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问:“你有没有说你是南安侯府的客人?”
“这倒没有。”陆白朔吃惊道,“吃个饭而已,还需要自报家门吗?”
林清羽道:“天子脚下,遍地权贵,捧高踩低之事常有,尤其是在锦绣轩这种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你若真想去,可让小侯爷相陪。”
陆白朔期待地看向陆晚丞:“可以吗?晚丞的身体……”
林清羽道:“仔细看顾即可。”陆晚丞近来心思明显变重,不利于养病,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还有便是,此时再不出去,陆晚丞恐怕……就再没有出去散心的机会了。
陆晚丞想了想,笑着问:“清羽,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一起出去逛过啊?”
林清羽点头。婚后,他只和陆晚丞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回林府,一次是去长生寺,一路上坐着马车。京城的繁华,他也许久未曾见到过了。
“那我们一起去锦绣轩用晚膳?顺便给六哥打包一份浑羊殁忽回来。”
“可以。”
陆白朔向两人道了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出了门,还带上了欢瞳和侯府的几个护卫。到了永兴街口,林清羽便让马车停下:“这里离锦绣轩不远,我们走过去。”
陆晚丞道:“可是走路很累。”
林清羽无语:“让你走了?”
“我不是怕你推着我累嘛。”
林清羽顿了顿,道:“还好。”再累,也不过最后两三个月了。
陆晚丞低笑一声,道:“清羽,你最近好温柔啊,我都要不习惯了。”
林清羽淡道:“你最近话少的也让我不习惯。”
陆晚丞静了一静,笑道:“我有吗?”
林清羽不置可否,推着陆晚丞走进人潮之中。
此时离用晚膳的时辰尚早,各家铺子前都高高悬挂着幌子,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既有平头老百姓,也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富家大户,任谁见到了一个神仙般的美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高门贵公子走在大街上,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好在两人都习惯了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并不觉得如何。欢瞳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少爷,你有没有闻到炒栗子的香味?”
林清羽道:“想吃就去买。”
欢瞳喜道:“我这便去!”
陆晚丞也跟着动了动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重病之人,五感消退是常事。林清羽迟疑片刻,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来到一处摊贩前。摊子卖的是各式各样的首饰,用料虽廉价,款式却多种多样,不乏新颖特别之作,其中也有男子用来束发的玉冠和簪子。陆晚丞以为林清羽要买玉冠,用心帮他选了两个。林清羽没理他,拿起一支女子用的步摇,稍作掂量便付了钱。
陆晚丞问:“你这是要送给岳母?”
“不是,送你的。”
“送我?”
“步摇和笔差不多长,以后你若是想转笔,便转这个罢。我不想再半夜三更被吵醒还要去换衣服。”
陆晚丞笑着接过步摇,还真拿在手上转了转,调侃:“林大夫再如何温柔,仇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几人走走逛逛到了锦绣轩。店掌柜得知他们是南安侯府的少爷和少君,二话不说就命人带他们去雅间上座。
锦绣轩共有两层,最好的位置莫过于二楼靠窗处。向外可观河川之景,对内正对着戏台。戏台上,三两个伶人正抚琴奏乐。琴声泠然,松沉旷远,抚琴的女子亦是清雅灵秀,丰姿绰约。
欢瞳听得起劲,看姑娘看得更起劲。他问林清羽:“少爷,你觉得穿蓝衣服的姑娘,和那个穿粉衣服的,哪个更好看?”
陆晚丞以为林清羽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没想到林清羽却道:“都不错。”
陆晚丞:“……”
林清羽见陆晚丞表情有些复杂,问:“怎么。”
“没事。”陆晚丞幽幽道,“差点忘记你是喜欢女孩子的了。”
林清羽道:“这和好男好女有何关系。欣赏之心,人皆有之。”
陆晚丞一挑眉:“那我们靠近一点欣赏?”
“也好。”林清羽没什么兴趣,但陆晚丞想看,看看也无妨。他推着陆晚丞走出雅间,立于围栏之侧。
他这么一站,二楼的客人曲不听了,姑娘也不赏了,纷纷朝他看来。好在他们也知在二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不敢看得明目张胆。隔空坐在两人对面的是一位玄衣男子,林清羽对上他的视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陆晚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那是谁?”
