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许剑这会儿也加重了怀疑:小曼为什么明知不可为也要坚持?也许她知道,只要一尸检就真相大白?
葛大姐在回话前努力平静了情绪,说话的语调比较平和,但话语比剃刀还锋利:“池小曼,谁想折腾死人?小三儿这辈子太可怜太窝囊,死了还不能落个全尸。不过做尸检是为你好,是想证明你的清白,要不人言可畏,结奸夫害本夫是嘴边上的话。你不用劝我,我的主意不会变的,究竟做不做尸检,由公安决定吧。”
那边沉默一会儿,幽幽地说:“我料到你不会听我的劝,我只是尽尽心。小葛在九泉之下不会怨我了。那就做吧,那就解剖吧。孔队长说做尸体解剖必须有家属在场,我不敢去,就麻烦大姐你去吧。”
“好,我去。”葛大姐挂了电话,从牙缝里说,“哼,做贼心虚。”
许剑和宋晴互相看了一眼,对这个话题不好说什么。
已经10点了,戈戈已经睡下,葛大姐几次说我该走了,说着说着又留下来。今天的噩耗太突然,把她的方寸全弄乱了。她只想能有人听她的倾诉。宋晴很理解她的心情,柔声劝着:
“不急不急,时间还早呢。和我们说说话,你心里也会好受些。大姐你一定要节哀。”
葛大姐说她这辈子最悔的事,就是为小三儿介绍了这么一个妻子。那时小三儿已经小三十了,因为太内向,一直没有谈对象。她急了,辗转托人介绍。后来一个老街坊介绍了池小曼,葛大姐带着小葛与女方见面,见面后姐弟俩都很满意。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一步走错,铸成终生的悲剧。为这事她和那个街坊都吵翻了,想想也不怨那人,婚前池小曼的名声还可以,谁想到她是这样一个破鞋呢。
她说,俺们姐弟感情很深,小三儿一直到十岁时,只要跟我出门,总是要牵着我的手,邻居都说我半是姐,半是妈。后来就是为了这个狐狸精,姐弟俩基本断了来往,因为我实在不愿看小三儿受凌辱,立誓不登池小曼的家门。说来是我害了小三儿,是我害了小三儿!
她的泪水又突涌出来。宋晴听得很动感情,眼圈红了又红。葛大姐肯定也感受到了听话人的共鸣,与宋晴说得十分交心。许剑想起宋晴对他表哥过于深重的内疚,心想这两个女人倒是有某种相像。
11点,葛大姐走了,她的来访弄得许剑心情烦躁,想出去散步,宋晴说:
“这会儿散步?已经11点了。你要去的话,我同你一道。”
许剑知道她的用意。不管许剑算不算嫌疑人,反正公安调查过他,在这微妙时刻,她要用妻子的信任为丈夫撑起一道屏障。许剑谢绝了,说:
“戈戈在家,你照看他吧,我想一个人转转。”
许剑倒不怕被牵连进命案中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公安总不会把杀人罪硬栽给不相干的人。他怕的是这桩命案使他的私情曝光,那时候宋晴如何受得住?曝光几乎是肯定的,因为小曼若不供出与情人的幽会,就无法证明她不在现场。她倒是许诺过“决不会连累你”,但在警方的逼问下,这种许诺肯定靠不住。
所以,为宋晴着想,这一段时间她不宜太招摇,否则等丈夫的私情曝光时,她会很尴尬的。
今天是新月之夜,细细的C字形的月牙儿在白云中穿行,繁星如豆。小叶杨的树梢在夜风中摇摆。各幢家属楼的窗户大部分黑着。许剑目光忧郁地盯着这一扇扇黑黝黝的窗户。此时此刻,窗户后面有多少对男女正在干着男女之事?其中是否有并非夫妻的偷情者?一定会有的。虽然只是臆测,但许剑相信会是这样。这是两性人类的本能,与100年前、1000年前、甚至100万年前并无不同。
人类只是把露天野合改为卧室里的做爱,把公开的群交改为隐秘的偷情。
文明进步了,人类自以为进入自由王国了。其实不然。人类仍然只是一群提线木偶,身后永远有束细线被上帝牵着。
就如他迷恋于小曼的肉体而放弃理智。
下意识中,他踱回小曼的楼下。小葛之死所激起的骚动还未平息,虽然夜色已晚,楼下仍有一小群人在谈论此事。公安已经撤走了,只留下两名女警住在小曼家里,说是怕小曼自杀,保护她。因为下午死者的大姐曾带着五六名亲属在楼前大闹一番,跪求公安为她们作主,为屈死的小葛申冤。她没有说凶手是谁,但谁都知道那是冲着池小曼。
当然,警方的用意不光是保护,也含着软禁小曼的意思,小葛命案中的蹊跷太明显了,警方怕她逃跑或串供。
许剑鉴于自己在本案中的角色(除死者妻子外的唯一在场人),不好去人群中扎堆,仅同熟人点头问好,径直走过去。有人喊着“许医生,许医生!”追了过来。是小曼楼道二楼的刘师傅。这次多亏她,为许剑进入现场的时间做了有力的旁证,要不警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他说刘师傅你有什么事?刘师傅说:
“许医生,公安找过我,调查你进池小曼家的时间,我照实说了。”她还加了一句,“我还说,过去从没见你来过。”
许剑轻描淡写地说:“不奇怪。这是公安的惯例:报案人的嫌疑得第一个排除。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省了我不少口舌。”
她严重地说:“许医生我跟你说,小葛肯定是被池小曼害死的!”
