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前日皇上来时,还问了她,准备何时将衣裳做好,就轻撇了下唇。
让她不要日日盯着针线的是他,催促她赶紧将衣裳做好的,也是他。
顾晗望着院中宫人扫出来的那条小路,拒绝地摇了摇头,敷衍地打发小方子:
“你去一趟就行了。”
冬日冷,皇上也不乐意朝后宫跑,但和其余人相比,一月中她总能得几日恩宠,何必眼巴巴地受这番苦?
小方子见主子当真不愿动,只好自个儿跑这一趟。
皇上现在正在养心殿,小方子顶着寒风跑过来,冻得浑身打颤,他跺了跺脚,手中捧着锦盒,将手指冻得通红,但他连哈气暖暖手都不行。
刘安看见他这模样,乐笑了:
“你做什么来了?”
说着,刘安好奇地看了他捧着的锦盒,觉得稀奇,这长春轩的人从来不忘御前跑,这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那位顾嫔主子要做什么?
小方子冷得抽气,捧笑一声:
“这是主子给皇上做的衣裳,那日皇上催了一声,主子就连日做好,让奴才给送过来了,公公您接一下?”
他说话向来讨巧,话里话外都在说顾嫔对皇上的话的在意,刘安听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刘安摇了摇头,让人将锦盒接下,也没让小方子走:
“你在这等一下,我进去禀报皇上一声。”
小方子终于腾出手,哈了哈气,搓了搓后才插入袖口中,对刘安笑着点头,躲到了长廊中的避风处。
刘安推门入殿。
养心殿燃着地龙,一点都不冷,陆煜听见动静,抬了抬头,觑见刘安手中捧的锦盒,挑了下眉:
“手里拿的什么?”
刘安忙将锦盒打开:“是顾嫔让人送来的衣裳。”
锦盒一打开,陆煜就看清了里面的衣裳,暗青色,绣着祥云纹,似有金龙若隐若现,针脚细密,看得出做衣裳的人费了很大的心思。
陆煜忽地想起,那日他问女子时,女子心虚地摇头说还未好时的表情,不由得勾了抹笑,撂下笔,朝后靠了靠,问:
“她人呢?没有来?”
刘安要是不知皇上问的是谁,也就不用在御前伺候了,他摇了摇头:“顾嫔主子倒是没有前来,是长春轩的小方子送来的。”
陆煜漫不经心地点头:“来人离开了吗?”
“奴才让他在外面等着了。”
话音甫落,就听见寒风吹在楹窗上,闷闷作响的动静,陆煜忽地呵了一声:“朕倒是知道她为何不亲自来了。”
刘安讪笑,这种气候,能在殿内躲懒,谁乐意跑出来?
陆煜可不在乎这些,顾晗越不想来,他反而越想现在看见顾晗,他抬手指了下刘安:
“你跑一趟,将你顾嫔主子抬来。”
刘安退出养心殿时,表情还有古怪,他听过皇上让他请人来的,头一次听见让他将人抬来的。
小方子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还在探头问:
“公公,皇上可有说什么?奴才能回去了吗?”
刘安对他也有笑脸:“能,我和你一道走一趟。”
小方子错愕,就见刘安点了几个人,抬着仪仗,就跟着他朝长春轩去,小方子一头雾水地在前面领路。
一炷香后,等到了长春轩,小方子就先进了殿内,他急匆匆地进来,帘子掀起,暖气少了大半,还带了些冷风进来,顾晗拢了拢绒毯,纳闷地抬头看去:
“出什么事了?”
顾晗让玖思给小方子倒了杯热茶,小方子捧在手中,却来不及喝,忙忙道:“主子,刘公公也来了!”
顾晗有些惊讶,但并不慌乱,只温声道:
“来就来了,你慌什么?将人请进来就是。”
小方子拍了拍额头,终于将话说清楚了:“不是!刘公公还让人抬了仪仗过来,奴才瞧着,是要请主子过去!”
这话砸下,将顾晗砸得有点懵,她杏眸睁大,恰好刘安也被请了进来,说明了来意:
“皇上让奴才来请顾嫔主子去御前。”
顾晗很少不冷静的时候,而这时,她回头看向铜镜,铜镜中印着的女子,青丝凌乱地披在肩头,她只穿了件很简单的素雅长裙,裹着绒毯,这副模样,如何能出得了门?
