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摆摆手,“请不要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我讲话。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认为你比我懂得多。我曾经在政府的一个实验室工作过,和你的研究方向是一样的。”
何夕一下来了兴致,“我知道政府以前试验过一个类似的系统,只是后来因故。你为什么要和自己曾经努力的目标过不去?”
“我只认这一点,那就是,任何人都无权透视他人的内心。”
看着崔文,何夕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的面对老友的感觉。何夕知道个中缘由很简单——崔文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种语气,那种自以为只要手中握有真理就敢向整个世界挑战的、让人想笑却又有几分感动的激情,还有那脸红的样子、飞扬的眼神。何夕目不转睛地盯着崔文的脸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喜欢上这个“持不同政见者”了。
崔文真的感到愤怒了,何夕莫名其妙的态度让他无法平静下来,他大声说道:“尽管你现在是一个名人,可是在我看来,你表现得既狂妄又虚伪。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自以为自己正在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但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启动你的系统只会禁锢人类的思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头脑空白的伪君子和卫道士,后果比中国古代的文字狱要严重百倍。你的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说完他转身离去,背景竟然潇洒得令人过目难忘。
何夕呆立着,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大声对那个潇洒的背景喊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亲眼看看狂人的覆灭?!”
四
实验室墙上的大屏幕正在演示记忆的物质过程,实验的样本采自两天以前,受试对象同以前一样,是何夕自己。何夕愿意看到自己内心的不可见的记忆被“审判者”系统通过可观测的物质运动制取并归纳成条理清晰的内容。何夕曾经花时间专门考证过人类对自身思维的认识,结果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世界上许多民族最早都曾把心脏当成思维器官。比如,中国古代的大哲学家孟轲就说过:“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心脏是思想和感觉的器官,而大脑的作用只是让来自心脏的血液冷却而已。公元二世纪的时候,希腊一名叫盖伦的著名医生开始认识到大脑是思维的器官,但大脑究竟是如何产生思维记忆的,对他而言还是一个不解之谜。直到十九世纪之后,对大脑功能的研究才真正走上正轨,通过法国医生布罗卡、俄国生理学家贝兹、谢切诺夫、巴甫洛夫等人的不懈研究,大脑的神秘面纱被慢慢揭开了。何夕想到这些先行者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很自然地升起一股仰慕之情,因为他现在就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但他同时也不无自信的想到,自己很可能将成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思想争战的终结者,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揭开大脑思维记忆这千古之谜的第一人。
屏幕上是部分脑细胞的三维显微图象,可以作任意角度的旋转和任意比例的放大,双及任意比例的时延。如果何夕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把镜头推到其中的某个大分子内部去作一番游历。实际上,何夕之所以能取得目前的成果,与眼前这种分辨率达到氢核级别的计算机住址显微技术是分不开的。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人们已经知道人的思维和记忆都是由大脑的多个部位来共同负责的。就记忆而言,大脑皮层的颞叶和额叶以及海马体都与记忆的产生有关,即当这些部位受损后,人将无法记住刚刚发生的任何事情,但不一定会遗忘以前记住的事。研究发现,长期的记忆对应着神经元细胞的结构性改变,正是这一点成为了“审判者”系统的理论基础,“审判者”正是通过分析神经元细胞的这种结构性改变来制取人的记忆的。几年来,何夕领导的这个实验小组记录并分析了几十亿个神经元细胞的结构图谱,包括它们之间相互组合所形成的更为复杂的网络,从中破译出了各种不同结构所对应的记忆内容。任何人都不难想象出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他们终于走上了正轨。正如演示的那样,“审判者”已经是一个接近实用的系统了,现在剩下要做的只是些完善工作。
