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宁女士带着轻柔的恶意说道,每蹦出一个词,就转动一下手腕,这让她看上去活像滑稽的夏洛克。
“你有健康、有朋友,晚上有一张安静的床。不像可怜的詹姆斯,正躺在冰冷的世界里。你怎么就不可以,担忧和痛苦一点点呢?为什么,那个有着漂亮嘴唇和身体的洋娃娃,为什么她就不能难过和紧张呢?……除了亲吻之外,真正地对她好一点。我为什么就不能鼓励这些?……我担心的不是你,我想要清洁这栋房子,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詹姆斯。詹姆斯必须留在冰冷的世界中,直到邪恶离开了这座房子。又或许,詹姆斯就是邪恶本身……”
“安妮,我亲爱的老朋友!……”费瑟顿少校说,“上帝啊,这没有用的……”
“而现在,”本宁女士接着说,用一种尖刻、却实话实说的语气,“罗杰·达沃斯欺骗了我。很好,我只希望我知道得更早一点……”
我拉住哈利迪,他此时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的姑姑,然后他说:“你鼓励了……”
而我立刻接话:“欺骗,本宁女士?”
本宁女士犹豫了片刻,看上去恢复了正常。
“如果他是个骗子,他就欺骗了我。如果不是,他仍然没能在这间房子里驱魔成功。不菅是哪种情况,他都受挫了。他失败了,也就是欺骗了我。”
本宁女上重新靠回椅背,开始大笑,笑得浑身颤抖,好像她说了一句多么机智、幽默的话,然后,她擦了擦眼睛。
“啊……啊……我不能忘记了。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布莱克先生?”
“是的,我也想要问毎一个人……一个星期以前的这个晚上,我听说,在费瑟顿少校的公寓里,有过一个非正式的小型聚会。在聚会当中,达沃斯先生被要求尝试笔仙。这是事实吗?”
那个老妇人转过身去,戳了戳费瑟顿少校的外套。
“我说得没错吧?”她用一种带着恶意的、胜利的姿态问道,“我说得没错吧,威廉?……我早就知道了。刚才那个警察进来,威胁我们的时候,有个年轻人跟在他旁边。另一个警察——就是看管约瑟夫的那个。他没有把脸露给我们看,但是,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他们派到我们这儿来的警察的间谍,我们却把他当朋友看待。”
特德·拉蒂默跳了起来:“噢,我知道了!……他妈的,真是卑鄙!……伯特·麦克唐纳——是的,我知道!……我想我认出他来了,在黑暗中,他过来要木桩,但是,我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却没有回答我……可是,他妈的,这不可能!……伯特·麦克唐纳比我还不像警察,这主意真是荒唐!……奇妙……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赶紧回避,跟他们提起马斯特斯,因为不想再横生枝节。我能看到哈利迪在阻止马里恩说话;同时在叙述当天晚上,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时,我一直盯着费瑟顿少校。少校看上去很不安。
“而且,我们听说达沃斯被吓坏了,显然是被他在纸上看见的东西……”
我扫视着众人。
“上帝啊,是的!……”费瑟顿少校冲口说出这句话,同时把一只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另一只手掌上。
“恐怖,真是恐怖!……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特德茫然地说:“是的,是的,肯定是伯特……”
“而且,当然了,如果有人看到,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的话……”
沉默持续了好长时间,我差点以为,再也收不到任何回应了。本宁女士心不在焉,不过,她用轻视的眼神,瞟了特德一眼,而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
“一堆愚蠢的事,当然,”费瑟顿少校突然宣称道,他清了好几次喉咙,接着开口说道,“但是……啊……还好,我能告诉你第一行字写的是什么。别那样看着我,安妮!……你搞错了!……我可从来都没有赞同过,你的无稽之谈,而且,我要告诉你这个……我还要被迫去买那些画……嗯,是的。现在我在想,明天就把它们烧掉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啊!第一行。我一下就记住了,上面写的是,‘我知道埃尔西·芬威克被埋葬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
当费瑟顿少校站回到原处,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挑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拽着他的胡须的时候,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之外,你什么也听不见。我大声地重复了这句话,并环视四周。要不然就是这群人里面,有一个超级演员,要不然就是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三分钟以后,才有两句评语蹦出来——这可以看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特德·拉蒂默说:“谁是埃尔西·芬威克?”他的口气很不耐烦,好像有无关紧要的事情,被突然扯了进来。
