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恩现在在她的金发上,又戴了一顶深咖啡色的帽子,大衣的领子竖起来了,她缩着肩膀坐了下来。他用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冷酷地瞧着马斯特斯。哈利迪站在她的身后,点起了一根香烟。
“好了!……”她用非常清晰的嗓音说,声音里感受不到一丝紧张,“你愿意问什么都可以,当然了。”
哈利迪笑了笑。
马斯特斯仍然简略地询问了,毎个人同达沃斯相识的过程。
“所以,你跟他很熟咯,拉蒂默小姐?”
“是的。”
“他跟你谈到过,任何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吗?”
马里恩·拉蒂默的眼神没有一点犹疑,直接就说:“我只知道他结过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和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女人。而她现在——我不知道,死了,我猜……”一点嘲笑的口吻,在她的声音里面隐约出现,“为此,他变得非常忧伤而浪漫,真的。”
现在,马斯特斯暂时受挫。不过,他很擅长把所有的局面,都导向对他有利的方向,即便局面本身并不乐观。
“你知道,他还有一个活着的妻子吗,拉蒂默小姐?”
“不知道。我对此没有兴趣,从来没有问过他。”马里恩·拉蒂默轻轻摇了摇头。
“就这样,”他立刻转换了话题,“是达沃斯先生向你暗示说,小姐——这么说吧,迪安·哈利迪先生的精神和未来,是……嗯,是和瘟疫庄相联系的吗?”
“是的!……”马里恩·拉蒂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对此谈了很多吗?”
“总是这样,”她回答着,一连串词语,从她的嘴中蹦出来,“总是这样!……我……我已经向布莱克先生解释过,我对达沃斯的感觉了。”
“我明白。小姐,你是否曾有过头痛,或者神经功能障碍?”
她的眼睛轻微地张开了:“我不是很明白……是的,是这样没错。”
“对此他建议说,可以用适当的药用催眠方法,予以治愈?”
马里恩·拉蒂默轻轻地点了点头。
哈利迪猛地转过头来,好像要说什么,但是,马斯特斯顿时接上了他的眼神。
“谢谢你,拉蒂默小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他没有挖掘他的通灵能力?而你们都相信他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是通灵研究会的会员,是否与真正的科学团体有过联系;到底有没有跟任何组织交流过……我的意思是,小姐,他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他不露锋芒,不是吗?”
“他说,他只是对拯救和安抚灵魂有兴趣……”她犹豫了,而马斯特斯询问性地举起一只手。
“他说有些时候他的力量,能够向世人展示出来,但是,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说,如果你要听真相的话,他希望平抚我对瘟疫庄的思绪,他对此更感兴趣。”她空洞地说,不过语速很快,“啊!……听着,就我能想起来的……!他告诉我说,这将会十分危险,但是,他希望得到我的感激,探长,你看,我很坦率。我——哪怕一个星期以前,我都不可能说出这些的。”
妯抬起双眼。哈利迪的脸色很难看,充满了讽刺、挖苦的神色;他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说话。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就好像他要把卷烟,像烟斗柄一样,戳进自己的牙缝之间。
马斯特斯站起身来。屋子里很安静,他掏出怀表,表链的一端连着一件小而打磨光亮的物件。他微笑着说:“这只是一个新的门闩钥匙,拉蒂默小姐。扁平的那种,我忽然想起来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做个实验……”
马斯特斯绕过工作台,拿起麦克唐纳的灯笼。他走近女孩儿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她抓紧椅子的边缘,眼睛紧张地注视着马斯特斯。马斯特斯举起灯笼,站在很靠近她的地方,灯笼就在她头顶上方——这景象很奇怪,一系列条形图案的阴影,落在她仰起的脸上,马斯特斯厚重的阴影就在对面。那把钥匙闪烁出令人眩晕的银色光芒,他举起它,放在距她眼睛上方大约三英寸的地方。
“我希望你,拉蒂默小姐……”马斯特斯轻柔地说,“盯住这把钥匙……”
马里恩·拉蒂默站起身来,把椅子向后推:“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告诉你,你不许耍我!……每次我看着那个东西的时候……”
“啊!……”马斯特斯说,同时放下了灯笼,“这样就好了,拉蒂默小姐。请你再坐下来,我只想试验一些事。”
哈利迪踱步向前,而马斯特斯又移回到他的工作台,转向他,给了他一个别扭的微笑。
“别慌,先生。你会感谢我的,我已经打破了至少一个鬼魂,那是达沃斯迫使别人相信,他的诡计之一。如果病人是一个很好催眠的对象……”
马斯特斯喘着气坐下来:“他试过治疗你的头痛吗,拉蒂默小姐?”