顾晗难得窘迫地红了脸,她细声道:“烦请公公稍等会儿。”
长春轩立刻忙乱起来,这期间,顾晗还不忘让人给刘公公几个人倒些热茶,几人忙弯腰退出殿去等,换衣裳来不及,顾晗只能让人将她梳了青丝,自己描了细眉。
她近日养得好,脸颊白皙中透着粉,哪怕不擦粉,也端得好颜色,将青丝拢起,配上根玉簪,顾晗不敢耽误时间,连衣裳都未换,披了件狐绒大氅,就出了门。
待到殿外,顾晗才知晓小方子并没有夸张,刘安是真的抬了仪仗来。
刘安拱手:“顾嫔主子请吧,不要让皇上等久了。”
仪仗抬得很稳,冷风作响,按理说,这种天气该是没有人愿意出来,御花园再美,在宫中半年,也看得要腻歪了,可偏生,临近御花园时,顾晗听见了些许动静。
顾晗撩起了一角提花帘,瞧见了几个后妃结伴在御花园中,遥遥地朝这边看来,隔得有些远,顾晗看不清那些人都是谁,对于她们为何出现在此,也没什么兴趣,她放下了帘子。
远处,宋宝林遥遥看着仪仗离开,收回视线,看向有些失神的容宝林,她捂唇笑了声:
“这人和人当真比不得,有人好生在宫中待着,皇上让人请都要将她请过去,有人顶着冷风眼巴巴地等着,也等不来皇上。”
容宝林容貌在宫中并不拔尖,但她却很会打扮自己,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色的宫裙,襦袄夹绒,披了身紫色的大氅,青丝斜斜地挽着,越发得了几分柔弱之态。
她瞧着仪仗走远,再也看不见时,才收回视线,她听见了宋宝林的话,眼睫轻颤着垂眸,软声道:
“宋宝林是在说自己吗?”
容宝林近日常来这御花园,宋宝林得知后,也日日跟着来,她眼巴巴地等着皇上,难道宋宝林就没有?
宋宝林脸色顿时一变,恼羞成怒:
“你得意什么,也不瞧瞧,自顾嫔复出后,皇上可还记得过你?要是没有顾嫔,你怕是还不如我!”
冷日中忽然传来一阵风,将宋宝林脸侧青丝都打乱了些,她险些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容宝林:
“你敢打我?”
容宝林似很惊讶,她轻皱着细眉:“宋宝林在说什么?风吹花枝打到了宋宝林,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一支梅花被风卷在地上,只听风声,就知晓风很大,宋宝林脸侧一阵阵疼,容宝林的确没动手打她,但这支梅花一直被容宝林握在手中,如果说容宝林不是故意的,宋宝林根本不信!
容宝林抬头又朝养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眸中神色晦涩难辨,她知晓,今日她等不到她想要的,所以,不再停留,临走前,她看都没看宋宝林一眼。
宋宝林处处针对她,可宋宝林甚至还不如她。
宋宝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愤恨地咬牙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她想起适才容宝林的作态,冷笑一声,话音中皆是讽刺:
“想要效仿作替,也不瞧瞧正主在不在,东施效颦!”
身旁的婢女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缩了缩头:“主子,我们也回去吧。”
顾晗全然不知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仪仗到了养心殿,顾晗刚下了仪仗,就不由得打了冷颤,刘安已经推开了殿门,顾晗忙快走两步,待进了殿内,才觉得好受些。
而叫她这番折腾的人,却是倚靠在软榻上,殿内烧着地龙,一手捧书,一手茶点的,好不自在。
听见动静,陆煜抬头,就恰好见顾晗解了大氅,她穿得简单,松松的一袭长裙,恰好显得那一截细腰来,甚至她侧身将大氅交给奴才的动作,陆煜都看得出她身段的玲珑曼妙来。
陆煜不由得闭了闭眼。
他心中恼了声御前伺候的奴才,这殿内的地龙烧得太热了些。
女子温柔悄带了些控诉声传来:“嫔妾何处叫皇上不高兴了,皇上平白无故,折腾嫔妾作甚?”
