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你们玩过纸上迷宫游戏吗?”“小时候在纸上玩过,我喜欢拿着铅笔从人口一直标到出口。我那时常常和我爸比赛。为什么问这个?”“知道我怎么玩吗?也许是当时能得到的迷宫图相对于我的精力来说少了些,所以我不满足于走出迷宫,而是喜欢找出所有可能的路径来。现在凭借计算机穷举法在一秒钟内就能做到这一点,可当时这常常要耗费我大半天的时间。不过现在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当初你发现走错路的时候会怎么做?”“原路返回,找到最后一个分叉口选择另一个方向。”“看来我们说到点子上了。虚证主义已经给了我们强烈的暗示,真相就在面前。其实宇宙就是一个大迷宫,只不过没有什么所谓的出口罢了。迷路系统就是带领我们找到所有可能路径的机器。”“就像一台宇宙回溯机,可以这样理解吗?”何麦怯生生地问道,他觉得用“宇宙”这个词来形容一台机器委实有些贸然。“就是这样。在迷路系统里我们将尽力回溯到现有物质世界的初态,也就是质子电子中微子介子等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有分离时的那种东西。”“你说的是大一统理论状态吗?”安琪小心翼翼地插话。“也许应该说是上一次分叉口更合适。按虚证主义的理论,每经过一个分叉口,定律都将发生改变。好比一个大气压时水在零度以下适用固体定律,而在零到一百度之间适用流体定律,而一百度以上则只适用气体定律。传统物理学只能看到最近一次分叉口为止,对于我们而言,这个分叉口就是所谓的时空奇点。正如我们知道的,在奇点处现有的所有定律都会宣告失效。宇宙大爆炸是奇点,黑洞也是奇点。当然了,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是假设。如果我们回溯到了上一个分叉口,那物质将可能选择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前进。届时对它而言,原先方向的时空将变得无足轻重,对它毫无影响。它的一秒钟便相当于原先的亿万年。”“那会是一种什么物质?”“谁知道?总之会和我们有很大区别,可能我们和它共处一室也无法相互感知。它有些类似于现在宇宙的暗物质之类,现在只存在于猜测中。”“这么说你并没有骗比尔先生?”·皮埃尔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怎么说呢?当时只是想得到他的资金支持。”“但是,迷路系统真的能帮助比尔先生长生不老吗?”“如果比尔只是一个粒子,我倒有可能兑现诺言,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皮埃尔又露出他的招牌苦瓜脸来,“所以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要不明天我就对他说实话吧。”“哎,别。”何麦大惊失色,“还不到时候嘛。咱们试试总没错的,为了虚证主义。”何麦一句话又说中了皮埃尔的软胁,老家伙钢牙紧咬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行,就这么定了。”
十一
原野的尽头正上演着落日的辉煌图景,漫天的云彩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边,最靠近那颗光球的地方更是霞光闪动,夺目万分。盗立在这夏季黄昏原野之上的一座半球形金属建筑显得分外醒目,与周围荒凉的景致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全都是按皮埃尔先生的设计图建造的,在地底一千三百米处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半球形建筑,呈镜像对称。”麦哲云的口气里不带丝毫感情,如同一位严谨的管家正向主人报告近来的收支。比尔满意地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支大号的雪茄。他今天刚赶过来,看得出他对未来充满想象。皮埃尔仔细地查看着,眉头紧壁,不时打开手里的激光测距仪测量着各点间的距离。这样忙活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后,他笑嘻嘻地回到众人面前说:“的确不错,和我的设计完全吻合。”“我得承认有不少地方我看不太明白,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下一步工作呢?”麦哲云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只要最后一件事情到位就可以了。”皮埃尔慢吞吞地说。“什么事?”比尔和麦哲云几乎同时问道。“迷路系统的加速源啊。”皮埃尔很认真地说,“我在设计里提到过的,我需要一种纵波光。”“我看到过你的设计说明,可我以为你那是在开玩笑。”麦哲云脱口而出,“谁都知道光是一种横波。世界上哪里有纵波的光?”“我也奇怪你们为什么没有来问我这个事情,我还以为你们没注意这一点呢。”皮埃尔的眼睛里显出少有的洞悉的意味,“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等着我收不了场吧。”“等一下。”是比尔爵士的声音,“我不太明白你们说的话,能稍微解释一下吗?”“是这样。”麦哲云第一个回答,“波有两种,一种是横波。比如池塘里的涟漪是一上一下地向外传播,即它的振动方向与波的前进方向垂直。另一种则是纵波,比如声音,声波是通过压缩空气一密一疏地向外传播,也就是说它的振动方向与波的前进方向一致。”“那你就给他一束纵向振动的光嘛。”比尔吐了个不成形的烟圈。