“试过。”
“他向你求爱了吗?”
问题抛出得如此之快,那女孩儿在习惯性地说出“是的”之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问题是什么。
马斯特斯点点头,接着问:“向你求婚了吗,拉蒂默小姐?”
“没有……他还没有。他说如果他能够驱鬼成功,他就会……听着!这……这听上去太疯狂了,而且荒唐,而且……”
她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里闪着歇斯底止的亮光。
“我的意思是,:当我想到这些。他就像是基督山伯爵和曼弗雷德的混合体,阴沉而分裂,就像一部廉价的电影,就像……但是,你并不了解他,这是重点……”
“很少见的一种人,那个绅士,”探长干巴巴地说道,“对他所接触的不同的人,他有不同的情绪和性格……但是,最终,你看到了,他被谋杀了——这才是我们现在想要谈论的。并不是催眠或者暗示,就让人能够穿越石墙或锁着的门,进去把他砍了。现在,哈利迪先生!我想知道前室的灯熄灭以后,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我,然后我会请拉蒂默小姐证实。”
“按你说的,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哈利迪点了点头说,“因为我整晚上,都没在想别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锐利的目光瞟了马斯特斯一眼,“你跟其他人都谈过了,他们承认,听到有人移动的声音了吗?”
“该做出回答的人是你,先生……”马斯特斯提醒他,温和地抬起肩膀,“但是,嗯……你们自己人就没有开一个小会吗?你们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小会,我们几乎要打起来了。没有人愿意坦白,他们都告诉了你什么,特德有点失去理智了。没人愿意和别人一起回家……他们都是乘不同的车走的,安妮姑姑甚至不让费瑟顿把她搀到大街上面去。很好,很甜蜜的相聚。无所谓了……这就是当时发生的事情。
“安妮姑姑坚持要我们坐成一圈,集中精神帮助达沃斯。我不想这么做,但是,马里恩劝我别这么小题大做的,所以,我就同意了。不过,我想重新把火点起来——它当时已经熄了。在我看来,坐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干一件毫无必要的事情,真是无聊透顶,可是,特德说,柴火发绿而都湿了,肯定不能再烧了,而我是那种泊冷的、脆弱小男孩儿吗?所以,我们找到自己的椅子……”
同一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他和马里恩都证实了坐椅的顺序:本宁女士在壁炉右边,然后是哈利迪、马里恩、费瑟顿少校,最后是特德在另一端。
“椅子之间相距有多远?”马斯特斯严肃地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挺远的。那是一个很大的壁炉——你知道,我得踮起脚来,才能把放在喷炉上方的蜡烛吹灭。我觉得,我们中的任何人伸直一只手臂,都摸不到旁边的人……除了……”他深深地看了马斯特斯一眼,继续说道,“除了马里恩·拉蒂默小姐和我自己。”
马里恩·拉蒂默小姐正在盯着地板。哈利迪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我很小心地让自己的椅子,离她只有几步远;不能太近,因为安妮姑姑像鹰一样,就在旁边看着,而且,我也不想看见……噢,去他的,你知道的!
