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贝尔夫人在梅兹周围忙碌着,像只嗡嗡工作的工蜂。
梅兹拉住皮带,把它们扣到工作服上。渐渐他全身都布满了皮带,皮带抽紧,于是这位“纯粹的生理学家”就悬在了空中。他显得身躯沉重、大肚子、小细腿,活像只蜘蛛躲在捕杀食物的网下。
他简直是在自己上司面前玩耍,在上面一会儿摇荡,一会儿抖抖身体,后来又吹起那支我早已熟悉了的曲调。
“您真是个好汉,梅兹!”弗博士说,“几贝尔夫人,请打开右边那个示波器。”
白色带子似的电线动起来,自动记录笔疯狂舞动,也许这是弗博士在给历史所下的判决书上的第一个花体签名。
“我们这样来测定实验对象是否适合今后的工作,”弗博士关掉示波器,“适用的百分比非常小,只有千分之二,其中一个还是囚犯。时间的花费相当可观,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需要的这种类型,必须在实验结束后产生幻觉。”
几贝尔夫人爬进球形房去解放梅兹,我们则来到走廊里。
弗博士带着我从其它实验室门前走道,向我简短解说“理智”向“与时间融合”方向发展的过渡过程。
“哈列尔博士用有规律的催眠次数将他们引入所需的睡眠深度。泽缅列夫人专门教导他们背熟根据历史资料得来的“幻觉内容”,这也是在催眠状态下进行的。她致力于把想象的场景完全变成鲜明生动的现实图景。这是简克博士工作之处,是所里2号密封实验室。他引导被试者进入自动催眠状态和幻觉阶段,引导方式是使用一组有特定条件的指令。最后由王曼泽博士负责精神兴奋剂‘兹渥兹那’使用剂量的统计。这是他的发明。遗憾的是这种刺激素会迅速破坏身体机能。在准备阶段造价极其昂贵的情况下是不合算的。可这种刺激素不可替代。药物刺激将人的意识引导到一种特定的演剧状态中,意识被整个儿颠倒了,潜意识浮上来,并……”
弗博士突然沉默下来,脸色阴郁。他在7号房间前停下,向我道道歉就走进实验室,把我留在走廊里。
过了几秒钟我听到吓人的斥骂声。
弗博士在情绪表现上绝不腼腆。这是一种力量的信号:这力量迫使成百万钉掌的皮靴踏入毫无意义的迷宫。这就是名为“战争”的毫无意义的游戏。
我感到窒息,一团沉重的东西堵向喉咙。我感觉,海捷里,即使您在最压抑忧郁的状态中也能准确理解我的感受。
我,奥古斯待·史坦哥,一个普通的军队医士,有幸目睹完成光荣使命的全部内在过程。可这些干干净净的实验者们引起我极端的厌恶。他们有孩子吗?非常可能有。梅兹是慈爱的父亲,生日蛋糕、亲吻、圣诞树、蜡烛。几贝尔夫人温柔地把宝宝偎进怀中。1944年的新圣母像。柯列尔博士送给孙儿们带铜钉的工装。弗博士悬在空中,在胶皮带中晃悠,而所有胶皮带的另一头咬在一只野兽嘴里,这野兽看上去像只大猩猩。宣传部长站在电线密布的示波器之间。他在迅速延伸的打字带旁没完没了地签字,他也喜爱孩子。一切良好而无菌。实验可以继续。尽管让那些无名的梦幻者们带着没血色的微笑死去,他们的命运是预先勾勒好的。他们的来源在东方。德国共产党员也是危险的。让他们在胶皮带束缚下在空中荡荡比什么都好,他们能看见从来不存在的自我,简克博士能教会他们。简克和铁棍……
弗博士出现在门口,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蓬头垢面。
“您不舒服吗?史坦哥。”他问我。
“没事,这里有些闷。”
“工作中常出现令人不快的意外。泽普算错了刺激药物的剂量。2675号是个准备良好的实验对象。”
“这是个陌生人?”
