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苏晓敏像是被咬了一口,疼痛地大声喊道。紧跟着她又说:“他没那么卑鄙!”
“卑鄙?”瞿书杨冷冷地笑出一声,话既然说到这程度,他也不打算再保留什么,索性一鼓作气道:“记住我一句忠告,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特别你们那群人。看看你的周围,哪个不卑哪个不鄙,哪个不是心怀叵测?!”
“你太片面了!”苏晓敏几乎是在尖声高叫了。瞿书杨这些话,太恶毒太尖锐也太有杀伤力了,她不敢再听下去。
新荷害怕她再发火,用胳膊肘捣捣她,示意她冷静。瞿书杨这番高谈阔论,让新荷听得目瞪口呆,嫁到瞿家这么多年,她还是头次发现,瞿家也有嘴巴会说的人。她的目光里跳动着一串火苗,那是为瞿书杨燃起的,她一向认为,瞿家两兄弟就是两个木瓜,现在她不这么看了,至少瞿书杨不是。他说的蛮有道理的嘛,她也一直替苏晓敏捏把汗哩。
瞿书杨略微停顿了一会,又道:“你这个人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官场无好人,商场无善人,这不怪谁,怪只怪他们就活在这残酷的现实里。我不是说向健江人品有啥问题,他是在自保啊,自保你懂不?他等于是挖了一个陷阱,逼迫你掉进去,事情成功了,功劳在他。事情要是败了,他完全可以抽身而逃,而把所有责任推给你,因为他是书记你是市长。每年发生那么多重大责任事故,你见过哪位书记站出来承担责任了,承担责任的都是行政一把手啊。”
苏晓敏的头慢慢垂下去,瞿书杨这番话,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切。
苏晓敏是第三天才回到东江的,她在省城多留了一天,瞿书杨那番话打乱了她的脚步,她不得不去讨教老领导巩一诚,好在,巩一诚还是那么支持她。听完她的述说,巩一诚笑道:“别听你家小瞿乱说,大家都是认认真真做事,哪有他说的那么阴暗。”
“可他说的还是有些道理。”老领导面前,苏晓敏向来是怎么想怎么说,从来不怕失口。
巩一诚呵呵笑笑:“凡事都有道理,就看你怎么理解,别人我不敢保证,小向我还是敢保证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么着吧,你先服从他一段时间,叫妥协也行,看看他还有什么妙招。”
有了巩一诚这番话,苏晓敏心里才踏实下来,当天下午,她到新荷家看了婆婆,婆婆依旧板个脸,对她冷冷清清。苏晓敏也不计较,亲手给婆婆煎了药,又拉新荷去给婆婆买了几件夏天穿的衣服,正打算回家呢,谢芬芳的电话到了。
谢芬芳说,她是专程来省城接苏晓敏回去的。
苏晓敏哭笑不得:“我回东江,还用得着你来接?”
“我也说不用,可公公非让我来,没办法,本媳妇听他的听惯了,不敢惹他生气。”
“啧啧,你还是孝女啊。”
“孝女不敢当,但孝媳妇绝对称得上。”谢芬芳多少有些自豪。
“就你?!”苏晓敏不怀好意地盯住谢芬芳,现在的人,吹起牛来咋都没底啊,谢芬芳都敢自称好媳妇,可见,好媳妇的标准是多么低。
谢芬芳大不咧咧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坏女人,我做事有我的原则。”
“没说你是坏女人。”
“刚才那眼神,明明就在说嘛,还不承认。”谢芬芳扮个鬼脸,又调皮地眨下眼睛,在苏晓敏面前,她是越来越随便了。这女人也算有点个性,当科长没几天,真还把那个企业科整出点动静来。她有点喜欢谢芬芳,但也有点烦她,她不喜欢被人粘着。谢芬芳现在的表现,就有点粘她。
“你不高兴?”谢芬芳见她愁苦着表情,道。
“没啊。”苏晓敏强装出笑脸:“我哪有什么不高兴?”
