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望着天边沉默了半晌之后,说:“也许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好吧,等回去后,我们就把阙值定到八十六。”
这时,一个稍大的浪头涌来,打湿了他们的鞋和裤脚。浪头退去的时候,岸边意外地留下了一条镶着淡蓝色花纹的小鱼,在沙滩上痛苦地挣扎。何夕轻轻拈住它的尾巴提到眼前,注视着它半透明的身体,然后在第二个浪头涌来的时候,把它放回了广阔无垠的大海。
十
何夕特立独行的思想与廖晨星犀利无比的文字结晶而成的报道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在一片毁誉参半声里,“审判者”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字眼立即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为流行的词汇。人们已经开始猜度“审判”将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来临,某种既紧张又热切的情绪渐渐漫延开来,像一场传播速度很快的疾病。有个别政府官员甚至惶惶不安地递交了辞呈。
是的,也许那个日子就要来临了,那个审判日。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第一个接受审判的竟会是总统。当马维康议员向何夕转达总统的这一意愿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统先生说,如果审判不可避免的话,不妨由他来带这个头。当然,我的建议也起了一些作用。”马维康语气平和地说着话。
何夕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这样是不是风险太大了。毕竟他的身份过于特殊,如果因此造成社会动荡不安,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维康突然很少有的笑了,“我记得你是最热衷于把政治家们都押上你的审判台的,怎么现在机会来了反而又退缩了?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或者是不忍心对总统先生第一个下手?
“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新一届总统大选就要开始了,现在的民意测验对执政党不大有利。总统先生自认为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该下地狱的坏事,如果能通过‘审判者’系统让人们知道总统先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的话,形势将会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何夕本能地大叫道:“我不会让‘审判者’成为你们的工具!怪不得你们一直向我们提供经费,原来都是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
马维康毫不见怪地等着何夕平静下来,“你太激动了。总统先生所做的不正是你一向期望的事情吗?这件事对‘审判者’来说正是一次难得的契机。总统这样做其实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平的话,他们也可以来试试审判的滋味。”
何夕回想着马维康的话。然后他不得不承认马维康说出了真理。他慢慢地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审判者’系统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实用性,总统先生只需要接受一次脑部手术以植入记忆采集芯片,然后……”
马维康摆摆手说:“你不用对牛弹琴了,这些我都听不懂。”
十一
威廉姆博士是何夕长期的合作伙伴,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了解“审判者”系统,实际上他只是一位著名的显微手术大夫,他在“审判者”里充当着实践者的角色。威廉姆其实并不清楚他的工作有什么作用,他只是严格按照何夕的要求将那种叫做“私语”的生物计算机芯片植入受试者的脑部。这种奇特的芯片看上去有些像蜘蛛,当然,自然界里不会有任何一只蜘蛛长有这么多只脚。对任何一位大夫来说,要将“私语”芯片的一百多条细丝一样的引脚与人的神经系统天衣无缝地连接起来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即使他有最为先进的仪器作为帮助。
如果这时一个不明就里的人突然见到威廉姆博士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这位头发花白、服饰整洁的大夫正在打太极拳,因为威廉姆博士面前很开阔,也没有病人,而且他一直就那么站立着,两只手伸到面前的虚空中,一动不动地就像是在理一团线。不过这些只是表象,实际上威廉姆博士正在蚝最为复杂的虚拟现实脑部显微手术。他正把从病人脑部拍摄的三维图象送到数字眼罩里,同时他手部的每一个动作都通过数字手套传送到真正位于病人脑部的微型机械手。每次手术完毕后,威廉姆博士满意地取下头盔时,他总会从心中升起一股感念之情——他庆幸上帝让他出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并让他成为了医生。
手术进入了关键的时候,威廉姆博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让人害怕,他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又露出呆滞的笑容,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沁出来,他身边的助手不停地给他擦拭。看样子,威廉姆博士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三维摄像机和计算机共同构筑的奇幻世界之中。手术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当威廉姆博士终于成功缝合了最后一根引脚的图像传来时,蓝一光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手术成功了。现在,“私语”芯片的每一根引脚都天衣无缝地同总统的神经系统连接到了一起。从这个时刻起,总统成为了世界上第二个与“审判者”系统相连的人。