一会儿之后,哈利迪若有所思地评论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然后他们都站在那儿,看着费瑟顿少校,后者洒红色的脸颊,颜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大声,好像他的诚实,反而给他带来了耻辱。
而我则更加确定,面前的这五个人犯,有一个就是谋杀罗杰·达沃斯的真正凶手。
“好了!……”费瑟顿少校发出的请求,打破了屋里的沉默,“说点什么啊,随便谁!……”
“你之前都没有告诉我们,威廉。”本宁女土说。
费瑟顿做了一个模糊而恼怒的动作。
“但那是个女人的名字,拜托!……”他反击道,但是,好像他自己,对这个命题也不是很确定,“你没发现吗?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特德用一种疑惑的神情左顾右盼,好像看见了一幅他不能相信的漫画;哈利迪在嘀咕着关于米提亚人和波斯人的什么事情;马里恩的脸上,挂着一点明媚而好奇的表情,她说:“噢!……”只有本宁女士冷酷地盯着他,手在领口附近,紧紧擬住那件披风……
沉重的脚步声,在大厅外骤然响起,我们都转过身去。
马斯特斯走进房间的时候,空气中的张力,瞬间又转回冷漠的敌意。
马斯特斯带回了敌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衣衫不整,这么担忧,表情这么凶。他的大衣上全是泥,大礼帽就好像挤在后脑勺上。他站在门口,缓缓地检视整个人群。
“怎么样?”特德·拉蒂默随口问道。他的声音语调,在那样的环境下,比孩子气的不耐烦缓和了一点。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你打算把我们留在这里多久?”
马斯特斯还在扫视着众人,虽然情绪不好,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微笑。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们,女士们,先生们!”他小心地脱下沾着泥的于套以后,把手伸到大农里面,掏出一只手表,“现在是三点过二十五分。坦率地说,我们应该会在这里待到天亮。我会听取你们每个人的证词,之后就可以走了……你们不需要宜誓的,当然,我要建议你们诚实回答……
“我们希望每个人单独接受侦讯。我的人正在收拾出一间屋子,争取把它弄得舒服一点,我希望你们一个一个地进来。同时,我会派一位巡官,在这里陪着你们,以确保任何人都没有危险。我们把你们当做是非常重要的证人,女士们,先生们。”
笑容变得有点僵硬了。
“那么,现在,嗯,抱歉。布莱克先生!……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一些话,想跟你私下里谈一谈。”


第九章 “被锁在一个石盒子里”
说话之前,马斯特斯先把我带到了厨房。约瑟夫已经不在里而了。
工作台被调转了一个方向,面朝着大门。蜡烛被排成了一条直线,仍然在燃烧着,一只椅子被拉到几英尺以外的地方给证人坐,加上房间的背景,使得这个场景,看上去很像罗马天主教的宗教法庭。
我们身后的院子里很吵,而且灯火通明。有人正爬上石屋的屋顶,整个庭院立刻被强烈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了,房子、墙、弯曲的树,看上去都好像多雷画中的布景。
在近处,一个低沉的声音,用敬畏的口气说道:“哎呀,但他拿到了,是不是?”另一个声音说:“啊!……”而有人正在划火柴。
马斯特斯用手指着外面那幅热火朝天的场景。
“我被打畋了,先生,”他说,“至少是现在。我被打败了,而且,我不介意承认这一点。这件事不可能发生的,可它的确是发生了。我们找到了证据——清清楚楚的证据,纯粹的证据——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可能进出那间石屋,可是达沃斯却死了。让我告诉你那有多糟糕……等一等!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开始叙述自己听到的事情,当我说到约瑟夫的时候,他突然打断了我。
“啊!啊,对了。我很髙兴你见到他了,我也见到了。”他依然冷笑着说,“我把那个男孩,用出租车送回家去了,一个巡官跟着。他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是,另一方面……”
“危险?……”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哦,第一部 分对上了,严丝合缝,非常好。看来达沃斯并不害怕,这所房子里的那些鬼魂,他对鬼魂的态度,感到非常非常轻松。他所害怕的,显然是来自于某人的物理性伤害……呃?不然你认为,他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并且插上门闩?他并不是要用门锁,来挡住一个鬼魂——显然,那扇门是挡不住的。但他认为:在他的灵异小圏子里面,有人想加害于他,而他并不知道具体是谁。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希望约瑟夫不要跟那些人待在一起;他要他观察,并找出是谁,预谋加害于他。他知道是这个小组以内的一员,因为在降灵会上出现的信息,只可能是他们中间的一个留下来的。了解了吗,先生?……有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是他非常害怕的,而今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找出那个家伙究竟是谁。他以为在那里,他会是安全的……”
