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注
① “西服套装”指包括西装外套、裤子、背心的男式西服,俗称“三件套”。
② “蒸汽报”对标的是我们日常所说的“电报”。
③ 原文“人体自动测定椅”中,“人体测定”部分标注有小字:anthropo metrilk,其中anthropo亦作希腊语άνθρωπο,意为“人体的”“人类的”,metrilk则是德语“韵律学“。
④ “警视厅”是管辖日本首都东京治安的警察部门,“警部”为日本警察等级之一,位于警视之下、警部补之上,相当于中国的警督。
⑤ “蜡管”是人类最早使用的录音媒介,由爱迪生发明,在光洁的圆筒形蜡管上刻下声纹,再用特殊指针读取,使用这种方式的播放机则叫“蜡管唱机”“圆筒留声机”等。
⑥ “迈克尔逊和莫雷”是两名教授,其著名的“迈克尔逊-莫雷实验(Michelson-Morley Experiment),是两人于1887年进行的著名物理实验、近代物理学的开端之一,但现实中该实验结果与本作相反,是否认了以太的存在,从而动摇了经典物理学基础。
⑦ “牛津”“剑桥”是英国两个地名,也是英国两所世界著名顶尖学府的名称。
⑧ “西里尔字母”源于希腊字母,普遍认为是由基督教传教士西里尔在9世纪为了方便在斯拉夫民族中传播东正教所创立的,被斯拉夫民族广泛采用,因此有时也称为斯拉夫字母,现在主要使用国家有俄罗斯、乌克兰等。
⑨ “新文艺复兴”在建筑方面是指19世纪的一种建筑风格,特色包括长而宽的楼梯等,灵感来自15世纪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建筑,亦有来自巴洛克建筑及哥特式建筑的影响。
⑩ “调香师”是专门调制香水的工匠。


第三章
温斯罗波咖斯——金馥夫妇的证词——蒸汽驴子——绝对零度和重力的关系——意料之外的逮捕——从双层巴士上跃下——八楼的大厅——“爱玛•哈特里!”
1
——告诉我,尤金。你到底是谁?
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读懂了我的想法,戴亚斯警部则是无所谓的态度,继续将已知情报传达给我们。
对投宿在凶案现场附近的住客们进行问话时,警部还允许我们参与旁听。尽管他平时老瞪着眼睛,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停,但他也许是个不错的人。
从结论说起,证词没有什么惊人之处,证人们倒是非常特别,让我受教颇多,或者说让我收获了宝贵经验。
我们先是敲响了右边客房的门,一名男子出来应门。他身着我从未见过的民族服装,身高大概有一百九十厘米,突然出现时把我吓了一跳。不,如果他只是突然露面,我心慌一下也就过去了,但问题是那身民族服装,布料少得像没穿衣服,对十六岁的我而言着实是个问题。
还不单单如此,该男子手持一杆类似于长杖的棍棒,长约一米,棒上的斧子头熠熠生辉,异常可怕,我都快忍不住想要逃走。
总之,只能说这位证人魄力惊人。他与我们已知的文明几乎都没有关联,而我们也能够体会到他并不以此为耻的高洁感。
就算是戴亚斯警部,似乎也被这股魄力给镇住了。
“这位是来自非洲的温斯罗波咖斯先生,他既是祖鲁族①的战士,也是他们的一族之长,前来我国担任武术导师,而现在他手中所持的这把战斧——”
“‘女酋长’②,是我多年来爱用的利器。”
这位名叫温斯罗波咖斯的男子,一边充满自豪地望着战斧,一边说道。“女酋长”大概是这柄骇人的武器的名字吧。他的衣着毫不吝啬地展露着黑亮的肉体,整个人仿佛都由结实紧绷的肌肉所缔造。
戴亚斯警部好像差点咬了舌头,嘴角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女、女囚……”
“女酋长。我不希望你说错。”
温斯罗波咖斯先生突然用严厉的口吻放出话来,警部则擦着汗答道:“啊,恕我失礼。”而另一方面,穆里埃先生毫无俱意,带着微笑提问:“女酋长……的确,在你们的母语里是‘女性族长’的意思呢。为战斧取这个名字,请问是有什么来历吗?”
对于这个问题,温斯罗波咖斯先生像是理解了我们的用意般点了点头,解释道:“不错,它的利刃在战斗中会深深砍入敌人体内,就像‘女人’这种生物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会毫不动摇地坚持插手。再加上它的锐利感,由此会让人联想到非同一般的女性,‘女酋长’这个名字就是这么取的。”
令人忐忑的发言。闻言,戴亚斯警部的表情又是佩服又是呆愣。
“原来如此,所以才取名‘女酋长’啊……哦,哇!”