“算了,我真是不该来,可公公他……”谢芬芳倒也是聪明人,跟这种聪明人打交道,快乐还是有的。
“你公公怎么了?”苏晓敏勉强问过去一句,她在考虑,这次回去要不要跟向健江畅开心扉谈一次?
“我公公他非要说,你想当逃兵。”
“逃兵?”苏晓敏的脚步怔在了那里。
“我就说不会嘛,你到东江还没半年,该施展的抱负还没施展呢,怎么会想到逃。公公却一口咬定,你是被东江的局势吓住了,一个国际商城,就让你成了困在干岸上的鱼。”
“干岸上的鱼?”苏晓敏觉得这比喻新鲜,但又把握不准它的准确意思。
“就是不招人喜欢呗,被大伙踢出来了。”谢芬芳嬉笑着说。
“踢出来?我有那么讨厌?”
“不,至少在我谢芬芳这儿,你是伟大的市长,对了,我公公向我表态,他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你,不管你遇到多大阻力。”
“他向你表态?”苏晓敏几乎要比谢芬芳逗笑了,这女人说起话来,啥词都敢用,了不得。
谢芬芳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怪,她这样说话说习惯了,公公也确实是当着她面说的,这不等于就是向她表态么?当然,逃兵一词,是她先说的,谢芬芳不知从哪儿听说向健江倒戈支持陈志安,把苏晓敏晾在了一边,苏晓敏一激动,就跑省城闹来了。谢芬芳害怕苏晓敏离开东江,她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位理想中的朋友,如果苏晓敏走了,她不但会寂寞,也会重新回到以前不被重视的那种日子,谢芬芳害怕那种日子,她喜欢像人物一样活在人们的视线里。但没有苏晓敏,她屁也不是,所以她便引诱着公公表态。
公公这一次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东江。公公说:“你去找她,明确告诉她,我荣怀山也是一个眼里掺不得沙子的人,谁想做陈杨第二,我荣怀山亲自送他上路!”
2
苏晓敏回到东江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荣怀山,这是荣怀山吩咐过的。荣怀山叮嘱自己的儿媳妇,让她直接把苏晓敏接到家里来。
荣怀山的家在东江二环路市委党校边上的一片榆树林边,典型的四合院,很有特色。市委修了几次家属楼,都动员荣怀山搬上去,荣怀山就是不搬,他说他喜欢平房,住在这里洒脱,阳光足,空气清新,也少了上下楼的麻烦。其实最关键的,是荣怀山不愿意住到领导堆里。对于大多数普通老百姓来说,能跟领导住一起,是一种荣耀,一种方便,也是一种机会。但对地位相当的人来说,住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相互之间就有了一种比较,一种或明或暗的监督,当然,更糟糕的是,还会让人来气。
这气有两个方面,一是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人找上门来,送点土特产什么的,当然,也有在某个特定时候,比如调整班子啦,提拔干部啦,就会有更大的队伍涌来,送什么的都有。送礼不可怕,对领导干部来说,这已是家常便饭,包括荣怀山,也会时常收到一些礼物,不过没特殊的,他收的都是真正的土特产,毕竟他是人大主任嘛。可怕的是送错门。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前陈杨手上,统计局长就送错过礼,在东江传为笑话。