“太子。”
陆晚丞懒懒散散的眸子蓦地睁开。
太子名萧琤,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和南安侯一样,子嗣缘薄,纵有后宫三千,平安长大的皇子也只有寥寥数人。好不容易盼到皇后怀孕产下幼子,怎料却生下一个痴儿。然皇子再如何少,都免不了储位之争。萧琤和他母妃多年谋划,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于三年前入主东宫。
萧琤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林清羽,嘴角勾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就这么看着林清羽,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而后招来侍卫,嘱咐了些什么。
林清羽收回目光,道:“我们进去罢。”
陆晚丞道:“不急,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他装。”
那侍卫捧着萧琤用过的酒杯,绕了半圈来到两人面前,道:“见过小侯爷,林少君。这杯酒,是太子殿下赠与少君的,望少君笑纳。”
林清羽瞥了酒杯一眼,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笑纳就不必了,我不喝酒。”
侍卫神色一变,道:“林少君,恕我直言,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酒?”
“自然是太子的酒。”陆晚丞哂道,“难不成还是天神的酒?”
侍卫脸色愈发难看:“小侯爷和少君当真要拒绝殿下的一片好意?”
陆晚丞笑了声,那笑声令人通体生寒:“你回去告诉太子,就说——静淳郡主嫁去北境,已有三年了罢。”
静淳郡主?
林清羽记得这个名字。静淳郡主本是尚仪局的一名女使,因容颜姣好,明眸善睐,三年前被远道而来的北境王看中。北境王对静淳一见倾心,当即向天子求娶之。
北境乃边疆部落,多年来和我朝大小纷争不断。为了边境稳定,圣上亲自赐婚,并封静淳为郡主,将其许配给北境王,甚至让太子主持二人的大婚典礼,以示诚意。
——陆晚丞为何要在太子面前提及此人?
侍卫只好回去带话。萧琤闻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晚丞的脸,他想从中看出点端倪。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个嘴角带笑,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几人回到雅间,欢瞳极是不安道:“小侯爷,少爷,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上,我们这么得罪他,以后会不会被他砍头啊?”
陆晚丞故意吓他:“很有可能。不过那个时候我早入土了,砍头也砍不到我身上。”
欢瞳快被吓哭了:“小侯爷……”
林清羽忽然道:“确实。所以这件事,你不用操心。”
陆晚丞静默片刻,懒洋洋道:“行啊,听林大夫的。”
经此一事,两人再没了游玩的心思,草草地用了晚膳,带着份浑羊殁忽回到府中。在外待了半日,陆晚丞早已体力不支,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时辰尚早,林清羽没什么睡意,就去了书房。他最近对香料有不小的兴趣,一直在尝试还原那日在凤仪宫闻到的熏香。
不知何时,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雨。夜雨茫茫之中,林清羽忽然瞧见窗外有一道人影。
林清羽推开窗,只见陆晚丞披着披风,扶着窗柩,长发散落,呼吸急促,仿佛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卧房一路走到这里。
林清羽愕然:“你怎么……下人呢?”
陆晚丞答非所问:“我做不到。”
“什么?”
“其他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懒得管。但这件事,我做不到不操心。”陆晚丞看着他,沉声道,“你生来应为高山,即便你恶事做尽,我也绝不能让你沦为草芥。”
林清羽睁大眼睛。
寒气侵体,陆晚丞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再也站不住似的,靠着墙壁缓缓滑落。林清羽快步走出书房,用身体为他挡住风雨:“别说了,先回房。”
陆晚丞抓住他的双臂,低声喃喃:“所以这道题,我一定要找到一劳永逸的最佳解法。”
林清羽沉默不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晚丞,仿若被无法挣脱的枷锁缠身,和那日在廊下悠然自得,吹着口哨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一直嫌陆晚丞太懒,心太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反而希望陆晚丞能和过去一样,没心没肺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陆晚丞的手倏地收紧,打破沉默:“清羽。”
林清羽道:“我在。”
“我想,”陆晚丞眸光暗暗,凌厉而深沉,可他终究是个病人,面色苍白,嘴里含着血腥气,双唇染血般殷红,“……要萧琤的命。”
林清羽胸口微微发着热。他反手握住陆晚丞微颤的手腕,温声道:“嗯,需要帮忙吗。”


第27章
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想要他的命无异于弑君谋反,事情一旦败露,即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病重将死之人,一个困于深院的男妻,想进宫一趟都非易事,遑论去要深居东宫,出入皆有影卫随行的储君的性命。
或许,他们是在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但陆晚丞想要萧琤死,他也想要萧琤死,那就去做好了。前朝宫女尚且能暗杀睡梦中的帝王,他们为何不能要区区一个储君的命?