对,是他!2675号死了……这是从我混浊的意识中流过的念头。
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里,里面同样装饰着一个球形密封房间。
简克博士亲昵地拍拍我的肩膀。
弗博士自豪地介绍工作环境:“在这里进行基础实验。然而非常可能就在这里,史坦哥,我们将开始有计划地创造过去十年的崭新历史,想不想参加马上要开始的一组实验?不过,我看您确实非常不舒服,史坦哥,走吧,我们走……到上面的新鲜空气中去。我们只需要弄清一个非常小的细节就行了。”
在上面,我觉得稍微舒服了些。这是一个有阳光的日子,空中弥漫着青草气息。我暗自下了决心:无论何时、无论以何种理由都决不下去。
然而这已不必要了。
我们经过花坛,郁金香沉沉地摇着头,似乎在向我告别。杰普菲尔夫人站在二搂窗口忧郁地看着弗博士。
弗博士在制定宏大计划:“在前面等待您的是辉煌的前程,史坦哥。您将把德意志最杰出的历史学家召集到身边。实验还要进行一年左右,我希望……在这一年中,您挑选的班子将开始着手进行过去时新历史的情节脚本创作。工作艰难但有吸引力,真正的创造!想一想,那是多么诱人,多么有吸引力的创造工作啊!可以依照最宏大的文学创作的方式来创造历史。政治家和统帅们的计划能与此相比吗?!一天接一天、一日接一日、一分钟再接一分钟地整理勘正历史,还不如你们大笔一挥,就能使城头碉堡化为灰烬、消灭成百万军队。你们能预先决定进攻路线、拨弄民族的命运……”
弗博士像个预言家在预言未来。黄金的三足鼎冒着献祭牺牲的恶臭黑烟。
历史的牺牲品,词语的决定命运的联连。这是给可怜虫史坦哥的预言,显而易见他必须为第三帝国的光荣出力。
突然我看见喷泉,那个使我遇见陌生人的喷泉。埃尔弗神塑像在雨水中濯足,在塑像头部的低凹处蓄积着隔夜的水。水沿着细小的缝隙流进塑像无神的眼眶里。透明的泪水沿着他们开裂的面颊流淌,带着轻响掉落下去。多么奇怪,他们的面部表情却在笑……
于是那时候,海捷里,那时候我把自己所有关于弗博士的想法都告诉了他,不带丝毫愧色和畏缩。
我告诉他,他是一个暴徒、一个凶手。我指责他是历史和科学的冒险家。我对他说,宁愿截肢也比勘正出版历史光荣、“舒服”得多。
他安静地听我说。我怀疑,这些话他在某时某地已经听到过,只是听另一个人说的。
他的眼睛带着一种安静的责备看着我。他姿态安详,沉着地回答我:“很遗憾,史坦哥,我深感遗憾……但您今天看上去确实满脸病容。”
他走了,而我还站在喷泉前,听着水滴掉落的声音。
一切都决定了。
晚上下雨了。我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所有的灯,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可怜巴巴的士兵家当。只有一件东西对我来说真正珍贵。这是一支圆形肖像盒,用一块彩色绸布包裹着。我从来没打开过它,海捷里,对我来说触摸就已经足够了。可现在我想打开它。我用颤抖的双手拆开薄薄的布料,我渴望自己的目光能与这张脸交合。
可我被打断了。梅兹出现在门口,他醉得厉害,还响亮地吹看口哨。
“好!好,史坦哥!祝贺您,您总算上山了。我们是不是为此到城里兜兜风?”