“我们牵着手,坐了下来。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而且,更糟糕的是……我承认……黑暗开始侵蚀我的神经。我不关心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他用祧衅的目光看着我们,马斯特斯点了点头。
“而且,有人在喃喃低语。同样的字句,一遍又一遍的,带着同样的沙沙响声,同时还有别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椅子上前后移动。老天,这足够让你汗毛直竖的了!……”
说到这里,哈利迪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仿佛现在还心有余悸,接着继续张口说道:“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当时有人站起来了……”
“你听见什么了?”马斯特斯问道。
“嗯,这很难以解释,但是,如果你参加过降灵会,你就会理解了。你能感受到移动;一个呼吸,一点窸窸窣窣声,或者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的感觉,你只能管它叫疑似的感觉。我确实听见椅子刮地的声音,在那之前;但我不准备对此发誓——不管起来的是谁。”
“继续……”马斯特斯挥手吩咐他。
“然后,我确实听见两声脚步声——就在我的身后。我有非常好的听力,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嗯,突然,我感觉马里恩身体变得很僵硬,她在奋力挤压我的手掌。我承认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向我,而她浑身都在颤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经过,还碰到了她。……最好是你告诉他,马里恩。”
虽然她很努力地,要保持她先前的自我控制力,但是,曾经有过的那种恐惧,现在又回来了。灯笼就在她的脚边,发出的光正打在那张苍白、可爱、受尽折磨的脸上。她慢慢抬起头。
“是那支攮子的手柄,”她说,“突然碰到了我的后颈。”


第十二章 破哓时分丢失了什么
工作台上的最后一支蜡烛,也化为了烛泪,流了下来。一道微弱、灰蒙蒙的光线射进过道,不过,厨房里的阴影依旧浓重,而灯笼还在马甩恩·拉蒂默灰暗的脸孔下,静静地燃烧着。这里仍然是昨晚的恐怖氛围,也是破晓前的最后一点声音。
我环顾四周,看着马斯特斯,以及麦克唐纳,后者坐在角落里,几乎看不见。但有趣的是,我却想起了在白厅萵楼上的一个房间,还有在某个安静的政府办公室里,一个大胖子坐在桌子前面,双腿跷在桌面上,阅读某一本廉价小说的样子。自从一九二二年起,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房间了……
“你看,”马里恩·拉蒂默停顿了一下之后,认真地对我们说,“关于我们当中,有人悄悄溜出去的想法,确实比其他的要更可怕。”
马斯特斯用力吐出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一把攮子的手柄呢,小姐?”
“就是一种感觉——那是它的手柄,你知道,包括它的横挡、刀把,这些一起加起来,唤起了我的记忆。我可以发誓。不管是什么人拿着,他肯定是拿着刀刃……这你明白的。”
“就是说:那个拿着刀子的人,是刻意要碰到你喽?”
“噢,不是。不是的,我觉得不是!……它一下子就缩回去了——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就好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走错了方向,正好擦到了我……不管怎么样,那就是在我听到的、唯一能够确定的那阵脚步声——或许一分钟,当然,我很难确定——之后。它应该是从屋子中央的什么地方过来的。”
“什么,你也听到了?……”马斯特斯问哈利迪。
“是的。”
“然后呢……?”
“然后,房门‘嘎吱’一声响了,从地板上也能感受到一股气流。先等一下,”哈利迪不自在地说,“显然,毎个人都应该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有感觉啊。”
“应该是这样,不是吗?……那么,先生,多久以后,你们听到了铃响?”
“马里恩小姐和我对比核对了一下。她佔计是十分钟左右,但是,我觉得有将近二十分钟。”
“你们听到有人回来吗?”马斯特斯皱着眉头问道。
哈利迪的香烟烧到了手指,他瞧着它的神情,就好像从没见过它,然后把烟蒂丢了。他的眼神是空洞的。
“不能肯定,探长。不过我想说,在我们听见铃声之前,有过很明确的,某人坐下来的声音,但是,我不记得是多久了。反正,这些都是猜测……”
“铃响的时候,毎个人都是坐着的吗?”
“这不好说,探长。大家都往门口冲,马里恩还是安妮姑姑,还在尖叫着……”
“不是我,你这浑蛋!……”女孩儿说道。
马斯特斯缓缓地从一个人,扫视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间房间的门,”他说,“在你们进行你们所谓的‘会议’的时候,是关着的,这是我亲眼所见。当铃响了,你们冲出去的时候,它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我不知道。特德是唯一有手电筒的人,马里恩小姐和我挤在他的身后——我们只是在往有光的地方走,那时候,他才把手电筒打开。整件事情简直一团混乱,现在,我都有点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费瑟顿少校拿了个火柴,要去点燃蜡烛,还大叫‘等等我!’或者之类的话。然后,我想我们忽然意识到,冲出门去根本毫无意义——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其他人就像一群绵羊,跟着牧羊人一样。所以……”他挥了挥手,“听着,探长,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告诉你的足够多了吗?马里恩已经精疲力竭……”
“够多了!……”马斯特斯说道,“够了,你们可以走了。”突然间,他抬起头来,“特德·拉蒂默,小拉蒂默……等一下!……小拉蒂默是唯一有手电筒的?你的摔坏了,但是,当我们听到拉蒂默小姐叫你的时候,布莱克先生把他的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