总统从手术台上坐起,在最初的十几秒里,他的表情看上去显得有些呆滞。何夕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说:“从今天起,我和你就是同类了。”
总统想了一下,说:“你知不知道,在手术进行的过程中,我时时感到眼前飞过一些很奇怪的亮点,耳边也听到了某种非常空灵而神秘的声音。也许站在你们科学家的立场上,会认为这只是由于神经系统受到刺激后的正常反应,但是从我的角度却无法这样理性地去看。作为普通人,我只会相信自己的亲身体验。我觉得那些影像和声音都仿佛有所暗示,它们在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现在我的全部内心都不再专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总统停了一下,似乎想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怎么说呢?中国古代的圣人曾经说过,当一人独自或是处在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陌生环境的时候,尤其需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的人很容易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他们用了一个词叫做‘慎独’,并且说,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就离圣人的标准不远了。现在的我再也不可能有所谓的人前人后的区别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的第一感觉是害怕,但同时我又觉得,这种‘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真实感受正是让我远离一切邪恶的力量。”
十二
“你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何夕向总统提醒道,与此同时他瞟了眼正在进场的人们。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的确感到有些后悔,”总统笑了笑,脸上现出刀削样的皱纹,“不过有一点你肯定弄错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我此时拒绝审判的话,各大媒体马上就会用最大篇幅发布这一新闻,同时还不知道会披露多少有关我的轶事——肯定会比‘审判者’以及我自己知道的都要多得多。”
何夕伸手同总统握别,然后他立刻赶往实验室。蓝一光和马琳已经就位,过一会儿一个三维的头像将代表总统回答人们的提问。由于总统身份特殊,其记忆中有大量的政府机密,因此,所有获准前来旁听的人都被禁止提出涉及类似方面的问题。
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虚空浮现出一张脸孔。
马维康拿过麦克风,“请允许我成为第一个提问的人。”他说,“你是谁?”
头像瓮声瓮气地说:“我是总统。”
……
很久之后,何夕都难以忘却发生在议会大厅里的那一幕。那天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头像坦然地回答了人们的各种问题。包括他的生活,童年,学生时代,还有工作。其中有些事情听起来温馨可人,让人觉得总统也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有些事情听起来则令人不快,比如少年的任性,以及成人之间的激烈竞争与勾心斗角。不过在何夕看来,这些都是人们可以理解的,算不得什么恶行,因为更多的时候,人们通过头像的回答看到的是一个心中充满理想的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后来出了点问题,有一位记者问以了总统的私人生活。有两个女人,是的,两个。似乎在总统的生活中曾经有过对婚姻不忠的行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时他还很年轻,也不是总统。提出此问题的记者简直兴奋到了极点,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变调。快点讲,他急促地说,都在什么地方,有多少次。
何夕后来已经记不起那天的审判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记得记者们狂热而兴奋的欢呼,以及当头像回答了某次幽会的过程后全场充满淫邪意味的哄笑,随即,有些人跳上了椅子,有些人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然,还有一些人感到了失意,政府官员们有的黯然退场,有的则对总统怒目相向。他们并不是介意总统的那些风流韵事,而是认为总统不该接受这次莫名其妙的实验。不知不觉之中,人潮渐渐地分开,一个孤独的身影凸现出来。那是总统,他一直站在原地。从他的表情谁也看不到他在想些什么,这是多年政治生涯锻炼的结果。但是现在,这种目我表情的脸庞再也无法给他以保护了,因为“审判者”正在踏实地向所有人讲述他的内心世界。
但是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有一名记者带着捉弄的口气向头像问道:“现在你在想些什么?是的,就是珔。是不是故作镇静啊?你脸上那种清高的神情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给大家看的呀?啊哈哈哈。”
何夕在监视器里看到这一幕,他立刻非常清醒地伸出手去关掉了开头。头像消失了。“系统出现故障,预计短时间无法修复。”他大声对着话筒说。
十三
大厅里已是人去楼空。没有了辉煌明亮的灯光,这间巨大的厅堂显得空旷而荒凉。
而那个人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何夕清楚地从那个人略显佝偻的身影里读出了他此时的心境。这个身影显得苍老百无奈,就像是突然之间——垮掉了。