“可是世界上没有这种光。”麦哲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觉得皮埃尔先生提这样的要求分明是在推脱责任,他早就知道迷路系统是行不通的。”“是吗?”比尔转头看着皮埃尔,目光里带着疑惑。皮埃尔镇定的神色令何麦也暗暗吃惊。依照何麦的物理知识,他当然知道麦哲云是对的,但皮埃尔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口道:“看来我要多说几句了。你们都知道我提出了虚证主义,这项研究本来就主张世界是建立在假设上的。我们难道不可以假设世界上存在着纵波的光吗?”“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麦哲云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也许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同一个虚证主义专家打交道是件多么疯狂的事情。在场的人只有何麦保持着平静,这也算拜皮埃尔这个名师所赐,“这种事情也能假设吗?”皮埃尔聚然一笑,竟然酷味十足,“物理学不是一直建立在假设之上吗?好比著名的狭义相对论的基础便是两条假设:相对性原理与光速不变原理。而广义相对论又增加了一条基础假设:J赓性质量等于引力质量,即引力效应与加速运动是等效的。”“这怎么能对比?那些是有依据的。”麦哲云大叫。“什么依据?连爱因斯坦本人都说这是假设。狭义相对论并非突然横空出世,它的前身是洛伦兹变换式。而洛伦兹变换式也有自己的假设,不过不是两条而是十一条。爱因斯坦去除了不必要的九条,因为最后两条无论如何也去不掉了,所以才保留下来作为狭义相对论的基础。这有点像欧氏几何里的五条假设公理,无法证明但却必须承认,否则整个体系将无法成立。还有量子力学,它的最核心假设便是物质与能量并非连续存在,而是以普朗克能量断续存在,这也是没有得到直接证明的。既然如此,我现在假设存在纵波光又有何不可?”“你……疯了。”麦哲云几乎要瘫倒下去,何麦看得出他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才保持住了站立。何麦对此倒是十分镇定,反正他早知道皮埃尔是所有正常人的杀手。“你不是说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吗?”皮埃尔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以常规的眼光确实是无法看清楚它们的用途的,因为它们就是用来产生纵波光的。”随着沉闷的“咚”的一声,何麦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尊敬的麦哲云先生晕倒在地激起的一阵纵波。
十二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确充满假设。谁也不知道造物主到底向我们隐藏了多少秘密,同时谁也不知道这些秘密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向人们显露峥嵘。反正当那些让人不明就里的设备“僻僻啪啪”地开动起来之后,这个世界上真的多出了一束前所未有的光线。从外观看,它同普通的光线没有什么区别,但所有的仪器都确定无疑地显示,它的每一个光子都是前后振动着前进,就像是从枪膛里射出了一串不断振动的弹簧。不过按皮埃尔的解释,这一切就简单多了。当时,何麦和安琪多问了几句,老家伙两眼一瞪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人们假设有负电子存在,不是找着了吗?假设有夸克存在,不也找着了吗?假设宇称不守恒,不也证实了吗?现在假设的磁单极子引力子,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我假设一个纵波光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少见多怪。咱们是虚证主义专家啊,要注意身份啊,别整得跟欧核中心研究员一个档次。”虽然皮埃尔是轻描淡写,但何麦知道,无论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纵波光的发现都不为过。传统直线加速器加速电子一般是建立一条微波导管,然后在微波导管中建立频率约为一千兆赫的高频交流电场。电场相位的设计要求必须极度精确,确保带电粒子一直缠住波峰不放从而得到持续的加速。谁都知道光是世界上运动最快的物质,因此,用光波来加速粒子理所当然是最高效的方法。可惜的是,光偏偏是一种横波,无法有效地用于加速粒子。而现在有了纵波光,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无论粒子大小,无论是否带电,纵向振荡的光子都将最大效率地加速粒子。光子失去的能量将几乎全部传递到粒子上。此刻,皮埃尔眯缝双眼打量着手里刚从仪器上取下来的一根绿色短棍。何麦满脸敬畏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物件,准确地说,应该是敬畏地面对又一种“假设”。按照皮埃尔的设计,“迷路”系统启动时会尽力避开一切干扰,否则谁都难以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并不是祀人忧天,因为在“迷路”系统里的质子将被加速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它们甚至会与绝对温度只有3K的宇宙背景辐射发生剧烈的相互作用。道理非常简单,这只涉及到基本的物理过程―多普勒效应。