许剑抑住不快说:“刘师傅,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乱说啊。公安局还没定性呢。你可别学小葛的大姐,她太偏激,由着性子闹。那种闹法会把事情弄糟的。”
“不是池小曼害死的,也是被她气死的。许医生,你不知道这个娘儿们有多浪,她平时敢穿着奶罩内裤到楼道里的垃圾口倒垃圾!啧啧,那是什么衣服呀,奶罩只盖住奶头,内裤只能兜住沟沟,她愣敢出门!我男人和我都撞见过。还有,小葛不在家时,常有年轻男人来找她,关上门一呆就是半天,你想那能干啥好事?我早就盯上她啦。”她得意地说,“碰上可疑人来,我就从猫眼里侦察,从他进屋一直监视到他离开。告诉你吧,她有几个相好,都是哪几个,我知道个八八九。”
许剑立刻想起自己“决不进小曼家”的决定,不由暗自庆幸。
“许医生,就在你进池小曼家前两分钟,我男人还撞见她出来倒垃圾,还是那身打扮,真不要脸!”
许剑身上一激灵,问:“你说就在我来前两分钟?”
“对。”
“你…告诉公安了吗?”
“没有。说这干啥,她不嫌丢人,我男人还嫌晦气呢。”
许剑笑了:“你说得对。其实我进屋时她还是这身打扮哩,是我请她先把衣服穿好。不过,当时人命关天,我想她是吓傻了,一时的失态,就没有在意。”
他告辞刘师傅走了,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却在激烈翻滚。在此之前,他对池小曼有猜疑,但仅只是浅浅的猜疑。知道这个细节后,心中的怀疑陡然加重了。
因为刘师傅不知道,许剑却能断定,池小曼刚才肯定不是倒垃圾!
他和池小曼坐一辆车回来,在厂门500米外分手,他步行,小曼坐出租到厂门口。满打满算,小曼只会比他早到家五分钟。在这段时间内她要脱去外衣,再发现丈夫的死亡,然后打电话给医生…这些过程再紧凑也要五分钟时间。她哪里还有闲心去倒什么垃圾?
既然不是倒垃圾,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毁灭罪证。她把某件东西匆忙扔进垃圾筒里了。
警方太疏忽,竟然没想到检查垃圾箱。
许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如果她真是本案的策划者(不可能是直接凶手,三五分钟内她不可能杀死一个人,再说死亡时间显然在她回来之前),那就应该去揭发,这是公民的义务。再进一层说,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她打一开始就是把许剑做为一个棋子,她的脉脉温情都是为阴谋服务的,又何必留恋她呢。
但她…毕竟与许剑有过肉体之欢,许剑下不了这个狠心。
他在林荫道上踱了很久,因为心事重重,下意识中又踱回到原地。天已经黑定,闲聊的人群已散去。小曼家开着灯,大概是卧室灯,是温馨的粉红色。小曼此刻在干什么?在想什么?那两位监护的女警对她严厉不严厉?这些温情的想法像雪堆的融水一样悄悄渗出来,许剑知道,他不会去揭发小曼了,绝对不可能。
从中午到现在,许剑心里的天平一直在剧烈摇摆。小曼是有罪,还是无罪?小葛之死的疑点太明显了,但他一直有一个模糊的感觉,那就是:如果把目光的焦点对准“事”,则小曼大可怀疑;如果把目光对准“人”,则小曼不大像是阴谋中人。
他想起两人离开四号楼前,小曼还在操心着招待所几点结账,不想让情人多花一天宿费;她在洗潄时小声问:你是不是还想要我一次?如果那时她刚刚遥控指挥过一桩杀人行动,怎么会有这样的闲心?还有,在她刚才同葛大姐的通话中,也流露出一种只可意会的凄凉无奈,这不像是杀人凶手的心态。
除非她是天字第一号的冷血杀手,兼天字第一号的假面演员。
不可能的。
但刘师傅透露的这个细节又让天平剧烈地摆过去了。这个倒垃圾的行动太可疑,简直无法为它找到什么解释。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她在丈夫的死亡中肯定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如果不是主谋,至少也是被动的知情者。她在刻意掩饰什么秘密。
许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这个貌似浅薄的女人其实很复杂。女人太可怕,尤其是当你对她们多少怀着轻慢之心时。
包括那位爱好从猫眼里侦察邻居的刘师傅。
许剑久久盯着小曼卧室中粉红色的灯光,下了一个决心。他不忍心揭发小曼,但至少要设法弄清真相,否则我这个男人也太憨傻,一任情妇摆布。
回到家,他仍没走出这些思绪,脱衣上床时显得神情恍惚。很久之后他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神,也觉察到宋晴在怀疑地看着他。糟糕,妻子已经生疑了。她这人虽然从不多疑,但绝不是傻瓜。只要她动了疑心,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很快会嗅到丈夫的偷情。