当时东江要调整部门班子,统计局长一心想挪到审计局长的位子上去,审计局长呢,坚决要捍卫住自己的阵地,于是二人便展开了博弈。博弈的方式无非有二,一是找一个权力更大的,让他出面为自己说话。二是按惯常的方式,送礼,钱和物都行,如果有美色那就更好,怎么讨领导的欢心怎么来。当时两位局长都不具备第一种能耐,只能采取第二种攻势。有一天,审计局长提着两瓶茅苔酒去找陈怀德,茅苔只是引子,真实的内容在包装袋里。按当时价格,保位子得二十万,挪位子得翻一番。审计局长提着装有二十万现金的手提袋,敲开陈怀德的家门,惊讶地发现,出来迎接他的竟是当时的常务副书记。审计局长头上的汗马上就下来了,他惊讶自己怎么能走错家门,陈书记不是住在四楼么,怎么他敲开了三楼的门?但是他已没了退路,难道陈怀德是书记,副书记就不是?难道陈怀德能左右了他的前程,副书记就不能?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进去,虚情假意说来看看副书记。副书记呵呵笑笑,目光下意识就瞅了一眼审计局长手里的袋子。等坐定,审计局长就想,怎么才能把手提袋中那一大撂钱取出来呢?他想了好多办法,最后又一一摇头,都行不通啊,能行通的,只有忍痛割肉,吃哑巴亏。
那天的副书记也是,明明知道人家进错了门,他倒装作很大方,又是递烟又是续茶,跟审计局长聊了很多,最后聊得审计局长一层汗都冰了。他可怜巴巴望着那两瓶茅苔酒,道:“两瓶酒,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副书记大方地说:“没事,以后来,千万别带这些,免得楼上楼下看见,让人说闲话,这楼,人多眼杂啊。”说完,提起袋子,毫不客气就把东西没收了,他倒也是大方,出门时没忘回赠审计局长一罐茶叶。
二十万换回一罐茶叶,审计局长差点没吐出血来。后来这事还是让陈怀德知道了,楼上人告的密,结果,审计局长非但位子没保住,还被挪到最没人看上的档案局去了。
这个人,身体力行做了一回活档案啊。
荣怀山怕的不是别人把礼送到他家,不会的,再怎么愚蠢的人,也不会把二十万现金送给一位人大主任。他怕的是,被那种送礼的脚步声打扰。那种脚步声打扰起人来,真是不可忍受啊!
另一个方面,荣怀山也怕子女们攀比。权力的好处是可以给子女们铺好路,让他们走捷径走快行道。权力的坏处,是容易让子女们心态扭曲。当权者的子女永远不会跟普通老百姓的子女去比,他们眼里盯的,心里攀比的,总是权力比他家老子还大的人!
苏晓敏进去的时候,荣怀山正在看书,最近他一直在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这让很多人费解,包括谢芬芳。荣怀山却有自己的理由,他年轻时候就喜欢读这本书,但那时心情浮躁,加之文化程度不高,解不了其中的味。如今重读,就觉伟人就是伟人,那么复杂那么深奥的社会经济学问题,到了他笔下,就能讲得十分透彻。荣怀山认为中国的经济政策现在有点偏,太过于强调个人在经济生活中的作用,反把集体的智慧还有力量给忽视了。荣怀山是一个带着强烈怀旧感的人,他认为以前那种经济模式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依靠工人阶级的力量什么时候也不应该有错。现在倒好,不再强调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也不再强调无私奉献精神。什么都让市场说了算,市场偏又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市场,这就给投机者冒险者极大的机会。荣怀山最近在做一项研究,他把东江排名前十的民营企业家列出来,一个个地分析,一个个地解剖,看看他们的创造跟所得是否成正比。结果令他沮丧,十位企业主的发家史大同小异,虽然充满曲折和惊险,但更多的却是荒唐。一半是投机主义,一半是冒险主义,这是荣怀山的总结。如果按资本论的观点分析,剩余价值正在被无限制地放大,而利润率一词更是无法解释。再大的利润有目前的房地产利润大么,房地产利润又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来自地产商创造的价值?
不,严格意义上说,它来自腐败,来自某种公权与私欲的交换!
交换所产生的剩余价值,才是最大的剩余价值!
交换所实现的利润,才是最大的利润!
荣怀山正看得津津有味,谢芬芳带着苏晓敏走进去,谢芬芳冲公公说:“我把市长请来了。“
荣怀山抬起头:“苏市长啊,快请坐,芬芳,快拿好茶叶来。”
苏晓敏说:“谢谢老领导,小谢说是您让她去接我的?”
荣怀山朗声一笑:“我怕你开小差,我呢,最近身子骨不大舒服,不能亲自去,不会介意吧?”