在充满了整个屏幕的细胞内,除了可以看到棒状的线粒体正在剧烈地“燃烧”,由葡萄糖酵解而来的丙酮酸在三羧循环中释放出大量的三磷酸腺苷——这是一切生理活动的能量来源;还可以看到长有几千到上万个突触的神经元细胞相互纽结着。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任何两个神经元细胞之间都没有原生质联系,也就是产,它们都只是通过突触“碰”在一起的。第一个神经元细胞内,都满布着无数钾离子和有机大分子及少量钠离子与氯离子,而细胞外则布满无数的钠离子和氯离子,离子间保持着动态的电化学平稳。何夕知道,此时在细胞膜上的电压是负七十毫伏,正是这个电压维持着离子间的平稳。忽然,从某个树突传来刺激,导致神经元细胞膜上某个局部的电压突然减小到了临界值,细胞外的钠离子开始向细胞膜内扩散,膜电位也由负变正。随着膜电位的升高,细胞膜对钠离子的通透性急速下降,对钾离子的通透性却在增加,最终又回复到了开初的平衡状态,整个过程都在一毫秒内完成。虽然一切还原,但并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因为刚才的那个电位倒转将造成毗临的细胞膜发生相同的过程。从效果上看,就是刺激导致的电信号会沿着神经纤维以每秒九十米的速度不误差地传输出去,直至下一个相临的神经元细胞,并最终到达神经中枢。就在这个瞬间里,最原始的记忆已经产生了,由于神经细胞的惰性作用,电信号实际上已经轻微地改变了神经元细胞突触的结构。其原理非常类似于眼睛的视觉暂留现象。当然,如果事情到此就结束的话,这种结构变化会很快消失,如同一根被外力压弯的树枝会逐渐复原一样,结果表现为记忆消失了,比如,人们并不会记得自己眼里看到的每一幅图象。但是,如果这种改变因为某种原因受到强化的话,就可能发展成长期的记忆。这时的神经元细胞的突触将形成复杂网络的活动,重现过去的经验,这就是所谓的“想起”的机制。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那个片断才演示完了,而这实际上只是发生在神经元细胞里的不足零点一秒的过程。同时,计算机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电子合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瓮:“高温,灼烧,肘部皮肤,摄氏一百三十二度,时间持续零点二秒。”何夕满意地点点头。实验样本正是采集了他被一个高温物体短时灼烧的记忆。当然他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物体的准确温度以及持续的准确时间的,但计算机可以根据刺激的强弱程度测出这个温度和时间。何夕想,这也不能算是什么缺陷,最多只有说是“审判者”系统在对人的记忆描述上的拟真度还不够高,看来马琳还应该在模糊计算模块上再作些改进。
这时,一名警卫走进来低声对何夕说:“马议员打电话说他马上要来,另外,总统先生和他在一起。”
五
总统看上去比传媒里的形象要显得疲惫,一丝忧虑的神色罩在他的眉宇间。这是何夕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位拥有巨大权力的人。
“听说你们搞出了一样新奇的东西,可以读出别人的思想。”总统温和地微笑着,“我觉得这很有趣。”
何夕觉得总统的话里有一个他很想提出异议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请原谅,总统先生,我以为‘审判者’不应该只用来读‘别人’的思想,因为如果政府在最后的立法里使任何一个人享有审判豁免权,那都是不公正的。否则,我宁愿亲手毁掉这个我为之努力了十年的系统。”
总统很明显地感到了吃惊,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科学家让他很有些意外。本来他是没有打算到这个实验室来的,但因为马维康议员竭力鼓动并且又顺路,他才出现在这里了。不过他现在倒是来了兴趣,而且是大大的有兴趣。他直视着何夕说:“你真认为我们有必要去审判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以前我们没有这样做不也过来了嘛,让每个人独享自己的心灵不好吗?”
“问题在地,这个世界上每一颗心灵并非都是无害的,其中隐藏的一些肮脏龌龊乃至剧毒的东西是需要用审判的形式来彻底荡涤干净的。想想古往今来的那些欺世盗名、创立邪教危害世人、自诩人类救星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丧心病狂的独裁者,他们丑恶的心灵难道不该受到审判吗?”
总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笑容,“你说的这些我也有同感。问题在于,如果要严格地讲,这个世上同有一个人能经得起审判。有谁一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呢?”