陆煜扯了下唇角,只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在她这里,居然还要遭到埋怨?
陆煜伸出手,顾晗抬手搭了上去,借着陆煜的力道,顾晗上了台阶,在下一刻,落入陆煜怀中,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冷呵。
就响耳畔,顾晗忽然觉得耳垂有些痒,连带着脖颈的那片肌肤都觉得些许不自在。
她稍动了动身子,在皇上怀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她一手攀在皇上的肩膀,手指碰了碰皇上的脖颈,亲眼见着皇上冷不丁地打了个颤,她心中才舒服了,在皇上皱眉前,顾晗就垂眸轻声道:
“皇上,嫔妾手好凉。”
陆煜明知她是故意的,但在握住女子的手时,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心中那点恼意也消了去,陆煜皱了皱眉:“怎么没带暖婆子?”
顾晗蹭在他脖颈,轻软着声撒娇:“太重了,嫔妾不想带着。”
顾晗细算了下,皇上冬日进后宫少,她也有些时日未侍寝了,许是殿内烧着地龙,叫顾晗浑身的懒意都褪了不少,余光觑见殿内宫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眸,轻扯了下皇上的衣袖,她垂眸低涩地看了声:“皇上。”
陆煜动作一顿,他垂下眼睑看向女子。
女子乖巧温顺地躺在他怀中,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甚至她扯他衣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他腰带上,陆煜余光觑了眼沙漏,距离晚上,还有些时辰。
他手搂在女子腰间,还装模作样地问了句:
“午时用膳了?”
顾晗呼吸一紧,她赧得脸颊嫣红,她自然听得出皇上话中的捉弄,他在故意提醒她,这时还是白日,午时刚过不久。
顾晗咬唇嗔眸,不乐意地翻了个身,明明还在人怀中,却背对着他。
陆煜早就发现了,这女子平时温柔,但在床榻间,脾气大得不行,一点不如她的意,她就会翻脸不认人,可她闹得有分寸,叫陆煜也生不出气来。
就比如这时,陆煜只能搂着女子的腰,将人转过身来,低声没好气地哄着:
“你又想哪去了?朕只是怕你饿着,才问了一句,不爱听,朕不说了就是。”
说着,陆煜低头亲了亲女子的额头,顾晗睁着一双杏眸,软乎乎地哼唧了声,双手攥着他的衣襟,稍仰着白皙的脖颈承受着,陆煜眼神稍暗,一边低声哄着她,一边俯下身去。
养心殿外,刘安听见里间的动静,心中咂摸了下,和小方子对视一眼,彼此客套地笑了下,都低下头去,瞥见小方子这么淡定,刘安摸了摸鼻子,这青天白日的,长春轩这上上下下可真了不得。
就在这时,刘安瞧见不远处来了个人,他脸色变了变,忙在人靠近前,就将人拦住。
佳春被迫停下脚步,笑看向刘安:
“刘公公,奴婢奉娘娘吩咐前来,还请公公通传一声。”
刘安心道,他又不是活腻歪了,这个时候去通传,他笑着打发道:
“对不住了,皇上现在不见人。”
佳春脸上的笑淡了淡,娘娘膝下有大皇子,这御前很少拦她们的人,皇上有些时日未曾去娴泠宫了,佳春道:
“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娘娘派人将大皇子接到了宫中,派奴婢前来问问,今日皇上可得空去一趟娴泠宫,公公真的不能替奴婢通传一声吗?”
刘安抹了把额头莫须有的汗:“佳春姑娘,稍后我会将这事报给皇上,但现在,皇上是真的不见人。”
听到这里,佳春就知晓,连大皇子搬出来,刘安都挡着,她今日是见不到皇上了。
离开前,佳春朝养心殿的游廊上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守在殿外的宫人似乎有点多,而且,还有点眼熟。
直到出了养心殿,快要回到娴泠宫时,佳春才恍然为何觉得那些宫人眼熟。
长春轩的宫人怎么会在养心殿?
所以,刘公公拦着她,是因为顾嫔就在殿内?