“哪里,晓敏感谢都来不及呢。”等坐下,又关切地问:“身体哪儿不舒服?”
“老毛病,假腿需要换了。”
“那就及时去换啊,这可不能耽搁。”
“缓两天,如果它再作怪,我就跟医院联系。”
“要不我安排吧,让老干局帮着联系一下?”
“没那个必要,我荣怀山还没那么矫情。”
苏晓敏矜持一笑:“老领导就是老领导,处处做表率。”
“这跟表率没关系,我是不想让病把我吓倒。对了,我让芬芳急着找你,是有急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苏晓敏暗自一震,她就知道荣怀山绝不是怕她当逃兵。
“还能是什么事,陈志安这个人,我看有点变质。”荣怀山直截了当说。
“这个……不会吧?”苏晓敏微微动了动身子,借以平定自己乱跳的心。荣怀山如此开诚布公,她还有点不适应。不过这样也好,证明荣怀山对她还是信任的,没有什么比信任两个字更值钱。
荣怀山接着说:“怎么不会,我看他现在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苏晓敏哦了一声,她还猜不准荣怀山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是陈志安对他不敬?不可能,据她掌握,自从光华路市场那起斗殴事件发生后,陈志安往荣怀山这边跑得很勤,一段时间,唐天忆还提醒她,说陈志安想走老人路线,就是依靠这些老同志,抬高自己的威信。怎么会?
“你得提防着点,不能把国际商城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另外,我发现他跟那个姓曹的女人眉来眼去,这个坏毛病,他一辈子也改不了。”
“怎么提防,项目由他负责,这是常委会上定的,那天的会议您也参加了,向书记的态度很坚决,我很难反对。”苏晓敏实事求是道。对陈志安和曹辛娜的关系,她不便插言,毕竟这种事缺乏证据,再说也是人家私生活,她不好说什么。
荣怀山沉思一会,重叹一声道:“小苏啊,有句话兴许我不该讲,但既然把你诚心请来了,我想还是讲出来的好,讲出来,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对东江的工作,兴许也有帮助。”
“老领导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言,我今天就是专程来听您教诲的。”
“教诲不敢当,但作为一名老同志的忠告,你应该听。”
“我听。”
谢芬芳的茶已烫好了,是严格按荣怀山那套程序烫的,荣怀山很满意,他冲儿媳妇说:“我跟市长有重要工作谈,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在家里也要回避啊?”谢芬芳极不情愿走开,她想趁这机会,多了解一下苏晓敏,无奈公公严厉的很。
“让你回避你就回避,哪来那么多话!”
谢芬芳只好走开,临离开书房时,没忘冲苏晓敏使个眼色,她的意思是让苏晓敏放开胆子,别怕老头子。苏晓敏还以为是让她小心点,因此,谢芬芳走后,她越发谨慎,每句话都要再三斟酌。
等谢芬芳到了院子里,荣怀山才说:“你这个市长,当得太保守,也有点窝囊。常委会的决定当然要服从,这是组织原则,但在执行过程中,如果发现决策有问题,你可以向健江同志反映么,总不能像哑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
“让我说什么呢,国际商城一开始就是由志安副市长负责,这次让他分管,也是从实际出发,班子里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你这话有点虚伪,我不爱听。晓敏啊,当初我也赞成你的意见,让士杰同志负责,但省委既然决定让他去学习,我们就得服从,不过让陈志安负责这个项目,我看是个错误。”荣怀山换了一种长者的语气,这语气听上去很和蔼,苏晓敏却感觉到他语气背后的压力。她微笑了一下,也用谦和的语气道:“不见得吧,再说现在下结论还有点为时过早,毕竟项目还没开始建。”
“好吧,我给你一样东西。”荣怀山知道,单凭一张嘴,是说不服苏晓敏的,他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志安副市长写给我的两封信,算是建言书吧,你认真看一看。”