何夕走近了些,轻轻地咳了一下。那个人仿佛吃了一惊,第一瞬间的反应是挺直了自己的身躯,如同他平时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这个举动竟然差点让何夕落下眼泪。
“今天的事我感到抱歉。”何夕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总统回过头来,“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什么过错。”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衣兜里摸索,何夕理解地递过去一枝香烟。时,他们立刻听到不远处的一名保安高喊道:“总统先生,这枝烟没有经过安全检查。”总统苦笑着点燃香烟说:“就让我相信一次自己的判断吧。”
“他们仍然忠于自己的职守,仍然把我管得死死的。”总统接着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他们还能管我多久。”
可饱和的出了总统话里的意思,他摆摆手说:“今天的事情未必就无可挽回,如果人们是理智的,他们就就当多看你的政绩,而不是那些与他们无关的事情。”
总统叹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不可更改的,今天‘审判得’挖出了我内心深藏的秘密,我反而有种解脱感。我早已从那些事情里挣脱出来,就连我自己都差不多忘这些事了。”总统停了一下,语气变得低沉而虚弱,“现在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妻子,我现在感到后悔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说到这里,这个到目前为止仍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力的人突然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城马维康议员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显得疲惫而苍老。他低声对总统说:“我们该回去了。按照今天的日程安排,你和企业界人士还有个会晤。”
总统挺了下身板,他握了握何夕的手,说:“不管怎么说你都令我敬佩。我真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做到的,这一切太神奇了。”
第二天,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用极大篇幅报道了一则新闻:“总统宣布退出下届竞选”。何夕看到报纸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接通了马维康议员的电话,他说:“我想见总统。”
…………
从总统官邸出来之后,何夕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因为他没能劝说总统回心转意。总统回绝了何夕的建议,他的神情就如同一个看破了红尘的人。
“就让这一切成为我的结局吧。”总统说同,“你可以认为我懦弱,但我觉得这是我正确的选择。”
何夕感到自己无力说服眼前的这个人了,“但是你有没有为你的政府想过?”
总统慢吞吞地说:“我退出竞选之后,将会有新的人选代表执政党参选。你的老朋友,马维康议员。”
总统不再说话,他踱到窗前,默默注视室外的草坪。何夕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他悄悄地朝门外走去。
“有件事我想提前告诉你,马维康议员提出他准备接受审判。”就在何夕快要走出刻意的时候,总统突然开口道。
“不——”令何夕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惊呼起来,“这不行。”
十四
后来的事情证明,何夕错了。在同样的地方,面对几乎同样的观众,结果却完全不同。个中原因相当简单——马维康是一个品行高尚的人。
就是这个原因。“审判者”系统踏实地表明了这一点。从马维康出生至今的记忆也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马维康走上审判台之前对何夕说了一句话,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转头对表情焦灼的马琳笑了笑说:“别担心,我除了你妈妈之外没喜欢过别人。”
其实这正是何夕心里的看法。与马维康长久以来的交往,使他有理由这样想。继总统之后,马维康还有勇气走上审判台,单凭这一点他就已经通过了一半的审判。除了内心无所畏惧的人,还有谁敢这样做?他没有让人不能接受的恶行,除了年轻时的青春幻想之外也没有什么绯闻。有的是对民生的关注,对清明政治的向往,当然,还有对世界没能变得更好的遗憾。那些花尽心思提问刁钻的记者到最后都是自取其辱,除了暴露自己的小人之心外,他们一无所获。
现场安静得能听到人们的呼吸,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沉浸到了另一个人的心灵当中,感受他的温和、正义,以及面对不公不义时的愤懑。马维康面色如常地坐在头像的旁边,同所有人一道聆听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看上去是平静而自信的,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甚至不时露出着迷的神色。
最后一个被允许提问的人站起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仰视的神色就像是面对圣人。“请问,如果你成为总统的话,你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将效忠于我的国家和人民。”头像和马维康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掌声的海洋淹没了整个大厅。
……
“以审判的名义,”电视屏幕上马维康一字一顿地说,“我宣誓永远效忠于我的国家和人民。”
马维康议员以从未有过的巨大优势当选为下任总统,他最后的得票率史无前例地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在大选结果公布后的第五天,总统递交的辞呈获得通过。而与此同时,为了保证政府的连贯性,马维康宣誓就职。本届总统的任期比以往提前了一些。