在此之前,林清羽没想过对太子下手,他最多就是对皇后动了一点心思。太子和赐婚一事无关,也不在他记仇名单上。但今日在锦绣轩的那一杯喝过的酒,实在恶心到了他。
他身为男子,自然知道太子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嫁给陆晚丞当男妻也就罢了,若是旁人敢对他强取豪夺,即便对方是一国储君,他也决不能容忍。
陆晚丞活着,萧琤碍着南安侯的面子,应该不会做得太过分。一旦陆晚丞病逝,萧琤极可能对他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表面上是他帮陆晚丞,实则是陆晚丞在帮他。
感受着林清羽手上的温度和他身上淡淡的书卷味,陆晚丞的气息渐渐平缓了下来。一时之间,除了风声雨声,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欢瞳发现卧房的门开着,本该在床上睡死的小侯爷不翼而飞,轮椅还在房中放着,慌慌张张地跑到书房门口找到了二人。
欢瞳长舒了一口气,问:“小侯爷怎么跑书房来了?轮椅都没坐……”
林清羽定了定神,对陆晚丞道:“你不能吹风,我抱你回房。”
在陆晚丞的过去,谋财害命对他来说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他还沉浸在下定决心的汹涌情绪中,冷不防听见这句话,情绪瞬间更汹涌了,只不过换了个汹涌法。他难以置信道:“你抱我……?”
“嗯。”陆晚丞病弱如斯,林清羽虽然未练过,好歹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抱陆晚丞走几步路算得了什么。
林清羽抓着陆晚丞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搭:“抱紧。”
……还是公主抱?
陆晚丞猛地将手抽回:“不不不。咳,我自己能走回去。”
林清羽一看就知陆晚丞那无用的男子自尊心又出来作祟了:“等你自己挪回去,天都要亮了。”
大晚上从卧房一路走到书房,陆晚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一滴都没有了,想要站起来都难。他被迫妥协:“那让欢瞳背我回去。”
卧房里,门窗紧闭,隔绝风雨。欢瞳伺候陆晚丞换下被雨水打湿的寝衣。陆晚丞躺在温暖干燥的床上,脸色依旧如纸般苍白,嘴里一股腥味。
花露煮了碗姜汤。陆晚丞一脸嫌弃地喝完后,便让欢瞳和花露都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林清羽。
林清羽方才听花露说,她是见小侯爷已经睡过去了,才回了自己房中。如此说来,陆晚丞应该是从睡梦中惊醒,才不管不顾地去了书房。
林清羽坐在床侧,问:“你是做噩梦了?”
“这你都知道。”陆晚丞的语气恢复成他一贯的轻松惬意,“我做了一个噩梦,快被吓死了。”
“什么噩梦?”
陆晚丞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真切切完好的。过了一会儿,他露出笑容,问:“唉,我刚刚是不是特丑,特狼狈?”
林清羽实话实说:“狼狈有,丑不至于。”陆晚丞这样的心性,即便容颜有毁,怕是也丑不到哪去。
陆晚丞“啧”了一声:“好烦,我想在你面前帅一点的。”
和陆晚丞待久了,林清羽逐渐能适应陆晚丞突如其来的陌生字眼,并根据说话的语境推断出陆晚丞想表达的意思。这个“帅”字,应该是潇洒风流之类的含义。
林清羽便道:“我觉得你刚才挺帅。”
陆晚丞一怔,而后慢吞吞地滑进被窝里,抓起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夜过后,在书房里密谋干坏事就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林清羽对萧琤的了解仅限于两次会面,对他的印象也只有油腻二字。陆晚丞虽是萧琤名义上的表弟,因常年卧病在床,和他的接触也不多。可陆晚丞似乎非常熟悉萧琤,尤其是在私事和细节上。
林清羽让陆晚丞把他知道的有关萧琤的线索一一列出,陆晚丞回忆了半天,道:
“萧琤常用的表情是‘勾唇冷笑’,‘似笑非笑’,‘舌头顶顶脸颊’——就好像牙缝被韭菜塞了一样;他说话的时候大多‘慢条斯理’,‘好整以暇’,一言不合就喜欢挑起人的下巴说……”陆晚丞刻意压低嗓音,模仿萧琤的语气,“‘看着孤’。”
林清羽:“……”
“在外,他是杀伐果决,狠戾无情的太子殿下;但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他却眼眸猩红,嗓音低哑地说‘亲我一口,命和江山都给你’——真特么油腻他娘给油腻开门,油腻到家了。”
林清羽:“……”
“对了,他还有一个癖好,就是给喜欢的人取外号。别人明明有名字,他就是不叫,哎,他就是玩儿,就是要叫别人‘小孩’,‘小妹妹’,‘弟弟’……”
林清羽打断:“够了。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陆晚丞笑道:“最有用的,我早就说了啊。”
林清羽稍作思忖:“静淳郡主?”