“建言书?”苏晓敏疑惑中接过文件袋,打开一看,果然是陈志安写的,陈志安的字刚劲有力,非常漂亮,信也写得洋洋洒洒,约莫二十多页。她重新坐下,认真看起来,未等看一半,心里就开始尖叫了。
这哪是什么建言书,这明明就是控诉信罪状书么!陈志安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东江大地上成长起来的干部,根在东江,梦也在东江,他跟东江这片土地,有水乳之情。但是长期以来,东江的权把子都掌握在外地干部特别是省派干部手里,这些人像候鸟一样,扑啦啦的来,又扑啦啦的飞去。来时,携带着雷风电雨,走时,却留下满目疮痍。东江之所以有今天这种被动局面,完全是外来干部造成的。他们一心只想着升迁,实在升迁不了,就学“陈杨”一样疯狂捞钱,却把东江的发展和东江几百万百姓的利益抛在一边。另外,无论是以前的“陈杨”,还是现在的向健江和苏晓敏,他们本质上都是亲外排内的,就是拉拢和提携外地干部,排斥和打压本地干部,致使本地干部工作积极性受挫,思想包袱很重。他还列举了政府副秘书长叶维东,建委副主任朱增泉。这个朱增泉,跟地产商朱广泉并不是什么亲戚,倒是跟荣怀山沾着点亲,朱增泉是荣怀山夫人的侄子。陈志安以前是很看不起这位朱增泉的,也是那次斗殴事件后,他改变了策略,最近一段时间,他跟朱增泉来往非常密切,他甚至已经给朱增泉许下愿,下一届建委主任,就姓朱。
当然,陈志安也列举了外地干部无原则受重用的典型,这个典型就是公安局副局长林和平。
陈志安列举这些人,意图再也明显不过,就是想讨荣怀山的好,因为荣怀山事实上就是东江本土干部的头,他这个头现在说话都没分量,其他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陈志安最后说,要想改变东江的面貌,就得把东江本土干部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他们在经济建设和政治建设中发挥主力军作用。但是怎么调动,调动到啥程度,陈志安没说,他把问题留给了荣怀山。
等苏晓敏看完,荣怀山笑着说:“苏市长,这封信有意思吧?”苏晓敏心中暗暗叹服,荣怀山就是荣怀山,这样的信,他也能拿出来,这在官场,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啊。
她把信缓缓放在桌上,她的心分明已让这封信扰乱,但她必须强装镇静,强装出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因为她实在弄不清楚,荣怀山今天请她来的目的。
“老领导,这……”苏晓敏装出难为情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急遽地想,荣怀山这出戏,到底在唱什么?
荣怀山咳嗽一声,道:“他是想借我这双手,扼制你跟向健江。通过人大的权力,给你们施加压力。一开始我也被煽动了,觉得他说的有理,但仔细一想,他这分明是制造新的矛盾啊。这人以前品行还行,最近变了,变得琢磨不透,变得更加工于心计。”
苏晓敏强抑住内心的波澜,不紧不慢地说:“他说的问题,的确存在,但没这么严重。不管是省派干部,还是本地干部,在我这个天平上,都是一样的。”
“当然,如果我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还跟你说什么。”荣怀山原又恢复到刚才那个状态,“来,喝茶,我这里别的东西没有,茶有,啥时想喝,只管来。”
苏晓敏抱以微笑:“早就听说老领导深谙茶道,哪天得空,一定要听您讲讲茶道,让我也长长见识。”
“那好啊,改天我开一个茶道讲习班,收你做学员。”
两人又说笑一阵,气氛比刚才轻松不少,苏晓敏的心,却一点不轻松。荣怀山为什么要请她到家里来,为什么又要把陈志安的建言书给她看,他真的是一腔正义么,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名堂?
奇怪,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多疑,还是她一向就多疑?她现在连自己都搞不清了,都是让国际商城给闹的!