佳春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回了宫。
刘安可不知道佳春在想什么,皇上召顾嫔主子来养心殿,本就不是秘密,他也从未想过不让人知道。
不知多了多久,殿内终于没了声音。
六扇屏风隔了一室的春色,陆煜搂着香汗淋漓的人,低头伏在女子脖颈,他未做什么,只是很轻地贴了贴,顾晗筋疲力尽地瘫在他怀中,因他这个动作,愈发觉得身子软了些。
半晌,殿外响起刘安的声音,顾晗理智终于回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刹那间赧得满脸红霞,似鹌鹑般将自己藏在了陆煜身后。
作者有话说:
顾晗:你做了什么啊?!
陆煜:???


第38章
养心殿摆了个翡翠白玉香炉,殿内散着袅袅白烟,六扇屏风后,一张软榻上,陆煜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顾晗见他不紧不慢,不由得推了推他。
陆煜瞥她:“做什么?”
顾晗轻软着声,不似往日清浅,反而透着些许那事后的余媚:
“皇上先让玖念她们进来。”
说罢,她垂下头,不敢对上陆煜的眼神。
陆煜不应,她就扯着陆煜的衣袖,陆煜动作受阻,衣裳不伦不类地搭在身上,他稍有无奈地抽了抽额角青筋:
“你先松手。”
顾晗赧得不行,自不可能答应,只作摇头。
陆煜垂眸盯了她片刻,将顾晗盯得心虚,低落地要松手时,陆煜轻扯唇角,只让她松手,活生生像让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他不得不扬声:
“让顾嫔的人进来。”
殿外刘安闻言,忙忙止步,玖念早在听见殿内动静时,就派人回长春轩取了套顾晗的衣裳,刚一踏进,就低头红了脸。
见到玖念,顾晗终于敢从陆煜身后出来,天冷,宫人打了热水来,玖念替顾晗擦了擦身子,才服侍她穿好宫裙,待最后一条腰带系上时,她脸上的嫣红就褪了下去,和往日间的温柔得体无甚差别。
这前后的变脸速度,陆煜在一旁看得挑了下眉梢。
养心殿中也有铜镜,顾晗坐在铜镜前,很轻易地就从铜镜中看见陆煜的视线,她不自在地飘乎了下眼神,才掩饰般赧声说:
“皇上看嫔妾作甚?”
陆煜漫不经心地靠在软榻上,闻言,轻飘飘道:“朕在等顾嫔收拾妥当,才好让人进来伺候朕更衣。”
这话中的揶揄,顾晗闭着眼也听得出来,她呐呐了声,终于想起自己适才拦住皇上不许他穿衣,是有多大胆,半晌,顾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嫔妾亲自服侍皇上。”
说着,顾晗就要起身,她发髻刚挽到一半,因这动作,顿时前功尽弃,青丝凌乱地披在肩头,她眉眼间的余媚尚未褪去,自有一番独特的风情。
刚站起来,顾晗就觉得腿有些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玖念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顾晗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眼神闪躲着不敢和皇上对视,若是玖念没有扶住她,她可能就砸在皇上身上了。
陆煜也从惊险中回神,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没好气道:
“你好生坐着,用不着你伺候朕。”
他彻底打消了逗弄女子的心思,将刘安叫了进来,待一切收拾妥当,早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冬日天色暗得快,外间只落下夕阳余晖。
快到了晚膳时辰。
顾晗扫了眼沙漏,轻垂下眼睑,她在养心殿待了半日,如今一人回去,似有些不好,索性,她轻声道:“皇上可要去嫔妾殿中用晚膳?”
她脸颊稍有些红,窘迫和羞赧尚未褪尽,如今抬眸看向陆煜时,也余了些温柔,陆煜刚要颔首,余光就瞥见刘安的欲言又止。
不止陆煜,顾晗也看见了,她眸色几不可察地稍闪,顿了顿,温柔迟疑道:
“刘公公怎么了?”
