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啊?”
如果我实话实说是在宝石店端茶倒水的话,等待我的估计会是提问大会,我既提不起兴致也没有什么话题。该怎么回答呢?在大街上发纸巾之类的?不行,还不如之前的夜班呢。
“啊、啊……接待客人。”
“你在玩猜谜吗?是男销售?”
“真的假的!时薪多少?店在哪儿?”
“没有女销售吗?美女呢?美女客人呢?”
“可别喝太多搞坏了身体啊,听说这种地方的兼职真的很不容易。”
结果还是成了提问大会。想要糊弄过去的我真是太蠢了,否定他们也好麻烦。
我脑海里想象着实际不存在的酒吧的场景。店长是外国人,我是酒水侍者。有很多外国的客人,人均消费单价也一般。感觉和现在的宝石店没什么区别啊。
我除了没说是宝石店,其他基本都实话实说了,喝了酒的研讨会的男同学们都在听我说话。我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跟他们讲了我的上司有着多么令人惊艳的美貌。金发碧眼,外语流利,每次看他都能被他美哭,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那样的生物。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气氛变了。
这是什么?这种不纯的目光。
“也就是说,那家店只有你和你上司两个人咯?”
“太爽了吧?没有客人的时候都干吗?”
“干吗?就是做饮料,打扫卫生,出去跑腿啊。”
他们问我是怎样应聘到这家店的,我说是帮助了走夜路遇到困难的店长然后就被看中了,结果刚冷下来的气氛瞬间炸开。这群醉汉毫不掩饰自己的皱眉蹙眼,张嘴就开始骂我。
“你这家伙真的没有……”
“啥?怎么回事啊?”
“这明摆着是送上门的吧,跟我换。”
“赶紧带上店长对你的失望和抛弃,一个人孤独地找地方哭去吧。”
“不不不不!”
就算我说了店长是男人他们也不信我。我又没撒谎,这也太不讲理了。还说什么“你不也说是美人吗,不就是不想让我们羡慕嫉妒恨嘛”这种话,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对觉得美的人就一定要抱有恋爱之心呢。
“确实是美,但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美!就像是正月的富士山、落日下的水平线这种级别的美!哪里出错了才化成了人类而已。跟想和他交往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像富士山一样的美人是什么啊?不懂你在说啥。”
“你的上司是观音菩萨吗?”
“不是啊。”
真是遭罪,想给自己的谎话打圆场结果就落得这个下场。无所谓了。我决定赶紧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回去。朋友下村说要送我到车站,在店门口我打算拒绝的时候,他一脸尴尬想要跟我说什么。
“你也不知道吧,这家店是研讨会的前辈开的。”
“欸?”
“他辞去白领的工作下海经商开了饮食店,但似乎一直亏损。据说是跟现在大三的学长们关系很好的人,我们是被拉来贡献消费的。”
—啊啊,所以才专门跑到六本木吃饭啊。
确实这个研讨会的实业还算强,也有创业的学长学姐。这意思是让学弟出钱吗?
“我都不知道,谢谢。”我说完之后,下村苦笑了一下。
“刚才你说的那些,我稍微有点懂。跟你说一件很无所谓的事吧,我超级喜欢从山手线车内看东京塔。在滨松町站附近最好,文化广播大楼旁边的角度。电车一直在运行所以一秒就看不到了。日落的时候简直太赞了,看了那样的景象不管多累也能满血复活了。你说的那种美,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
对,就是那种,太契合了,我一个劲儿点头,头都快掉了。下村脸一歪笑了,感觉他很高兴却又带着一丝苦涩。
“还挺难让人理解的,这种事。”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刚刚你在店里这么说,那可不是‘很无所谓的事’吧?”
“是吗?我跟女朋友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特意带她乘了在我最喜欢的时间运行的电车,然后指着那个角度说就是这儿,结果我女朋友一脸茫然,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感觉她很不解。所谓美的东西,也不是在谁看来都是一样美的吧。”
“你见了我的上司绝对会惊呆的,我保证。”
“你看起来挺幸福的,这样就好了。”
“你不回去吗?”
“我陪他们待到末班车的时间。回去也无事可做,拜拜。”
感觉对我的误会似乎还是没有解开,不过我觉得我最想表达的东西下村已经理解了,对我来说这样就好了。
无论在谁看来都一样美,这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我明白下村说的。感到美的是人类,而人类的感性千差万别,所以无论在谁看来都觉得“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我也同意这一点。但是从这一点得出“觉得美是因为喜欢”,这个结论我不能接受。
美和喜欢不能画等号。因为美所以喜欢和因为喜欢所以美,两者或许都存在,但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今后我也会坚决主张这一点。我对谷本同学的倾慕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跟对其他人和物的感情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
将来是否有一天,我能对她说出“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呢?谷本同学会露出笑容吗?会对我说“我也喜欢你”吗?会用她可爱的笑容注视着我吗?