陆晚丞打了一个响指:“机智如你。其实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萧琤幼时和静淳在宫中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静淳不过一介女使,如何能匹配皇子妃之位,两人只能秘密交往。后来,北境王中意静淳,两人被圣上赐婚。当时的萧琤还不是储君,为了圣心,他屁都不敢放一个……我是说,他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静淳远嫁,再寻得静淳类卿,聊以慰藉。”
林清羽问:“两人交往之事既是秘辛,你又从何得知?”
陆晚丞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信我便是。”
“那我又是哪里像静淳。”
“眼睛。静淳的左眼眼下,也有一颗泪痣。萧琤的众多侍君侍妾,或多或少都有些像静淳。”
林清羽道:“这么说,我只要把自己的眼睛毁了,萧琤就会对我失去兴趣?”
“可能。”陆晚丞道,“但你应该不会那么做吧,我喜欢你现在的眼睛。”
“当然不。”林清羽冷笑,“即便我对自己的脸无感,我也不想为了一个狗东西伤害自己。”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意思。要就要他毫发无损地看着对方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痛苦求饶。
萧琤对远嫁的静淳郡主情根深种……他们能利用这件事做些什么。
两人陷入沉思。不多时,一个眠月阁的婢女来求见林清羽,称有事禀告。林清羽传她进来之后,她道:“今日一大早,夫人便带着二小姐出了府,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姨娘让我去找马夫打听了一番,得知夫人和二小姐竟是进了宫,还带了不少厚礼去。然后我又去找了库房的管事,管事说夫人未从库房拿什么东西,想必那些礼都是夫人自己的嫁妆了。”
“知道了。”林清羽道,“回去代我向姨娘道谢,她很细心。”
此次进宫,梁氏和陆念桃显然不想张扬。上次他们三人一道进宫向皇后请安谢恩也就是不久前的事,皇后还对她们母女二人视若无物。她们此番进宫,难道是为了讨皇后的欢心?
林清羽说出自己的想法后,陆晚丞道:“梁氏嫁入侯府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她若能得皇后的欢心早就得了,哪还需要等到现在。”
林清羽颔首赞同:“不是为了皇后,那就是为了别人。”
“皇宫里,可不是只有皇后一个主子。”
命妇入宫,除了去凤仪宫,偶尔也会去受宠宫妃那请安问好。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陈贵妃。”
林清羽回想起那日在凤仪宫梁氏和陆念桃看太子的神态。所以,梁氏失了夫君的信任,管家之权旁落,儿子又绝了后。眼看在侯府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才不得不在外寻找靠山。
皇后膈应她续弦的身份,自不会帮她。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最有权势者便是太子的生母,陈贵妃。而南安侯在前朝一向谨小慎微,独来独往,从不参与党争,若他知道梁氏私下讨好陈贵妃定会勃然大怒,所以她们只敢悄悄地去。
太子的东宫,皇后的凤仪宫,陈贵妃的长乐宫……以及梁氏和陆念桃。
“晚丞。”林清羽缓声道,“我想回林府一趟。”
陆晚丞想也未想道:“好,什么时候?”