我迅速把肖像盒藏进口袋,决心跟他去。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太好了!”梅兹高兴得打了个响指。
大雨倾盆。我们的车开出大门迅速上了公路。梅兹不断用新笑话试图逗乐我。后来他的胡言乱语开始集中到几贝尔夫人身上,说几贝尔夫人成为威胁他家庭纽带的现实力量。
“她不是普通的金发女人,而是复仇女神福利埃。我怜惜我的男孩子们。他们应该长大成人光宗耀祖。我不能抛下他们。呸,见什么鬼!”他突然呸了一声,“又是这些检查。”
刹车尖啸,在手提信号灯的光影中有一个自动枪手的身影。他在车窗口弯下腰索要证件。
我们递过去绿色的军人证件。电筒闪了闪。
“奥古斯特·史坦哥?”
“奥古斯特·史坦哥。”
光柱擦过我的双眼。
“跟我走。”
我全明白了:“谢谢,梅兹,为这出扮演绝佳的戏。”
“奥古斯特,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梅兹的声音远了,我结结实实裹好皮制风雨衣跟在自动枪手后面。
不远处停着一辆熄了灯的汽车。一走近,我就发现这是一辆军队救护车,里面跳出几个医护人员。
“您请。”其中一个用虚伪的热情说。
在踏上汽车踏脚时。不知谁踢了我一脚,我沉重地摔倒在车底板上,门巨响着关上了。
车厢里亮起了一盏蓝色的顶灯。汽车猛地开动,拐上了中心干线。
我喘息起来。我扑向装上铁栅的窗口。
天空悬挂着探照灯的光柱。雨水急急地流过水洼,在遥远城市排水管道的急流中泛着泡沫。雨水黑色的长发在夜空中飞舞,遮住了星辰。
大地远去了。下面是碎图片似的都城;军队在翻腾;军舰在解体;飞机被罩在火力圈中爆炸。我俯身向无底深渊张望,竭力想弄明所发生事件的意义,然而雨无礼地抓住我的双腿,将我摔下去……
我翻滚着摔下……穿过云层,我摔在受折磨的城市的广场上。我只好爬着捡拾双腿,用手把身体拉长。突然八只骨头靠椅像墙一样出现在前面,椅子里坐的都是编年史之父们。
我向他们呼叫:“请快跑!一切都在灭亡。历史在丧失自己的存在意义!”
然而他们一动不动。
第一位历史家(他嗽了嗽喉咙并吐出一口痰)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首先我们要研究一下,原罪是自由意志行为,还是简单的破坏上帝赐予的午餐的行为?如果我们解决了这个所有历史的核心问题,我们就弄清楚了有多少人预定可以享受天国幸福,明白怎样预先评判资格。”
第二位历史家(有一张偶像般的石头脸):“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历史的结局被预定了。罗马帝国的灭亡就预示着地球的结局。世界太古老,老得可以为它哭泣。”
第三位和第四位历史家互相争抢着说:“历史也会死去,就像城市、国家、国君会死一样。”
第五位历史家(戴上单眼镜)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历史作垂死挣扎的时间太久了,德意志民族精神素来……”
第六位历史家(不断和自己影子使眼色):“费——我们不会同右倾妥协,历史是无尽头的运动,这是永无止境的目标,这……”
第七位历史家(吞咽着一条长得没尽头的通心粉)说:“历史是美丽的幻觉,历史从未存在过。历史是宣传的最有效形式,最能激发人们的民族本能。”
第八他历史家(拍掌):“突然……突然……”
八人齐声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我在惊恐中试图逃跑。可我面前出现硕大的穿泥土色军服的身影。
他们授予纪月桂树枝,让我坐进轮车,车身上画着跳舞的森林神。
我微笑着挥手向历史学家们告别。
轮车开动起来。轮子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是一曲古老的歌……
“啊,竖琴,神圣的竖琴……”
就这样,我出现在亨利克医生的精神病院。
我看到您在打哈欠,海捷里。是的,早晨来临,幻象们该歇息了。别了,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相会。
医院在苏醒。太阳走进了病房。
克隆别克将军在一列病人的最前头庄重地迈步进了盥洗室。
岗斯也在队列中,我到底没和他们告别。
护士长玛格丽特夫人把我领到小而窄的存衣室,那里桌上整齐地叠着干净的衬衣,衣架上挂着外衣,最新时髦样式的西装。
理发师石久姆克灵巧地收拾整理我的表情,轻柔地在我脸上弄响剪刀,洒上香水。
“姨妈已经给了他茶钱。”我不由得想,并估计他在那些永远告别医院的客人身上大概能赚多少钱。划不来的事。
不久姆克弄出欢快的声响,殷勤地笑着。可我竭力不去听他,我沉浸在一种阅读的想像中,似乎我在读一本封面有半裸女模特的杂志。这是什么?……
“是谁把这可恶的电报纸塞给我的?”
