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干的?你给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是想帮你扬名嘛!我也就稍稍透露了点这件案子的奇怪之处,这样记者才有兴趣呀。”

  老天!这个小梅把我害惨了!这件案子之所以被列为绝密就是因为它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件可以让凶手正大光明地逃脱制裁的案子,现在这么一股脑儿宣扬出去而我最终又无法破案的话,不知会诱发产生多少起类似的案件。社会,毕竟还远未获得真正的安宁与完美。

  “滚!统统滚出去!”我暴跳如雷。

  记者们个个面有愠色地走了,我敢打赌明天就会有传票召我去法院接受“妨碍新闻自由”的控告。

  小梅走到我身边,仰起脸怯生生地问道:“你没包括我吧?”

  我一下感到男人的骨气都回到了我身上,我用更高的声调吼道:“你也滚!”

  小梅不“滚”,她猛地扑到我怀里,低声说:“对不起。”

  压力增大了。消息泄漏出去后,民众的反应极为强烈,他们对一向视为护身符的法律产生了怀疑,很多人已不敢出门。

  此刻,我一筹莫展地傻坐在办公室里,两把基因枪摆在我面前的桌上,旁边是从枪内存贮器中提取出来的基因图,分别是陈文斌和吴棱的。这些就是我所取得的全部证据了,可我根本就不知道它们能证明什么。

  该怎么办,眼看就快天下大乱了。局长一天十次打电话来询问进展,他也一定被逼得焦头烂额。可我又能做什么,我只能坐在比我还高一个头的案卷中间傻乎乎地看着天书一样的基因图发呆!

  大脑中是浆糊般的一团,我奋力使用这团浆糊进行着所谓的思考。所有的记录闪烁着划过脑海……我感到了一个亮点,亮点在扩大,然后……

  我猛然站起身,对小梅说:“好象可以了。”

  七、他一下子捂住了脸

  几天不见,陈文斌憔悴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小梅以及林茹。本来吴棱该来的,但他感到身体很不适。

  “我不妨直说吧。”我先开口,“陈文斌,我有理由指控你犯有谋杀罪。”

  “你不用吓我,虽说我是搞基因工程的,但象相对论这种基础理论我自认不比你懂得少。”

  我没说话,只递给他两张叠合在一起的胶片:“这是你和吴棱的基因图,这里还有一架功能强大的电子显微镜,你自己看吧。”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惊异的神色。

  “奇怪吗?其实想想就很平常。你告诉我人类基因的组合有三十亿种之多,但我想你该知道,现在世界人口有六十亿,从概率上讲,两个人具有极其相似的基因排列是必然的。很巧,你恰好和吴棱是这样的两个人。”

  “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别忘了,你用的是基因枪,是根据基因来确定并攻击目标的。不错,由于你在时间上的安排使得太空列车和隧道里的记录产生了矛盾,但矛盾的前提是我们认为你们两个人都开了枪。然而,从你们具有极其相似的基因排列来看,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开了枪,发出的基因慢波分成两股分别击中自己和对方。如果两人都开枪,则必然每人会中两枪,这与实际情况是不符的,而在只有一人开枪的情况下一切就简单多了。不必再考虑隧道里的记录。这时,那个开枪的人必定先中枪,因为他离枪近。列车上的记录表明,你,就是这个开枪的人!”

  陈文斌完全呆住了,他的嘴唇翕动着,汗珠从他白晳的额头上淌下来,他恐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样一条“天然”的线索上。他的眼中一片无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有这种眼神,那完全是一种——崩溃。

  我紧盯着他:“还有几个问题我看倒值得一问。你没能杀死吴棱是因为输入的基因信息中有错误,当然,如果没这错误你们俩多半都死了,但你是专家不该出错。还有,你……”

  “不要废话了!”陈文斌粗暴地打断我,他的眼中恨意毕现,“反正我失败了,我认命。我只恨自己没能除掉吴棱这个老家伙,他总以前辈自居,压制我的才能,有他在我永远也出不了头的。我早就想杀他了……”

  陈文斌滔滔不绝地说着,一种悲哀而激昂的神色在他脸上浮动。我知道我这时应该再告诉他一句话,但我不知道也不敢猜想他听了这句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是我必须说,我说:“你不必再帮她了。”