何夕点点头,“我同意你的说法。但如果一个人在记忆里对某件不该做的事有亏心的感觉,那他起码还是有良知的;而如果这件事并不是不可原谅的话,那么我想,当‘审判者’系统把这件事从他的记忆里发掘出来的时候,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不同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经得起审判的说法。对于睚大宗教的虔诚信徒而言,审判本来就是他们久已盼望的事情。无神论者用各种手段——甚至包括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打碎了人们心中曾有的天堂与地狱,自以为这才是科学的态度,但无数事例已经证明,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正是那些心中没有信仰、从不相信报应的人做出来的。有人认为,宗教里的天堂或地狱之说是荒诞的,但是如果这样的假说能够让人们的心灵得到寄托、行为受到向善的规范,那么这样的假说又有什么不好?有人曾经顺我,为什么欧洲在宗教最盛行的中世纪恰恰最黑暗?我的回答是,正是由于那时缺少一个现实的终极审判,所以不排除宗教里的某些掌权者根本就不是真正信徒的可能。其实,所有正大宗教最重要的意义就是终极审判和彼岸世界,而别的一些东西,比如唯心的认识论、自虐式的禁欲等等,基本上是无用而有害的,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中世纪的黑暗。”
总统很认真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这大概是很罕见的事情。许久之后,他才有些不舍的站起身,对马维康说:“我看可以给这个系统追加一些经费,你叫人写一份报告给我。”他转头看着何夕,“我必须说的是,你让我想到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一些东西,改变了我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何夕淡淡地笑了笑,握住总统伸过来的手,“你也改变了我一些看法,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是有可以理喻的政治家。”
总统用力握了握手,“如果这算是恭维的话,那我接受它。当然,如果那个叫做‘审判者’的系统能证明这番话是出自你的真心,我将更加高兴。”
六
蓝一光冲进办公室,脸上的神色很焦急,“这段时间我详查了一下崔文的背景,发现他很不简单,他曾经是‘深思’系统的一名助理研究员。”
“深思。”何夕念叨着这个词。他知道这是政府在几年前资助过的一个项目,后来因故停止了,“崔文告诉我,他曾从事过与我们类似的工作,看来他很诚实,没有撒谎。”
蓝一光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满,他实在想不通何夕为什么会信任崔文,那个崔文可是一个危险人物啊。
“问题在于,”蓝一光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有报告称崔文可能就是最终导致‘深思’系统失败的人。”
“可是并了就是破坏者。有一点你想过湖,现在‘审判者’系统面临的最大难题已经不在技术上,而在人们接受与否。这个视‘审判者’系统如洪水猛兽的崔文正好可以作为一个代表。我正是因此才留下他的,我希望能说服他。”
这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怕异样的响动,何夕警觉地走过去拉开房门。他看到崔文慌张的背影一闪而过。
今天是《世界新论坛报》预约采访的日子,何夕简单地准备了一下,便随同两名保安一道前往报社。刚走出门,何夕就看见了在不远处逛荡的崔文。他向崔文招招手说:“和我一起走一趟吧。”
崔文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何夕何以叫上自己,但他并没有问什么。
汽车在海滨公路上飞驰着,一句保安负责驾驶,另一名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可疑的迹象。道路两旁秀丽的景色不断向后媛,湿润的空气中充满了海边特有的清新味道。何夕发现坐在身边的崔文身板挺得笔直,与自己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有趣得很。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偏执狂之类的角色?”何夕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文。
崔文没有回答,眼光仍然直视着前方,但这种态度等于默认了何夕的问题。
“我们有麻烦了。”这时,坐在前排右座的保安突然说道,他抽出了腰上的手枪,“后边那辆白色轿车已经跟了我们足有十分钟了。”
何夕回头看去,的确有辆车跟在后面。眼下正在一段荒僻的路上,保安的担心不无道理。正当何夕还在犹疑的时候,就听到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他在本能的驱使下,立即伏下了身体人。
保安开启了卫星定位紧急报警系统。枪战仍在继续,汽车在公路上剧烈地扭动着前进,有几次何夕的头都撞到了坚硬的物体上,差点令他晕倒。他听到一个保安发出了中弹的惨叫,顿时鲜血溅湿了何夕的手,感觉滑腻腻的,空气中弥漫着甜腥腥的味道。正当何夕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他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一切都过去了。何夕站在道路旁,凝望着山崖下犹自冒着浓烟的白色轿车的残骸。荷枪实弹的士兵还在作最后的检查,那辆车里共有四个人,但都死了。陪同何夕的两名保安,一死一伤。崔文额上擦了一道口子,不太碍事,但显然惊魂未定。
七
《世界新论坛报》的资深专栏记者廖晨星快人快语地说:“我主要想了解‘审判者’系统的实用性。我听说你似乎很热衷于‘审判’我们的政治家。恕我直言,我总觉得‘审判者’系统像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惩恶扬善,但另一方面,如果它被人利用的话,又会带来更大的恶行。不知道我是否准确表达出了我的意思?”