就像人们熟知的那样,急速驶来的火车汽笛声音调会变高。相同的道理,当速度几乎等同于光速的超高能质子向着宇宙背景的低能量长波光子冲去时,质子所见到的光子波长会急剧变短,直至转变成,射线,这种效应称为光子的相对论蓝移。而这与,射线粒子与质子对撞的过程没有任何区别。皮埃尔给这种原本只存在于假设中的绿色物体取名为“绿基”。绿基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它几乎可以屏蔽包括宇宙背景辐射在内的一切干扰。也就是说,除了中微子和引力子,在绿基管的内部几乎是一处完全的真空。由于中微子只参与弱相互作用,因此在微观世界里引力的作用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才能保证“迷路”.系统的环境需求。何麦的目光停留在一旁屏幕里不断重复播放的云室图景上。天哪,那么密集的粒子簇射,那么强大的二级衍射,就像是一朵朵开在虚空里的灿烂焰火,这样的场景足以阻滞任何一位物理学家的呼吸。不用计算何麦也知道,这次实验产生的粒子能级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前人类制造的任何粒子,而这一切只出自一截十厘米长的绿基管,这就是纵波光创造的奇迹。而在“迷路”系统里,加速路径是这个长度的七千倍,长达七百米,加速后的两队质子将在与光速难以区别的速度上对撞,然后,也许就像皮埃尔猜想的那样,人类终于在这宇宙大迷宫中回到了一百八十亿年前的那个分叉口,谁知道那会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在这个时代,物理学早已是明日黄花,何麦从来不认为自己平日里学到的那些知识会对今后的生活产生什么作用―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他的目标只是几年后的那张证书罢了。而现在,当他面对这样的场景时,第一次对这个领域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如果我们把这些簇射的照片拿给麦哲云看,他会是什么表情?”何麦突然冒出一句。自从那天晕倒之后,麦哲云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他不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每天仍会在隧洞里四处察看。看得出他和那些工人相处得不错,其他人都很乐意听从他的安排一一毕竟之前他们在一起工作了那么久。让何麦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竟然让皮埃尔沉默了半晌,“他会很害怕。”“为什么?”“因为我感到害怕了。”
皮埃尔脸上显出少有的严肃,“比尔的资金,麦哲云的才能,加上我们,再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的运气……这次我们居然凑齐了这么多个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因素。”“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何麦不解地问,让他不解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眼前的皮埃尔教授变得与平时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甚至疑心,以前那个熟悉的老天真一般的皮埃尔只是一个精巧的幻象。“不要这样看我。”皮埃尔仿佛猜透了何麦心中所想,“我知道在你们心中,我一直显得有些可笑,我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人。实际上,我知道你和安琪并不真正理解我的学说,你真正骗过我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不过怎么说呢?也许是人内心里都有一种渴望被人理解的愿望吧,所以我一直没有揭穿这一点。甚至,”皮埃尔淡淡地笑了笑,“我还很乐意听到你们对虚证主义的那些推崇的话语,老实说,我很愿意拿学分来换取你们对虚证主义的赞美,特别是你从自己祖国的语言里借鉴来的那些溢美之辞,”皮埃尔仰头深呼吸了一下,“听起来真让人陶醉啊。”何麦漂了一眼身旁的安琪,两人都不禁有些脸红了。“不过现在,我们真的相信你是对的。”何麦辩解道,“虚证主义是不折不扣的真理。”“但我也许永远都无法证明它了。”皮埃尔低叹―声。“现在不是进展很项利吗?”何麦诧异地问。“记得刚才我说过这样的簇射照片让我害怕了吗?在照片上,有一千亿个以上的次生粒子;没有10的20次方电子伏特以上的能量,是无法产生这样的簇射的。这说明,刚才在‘绿基’中产生了一种能级非常之高的粒子。在此之前,人类所知的全宇宙最高能级粒子是在1993年观测到的一颗能量为3乘以10的20次方电子伏特的宇宙射线粒子,当时,那颗粒子在观测照片上形成的整体轮廓甚至比当晚的月亮还明亮。而如果能量再高两到三个数量级的话,我们将可能创造出人类所知的宇宙间最高能量的粒子……”皮埃尔突然止住话头。“为什么不说了?”安琪问道。“而这样的粒子也许就是我所说的上一个分叉口,因为我们现有的所有物理定律是在它之后才开始有效的。”“对不起,我好像有些糊涂了。”何麦有些不好意思地插话道。“在今天,宇宙大爆炸理论已经算得上常识。我们常常说宇宙起源于一百八十亿年前的一次壮丽爆发,是这次爆发产生了宇宙万物,产生了时空以及物质。但是,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常常会被提出来,即大爆炸之前的宇宙是什么样的?