“第一班邮差送来的。”石久姆克说着,用手拍绞干冒热气的敷布。
“从拉丁美洲?”我心中判断着。这是一张彩色的电报纸,围着一圈鲜花和微笑的埃尔弗神。
“祝贺您获得第二次生命,期待紧握老朋友的手,我们还能干点工作。忠实的——梅兹。”
我勉强控制住自己……我对自己同胞的嫉妒烟消云散。我首先感到了对他们的仇恨。过去了这么多年,人类社会审判了他们,可他们仍然在以未来为资本生活、思维!也许不只是梅兹,还有“瑞士的巴拉泽里斯”在混乱中把他的那些“球”运过了大洋。杰普菲尔夫人呢?不,肯定没带她走。古老的废墟用不着向历史寻求报复。
我厌恶地扔掉电报,用围布擦擦手。亨利克医生微笑着走进来,全身似乎因工作服的雪白而发光,他开始展现由于我将重登政治生活舞台产生的合乎规范的喜悦。
他把我领到大开的窗前,用动作很大的手势指着下面的马路让我看。
我看到一群人在活跃地交谈,他们都穿着正式的黑西装,衬着同样颜色的黑衬衣。在他们高雅西装的袖子上全都装饰着带卐字的臂章,西装上衣的翻领上点缀着法西斯军队的勋章。他们手里拿着旗帜、军号、鼓和玫瑰花束。
“请允许我问一下,医生,现在是哪一年”
“您是个幽默家,史坦哥,高兴吧,战争中的老兵们来庆祝您出院的喜事。这也是监护人的建议。”
我明白必须行动,过一分钟就迟了,生活的机械逻辑又会把我关进某个机密的房间里。在那里,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野蛮人又会安然而冷漠地颠倒历史。
这一刻,我迅速撕破了衬衣,我的表现依旧像从前一样不成体统,像我被隔离的第一年一样。
亨利克医生的脸拉长了,变得像是蜡制的。理发师石久姆克按响了叫人铃,男护士冲进房间,冷酷地把我捆得结结实实,像裹好的婴儿一样。
我反抗着,模仿着过去的罪过行为,这一切不是没有成效的,我被安排到了一场拳击练习中,扩士长带着悲哀和怜悯的神情看着我。而我当时吼叫着胡言乱语一通,并在心中规划着今后的行动计划,我构思精细到了每一细节都设想完毕的程度。
所以,一周后,我回到大病房里,马上想法偷走岗斯的一张银色包装纸,后来往自己病员服上贴了六只纸质十字架。
《神圣的梦》
[英] 彼德·菲利浦斯 著
张洁 译
彼得·菲利浦斯(1921~),英国记者和作家。他的科幻小说大部分发表在美国科幻杂志上,有时也出现在英国著名科幻杂志《新世界》上。《神圣的梦》(1948)载于美国《惊异科幻小说》杂志,是菲利浦斯第一篇科幻小说,也是他最著名的一篇科幻小说。
科学研究的三大领域是:原子、宇宙和思维。《神圣的梦》是一篇有关人脑思维(心理学)的科幻小说。作者想象用正常人的思维进入患妄想狂病人的思维来治疗妄想狂患者。小说把现实与幻想融合在一起,写得亦幻亦真,精彩异常。
我7岁的时候,读了一本鬼怪的故事,以后的日子里,我就喋喋不休地跟父亲讲我做的恶梦。
“爸爸,他们向我追来,”我一边说一边还在抹眼泪。“我跑不动了,他们还是一直不停地追我。他们的个子很大很大,牙齿和爪子就跟书里画得那样。我怎么也醒不来,爸爸,我醒不过来。”
爸爸对那些写这样的故事给孩子看的家伙咒骂了几句,然后用他那双大手轻轻拉着我走到那片六亩地的牧场。