穆里埃先生念着念着,突然提高了声音,迅速向后一退——他正凝神观察着战斧。
“这斧柄是用什么制成的?看起来不像象牙。”
“柄部吗?是犀牛角。”
温斯罗波咖斯先生一边作答,一边“诶咻”一声,手起斧落,将戴亚斯警部的胡子尖削掉几分。警部忙不迭咳嗽了一声:
“总、总之,温斯罗波咖斯先生会用这柄战斧展示武艺、指导后生们,为此才会暂住在这家酒店,期间却遭遇了案件。话说回来,莫洛伊教授的死亡推定时间段里,温斯罗波咖斯先生,据说您正在自己的房内睡觉,是吗?”
“正是如此。”肤色黝黑的老战士深深颔首,继续说道,“啊啊,我也不知不觉衰老了吗?无论饮下多少异国的佳酿而醉酒,居然会睡得察觉不到有人死去,真是大意,太大意了。如果在我回房时,凶手已经杀了人,为什么我没有遇上他,把他的头砍下来呢?为什么没有让这柄斧刃吸食他的鲜血呢?”
他开始叹息,在我们看来虽然有些夸张,但感觉得到这叹惋是发自肺腑的。不过,如此躁动的叹息方式还只是个开头。
“唉!‘女酋长’呀!我和你一同目睹了那么多人的颅内风光,可我和你不同,并没有增长任何智慧。唉!‘女酋长’呀!你为这样的我所用,真是不幸、不幸啊!你分明就注意到了贼人的入侵啊!”
他的发言越来越让人不安了。“目睹人的颅内风光”③,这不就是非得要……不不,我还是更在意另一条信息。
(咦?他刚刚说了什么?“贼人的入侵”?……)
我惊讶地重新看向戴亚斯警部,他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眼睛瞪得滚圆,狼狈地问道:“您刚才说什么?注意到了贼人的入侵?”
穆里埃先生也“嚯”一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而尤金则依然面无表情。
“我睡觉的时候‘女酋长’也不离手,半夜时分,我感觉到它在微微颤动——是有人潜入了我的房间,我认为对方厚颜无耻地妄图偷走我的武器,便心想着,尔等小贼,看我不一下把你劈成两半!可实际上我的手并没有做出相应的行动。房间里也没有出现他人的气息。想来,其实是‘女酋长’感应到了血腥味,觉察到隔壁的住客已经遇害。是的!一定是这样!”
“原、原来如此。”戴亚斯警部点头赞同道,但看样子内心还是很困惑。
“厉害如您,也是会发生这种状况的啊,不对,谢谢您,请您回房……咦?之后还要出去?在初等学校的孩子们面前表演武艺?不,这我当然理解,不过请把它——把‘女酋长’收好。”
“不用收。”听到警部的话,温斯罗波咖斯先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我就这样直接拿着它走……就这样吧,告辞!”
说完,这名祖鲁族的老战士就迈着威风凛凛的步子离开了。目送着这个背影离去之后,戴亚斯警部在口袋中翻找了一下,取出一本警察用的随身笔记本,本子小小的,有些可爱。
“那么,接着……把清国人金馥先生和雷吴夫人带过来。”
他将视线落在本子上念道,随后宛如松了一口气般摁了摁鼻头下边,可能是觉得刚才被“女酋长”那一下削到的胡子在零零散散往下掉吧。
幸好,只是错觉。警部重新振奋起来,被叫来的二人很快就被带到了他的面前。他们是一对俊男美女,肤色白皙,不似东洋人,但又奇妙地适合华美的中式服装。
“你们好,这次是因为……你们二位住在莫洛伊教授的对门,而且就结果而言,也监控到了案件现场的人员出入情况……所以尽管有些麻烦,但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理解。”
金馥先生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容我先介绍下其人吧。金先生的生活富裕且充满知性,又有幸拥有年轻貌美的未婚妻——雷吴家的遗孀夫人,日子过得平淡而乏善可陈。可就在某一天,他用全部财产所买入的加利福尼亚中央银行股票暴跌,这使他瞬间落得不名一文——在认定这既成事实之后,他便无奈地陷入了冒险兼逃亡的长期旅行之中。
“那时我浑浑噩噩的,买了高额保险,然后拜托挚友来杀我,去骗得保险金。但我所托非人,对方非得遵守承诺取我性命,我就只能像这样一边到处逃跑躲避他的袭击,一边想办法说服他取消约定。拜此所赐,雷吴也吃了很多苦头。”
“真的……希望你以后别再那么迷糊了,好吗,我的小哥哥——不,丈夫。”
雷吴夫人不小心用婚前的称呼方式叫了自己的伴侣,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同时也羞红了脸。总之对于这位经历坎坷的金馥先生而言,此次的案件似乎十分惊人——按他的说法是这样。
“昨晚正好是我祖先的祭日,而我妻子在少女时期曾经嫁入过别家,所以也需要供奉那位亡夫,因此我们就一起待到天亮了。话虽如此,现在正是中体西用④和实施变法、谋求自强的时代,举国上下都在向和平世界进发,最终目标是天下大同,跟过去已经大相径庭,你看,都用上这种东西了呢。”