不,在那之前还有跑车的事。怎么办?可以的话,希望自己的脑袋能想出不会让她失望甚至还能稍微让她另眼相看的办法。告诉她我没有跑车,想来个转祸为福的大反转。显然这些都无视了我的心声:“做不到,放弃吧。”
陷入恋爱的人一旦沉浸其中,也许地狱也能变成天堂。我的思考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要是被她讨厌,别说发邮件了,就连话也不跟我说了怎么办。不,或许只要有个契机,还能两个人一起愉快地来一场岩石之约。那该是什么样的约会呢?扛着锤子去采集岩石之类的?
我一边胡乱幻想着,一边走在不熟悉的路上,果然迷路了。糟了,地铁站在哪儿啊?街头到处是霓虹招牌,还有顶着一头夸张的卷发、露肉有点多的女孩子。万一被拉进店里敲竹杠我就完了。
先掉头回去吧,现在立刻马上。
我慌乱地折回,结果被堆在街角的垃圾袋绊住了脚,动不了。我华丽地跌倒,不过好在抱住了电线杆躲过一劫。
“太悬了……”
我手臂动不了结果脸撞在电线杆子上了。要是被当成醉汉叫了救护车,裕美非宰了我不可。
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脚绊在垃圾袋下面动不了,这些袋子出奇的沉。
昏暗之中,我定睛一看。
脚边垃圾堆的透明袋子上—
有人。
“呜哇!”
有人倒下了。他的脸朝下,身子摆成了“大”字,一动不动。只是睡着了吗?万一不是怎么办?我颤颤巍巍地把手抵在他喉咙上,有脉搏。但是身体很热。
“你没事吧?需要叫救护车吗?”
我大声问他,对方反应很迟钝,一直在呻吟。这人身穿灰色衬衫,外面套了个滑面料的黑马甲,身上全是酒气。
“你还能说自己的名字吗?年龄呢?”
“高槻、智,二十七、七岁。”
高槻智。欸?高槻智?
男人从堆成山的垃圾堆上哧溜滑下来,中途身子半旋转掉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就像姿势难看的玩具熊一般,脸通红,意识不清。我抬起他的下巴稍微确认了一下脸,他在发高烧。周围太暗了看不清五官,反正这个人绝对有些不妙。
我从电线杆上确认了位置,打119[4]叫了救护车,之后跑到风俗街。最近老是碰到这种事。“有人倒了!”我向店员小姐们求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她们反应很迅速,从不同的店里走出来三人。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好像是叫高槻。”我补充了这么一句但还是没有眉目。期间有个人回到店里提了一桶水过来。
总算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救护车来了。高槻先生一直在呻吟,头也抬不起来。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宝石。
纤细的金色链子,围在石头周边的金属配件。
是紫水晶吊坠。
头戴防护帽的两个急救队员问有没有认识他的人。动静闹得有点大,从其他店里陆陆续续走出来身穿衬衫或礼服裙的人。我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
“他说自己叫高槻智,二十七岁。”
“高槻先生,高槻先生。”急救队员呼喊他的名字。我看了看四周,没人做出反应。就算问有没有认识他的人,大家也只是面面相觑。这样下去,让他一个人上急救车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不好过。
“我也一起去。”
“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可以吗?”
我点点头。我没有撒谎。他被搬上推车担架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高槻先生。他手脚不安分地乱动,嘴里喊着“望、望……”
上救护车之前,我发了一条信息。
快凌晨了,不知道我家店长睡了没。
拉开门,是一个四人间。早晨的阳光照进房间,有些耀眼。
平滑的奶油色地板上,放着白色的病床。病床虽然有四张但只有一个病人,是穿着病号服、晒得有些黑的男人。
“你好。”
我爽朗地跟他打招呼,高槻先生看到我,先是瞪大了眼,又松了下来,一脸失落。
“什么啊?是你啊……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中田,昨晚真是吓到我了。您没事了吗?”
“如你所见我还活着。恢复意识之后听说了,你说我是你们店里的客人,还一起跟了过来,听医生说我没事才离开了这里。那之后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我去了什么店。那个……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今天不是周六吗?你不是应该去银座的店里吗?”