不过许剑不想解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打算。他想,反正和小曼的私情肯定会暴露,又何必处心积虑骗妻子于一时呢。
他简单地说一句:不早了,睡吧。就面向床外睡下。宋晴也悄无声息地睡了,若在平常,妻子睡前总要和丈夫叨叨一会儿枕边话的。许剑怅然想道,上一次因表哥引起的冷战刚刚结束,恐怕又要开始一场新冷战,这在两人12年的婚姻中从未有过啊。
好长时间许剑睡不着,强忍着不敢翻身,生怕惊动妻子。他一直在思索刘师傅提供的线索,决定明天就去检查小曼楼道的垃圾箱,但如何实施比较作难。绝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不能让刘师傅看见,那会引起怀疑的。他甚至想找清垃圾的民工买一身行头,打扮成清洁工人,但大热天的,总不能用墨镜和口罩把脸全捂上吧…老吕头!他忽然想起,老吕头因年龄太大,已经不在装修队里干了,现在承包了家属区的垃圾清运。可以找他帮忙,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事情办了。
对,就这样,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第二天早上,宋晴起床做早饭,许剑仍躺在床上。忽然听见前楼有哧拉哧拉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这个声音传得很远。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悟出,这是清垃圾的铁锨擦地声呀。赶紧到阳台上往下看,实在巧,老吕头已经来了,正在前楼的第一个楼道清垃圾。他想老吕头可真是我的及时雨啊,竟有这么巧的事。细想也不稀奇,垃圾是每周清一次,所以今天他碰上老吕头的可能性不小于七分之一。他穿上运动服,做好准备,从窗户里盯着老吕。老吕头清扫完了第一个垃圾箱,来到二单元,到楼洞内拿钥匙,开垃圾门(特车厂的垃圾箱平时都锁着,钥匙挂在楼道里),他瞅准时机飞快跑下去。等他跑到前楼的二单元,老吕头刚开始装垃圾。
他说:“老吕头,来得早啊。”
老吕说:“不早,这几天天热,趁早上凉快干活。许医生,你跑步啊。”
“你来得正巧,我昨晚倒垃圾可能把一个信封也倒掉了,里边有几十块钱呢。”
老吕疑惑地说:“许医生住这儿?我记错了,还以为你是住对面那幢楼。”
许剑吃一惊,没想到老吕记得自己的地址,在他的印象中,从没有和老吕在新家附近照过面,家里送他旧衣服都是带到医院再送他。不过许剑知道,大凡不识字的人,在这方面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也许他偶尔撞见过许剑或者是宋晴,就记住了。
事到如今,许剑只有硬挺。各栋家属楼都一模一样,想来老吕头不可能记得太准。许剑说你记错了,我就住在这儿。
老吕说:“那好办,我帮你找,你也盯着。”
他一锨锨把垃圾铲出来,仔细翻检后倒垃圾车里,许剑不错眼珠地盯着,一边用余光扫着楼洞。这会儿他很怕二楼的刘师傅下来撞见,依她福尔摩斯式的敏感,她有可能把两件事(小曼的倒垃圾和许剑检查垃圾箱)联系起来的。还好,她一直没有露面。另有两位住户下来散步,许剑主动打了招呼,说我正和老吕头聊天呢,这位老吕头说话真风趣。
一箱垃圾很快清完,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许剑松口气,发觉这其实正是他盼望的结果,他心里的那具天平又荡回去不少。老吕头很遗憾,似乎没找到失物是他的责任,说:
“要不,把车上的垃圾倒出来再扒一遍?许医生没关系的,再扒一遍也用不了半个时辰。”
许剑忙说不用了,可能是我记错了,也就是几十块钱,算了算了,我还要锻炼呢。
他同老吕告别,绕一个圈跑回家,宋晴已经把牛奶和馒头摆到餐桌上了。

公安局在厂保卫科设了临时办公室,每天忙着传唤证人询问,作笔录。这桩命案像是自杀,但有明显的疑点,听说仝局长专门听过案情汇报。尸检所对死者做了解剖,验尸结果没有公开,但许剑估计没发现问题,否则公安们不会这么波澜不惊。公安对小曼申请了监视居住。小曼一直足不出户,被两个女警保护着,或者说是软禁着,买菜买油这类杂事都是女警在干。两位女警都很年轻,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同这儿的人生疏,她们进进出出都面无表情,不大同凡人搭话,在特车厂这个社交群体中显得“格涩”。
自从许剑在心理上为小曼脱罪后――当然他的脱罪过于草率,免不了一厢情愿的成份――他对小曼的担忧和怀念就不可抑制。她这些天受着怎样的煎熬?面对着两个机器人一样的女警,她受到怎样的心理压力?她的精神是否濒于崩溃?