  他一下子捂住了脸。

  八、她仿佛睡着了

  “早在我发现基因枪中的基因信息存在错误时,我就开始怀疑是否存在一个被我们忽略了的人,而当我见到吴棱对待你的特殊态度时,我更猜想到这个人必定与你和他都有着某种关系。我想你也感受到了,吴棱对你有种由嫉恨、内疚、赎罪等等混合而成的复杂情感,他对你过份的提携和偏袒正是这种情感的表露。他的地位崇高,经济富有,又指导着你的工作,要说欠情也该是你欠他的。于是,我只能想到感情了。”

  “不,你是在胡说!”陈文斌叫起来,脸色如纸,”你们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就是我呀,我都承认!是我,是我啊!”

  “别说了,文斌。”林茹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她看着我,“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枪里的基因信息也是我输入的,我是真正的凶手。”

  “不是的,你不是的。”陈文斌一把握住她的手使劲地晃动,“我不都承认了吗?不关你的事,你别傻了!”

  泪水从林茹的眼中漫了出来,她无声地摇着头,满头秀发飘扬:“你不是,你只是被我利用的,依照法律你的罪很轻。本来,我以为从此可以陪伴你了,可是……”

  林茹把手伸给我,我给她带上了手铐。她的眼光一片迷茫:“我失败了。不过,我想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百合花盛开的季节里不期而遇,之后,他们平静地相爱了,花海里撒下了他们无数幸福的痴语。后来有一天,他们看到了他们自己的基因结构图,那是个非常残酷的现实——他们俩各自带有一种导致可怕疾病的隐性遗传基因,换言之,他们如果结合必将导致后代的夭亡。正如二十世纪的人们禁止近亲结合一样,现在的法律也禁止这种不健康的婚姻。这对可怜的有情人除了在抱头痛哭之后分手以外,又能有什么选择!

  我楞立着,这个故事让我感到深深的难过。命运之神啊!你为什么总喜欢破坏人世间的完美?

  小梅已泣不成声。

  “如果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我也没什么可说。”林茹接着讲道,“可是,三年后我才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我和文斌的基因根本就没有冲突,以前我们看到的全是假的。但这时我已为人妻,而我的丈夫就是欺骗了我们的人。”

  我一切都明白了。

  “从小,我就听人说我很美,那时我最喜欢听这个。可是,要是我那时能知道我的不幸正是因为我的美丽的话,我情愿老天给我一副平庸的容貌。那样,我就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不被打扰地度过一生……”

  “啊,她晕过去了。”小梅惊呼道。

  林茹脸上恬静如水,她仿佛睡着了。

  九、夕阳醉了

  是交差的时候了,调查记录以及口供就在我手中的这张小小的磁盘上。

  “刚才有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吴棱已经病重死了。”小梅很恭敬地向我报告。

  我叹口气:“要是他的病早些查出来可能就不会有这件案子了。”

  小梅想了一下,突然抬头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如果这件案子真象原先认为的是两个人互相射击,你能破得了吗?”

  “你的眼睛真好看。”

  小梅脸红了:“我在问你呢,不许乱说。”

  “好吧,我回答你。我想我能破。”

  小梅睁大了双眼:“能破?别吹牛了,不是说从理论上讲是破不了的吗?”

  “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陈文斌和吴棱的基因枪都是发射了的;第二,我给陈文斌看的两张基因图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只在其中一张上做了很小的改动。我已经证实了他从未见过吴棱的基因图……”

  “原来你是用的计啊!而这件案子本来就是从理论上讲破不了的那种。”

  “我用的是智慧。”我郑重其事地纠正道,“我觉得无论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人的智慧始终是最可贵的,也是不可战胜的。不过话说回来,单凭智慧也还不够。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人的世界,了解人的情感也是不可少的。比如我就用了一个险招。不知你想到没有,其实陈文斌只要多想想就不会中计了。你看,如果他真的和吴棱基因相同,而吴棱的那支基因枪的发射时间又是他事先调定的,那么吴棱的枪会在两秒之后分别给他们两人补上一枪,而这是违反了实际的。当时陈文斌一定也快要想到这点了,所以我赶紧抛出几个微妙的问题暗示林茹就要被牵扯进来了,于是陈文斌便毫无选择地承认了一切。我这么做似乎有欠光明,但为了破案也是不得已。”

  小梅似乎也有所感触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气说道:“但你不觉得自己这次有点智慧得过头了吗?”