刘安心中道了声倒霉,但陈妃那边他也得罪不起,只好歉意地看了顾晗一眼,讪讪地说:“之前娴泠宫派人来说,今日是陈妃娘娘的生辰,想请皇上去娴泠宫用晚膳。”
往年陈妃的生辰也是会大办,但今年陈妃又是撤封号,又是惹恼了皇上,因此也没人敢提醒皇上,就一直耽误到现在。
陆煜下意识地看了眼女子。
顾晗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帕,陈妃的生辰,按理说,皇上该是要去的,若平日中她的作风,也不会在这时让皇上为难,可谁叫那是陈妃?
她进宫以来,三番四次为难她的陈妃。
所以,顾晗没有故作大方地让皇上前去,只在皇上看来时,略有些低落地垂眸,抿了抿稍涩的粉唇,轻声说:
“既然皇上有事,那嫔妾就先自行回宫了。”
哪怕早早就开了楹窗,但短短时间内,殿内靡乱的气息依旧没有褪尽,陆煜瞧着适才还一脸涩然的女子忽然情绪就低了下来,也觉有些不自在。
而且,上一次娴泠宫给他留下的阴影,至今还没有褪去。
陆煜轻扯唇角,知晓该是要做什么,但一点去娴泠宫的心思都升不起来,顾晗已经屈膝要退下,动作比思绪快了一步,陆煜拦住了她,道:
“天冷,朕送你回去。”
话音甫落,就见女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稍顿,她杏眸明亮,哪怕她尽力控制,眉梢仍露了分欣喜,她试探性地确认道:“皇上是要送嫔妾回宫?”
话既说出了口,陆煜倒不至于反悔,顶着女子灼亮的视线,自然地颔首。
下一刻,顾晗就笑得弯了眸眼,她轻声细语地说:“那嫔妾让人去御膳房传晚膳。”
陆煜也未曾拒绝。
刘安震惊地跟在皇上身后,瞧前面几乎并肩而行的两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这顾嫔倒真有几分能耐。
圣驾刚出了养心殿,还未到长春轩,消息就传到了娴泠宫。
陈妃早就派人备好了晚膳,翘首以盼了不知多久,殿外一直没有传来动静,她终于忍不住,派人去御前打听消息。
陆明丰好久没有见到母妃,一回来,就黏在陈妃身边,等说得都饿了,也不见母妃带他用膳,他眼巴巴地瞅着圆桌上的饭菜:
“母妃,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陈妃勉强地安抚他:“再等会儿,等你父皇到了,就可以吃了。”
陆明丰表情一垮,他年幼,见父皇的机会很少,仅有的记忆,就是父皇每次一来,母妃就要催他背书,什么都不能做,连吃块糕点,都要被母妃瞪,而且,父皇脸上很少带笑。
他有点怕父皇。
很快,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妃立即起身,问:
“可是圣驾快到了?”
宫人脸色不对劲,闻言,更是在大冷天冒出一头冷,他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磕磕绊绊地说:
“圣、圣驾朝长春轩去了!”
陈妃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宫人支支吾吾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在陈妃发怒前,佳春拦住她:“娘娘,小皇子还在呢。”
陈妃立即回神,她扭头就见陆明丰眼巴巴地看着她,欢快地问:
“父皇是不是不来了?那可以吃饭了吗?”
陆明丰看得出母妃心情不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不来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不开心?
他小小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疑惑。
陈妃压下所有情绪,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让人伺候陆明丰用膳,陈妃颓废地坐在圆桌旁,一顿饭,她只吃了几口,陆明丰进了皇子所,晚上就不能在娴泠宫留宿,待用过晚膳,陆明丰就要离开了。
等陆明丰离开后,陈妃一直没有动。
佳春让人将膳食都收下去,安静地站在一旁陪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佳春听见娘娘的声音:“是不是刘安没有告诉皇上,今日是本宫的生辰?”
陈妃似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攥紧了佳春的手,眼神执拗地盯着她,不断说:
“皇上一直待本宫很好,舍不得苛责本宫一句,往年生辰皇上都替本宫大办,就算本宫惹他生气了,还有丰儿在呢,皇上怎么可能今日不来看望本宫?!”
佳春看着这样的娘娘,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涩涩得很堵,连带着鼻子都泛了酸,半晌,她才堪声喊了一声:
“娘娘!”