何夕一怔,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廖晨星的意思,同时他也意识到,廖晨星之所以能够成为资深记者,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你是说,当有朝一日‘审判者’成为了我们这个世界上评判善恶的惟一标准之后……”
廖晨星的目光中含有某种深意,“你能保证‘审判者’系统毫无偏差地行使它至高无上的审判吗?”
何夕神态自若的说:“至少从技术上来说,我认为‘审判者’系统是无懈可击的;同时,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审判者’系统有愧于它的名字,我将新手毁掉它。”
廖晨星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何夕,他听出了何夕这句话里的诚意。
何夕接着说:“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每一个人都接受审判。在我们先民的时代,这并不是必须,那时人类的灵魂里还没有那么多罪恶的需要用‘审判’这种最为极端的形式来荡涤的东西。而到了今天,我觉得除了‘审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手段能让这个世界有所改观了。在大街上,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你能看到什么呢?反正我总是看到无数末世浮华的东西。无神论者消灭了两端的天堂和地狱,给人们剩下没有过去的也没有未来的俗世。我只想大声赞叹上帝的智慧,他竟然在人类诞生之初就看到了审判将是人类最终的宿命。”
尽管整个采访过程都有录音,但廖晨星还是飞快的在小本上写着什么。以廖晨星多年的经验,他觉得何夕这个人是足以依赖的。在他看来,何夕也许应该算是一个愤世嫉俗者,不这却是那种希望这个世界变好的愤世嫉俗者,这和那些站在世界的边缘诅咒世界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八
这段时间,何夕感到蓝一光对自己有点冷淡,几乎到了他不主动开口就无话可说的地步。何夕深知自己的这个助手脾气十分倔强,但他想也许过几天就会没事了。今天是休息日,马琳说,她打算趁这个机会陪蓝一光出去散心顺便劝劝他。何夕立即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因为这也正是他的想法。
送走蓝一光和马琳之后,何夕突然感到有股想要立刻投入工作的冲动。实际上何夕很少在休息日会这样,但今天他不想辜负这种热情。
与一般的计算中心不同,“审判者”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主机系统,环绕在控制台四周的几百台计算机共同构成了“审判者”系统的神经中枢。它们都是平权的,也就是说,它们之间是合作而非从属的关系——这个特征完全类似于脑细胞之间的关系。“审判者”系统的全部信息资料以及用于分析破译人类记忆行为的电脑软件,就储存在这个机群里。平时,何夕很少过问程式细节,因为自己马琳加入了“审判者”系统的开发并且表现出了极高的计算机水平后,何夕就很少有机会展现他在电脑方面那略低于马琳的都能了。
何夕随意打开一段程式开始快速浏览,马琳生动行云流水般的编程风格令他赞赏不已。电脑屏幕上不断滚过一行行的代码,在何夕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串串悦耳的音符。突然,何夕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盯在了屏幕上。有一个地方有被改动的痕迹,记忆非真实性的判断阙值从九十四变成了八十九。应该说,这只是一个极小的改变,其带来的结果是将受试对象的记忆非真实性的判断要求降低了五个百分点。当阙值为一百的时候,受试者全部的记忆都将受到最严格的检验,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想象或是梦境的记忆都会被认为是有效的必须予以注意的记忆,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每一丝记忆都不会被放过。由于这个世界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概率性的存在,所以引入阙值是绝对必要的措施。何夕主张尽可能高地设立阙值,他曾一度将判断阙值设成了九十九,但他很快发现这样做的结果是——“审判者”系统变得极端幼稚,在实验中记录下了无数莫名其妙的东西,毫无实用价值。比方说将何夕从小到大所做过的梦全部写进了实验报告——即使它荒诞离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阙值这个问题上,何夕还与蓝一光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争论。蓝一光认为应该设定较低的阙值,比如说九十一二或者八十几就能够达到审判的要求了,这样可以剔掉受试者那些毫无意义的记忆内容。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作了让步,何夕放弃了他曾经坚持的九十六,蓝一光也同意采取一个相对较高的阙值,这就是后来采用九十四这个阙值的由来。