父亲是明智的,他对大地赋予人类的生存动机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他跟大自然以及人类的心灵都靠得很近,因为人类最终要靠土地来维持生计。
他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拿过一支大枪来给我看。我现在知道它是一支重型军用自动手枪。在我孩时的眼里,这支枪是巨大的。我以前见过猎枪和运动步枪,可这支却是用一只手拿着开枪的,天哪,它太重了。爸爸教我怎么拿这支枪的时候,它的重量几乎使我小小的手臂承受不了。
爸爸说:“这支枪能打死他们,皮特。从比利这儿射出来的子弹没有什么东西打不死的。它打死过狮子、老虎和人。啊,你如果瞄得准,还可以打死一只向你扑来的大象。儿子,相信我,你在梦里遇到的东西没有比利打不死的。从现在起,它会在梦里陪着你。所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你害怕了。”
他把这个概念深深地灌入我的潜意识中。半小时过去后,我的手腕被手枪的反弹力震得酸痛酸痛的。我看见子弹穿过了直径两英寸的柚木和钢板。我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接着手臂上感到了枪的反冲力,最后看见麦袋上穿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那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把比利放在枕头底下。在我进入梦乡前,我感觉到那冰冷的枪托、它使我放心地入睡。
当那些鬼怪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甚至感到很开心,因为我已经对它们有准备了。比利在我手里,它比我醒的时候要轻——要不就是我梦里的手可能比醒的时候大一些,但比利还是那样威力无比。两个鬼怪被比利撂倒在地,其余的掉头就逃。
然后,我在他们后面追着,笑着,向他们连连射击。
爸爸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但他却找到了解除恐惧的最佳方法,那就是,在潜意识中输入一种基于生活经验的常识性概念。
20年后的今天,这一原则被科学地运用于医学实践,用于挽回健全的神志,甚至是生命——马尔歇姆·克拉斯威尔的生命。
“你肯定听说过他喽?”斯蒂夫·布莱克斯顿问道。
斯蒂夫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专攻精神病学。
“好像听说道,”我回答道。“他是写科幻小说的……我读过一点。写得稀奇古怪的。”
“并非像你说的那样。他还写了一些相当不错的东西。”斯蒂夫挥手指点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书架。他的这间私人办公室在纽约州新建的五角精神康复医院里。我看见书架上摆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科幻杂志。“我是个科幻迷。”他简短地说。“你也会说我古怪吗?”