  我愕然了。

  “如果你不是挖空心思来破这件案子,过不了多久陈文斌和林茹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真正该受惩罚的吴棱也死了。你不认为自己完全是破了一个不该破的案子吗?”

  小梅的话其实恰好说在了我的心坎上。我现在已有点后悔自己聪明过份了,而且我敢说天底下也不会有人愿意我破这件案子。

  “但这个怎么办?”我指指手中的磁盘。

  小梅一把夺过去,再一扬手,磁盘晃晃悠悠地掉进了窗外的小河里,转眼便无影无踪了。是的,应该这样,就让这个不美好的真相在美好的大自然中消亡吧。

  “只好对外宣布说本案因为技术性问题而无法破获了。只要不泄露基因枪的秘密,想来也没人能再用这种手段来犯罪。不过,这样一来我在人们心中就成为一个无能的警官了,你还要我吗?”

  小梅嗯地一声,早已偎入我的怀中,声音轻得几乎不能听见:“反正,在我心中你是最棒的。”

  “最棒的什么?”我不放过她,“警官还是恋人?”

  小梅不说话,却忽地在我的腮帮上亲了一下。

  夕阳醉了。
审判日
我今日呼天唤地与你凭证,我将生死祸福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选择生命啊,让你和你的后裔得以留存——

  《旧约全书·申命记》

  一

  “如果你上辈子是一个坏人,比如说总是忘记太太的生日或是爱占别人的小便宜,那么公正而万能的上帝就会在这辈子让你事事不顺处处吃亏忍让,也就是说,你将是一个好人;而如果你的生活有幸在上辈子坏透了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辈子阁下除了诸如解放全人类之类的苦差事之外,恐怕就无事可干了。请欢迎我们前世的罪人何夕先生!”

  何夕并不知道蓝一光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动气氛的,印象中他的这个助手并不能言善道。何夕缓缓走上前台,恍惚间他觉得这几米的距离长得就像是人的一生。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站在这里首选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我的母亲。准确的讲,我是不能忘记的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我一直都在赞美那一刻。”何夕停顿一下,一阵意料中的嘈杂声响了起来,“请原文我这么说,但这是真话。那无疑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其重要性越过了我的诞生。在那之前,我和无数生活在这个科技时代的人这着几乎一样的生活,我知道地球是圆的,宇宙里有无数的鉴于;科学还告诉我,生命是由遗传密码控制的大分子序列,是由那些冰冷的元素在亿万看的亿万次碰撞中偶然聚合出来的。我也相信这一切,即使在今天谁都不能说这一切是错的,但我觉得我可以说:这一切也许是不应该的。

  “我丝毫没有跟各位开文字玩笑的意思,我不妨问一个问题,从这些正确的科学理论出发我们应该怎样生存呢?很显然,我们得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生命的两极是生与死,生前死后对生命而言没有意义。这听起来像是废话,但我倒是觉得,这人人皆知的道理恰恰是这个世界多灾多难的最大根源。当年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曾说过:‘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从这点上讲,他是一位绝对正确的科学的无神论者。可我要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正是无神论者干出来的。当一个国王像路易十五那样思考的时候,他惟一的可能便成为暴君,历史也正是如此。而如果一个普通人也这么想的话,他就会心安理得地把甜水当作牛奶卖给那些贫穷的母亲,然后看着一个个婴儿死去。至于说到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基督徒。我永远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每个细节,她从连续几日的昏迷里突然苏醒后,立即吩咐我们去找牧师来。但牧师来了之后,她却拒绝忏悔,她说她这一生没有做过需要忏悔的事情,天堂里早已为她安排了席位。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只觉得母亲的脸庞四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我觉得她的脸庞已经变得透明,让人感到必须要仰视。母亲去世的那一幕是我所见过的死亡里最宁静祥和的,我很奇怪那一刻竟然没有一丝面对死亡的感觉,倒像是送母亲前往一个美好的去处,也许就是她说的天堂。后来我常想,也许人的死亡本该就是这样,也正是从这一天起,我不再是一个无神论者了。我开始相信,在我们的智慧以外的某个地主存在着我们永远无法了解的力量,这种力量才是真正的智慧者和审判者——或者说应该存在这样一种力量,因为丧失了最终审判的世界不是一个公正的世界。再次申明一点,我不是要请回基督,实际上这也不可能做到,但我们将请回基督的末日审判台,我们要让好人享受福报让坏人堕入地狱,让死者开口让沉冤昭雪。当审判日到来的时候,人们将亲耳听到传自天国的声音,所有过往的一切会如同重放的电影般呈现于眼前。而仁慈的主会用他公正的威权对人世间的一切做出宣判。”