但现在这个阙值却被更改了,进入计算中心大门的密码每天都不一样,它是由一个精心设计的密码公式每天产生的。知道这个公式的人只有三个,除了何夕,就是蓝一光和马琳。看来,更改者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不过,何夕想不明白他们有何必要瞒着他作这样的修改。何夕不自觉的摇摇头,心想,也许因为崔文的事情使马琳和蓝一光变得有点害怕与自己商量了。想到这里,何夕不禁感到微微有些汗颜,他想,自己也许应该找时间和蓝一光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这时,突然传来合金门开启的声音,何夕有些吃惊的回过头去。走进门的那个人看到何夕时,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也不亚于何夕。
来人是崔文。
“怎么——你会在这里?”崔文有点语无伦次,由于事变仓促他有些脸红。
“你是说我不该在这里?”何夕保持着平静,他觉得今天崔文脸上的络腮胡看上去没有以前那样顺眼了,“你的确很善于观察,知道我在休息日都是不工作的。”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崔文挠挠头皮,似乎也觉得此情此景不好解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口气,“我是无意中知道计算中心的密码公式的,当然,没经过你的允许我不该使用这个密码。可是,谁都会有点好奇心的。”
“无意中知道的……”何夕重复着崔文的话,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无意地试探差不多七百万亿次的话,你的确可以找出这个密码公式。”
崔文仍然是满脸无辜的样子。凭何夕的阅历,他竟然无法看出崔文的这副表情是装出来的,而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何夕感到他的可怕。
“好吧,”过了一会儿之后,崔文缓缓开口道,“现在我要走你总不会再拦着我了吧。”崔文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幽微,“不过说实话,你令我难忘。”
九
和心仪的恋人在海滨漫步总是令人感到惬意的,即便是你的身后不远处牢牢跟着两名体形剽悍荷枪实弹的保安人员。夕阳的余晖把沙滩染成了金黄色,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又一波波地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道道鱼尾样的花纹。
何夕斟酌着如何开口,他的眼光掠过马琳凝脂般的手臂,停在她娇美的脸庞上,“以前为了工作,我曾经放弃了家这样的东西,并且自以为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何夕轻轻执住马琳的手说,“嫁给我吧。”
马琳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轻声地说道:“就在前天,也是在这个地方,蓝一光说了跟你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何夕有些颓然的坐倒在沙滩上。蓝一光?怎么会是蓝一光?尽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何夕还清楚记得自己最初见到蓝一光时的情景。那时,何夕的实验室还只是一处租住的小公寓,刚从一所名牌院校毕业的蓝一光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何夕的一些事情,这个本来不用为前程担忧的年轻人便鬼使神差地找到何夕要求另入他的研究。用蓝一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件充满风险的工作听起来让人着迷”。当然,因为这句话,蓝一光后来陪何夕吃了太多的苦头,而他却从没有动摇过。在何夕看来,蓝一光无疑是个好助手,他也知道,蓝一光的智力水平虽然不算低,但对于从事“审判者”系统的研究来说却是不够的,比如说,马琳或是崔文都在他之上。不过何夕在心里是非常喜爱这个助手的,因为他虽然不够聪明,但却既专一又踏实。
“算了。”何夕洒脱地站起身,“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还是把它放在最后来解决吧。现在我想到一个问题,从你的角度看,‘审判者’系统对于记忆真伪判定的那个阙值应该定为多少?”何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可能我这个人有时显得太偏激了,那个九十四的值会不会高了点?”
“那个值的确太高了。其实根据我们的实验,取值八十六或八十七是最恰当的。那些实验都是你亲自参与的。我承认,世上有你所说的那种极具心计的人,就像以前在测谎仪下也有少数逃脱者一样。但是,‘审判者’系统远非当年的测谎仪可比,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凭藉心智的力量逃脱审判的话,”马琳轻轻叹口气,“那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