其实对每一个为官者来说,多疑和敏感是必然的,不论你有多么光明磊落,多么无私坦荡,骨子里,你还是逃不开提防两个字。没办法,官场就是这样,看似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温和的笑,都是谦谦君子,但谁知那笑后面藏着怎样的毒药?有人形象地说过这么一句话:商人的笑冲钱来,大胆而且无耻;情人的笑冲情来,甜蜜但很麻烦;官员的笑冲他自己来,苍白但很恶毒。苏晓敏在官场游弋多年,深知每一个人都是不能完全信赖的,信赖也是在相互有所利用的前提下。那么,荣怀山为何要利用她,利用她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也许,自己不该这样想,草木皆兵其实是没有自信力的另一种表现。苏晓敏还没到见谁都想当稻草的程度。她坦然一笑,冲荣怀山说:“老领导能替我着想,令我感动,东江国际商城是全市及至全省人民都关注的项目,不论谁负责,他都不该让关注者失望,当然我相信,这个项目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荣怀山从苏晓敏话里听出一种弦外之音,他朗声一笑,极富夸张地说:“苏市长果然不同凡响,你的胆略令我佩服,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一句,对这个项目,我不看好,如果你们都这么自信,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愿国际商城能让东江老百姓满意。”
说完,荣怀山端起茶蛊,自顾自饮起来,苏晓敏有稍稍的不自在,但她不打算再跟荣怀山说什么了,因为现在一切都是空谈,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只能等工程开工后再说。
往回走的路上,苏晓敏就想,国际商城项目,把东江所有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了,就连荣怀山,也在摩拳擦掌了。这也是好事,接下来,东江将会很热闹,很热闹啊。
她重重叹了一声。
苏晓敏其实误会了荣怀山,这一天的荣怀山,是诚心想跟苏晓敏说点什么的。陈志安最近的表现,令荣怀山大失所望,不是说陈志安对他不敬,而是太敬了。一个人如果突然对另一个人表现出过分的尊重,这里面就有了名堂,荣怀山不得不起疑。起疑事小,关键是,荣怀山得知了另一件事。
曹辛娜、柳彬他们,正在跟陈志安完成一项秘密交易!
人大主任这个位子,说权力谈不上,听上去很了不得,大得无边,但都是虚的。到了这个年龄,荣怀山已不热衷那些虚的了,除非迫不得已,比如上次督查的事,如若不是儿媳妇闹,他才不会出此下策呢,让人笑话啊。但这个位子也有好处,比如消息就比别人多。怕是向健江和苏晓敏听不到的,荣怀山都能听到,因为那么多代表,就是他布在民间的探测器,市委和政府主要领导,谁有什么动静,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会从不同的渠道传到他耳朵里。如果是一般的消息,荣怀山会装聋作哑,不去理会,理会不过来啊。可这次反馈上来的,是陈志安跟万盛的关系,这就让他警惕。警惕之余,他想起另一档子事。按说那事应该尘封在记忆里,对谁也不该提起,但是说不清什么原因,荣怀山又把它翻腾了出来,这次翻腾出来,就不容易再压下去了。
陈志安跟万盛,一开始就是沆瀣一气的,这点,怕是东江在任领导中,除了他,没第二个人知道。那时候荣怀山跟陈志安的关系算是很近,怎么说呢,陈志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荣怀山在东江干了一辈子,没提拔几个人,有限的几个中,陈志安还算是出色。他对陈志安,盯得也相对紧,生怕陈志安一脚踩歪了,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来。人就是这样,如果某个人跟你没关系,跟你很远,无论他飞黄腾达还是倒霉透顶,你都不觉得内心有什么不安。比如说我们从不会为一个陌生人的官运亨通心生嫉妒,也不会为一个跟你很远的人升官发财而愤愤不平。但亲朋好友和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就不一样,你的同学混得比你好,你心情就郁闷。你的同事突然飞黄腾达,爬到了你头顶,你恨不得自己造个梯子,让他一脚踩空摔下来。人其实就是这么俗,谁也逃不了自己编织的那个篱笆。荣怀山也一样,他承认自己是俗人,超脱不了。他提拔了陈志安,就得对陈志安负责到底,至少要看着他一步步往上升,说光明点就叫进步,而不是突然有一天,得到他栽跟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