“我跟店长打过招呼要晚到了。吃惊的应该是我啊。”
“我可不想当一个让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担心的大人啊。”
我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高槻先生耸耸肩,好像已经放弃抵抗了。
“我想你可能知道了,我不是男销售。”
高槻先生缓缓跟我讲起他的经历。床桌上放着一杯水,还有被扔在上面的紫水晶吊坠。跟在理查德的店里看到的时候相比,光芒显得很黯淡。是医院的灯光太柔和的原因吗?
高槻先生说他是在六本木的酒吧里上班的调酒师。那是一家以女销售为主的店。
但他的酒量并不好,也就是很一般的程度。红酒喝两杯就会像吃了失忆药一样头晕目眩。即便如此他也能对酒的味道了如指掌,这让他引以为傲。他的老家在长野县的山里,是种植葡萄的农户。“真的超级乡下。”高槻先生似乎很羞耻地压低了声音。
他一心想来东京,到了之后开始在酒吧工作,遇到了心爱之人。
“她的花名叫华笑望美,本名叫神崎望,酒量超级好。”
“您女朋友酒量很好吗?”
“应该吐槽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和女销售交往这件事吧。”
据高槻先生说,望小姐是属于“软萌系”的女销售,服务精神比其他人还要强。她没办法在那种嗨起来的气氛中说“不”。由于性格上的原因,她没法用那种给客人灌酒的接客方式,所以干脆自己喝。结果,明明比高槻先生还要小两岁,肝脏的γ-GTP值却异常高。
"γ-?"
"GTP."
“真亏您知道这个。”
“因为是望跟我说的。”
高槻先生话语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两人之间或许不仅仅是恋人,更近似于家人吧。
“又不是除了能喝就没别的本事了,但她却说喜欢热热闹闹的。喜欢勉强所以即使被劝酒也不会拒绝。我已经跟她说过别再喝了,但是……”
“您劝她别再喝也没用吗?”
“……做酒水生意的人不喝酒是不可能的吧。如果真的要阻止她的话只能让她辞职了。但现实情况是,我们两人赚的钱加起来也就勉强维持生活。有很多大学生想做这行的兼职,其实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做。有几个肝脏也不够用啊。”
“但之前来我们店的时候,高槻先生给人的感觉像是很有气场的男人呢。”
"……"
高槻先生低声呻吟,双手抱着脑袋。
“没事吧?”
“最近,望正沉迷于在男销售身上砸钱呢。”
“欸?”我叹了一声,高槻先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跟陈述的内容有些不搭。女朋友?迷男销售?
“你们,没有分手吧?”
“啊……要是她跟别的男人交往了,那我肯定生气,不过男销售就像是偶像那样的存在。工作中的他们虽然是活生生的男人但也不是,你能明白我说的吗?就算一个客人是某一个特定的女销售最亲密的常客,也并不代表他在和这个女孩子交往。”
话是这么说,但真的能撇得那么清吗?
我向高槻先生投去试探的眼神,他一脸颓废地笑了。看来也并非如此。
“望也是在夜晚的世界中生存的,这种事她当然知道。但她说即便如此还是想砸钱。说是花自己的钱看到男人在店里活跃的样子很有成就感,很开心。她是太寂寞了吧……但是我也很寂寞啊。男销售算什么啊!你男朋友我不还是调酒师吗?这顶多就是金鱼和凸眼金鱼这点儿区别吧。”
“那可是像理查德和我一样的区别啊。”
“我这不是在自虐嘛。”
据说望小姐的回答是:“男销售很耀眼啊!”
这个人之前告诉过我,普通男人看男销售的眼神有两种。一种是“鄙夷”,一种是“羡慕”,恋爱中的人则是后者。
因为被说成是“不耀眼”的人,高槻先生一转念,决定从调酒师大变身,成为酒吧的经营者。
“所以您想开酒吧……欸?认真的吗?再怎么说也太鲁莽了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抢手的男销售一晚上能赚多少才会这么说。很厉害哦,只要有一个受欢迎的人完全足够维持一两家店。就是这样的世界。说真的,俊男拯救世界啊。”
“话说回来,您这想法可真了不得。”
高槻先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当然不了解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不过真的有这么容易吗?要真是这样,酒吧不是早就遍地开花了。我们研讨会最闲的就是我或者下村了吧,要是问下村他怎么想,估计也会面露难色。
有俊美的男人就能吸引顾客,所以要先发掘人才—抱着这种想法的高槻先生走遍了东京,寻找耀眼的男人。不难想象,若以调酒师的身份去邀请人家做男销售,估计不会收到肯定的答复,所以他就装作是受欢迎的男销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