“现在。”
“我和你一起。”
林清羽刚要以“你身体不便再出门”为由拒绝,又听见陆晚丞说:“刚好让岳父大人帮我看看我还剩多少时间。”
林清羽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陆晚丞的身体,已经快到脱离他掌控的地步。纵使他再如何天赋异禀,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普天之下,医术胜于他者,他只知道两个人——恩师和父亲。陆晚丞那张续命的方子便是他父亲给的。父亲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能再给陆晚丞多争取些时日。
高门之中,妻子想要带夫君回娘家需要得到主母的首肯。如今除了南安侯,林清羽便是侯府当家做主之人,他要去哪无须向任何人禀告。但他想带着陆晚丞在林府小住几日,还是象征性地求得了南安侯的同意。他说要带陆晚丞回林府治病,南安侯知道林院判的医术无人能敌,自然点头应允。
于是,林清羽便带着陆晚丞,欢瞳和花露回到了林府。
他此次回家回得突然,给了父母幼弟莫大的惊喜。林清鹤还记得陆晚丞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大哥哥,童言无忌道:“晚丞哥哥,你瘦了好多呀。”
林母脸色微变。陆晚丞却坐在轮椅上笑:“小清鹤也长高了好多呀。”
林清鹤害羞得躲到母亲身后。到底是亲兄弟,林清鹤眉眼间和林清羽有五六分相似。看着他,陆晚丞有种在看翻小版林清羽的愉悦感。
林母松了口气,笑道:“你们回来得正好,再晚一步,你父亲就要走了。”
“走?”林清羽看向林父,“父亲要去哪。”
林父道:“雍凉。”
雍凉位于大瑜西北,与西夏接壤。西夏本是大瑜的附属国,近几年逐年壮大后生了叛乱之心,意图摆脱大瑜的操控,并取而代之。
林清羽问:“西北边境正处于战时,父亲为何此刻要去雍凉?”
林父神情严肃:“半月前,顾大将军在战场上不幸身中毒箭,拔箭后余毒一直未清,军中军医和雍凉名医皆束手无策。奏本上言,顾大将军因余毒日渐虚弱,再耽搁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圣上命我即刻动身,日夜兼程赶往雍凉,为顾大将军诊治。”
陆晚丞自己都快死了,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生死:“雍凉离京城那么远,即便马不停蹄,至少也需要半个月,这来得及?”
林父轻叹:“但愿顾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身为人子,林清羽私心不愿父亲在此时去战乱之地。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身在大瑜,一辈子都要向皇权低头。而顾大将军……亦是值得一救之人。
林清羽道:“还望父亲万事小心,千万保重。”


第28章
林父知道长子此次携夫回家定是有要事,便带两人去了书房。林清羽挥退上茶的下人,从袖中拿出一瓷瓶,交予林父:“父亲,此香您可认得?”
林父打开瓶塞,略微一闻,斟酌道:“此香庄重沉厚,浓郁不散,有八九分似凤仪宫独有的‘凤求凰’。”
林父身为太医院院判,官职虽不大,却是天子近臣,皇上和皇后的尊体均是由他亲自照看。每隔三日,他都会去凤仪宫为皇后请平安脉,故而对凤求凰的味道颇为熟悉。
林清羽无奈一笑:“只是有八九分像么。”
陆晚丞道:“原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忙着还原皇后用的熏香啊……不过你才在凤仪宫待了多久,能还原得有八九分像很不错了。”
林清羽摇摇头:“不够。”香料和药材有不少共通之处,他理应能做得更好。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可以适当降低一点。”陆晚丞劝他,“如果你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得过且过,那你和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林清羽冷眸扫去:“你非要这个时候跟我贫嘴?”
陆晚丞笑道:“好好好,我错了。你别当着岳父大人的面瞪我啊,这样会显得我很没家庭地位的。”
林父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算是明白了为何陆晚丞时至今日仍然活着。当日他给林清羽的药方,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
林清羽不想再理某人,道:“父亲,凤仪宫,长乐宫以及东宫常用的熏香,您能帮我拿到样品吗?”
林父任太医院院判之位已久,在太医署和太医院中均有一定的人脉。他极其注重人才的培养,太医院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太医都曾受过他的指点教导。其中有一家境贫寒,品性纯良的新人尤为刻苦好学,他便将其收入门下,倾囊相授。
资历不足的太医只能给宫里的太监宫女看病。他这个徒弟因医术好,性子好在太监宫女间人缘极佳,或许能从三宫的宫女那拿到林清羽想要的东西。
“或可一试。”林父道,“但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林父兢兢业业一辈子,若是知道自己的长子和儿婿在密谋残杀储君,怕是如何都接受不了。林清羽不想让家人卷入其中,只道:“我自有我的用处,父亲就别问了。”
林父面露担忧之色:“清羽,无论你想做什么,宫里的事,都不是我等能沾染的。”
林清羽笑了笑:“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的分寸很简单,就是要萧琤的命。
林父点点头,转向陆晚丞:“小侯爷难得来一次,可否让我看看脉象?”
陆晚丞探出手腕:“多谢岳父大人。”
林父诊脉时向来喜哀不形于色。林清羽耐心等待的同时,无端地生出些许紧张忐忑。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陆晚丞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父亲医术再如何精湛,也不过是多些时日和少些时日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