我退出了这个话题。我只是个体育专栏作者,而我知道斯蒂夫在两个领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一个是精神分析,另一个是电子疗法。
斯蒂夫说:“当然,有些东西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但是总的来讲写作水平很高,小说中的思想有相当的启发性。10年来,马尔歇姆一直是最多产、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家。
“两年前,他得了重病,没等恢复过来,他又继续埋头写作,他试图再达到他以前的产量,越来越倾向于纯粹的幻想。有些写得相当精彩,而有些则完全是胡说八道。
“他强迫自己的想象不停地运转,给自己定了每天要完成的字数。他的弦绷得太紧了,最后绷断了。现在他在这儿。”
斯蒂夫站起来,推着我走出办公室。“我带你去见见他,不过他看不见你。因为他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就是他对自己想象力的有意识的控制。他的想象力被拔到过高的档速,现在,他不是在写小说,而是生活在他自己的故事里不能自拔了。我这么说是毫不夸张的。
“一个才华横溢的头脑的幻觉效应通过自己复杂的创造力把自己逼到了精神错乱的境地——整天生活在遥远的世界里,与奇怪的生物们为伍,经历着不可思议的险境。他脱离了自己生存的现实世界,生活在一个梦的世界里。但是,他却可能使梦变得像真的一样,因而杀了他自己。”
“当然他自己是主人公,”斯蒂夫继续说着,打开一间病房的门。“但是主人公在有的故事里也会死的。我担心的就是,在他潜意识的驱动下,他过火的病态想象世界里的主人公,最终的结局是死亡。
“你也许知道,那些巫术的交感魔力其实大多是通过想象来实现的。如果一个人想象着他被妖法致死,那么他真的就会死。如果马尔歇姆·克拉斯威尔想象到他幻想出来的某个东西杀死了主人公——也就是他自己——那么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着,药物对他来说没有用。”
斯蒂夫站在马尔歇姆病床的另一边看着我。我弯下腰聆听着作家那没有血色的嘴唇间吐出的一连串含糊不清的话句。
“……我们必须在伊斯塔克大平原上找到‘钻石’。我,穆尔坦,现在拿到了银剑,将领导你们。‘蛇’必须死,但只有凭借‘钻石’的力量他才会死,跟我来。”
克拉斯威尔的右手无力地放在床罩上,扭动着。他在招呼他的追随者。
“还是‘蛇’和‘钻石’?”斯蒂夫问道。“他生活在那个梦里已经有两天了。当他作为主人公讲话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在发生什么。他的话常常很难理解。有时候也会透出一丝清醒的意识,他会挣扎着想醒来。看着他挣扎着扭动着想把自己拉回现实中来是件相当可怕的事。你有没有体验过想从恶梦中醒来却醒不过来的感觉?”
这时候我想起了比列——那把自动手枪的故事。
回到斯蒂夫办公室后,我把那件事讲给他听了。
他说:“当然,你爸爸的想法完全正确。事实上,我正想用同一原则来挽救马尔欧姆。为了做这件事,我需要一个人的合作。他必须有丰富生动的想象力,又必须极其现实,而且还要有幽默感。是的,正是你。”
“啊?我怎么帮你呢?我甚至还不认识那家伙。”
“你会认识他的。’斯蒂夫说道。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的背上感到一阵冷意。“你将逐渐与马尔歇姆·克拉斯威尔接近,你们俩最终要比世上任何两个人的关系都密切。
“我将把你,即你的思想和人格,投射到克拉斯威尔的正受痛苦煎熬的大脑中。”
我吃惊得眼睛都瞪出来了。然后我指了指靠墙放着的一排排科幻杂志。“你大概是那些玩意儿看多了,斯蒂夫老兄!”我说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喝一杯。”
斯蒂夫点着了烟斗,把他那两条长腿挂在椅子的扶手上说:“超自然的奇迹和巫术已经都过时了。我想做的事,从根本上来讲,并不比你爸爸把那支枪放入你的梦里更神奇。你爸爸的目的是想让你不要再感到恐惧。而我的计划只是从科学意义上来讲更复杂一些。
“你有没有听说过脑造影。你知道,它是把脑神经的表面流向摄下来,把它们放大并记录下来。它可以显示大脑活动的程度,或脑部活动的停止。但它只能大体上显示这种活动的类型和性质。通过多次脑造影的比较,并运用具他方法分析资料,我们可以诊断出早期精神错乱。这就是我们医院正在开始的研究项目。
“我们改进了远视的深度感应力,并且把选择性缩小到最低限度,直到我们能探测到大脑的任何一个部分。我们的目的是要从亿万条微电流中寻找出组成想象的特定模式。这样,被研究者如果想到某件事物,比方说,一个数字,那么仪器就会作出相应的反应,它会显示出一个特定的模式,每当他想到那个数字,仪器就会重复同一个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