  何夕停顿下来,四下里很安静。他挥挥手示意蓝一光协助,大厅正前方的半空中立刻出现了一个何夕的三维头像。听众席上又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现在,我要在这里淙一下我们多年来的工作成果。这是一套叫做‘审判者’的系统。它的原理非常简明,谁都能听懂。现在各位看到的这个人并不是通常我们所认为的虚象,严格地说,那就是我本人,因为在这个人象后面起支撑作用的计算机里储存着我全部的记忆。”

  何夕撩起额前的头发,一根黑色的细管显现出来,“这是一根天线。我想先阐明的一点是,

  大约在二十世纪的时候人从北京已经知道,思维和记忆活动作为精神运动,其实总是伴随着脑电波以及细胞间物质交换等物质运动的,换言之,通过分析可以定性定量的物质运动,我们能够洞察精神活动的目的。当时的人们已经通过脑电波的形状来分析人的精神状态的好坏,比如认为阿尔法波形表示人的精神状态最佳。简单扼要地讲,这实际上是个解码的过程,过现在我找到了一些更完善的方法,可以精确解释每一次物质运动后面对应的精神运动。我的脑中植入了一块叫做‘私语’的生物芯片截取我脑中每时每刻的记忆,并通过这根天线适时地发送到当代功能最为强大的电脑中储存起来。”

  听众席再度传出低低的讨论声,何夕不得不停下来。这里,一个记者突然站起来发问道:“你是说这个机器是一台读心器?”

  “大致是样——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

  记者快步走到台上,凑到何夕耳边低声说:“何夕是个骗子。”然后他走到头像跟前问道,“刚才我说了句什么?”

  “何夕是个骗子。”头像的声音由电脑合成,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四周传来一阵意料之中的讪笑,记者顿时有了十分的得意。

  何夕平静地问道:“你是说的这句话吧?”

  记者胸有成竹地说:“这句话没错,不过这把戏几十年前就有人玩过了。我打赌在你的身上藏有微型窃听器,头像的话只不过是你的同伙作的配合罢了。”

  人们的笑声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但是,头像发出的声音很快结束了这种混乱场面:“你一定喜欢吃大蒜,刚才我闻到你嘴里有高浓度的臭味。”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了,记者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次他的脸真的红了。众目睽睽之下,头像的这种感受除了直接从何夕的大脑中取得外,别无他途。一丝浅浅的笑意自何夕的嘴角漾起,了在想,小记者口中的气味的确难闻,头像的抱怨一点也不过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喜剧。观众沸腾了,他们对头像提出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何夕有多少钱”、“何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何夕睡觉是否磨牙”之类,但他们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无可奉告”。何夕对此的解释是:“不要说是一个活着的人了,即便是一个死去的人,他的内心世界也应该得到保护。如果没有得到法律的许可,我认为谁都没无权公布他人的内心世界。今天为了这个发布会,我们特意开放了部分数据,但只限于一些很平常的记忆,你们的问题都是些没有开放的数据。不过,不管政府以后制定什么样的法律,等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倒是不反对解答各位的所有类似问题。”

  二

  发布会结束后,走道被挤得水泄不通,闹哄哄的人群始终不肯散去。组织者不得不动用保安,才将何夕护送回六十公里外的实验室——那算是何夕多年来的家。何夕刚走进办公室,政府方面的代表马维康参议员就走过来和他握手。马维康大约六十出头,头发苍白,精神矍铄,眼睛看人的时候常眯成一条刀样的缝。在政坛上的多年沉浮,使得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可供他人参考的东西。但何夕知道这都是表象。说起来,他们两人称得上是患难之交。马维康是政府方面少数几位对“审判者”系统持支持态度的人,他一直在会同几名议员游说政府批给研究经费,并因此受到了不少非难。几年前,在何夕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他还让女儿马琳中断了医学博士的学业,将她推荐给何夕当了助手。