老实说,即使到今天我们也只能回答说那是一种非物质状态,因为是非物质,所以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曾经不止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而我的回答也总是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其实这样的问题是很容易打击一个物理学家的自信心的,但这的确是唯一的答案,我们的确永远无法知道在‘零’秒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这是否意味着‘零’秒之后的事情我们就能够全部知道呢?答案仍然是否定的。因为根据研究发现,所有的物理学理论都只能在大爆炸发生10的负43次方秒之后才起作用。这个时间似乎是物质开始出现的时间,而这些专门表述物质性质的定律自然也只能在这个时间之后才发生作用。”“那这和虚证主义有什么关系呢?”“按照虚证主义的理解,这个时间点其实就是一个时空迷宫的分叉口,相对于我们的日常世界不妨把它叫作‘超时点’。我们现有的定律的适用性只能回溯到此,就好比我们永远无法用流体力学定律去描述冰的性质一样。不过物质并不是在这个时间点才产生的,而是从这个时间点起改变了性质。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的物质适用另外的定律。不仅如此,这个时间点可能并不是一条直线的中段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根树枝的分枝处。”何麦和安琪面面相觑。“可是这怎么证明呢?即使我们得到了那个时点的物质形态,但它肯定会立即衰变成次生粒子,什么也说明不了啊。”皮埃尔突然笑了,“你不是已经说明证明的方法了吗?想想看,如果没有别的分路存在,所有回到超时点的物质都将无一例外地又衰变成我们可以观测到的次生粒子。但如果真的存在别的分路,我们将可能看不到任何衰变现象。也就是说,我们将看到物质一去不复返。这是真正的物质消失,比黑洞更加彻底,因为黑洞只是无法看见,但通过引力等效应可以发现它的存在。而回溯到超时点的物质如果没能从原路返回,则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它进人了另外的时空分路,在那里受另外的全然不同的定律所支配。
我们的宇宙也许并非唯一,而只是众多独立宇宙泡泡中的一个。宇宙泡泡间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们也许更像是一棵巨树的不同分枝上结出的一颗颗葡萄;而联系这些宇宙葡萄之间那些细小的枝丫,就是我们寻找的时空分叉口,我称它们为‘时间之缝’。”何麦的额头上浸出了一层汗珠,他觉得自己直到现在才算是稍稍窥见了虚证主义的一丝门庭。他完全没想到从当日课堂上的一番近于玩笑般的问答中,竟然得出了今天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别这样看着我。”皮埃尔竟然有些发窘,“我其实并不算是完全意义上的开创者,在我之前的某些学者给了我很多启发。比如,曾有人提出过物质世界的历史并不是唯一的,我们看到的只是所有可能历史的一次求和,另一些历史途径和我们所知的历史并存,只不过由于几率太小或是相互抵消等原因而不为人所知罢了。虽然这个观点长期不受人重视,我却觉得有一个实验其实早就给了人们以强烈的暗示,只是被人们长期地忽略了,即著名的双缝衍射实验。人们让光子一个一个地通过两道缝隙,结果发现,每个光子竟然同时通过了两道缝隙,而且自己与自己发生干涉从而形成了干涉条纹。面对这种结果,一般的解释是光具有波动性,其实更深刻的原因在于:每个光子其实是从无数个途径同时向目的地前进的。而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之间的直线是几率最大的路径,所以人们更容易观察到光从直线到达了目的地。当然,这和我们现在提到的宇宙分枝概念关系并不是一回事,但其中的观念却有其共通之处。从经典学说出发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时间空间存在一个所谓的最小值。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研究小于10的负43次方秒的时间段,也无法研究小于10的负33次方厘米的空间段——在那样的情况下,时间将变得没有先后,而空间将变得没有方位之分。这其实就是因为在这样时空范围内,我们已经受到了上一次宇宙分枝的制约。我们当前的宇宙是在这个时空范围之后才衍生的,自然不可能用当前宇宙的定律来描述小于这个时空范围的现象。如果说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水’,那么小于那个最小量的时空段就是‘冰’,我们是无法对其进行描述的。”“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为什么感到害怕了,因为我自己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何麦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们都不知道再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怎么向比尔交待?”“也许有一个办法能行。”何麦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让我去跟他谈谈。”“你有把握吗?”皮埃尔担心地问。“你不会怀疑我的祖国语言的力量吧?”
