,不送了。”
“哎,不用送了,”矮壮男人说,“有什么新情况我就给你打电话。”
“不要往歌厅打,往我住的这儿打。一般白天我都在。”
“好的。你回吧。”
高文看到矮壮男人走远之唇,立即上楼,打开千善子住处的门。
千善子正在卧室里整理床单,床上的迹象显示这里刚进行一次疯狂的做爱,千善子看到高文的时候惊叫了一声,把拉在手上的被角放下了。
“你怎么来啦?”
高文狠狠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这个婊子!”
“你骂我?”
“你就是一个婊子,我在门口呆了快两个小时了。”高文说活的时候有白沫从嘴角飞出,高文的失态是他始料不及的,“你跟那个男人走出去……我都看到了。你……你一边想跟我结婚,一边却在跟别的男人鬼混……你不是婊子是什么?”
“我……”千善子欲言又止,转而趴在床上嚎陶大哭。
千善子的双肩剧烈耸动,高文在千善子毫不节制的哭声中斩渐平息下来,这时候他意识到他严重地伤害了她。
“你……”千善子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你骂我是婊子……你竟骂我是婧子……你还是人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跟这个男人睡觉吗?你知道吗?啊?我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结婚。”
高文像被虫子蜇了一下,高文似乎感觉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高文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一幅可怕的画面,跟千善于睡觉的这个矮壮的男人潜入到乌鲁木齐他的家中,举着刀向熟睡中的郝青砍去。在郝青的喊叫之中,婷婷被吓醒了,婷婷虽然睡在隔壁房间,但在高文的想象里婷婷脸上却溅满了母亲的鲜血……
高文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昨天夜里千善子要他今晚不来的时候,高文想到她可能跟另一个男人约会的同时,也曾想过她说不定在做什么傻事,以此为代价雇佣杀手。这种念头一经出现高文就摇了摇头,高文在摇头的时侯不知道是觉得自己产生这种闪念是荒唐的,还是觉得千善子是荒唐的,高文在后来根本就没想这事。
《北京往事》第十四章(3)
现在,高文奇怪他的感情竟如此偏执,他觉得千善子无论出于什么动机,她跟别人睡觉他也是不能原谅的,何况高文至此依然觉得千善子是异想天开。
“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还真想派人去乌鲁木齐杀了她?你杀了她,你自己还有命吗?”
千善子停止哭泣,她坐在床边。说:“这事你别管。”
“我能不管吗?”高文说,“你简直是糊涂虫一个。刚才那个男人会为你卖命去?”
“我说了,你别管。”
高文在一种奇怪心理支配下,突然改变态度,平静地说:“好吧。我不跟你吵。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方案。”
“我不告诉你。”
“你是不是就雇佣刚才的那个男人
“不是。”
“不是他,是谁?”高文惊诧地问,“不是他,你怎么跟他睡觉?”
“是他给我介绍的人。”
“你见过那个人吗?”
“没有。”
“你想过后果吗?”
“没有”
“也不存在后果,”高文说,“这些男人只不过是骗骗你而已,他们想占你的便宜。茫茫北京,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杀手。”
后来,高文以柔情而略带酸楚的目光注视着千善子,说:“真是一个傻瓜。可我……真的爱上了你这个傻瓜。”
《北京往事》第四部分
《北京往事》第一章(1)new
一个月之后,高文接到了郝青在新疆家中上吊自杀的电报。电报是谁拍来的,高文不知道。电报落款为“王”,高文脑子里出现许多王姓朋友的面孔,但不能确定是哪一位。过了许久,高文才想起自己母亲姓王,他只有一位母亲在乌鲁木齐,父亲跟母亲离婚之后就回河南老家了,电报显然是母亲拍来的。
高文在确定电报是自己母亲拍来的同时,也确定了这不是郝青搞的恶作剧,最初高文还想到这是郝青耍的要他回新疆的把戏。高文相信郝青确实死了,高文脑子一片空白,好多天之后高文还奇怪,当时接到这一噩耗的时候他怎么那么平静。
没有解脱的轻松,恐惧不在是臆想中的事的时候,却也不想象的那么可怕。
只是在想到千善子的时候,他的心才揪紧了。其实,展开电报之后,第一个浮现在他脑际的形象不是吊死的郝青,而是千善子。千善子像一片阴森的磷火,也像一道明媚的阳光在他脑际闪过。
高文拿着电报,在楼下传达室门口久久愣怔着,直到递电报给他的李大爷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才醒豁过来。
“没……没什么。”高文支吾着。
李大爷不相信高文所说的“没什么”,一厢情愿地问道:“肯定出什么大事了吧?”