  “欢迎我们的上帝先生。”马维康半开玩笑地说,“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真理——赤裸裸的。”

  何夕撩起自己额前的头发,指着那根黑管说:“那得等到你们批准给所有人都装上这个东西才行,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还是穿着衣服的。”他顿了一下,“到时候给你选个花白颜色的天线,跟头发匹配。”

  马维康想了一下,“但愿人们能理解这一切。”

  “没有人会理解。”何夕接口说,“没有几个人会喜欢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晒太阳,即使里面早就长满了霉菌。这也是我愿意同政府合作的原因——如果政府不通过立法来推行,我是毫无办法的。”

  “你想把我们拉进来做你的挡箭牌?”

  “我敢肯定,只要实施这个计划,我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搞不好会被说成是法西斯和希魔第二。但我是不会后悔的。‘审判者’虽然防不了天灾,但绝对可以避免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人祸。实际上,人类到现在为止的历史完全就是一本糊涂帐,我认为,仅仅依靠像中国古代的司马迁样的几位敢于拼命的史家是无法还历史以真面目的。脆弱的真相常常无法得到保留。”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政府内部对于这套系统持反对意见的人一直占大多数。另外还有件事,”马维康耸耸肩,“的确有人说你是希特勒第二。”

  何夕冷笑出声,情绪有些激动,“如果当年有‘审判者’系统的话,希特勒根本就上不了台,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如果预先让德国人民见到的话,又哪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时,马琳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明眸晧齿,长发飘飘,一身得体的衣服将娇美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看到何夕正在她父亲面前发火,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吵上了?好象你们俩一见面就没有清静的时候。”

  当何夕情绪激动的时候,马琳是寥寥可数的几个能令他平静下来的人之一。何夕一向认为,漂亮女人不少,但“美丽”的女人却是罕见的。漂亮只涉及外表,而美丽与否却关乎整体。马琳,则是何夕见过的女人中称得上“美丽”的少数人之一。

  “我已经说服政府给你追加了一些经费,不过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政府方面由我去努力,你们专心搞好自己的研究就可以了。”马维康说到“专心”两个字的时候,颇有深意地加重了语气,让何夕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跳。

  马维康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何夕和马琳,马琳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没有别的中,我先出去了。”

  何夕按捺住心中的失望点点头,然后便听到了门锁碰撞的声音。他掏出香烟正准备点上,又忽然有些犹豫了,因为屋子里还残留着一股好闻的味道,何夕知道,那是马琳最爱用的夏奈尔香水。十年前,他在事业上放逐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放逐到了感情的荒漠地带;但十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某种沉睡的东西却在他的心中不可抑止的苏醒了,让他深切体味到,自己三十六岁的身上其实还蕴藏着一种让无法抵抗的激情。

  门铃响了。何夕满怀期待地快步上前打开门,然后他看到了马琳如花的笑靥。她手里捧着一壶热腾腾的咖啡。

  三

  上午八点十分,何夕走进位于基地主楼的一号实验室。在过道里,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哗,中间夹杂着蓝一光的声音。何夕好奇地向窗外望去,只见保安正在阻止一群人进入基地,他们手里都举着抗议条幅,上面出现最多的几个字是“神圣思权阵线”——看起来像是一个新近成立的组织,显而易见,它的目标直指“审判者”。[

  最后冲破封锁来到何夕面前的是那群人的头儿——一个叫崔文的年轻人。何夕知道,以现在人类的心智水平而言,没有谁会愿意让他人探知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常人隐私无非分两种,一种是于人无害(但可能于己有羞)的,一种则是于有人害的。前一种隐私完全受社会进步程度的影响,而后一种隐私,无疑是正义社会应该千方百计调查清楚并提早预防的。何夕认为,当“审判者”系统获得广泛应用之后,人们的思想将随之发生极大地改变,届时,人们对他人的一些闪念之间的恶念将会宽容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