说着,他便特地拿出了一个既像指南针,又貌似钟表的精密机械,看上去还带有计算器和对话通讯功能,上面布满了难懂的文字和符号。只要有它,复杂的计算或日期的记录也能变得方便,无论身处世界哪处,都可以采用与祖国相同的标准,还能预测每日的天气、身体状况,甚至运势,真的是非常出色的物品。
“这样的机械品也是我丈夫的兴趣呢,当我们还各自居住在北京和上海的时候,曾相互录下自己的声音再邮寄给对方来通话交流哦。”
可能是感受到我好奇的视线,雷吴夫人补充说明道:“总之,我们在祭祖的时候还是沿用历来的规矩,略有一些点火焚香的行为,因此半开着朝向走廊的那扇门。虽说没有一直盯着门口看,但门前有人经过的话,我想我们不可能注意不到,也不会无视脚步声。”
“正如我妻子所说。”
金馥先生怜爱地看着雷吴夫人,又补了一句。此情此景,别人即便在边上看着也不禁泛起微笑,但二人的证词却相当麻烦。
因为,假设金氏夫妇没有说谎,也没有看丢或听漏什么,那就成了谁都没有进过莫洛伊教授的房间,而且也进不去。如此一来,可怜的教授无论怎样都不会当头遭遇那块既像岩石又像金属的黑块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还一脸不明就里,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就自言自语着露出了微笑,仿佛感到极度有趣。
“这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啊,不是,这是我个人的问题,非常感谢你们,金馥先生、雷吴太太。你们二位几乎都没睡觉,现在一定很累了吧?还请去休息——嗯,爱玛和尤金,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关于尤金那个表情算不算不痛快还有待讨论,但我纯粹是因为堵在面前、跨不过去的难题而困惑。
若说祖鲁族战士温斯罗波咖斯先生的证词中包含了“不可解”,那么这对从大清帝国远道而来的绅士淑女夫妇就是摆出了“不可能”。
穆里埃先生放大音量,仿佛为我们鼓劲一般说道:“哈哈哈……这样下去,你们实习的第一天就不合格了哟。从现在起,才是‘侦探’发挥真本事的舞台和乐趣所在。接下来会越来越有趣的!”
2
过了一会,我们再次回到吉恩•莫洛伊教授的被害现场。
被害人的遗体终于被运走,穆里埃先生一边目送,一边缓缓地把话说给我们听:“这个房间是一个完全密室,在悲剧发生的当时,此处只有被害人一人,没有任何其他人入侵或逃脱的痕迹——哪怕是像我过去曾经处理过的两件案子中所涉及的非人类生物也没有。并且,此次案件不像是使用了某些精巧的机关。”
(是“活剥生制⑤”和“阿兹特克的绿柱石之鼎”那两起案子吧,案中的陷阱真是奇突又可怕啊……利用巧妙的机关是指“海伦的遗产”一案吗?)
我很快便猜到了穆里埃先生所举的分别是哪些案件,正暗自点头、自我赞同,这位名侦探便继续道:“所以这会是自杀吗?还是意外呢?被害人没有自杀的动机——就算有,如果没有某种特殊的理由,用这种东西砸破头部的说法也是无法令人信服的。至于意外,就不在讨论范围内了,可既然会发生这种意外事故,那么其背后势必存在有将其引发的恶意。”
从内部封闭案发现场通常都是刻意为之。假设这是犯人干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伪装自杀肯定是说不通的。也不是为了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因为很明显这是无用之功,除了那位第一发现者,似乎没有其他人会来拜访被害人,也没有人会突然去敲这扇门。而对于发现者来说,要是发现房门上了锁,房内还没有应答声的话,他的首选会是即刻撬开门,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操作的空间。既然如此,爱玛君、尤金君,你们有什么想法呢?”
“啊,是的。”
突如其来的提问,不过另一方面我也有感觉到先生差不多要来考考我们了——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觉得……”
我的声音很是紧张,有话想要回答却什么都说不上来。好不容易都来做实习侦探了,想不到还是跟在教室里一样中途掉链子。而相对地,尤金则开了口:“是这样……”
他意外地能言善辩,不过还是那个淡泊的语气:“如此一来,最自然的显然就是从房内上锁,而且将现场变成密室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害人本人。出于自我保护或者保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措施。就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