高文横了一眼探头伸脑的李大爷,径直上了楼梯,打开门之后,把电报揉成一团,放进口袋。
盛珠不在家,盛珠在文化餐厅上班已经两个月了,高文自然不知道盛珠把工资全给了那个叫小霞的姑娘,小霞已得到盛珠给她的一千块钱。
高文等盛珠回来,他要跟她商量一下怎么办。
他不敢给千善子打电话,他怕他的猜测得到证实。那对他来说无疑是新的恐惧和打击。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确定是千善子干的,因为电报上明明写着“上吊自杀”,他宁愿相信电报也不相信是千善子雇人害了郝青,然后制造自杀的假象。
高文想到盛珠一时不会回来,便等不急了,下楼给盛珠打了电话,要她立即回来,有急事。
高文没有在传达室打电话,而是绕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的电话。
一刻钟之后,盛珠满脸恐慌地回来了,盛珠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柯迪。”
高文从口袋里拿出电报,展平之后递给盛珠。
盛珠看了电报一时竟不知道郝青是谁。
高文说:“不是我妻子吗?”
“啊!”盛珠惊恐地叫了一声,“你妻子?她为什么自杀?”
“我不知道。”
“那你不赶紧回去?”
“这是我最怕的事。”高文说,“我要你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肯定得回去。”
盛珠显然比高文更着急、恐慌,盛珠问:“你孩子……没被吓着吧?你马上打电话到新疆问问你的婷婷怎么样了。快呀……”
“婷婷早就由我妈带了,不在她身边。”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你坐飞机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要你回来,就是要想一个办法,怎么躲过去。”
盛珠睁大眼:“什么?你要躲过去?你再恨她,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高文说:“你知道吗?她死了对我是一种解脱,也许,我从此就新生了。好多事我没有跟你详谈。”高文说话的时候,眼神充满着难以言传的酸苦和忧伤,“因为她,我差不多每天都想过死。”
“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我知道你恨她,也知道你非常怕她,就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高文决定把他遭受的一切告诉盛珠。高文讲了他是如何被胁迫跟郝青结婚的,还讲了郝青如何威胁他,以至使他的身心受到怎样的摧残,高文在彻底告诉盛珠这一切的时候,盛珠的反应是在高文预料中的,这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夜里盛珠介绍了自己丈夫时,高文就有此预感。
盛珠说:“我懂。”
“因为柯迪?”
“是的。”盛珠轻轻捧着高文的脸,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是你比柯迪好。在你的精神没有最后崩溃之前你就解脱了。实际上,你的忧郁痛苦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就像当初柯迪在新疆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大事,而且也永远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但却深陷在癔想之中不能自拔。郝青给你写那封信,我看后一直寻思,她到底有什么能力让你身败名裂?现在我知道了。其实,你永远也不可能身败名裂,只是永无止境地沉浸在身败名裂的恐惧之中。”
高文拥抱着盛珠,说:“你说得太对了。我应该早就把这些告诉你。”
“你如果早告诉我,我也许就不会让柯迪跟你同住在一个屋子了。”
“为什么?”
“我害怕柯迪的症状会对你产生刺激。他也曾患过忧郁症。”
“柯迪刚住进来的时候,”高文说,“我每天都做恶梦,而且做的是同一个恶梦。”
“也疯了?”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跟他另租房子住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心病,我大概是想战胜自己。默默地搏斗。不过后来好了。”
“幸亏他后来住院了。”
《北京往事》第一章(2)new
“他住院之前我就好了,不再做那种恶梦了。”
盛珠望着高文的眼睛,像个心理医生那样问道:“告诉我,接到这份电报,你是不是心胸豁然开朗了?”
“也不是豁然开朗,只是我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又感到心头横着一把尖刀了。”
盛珠说:“你若回去办丧事,会不会又引发你忧郁的情绪?”
高文说:“如果她确实是自杀,我还担心她自杀之前会有什么报复我的行动。”
盛珠说:“你是说,她死之前会写一些文章寄到报社,是吗?”
“是的。”高文的眉头皱起,高文发觉自己心头又渐渐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我担心她会把那件事张扬出去,她是不会善罢甘休地让我过平安日子的。”
“不会的,我觉得不会的。”盛珠说,“去年夏天她来北京,后来不辞而别,你当时不是认为她不会这么轻易回去的,她肯定在折腾什么事,结果和你猜测的不是相反吗?”
“你这样说,我心情好转了。哎,我真后悔,我要是早告诉你我的这些事,你肯定会使我得到很多安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最害怕的就是提起这事。”高文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常珊,常珊当时说要帮助他,可至今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高文甚至后悔那次倾谈了。当然,高文怎么也不会想到,揭开那个重大秘密的人正是常珊——他初恋的姑娘。遗憾的是,郝青的有关那首歌词的真相被揭露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