然后,我把费瑟顿少校说的话,告诉了马斯特斯。
“‘我知道埃尔西·芬威克被埋葬在哪里’!……”他重复了一遍。他厚实的肩膀变得僵硬起来,眼睛也眯缝了起来。
“那名字很耳熟。噢……天啊,那名字很耳熟!……而且,是眼达沃斯有关的,我敢发誓。但是,我看那个人的档案,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不是很确定。伯特肯定知道。埃尔西·芬威克!……这是个很有用的信息,我很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着拇指关节自言自语,然后转过身来。
“那么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所处的这个糟糕的局面。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我们不能够说清楚,谋杀究竟是如何完成的,即便我们逮捕了某个我们认为是凶手的人,对他也无济干事?那样我们甚至都不敢上法庭?……听着!……
“首先,是那座房子。墙是非常坚固的石头垒成的,墙上一点裂缝或是老鼠洞都没有。我手下的一个人,把天花板上一英寸一英寸地都仔细检查过了,它坚固完好得,就跟刚刚装上去的那时候—模—样。地板上也都搜索过了……”
“你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我说。
“啊!……”马斯特斯咕嚕了一声,带着某种残缺的骄傲,好像那是他仅存的了,“是的,不是每个机构都能在凌晨三点,把警察法医从床上拽起来的。好了!……我们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墙壁……任何你能够想到的铰链或滑板门,或者奇怪的入口,我的人都同意:那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接下来是窗子,也没有可能。栅栏都牢牢地镶嵌在石头里面,很牢固,根本没有问题。栅栏之间的缝隙非常小,甚至连匕首的刀刃都捅不进去,我们试过了。烟囱也不够大,就算你有胆子落到一堆火里,也没有人能够钻得进去,而且,最后,就在火焰上方,有一个很重的铁丝网挡着。这也不可能了。至于门……”他停顿下来,望着庭院,大吼道,“从屋顶上给我下来!……谁在屋顶上?……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早晨之前,不许上去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吗……”
“《每日快讯》,探长!……”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个警司说……”
马斯特斯冲下台阶,消失了,远处传来一阵急风骤雨般的对话声,很快地,他就喘着粗气回来了。
“这没太大关系,我敢说,”他阴沉地说,“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我跟你说,门——呐,你知道门的状况了。锁上了,也插上了门闩,没有一处是可以用诡计打开的。就算是你在里面,都很难把它拉开……
“最后,最不可思议的部分。我们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得到完整的确认,但是,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知道的。除了我们两个人的脚印——还有后来进出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很小心地只踩在我们的脚印上,以保证只有一条线,不会造成干扰其他的地方。距离这个石屋二十英尺以内,一个脚印也没有。你和我都知道的,我们第一次走过去的时候,在我们这个方向上,是没有脚印的,对不对?”
这毫无疑问是真的。我回想了当时,那片薄而湿黏的泥地:在我们走近的那个方向,一片平整。
但是,我却说:“但是你看,马斯特斯……今晚早些时候,很多人都在庭院里走过,或者进出过房屋,就在下雨的时候。为什么那片泥地,完全没有被破坏呢?怎么可能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那里竟然一个脚印都没有?”
马斯特斯掏出他的笔记本,擦了擦鼻子,皱了皱眉头。
“这跟土壤有关系,地层沉积物什么的,跟物理有关,但我不知道。不过,我在这里写下来了。”他说,“麦克唐纳和布萊恩医生谈到过。石屋建造在一块髙地上,雨停的时候,雨水往低处流,同时会带走一些泥沙——就像泥瓦匠用铲子把灰泥抹开。伯特说的,那个院子里,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你也注意到了;而且,雨停了以后,你也听到了某种类似冲刷的声音。伯特猜测,某处可能有排水管,从地底流向地窖……不管怎么样,雨是达沃斯死前,整整三刻钟的时候停的,从那时候起,泥浆就开始变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