十三
“这么说,你是想劝我放弃。”比尔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印象最深的是以前一位菲律宾政治家的夫人说过的话,她说,如果你算得清自己有多少钱,就说明你还不够富有。忘了告诉你,我上个月才从俄罗斯的空间站上度假回来,老实说以我的年龄并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尤其是发射和返回地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死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参加太空旅行了。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也不要以为我是有钱了没处花。你应该知道,我是世界上排名前五位的大慈善家,我很愿意为这个世界尽点力的。可是,有人为我想过吗?”“可是现在有很多条件还不具备。”何麦很诚恳地说,“如果实验对象只是一束粒子的话还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如果是一个人就完全只是冒险了,也许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比尔探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皮埃尔,皮埃尔赶忙用力地点头。“可我已经没有那么长时间以后的将来了。年轻时的生活损害了我的健康,我很愿意用这副残躯作最后一次冒险。我已经否定了皮埃尔提出的用猴子先做实验的提议,一个原因是我担心实验失败后,那只猴子的尸体可能会打击我的信心,但更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也许你们认为等各种条件具备了再行动才是明智的,可是别忘了,第一个人登上火箭的时候也不具备什么条件,但现在月球上却有一座叫万户的环形山。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并不只有所谓的科学家才有那么一点精神呢?”何麦有些发蒙,“我来只是想告诉您这实验非常危险,而且即使成功结果也无法验证。我们最多只可能让您从这个宇宙消失,但并不能保证您能够到达一个适宜您生存的地方―也许那和死亡并没有多大区别。”“哈哈哈。”比尔竟然笑了起来,“这已经足够了,孩子。如果你是我的话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我经历过人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事情。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实验失败我会死,那么,既然我已经精彩地活过,又何妨精彩地死去?小时候我们都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叫做天堂的世界,但后来我们长大了,现在我的私人天文台可以看到银河之外,但天堂消失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童年时代的人类,那时候他们相信天堂的存在,那时候死亡对他们不是一种终结,而只是一次无尽轮回中的稍息。可现在呢,一想到自己即将变成一堆无知无觉的尘土我就害怕到极点,我愿意拿现在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近似于假设。也许皮埃尔送我去的地方就是天堂,”比尔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充满活力的光芒,完全不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我将在那里继续观赏整个世界的变迁,直到永远。我有可能将是第一个见到另一个宇宙的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可是,这个实验可能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很大的危险。”皮埃尔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我承认,以前为了验证自己的成果对你没有说实话,但现在是不得不说实话的时候了。”皮埃尔脸上的神情很无奈,“人类已经有很多的玩具了,宇宙应该除外。”“你在说什么?”比尔忽然咆哮道,他的脸涨得血红,眼珠突兀,“你知不知道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系统上?你们怎么敢欺骗我?现在谁也休想阻止我。”“我们是应该停下来。”说话的人是麦哲云,他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认为皮埃尔先生的意见是对的。”他敬佩地望着皮埃尔,“我已经看到了阶段实验的结果,说实话,你颠覆了我前半生的信念。”比尔的怒气立刻朝麦哲云倾泻过去,“你忘记了在和谁说话吗?难道我付给你五倍的薪水就是让你帮着别人对付我吗?别忘了,你母亲的病还没好,你还需要我的慷慨资助。”“可是,我们现在的确已经深人到我们无法控制的领域了。”麦哲云有些勉强地说,也许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劳,声音很低,“至少有三种理论告诫我们,达到这种深度的时候就是该停下来的时候了。”“我说过要停吗?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比尔转过头来看着皮埃尔,“虽然是多余的,但我还提想问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做下去?”皮埃尔与何麦一起沉默着。过了几秒钟,比尔突然笑起来,他垂垂老矣的脸庞在这一刻焕然一新,“你们肯定以为只要不配合我就一筹莫展了。看来我之前的安排真是有先见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