总统的离去多少有些影响何夕的心情,所以他只是委托蓝一光和马琳前去观礼。电视里闪过不少熟悉的面孔,包括蓝一光、马琳、廖晨星,还有威廉姆博士。马维康的“私语”芯片植入手术也是由威廉姆博士做的,他的技术的确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时,镜头又对准了马维康,他开始宣誓。
突然,何夕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马维康的样子和威廉姆博士看上去有几分相象,但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响彻大厅的掌声经久不息,记者们手里的闪光灯几乎亮成了连续的一片。马维康容光焕发地走下台来,接受着人们的祝贺。他所过之处,们都以面对圣人般的崇敬目光注视着他,有些人甚至流下了热泪。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何夕拿起听筒,立刻听出了是崔文的声音。
“很早就想同你联系。”崔文说,语气竟然有些害羞,“但每一次都觉得下不了决心。通过这两次事件我想了很多,也许你是对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崔文犹疑了一下,“那天在海滨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是我安排的。”
何夕愣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天自己邀请崔文时他的迟疑,以及一路上他坐立不安的情形。
何夕突然大笑起来,是那种非常彻底的足以舒筋活血的笑。
崔文大惑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好一会儿,何夕才平静下来说:“这么说来,那一次你本来打算陪我一起死?”
“当时情况紧急,我怕如果不陪你去会让你怀疑。当时你在我心中是——”崔文斟酌着说,“一个于世界有害的狂人。”
何夕沉默了半晌之后,叹口气说:“这个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已经很少见了。一个只要能忠于自己的原则就是可敬的,相比之下他的原则是否正确我看倒在其次。我佩服这样的人。现在我倒是有一个请求,我想请你加入‘审判者’系统的研究。”
崔文在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明天就来报道。”
何夕稍稍感慨了一务,然后他出门朝计算中心走去。他准备在计算机里给崔文建一个用户。
十五
“口令错。”“口令错。”
何夕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屏幕上的几排字。他没想到,自己作为“审判者”系统的谛造者居然会被拒绝访问。何夕觉得脑子有点乱,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想要理清楚什么问题。末了他抬起头来俯身到键盘前,坚定地敲出了一串字符。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何夕取得了突破,他破解了系统的根用户口令,这几乎令他耗尽脑汁。然后,他立即迫不及待地朝系统隐藏最深的地方寻找。
“审判者”系统核心程式代码,阙值维护,“私语”生物芯片构造,神经元细胞突触结构图谱……一个个重要的模块资料自何夕眼前掠过,他全神贯注地搜寻着一切可疑的地方。现在到了受试者记忆存储区,一号受试者的资料何夕一晃而过,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然后是二号受试者也就是总统的资料,何夕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接下来便是马维康,何夕放慢了浏览的速度。资料按照阙值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按阙值被判断为有效记忆的部分,大约占了十分之九。何夕看了一下,斟酌上是在上次审判中都看到过的东西。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剩余的十分之一,这些都是按照阙值被判定为无效记忆的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又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心里在是虚脱了一般的感觉。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刚刚从一场可怕的梦魇里拼命挣脱出来的感觉。我的上帝,何夕几乎听得到自己内心里发出的惊悚的叫声,那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记忆啊。
死尸遍布的荒园,腐烂的面孔露出森森白骨,血丝密布的眼球。黑漆漆的树林,灰尘满布的老宅。面色苍白的少年,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大鸟怪叫着飞远。镜子里古怪而扭曲的笑容,杀手冷酷的脸,政敌在刀光里身首异处。巨大的蘑菇云,异教徒横陈的尸身。恶毒的诅咒,对世界极度的绝望与仇恨……
……百分之八十九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百分之八十七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百分之九十一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百分之八十七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
在每一个单元的后面,都跟着这么一段说明文字。按照现在的八十六这个阙值取值来讲,这些记忆都是无效的。但是何夕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尽管他知道这个阙值是足够高的,但他的身体却仍然一阵阵的发抖。那上结地狱般的场面就像是无数只鬼爪般攫住了何夕的心脏,令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太可怕了,他知道那些情形可能只是梦境是想像中的场景,可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这样的梦和想像出这样的场景呢?