怎么可能呢?
刘安能伺候在皇上身边,就是因为他够聪明,他不可能瞒着皇上今日娴泠宫去请人的事情,皇上不来,自然是因为他不想来。
娘娘明明什么都知晓,何必自欺欺人?
佳春压抑的声音响在殿内,终于将陈妃的理智砸得清醒了些,她松开了佳春的手,终于感觉到害怕:
“皇上是不是真的厌弃本宫了?”
陈妃自从进入王府,就顺风顺水,她入府就是侧妃,陈家得势,皇上向来待她很好,后来,她也得偿所愿地在皇后前诞下长子。
她知晓她善妒,恨不得皇上身边只有她一人,她暗中的一些小动作,有时会被皇上发现,可皇上念在丰儿的份上,哪怕对她越来越冷淡,却一直未曾处罚过她。
陈妃其实在面对后宫妃嫔,一直有股隐晦的优越感。
因为丰儿的存在,哪怕是皇后,也不如她和皇上来得亲密,皇上会为了她和丰儿的安全作谋划,甚至皇后也不过是谋划中的一部分罢了。
可今日,她那股优越感哄然碎裂。
陈妃忽然意识到,该有优越感的从来不是她,皇上对她的善待全部基于丰儿的存在,可如今,她对有孕的新妃出手,皇上不会容忍她,皇上也会为了一个新入宫的妃嫔而忽视她。
短短一段时间内,她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她在皇上那里从来不算特殊。
只不过,她很幸运地怀了皇嗣,皇上念及她是皇嗣的生母,才爱屋及乌地庇护了她一些。
但所有的一切庇护,都要在皇上的底线之上。
陈妃的手狠狠抖了几下,她倏然站起身,喃喃道:“错了。”
佳春慌乱地看着娘娘,就听娘娘声音越来越大:
“错了!”
倏地,娘娘朝她看来,眼神清醒而明亮:“本宫一直都错了!”
她曾嫉妒淑妃美貌,在淑妃刚入府时,就不断打压欺辱她,后来,顾嫔入宫,请安的第一日,她就注意到顾嫔的那张脸。
陈妃生得容貌平平,甚至还不如皇后,所以,尤为嫉恨生得貌美的女子,她觉得顾嫔那张脸会是个威胁,所以,新妃进宫后,就一直暗中设计顾嫔。
却不想,每次都被顾嫔命大地逃脱了。
所以,她越发恼恨,哪怕那次对渺美人出手,都将顾嫔带上,可如今,她才恍然,她在这后宫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她费了太多心神在顾嫔身上,却忽视了她最大的威胁。
她落得今日的地步,其实和顾嫔无甚关系,最重要的是渺美人腹中的皇嗣,当丰儿的存在并不是唯一的时候,她这个生母自然也就被怠慢忽视了。
佳春胆战心惊,她不敢去想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实在害怕,只好说:
“听说今日皇上召了顾嫔养心殿作陪,想必一定是顾嫔巧言令色,皇上才没有来看望娘娘。”
若是往日,陈妃听见佳春的话,一定早就生了恼恨,恨不得立刻出手对付顾嫔,可如今,她所有的心神却都放在了渺美人身上。
她紧紧盯向佳春,语气阴冷:“荣粹殿可有我们的人?”
佳春听到荣粹殿三个字,心下顿时狠狠一跳,她咽了咽口水:
“娘娘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陈妃没有说话,佳春却砰一声跪在地上:“娘娘三思啊!自从渺美人怀孕,皇上就将荣粹殿中伺候的人手全换了一遍,如今渺美人不出宫,一旦她出事,皇上必定会严查的!”
上次,皇上就查到了娴泠宫身上。
渺美人只是受到惊吓,娘娘就被撤了封号,若渺美人真的出了事,佳春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陈妃骂道:“蠢货!”
“她在宫中,我们动不了她,可如果她出了宫呢?”
陈妃眼中神色晦涩难辨,她沉声说:
“中秋那日,她不也是想要在殿内休息,可最终呢,不还是出现在了太和殿上?”
“她这种人,看似清高,实则最为虚荣,想叫她自己走出宫殿,只需费上一番口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