这时,何夕才突然注意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面前的地上,看起来这个影子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很长的时间,过度的投入使他没有听到这个人进门的声音。从眼睛的余光里,何夕看出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何夕缓缓抬起头来,然后他便看到了掩藏在头发城的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失神的双眼。
那是马琳。
十六
亿万年过去了,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化为了乌有,静谧的荒园成为万物的归宿。赞美诗高扬的旋律充斥何夕的耳孔,灯光在他眼前旋转,幻化成无数闪烁的亮点。天堂的轻风与地狱的烈焰同时向他袭来,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就像是在梦里。
不,只是一瞬间。何夕定了定神,前因后果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急速地翻转。
“那个值的确太高了。”马琳的声音在回响,“……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凭藉心智的力量逃避审判的话,那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是的,马琳是这么说的。“取值为八十六或是八十七是最为恰当的。”回忆中马琳的声音如此银铃般悦耳。
何夕痛苦地摇摇头,他的心正在往无尽的深渊沉落。是的,他竟然忘记除了神之外,还有这样的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他遇见的是魔鬼,那个人竟然骗过了“审判者”。老天,何夕在内心里哀叹一声,我竟然亲手给魔鬼装上了天使的翅膀,并且将他送上了亿万人顶礼膜拜的神坛。
“这是为什么?”何夕喃喃地说,他的眼睛直视着马琳,仿佛要用眼光从她的脸上剜下肉来。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包括阙值,包括她在何夕与蓝一光之间制造的芥蒂。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入到“审判者”系统中来的。白嫩的肌肤。艳丽的红唇,雾蒙蒙的你是会说话的眼睛,飘飞的长发,让人热血沸腾的娇媚体态,她依然是那样美丽动人,但此刻马琳看上去越是美丽,就越让何夕感到害怕。他的心脏一阵阵地痉挛着,像是要收缩成一个点。
“你不要再难为马琳了,她只是在按我的安排行事。”马维康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枝乌黑的手枪。同时,他反手关上了密码门。
“马维康议员……”何夕微微一惊。
“怎么不称我为总统先生?”马维康有几分揶揄地开口道,他的脸上写满得意,“我能有今天,可以说有大半功劳都是你的。”
“这是为什么?”何夕满眼疑惑地直视着马维康,“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内心的那些东西……”
马维康大笑道:“我当然就是我自己。是的,我的内心色不是上回审判表现出来的那样。可我要说,这世上真有什么圣人吗?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你选择的道路是当医生,而我只想顺时势而动。”
何夕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又能思考问题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不可能凭意志来骗过‘审判者’——即便你真的具有神或者魔鬼的意志力。这倒不是在为我自己的成果辩护,我只是从理智出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告诉我吧,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何夕望了一眼马维康手里的枪,“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是让我死得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