不知道。
许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
中午,宋晴做饭时,他仍然点上一支烟,到阳台上去,悄悄观察对面的动静。仍能在小曼的客厅或厨房的窗户里看到她的身影,不过现在衣着整齐,不再是过去的三点式了。他想这个细节也有象征意义吧:小曼飞扬佻脱的个性已经被外在力量紧紧地束缚住了。
有时,那边的她也抬头向这边望,两双目光穿透两层玻璃在空中对撞。这样的精神交流只能使许剑的心里越来越沉重,想来她也一样。
许剑生来不是做间谍的材料,无法做到喜怒内敛,从阳台上回屋后,常常不能完全走出忧思。连戈戈都注意到了,说爸你这几天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被死人吓的?戈戈说这话时许剑看看宋晴,她对儿子的话似乎没有反应,继续忙着家务。但许剑知道这是假象,她这些天已经非常敏感了,所以她的平静显得更为可怕。
早上翻昨天的晚报,看见宋晴在上面登的寻人启事:
“今有一男子失踪,40岁,身高1米70,长形脸,说话带西川县口音。神经不正常。有报实讯者酬谢1万元,有送到者酬谢2万元。联系地址:本市特车厂职工医院许剑。”
启事上注的是许剑的名字,但提供的手机号却是宋晴的。
按家里的习惯,在一般家务事上由主妇作主。但真要碰到大事,你不问,宋晴也要向丈夫讨主意的,她在心理上对丈夫有依赖。如今她一个人悄没声地办了,办后也不向许剑知会一声。这对夫妻关系而言是一个危险信号。
许剑看完报纸后没吱声,宋晴知道丈夫看见了,同样没吱声。这些无声的行为语言已经算是冷战了,两人都能感到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许剑为此痛苦,但根本不想释解它――仍基于那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也许明天他和小曼的私情就暴露啦,在此之前去修补夫妻关系有什么用呢。他倒宁愿维持这样的冷淡,可以把夫妻摊牌的时刻尽量往后推。否则,等到私情暴露的那天,他的任何掩饰都会显得过于虚伪。

小曼的情人一个个“落网”了,不知道是小曼坦白出来的,还是警方明察暗访的成果,或者,得益于刘师傅那样的革命群众的揭发。共有四人,氧气车间的朱云龙,车队的邵强,计量所的孙工,还有一个是厂外的业余篮球队员,经常到特车厂打比赛。这四人中倒有三个属于蓝领阶层,但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年轻,体格健壮,相貌很“男人”。
小曼找情人不关心地位和金钱,只看重他们的性吸引力。
四个人依次被唤进那间临时办公室,老老实实地坦白了他们和小曼的不正当关系,然后灰溜溜地出来。这些天,在这些人家中都发生了或公开或隐蔽的战争。最惨的是司机邵强,脸上被妻子抓得鲜血淋淋,出车时只得用纱布盖上。但四个人都提供了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据,而且他们与小曼的关系至迟在一年前就断了(许剑想起小曼一年前说的话:我和你好上后再不会同任何男人来往。她真的没有骗自己!)。这样他们就从嫌疑人圈子里解脱出来。
现在,小曼情人中只余下隐藏最深的一个。
许剑。
在他提心吊胆的等待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10天了。那么,至少在这10天里,小曼顶着巨大的压力,一直信守着对情人的承诺。这让许剑心生感激,也觉得自己特不是东西。你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躲到一个弱女子的后面,让她独自荷受痛苦呢。现在应该为她站出来,提供她不在现场的证明。但想起宋晴和戈戈,想到这个坦白将使家庭破碎,许剑没敢真的去做。
警方的口风很紧,不知道他们掌握了多少对小曼不利的证据。但这些不利证据肯定很有力度,否则他们不会把小曼盯得这样死。其实,即使据许剑这个外行看来,小葛之死中也有不少疑点。一年后,也就是许剑洞悉了此案的真情并向仝宁作出披露后,仝宁让他看了当时对小曼询问的笔录,证明他的猜测不错。
在以下的询问笔录中,小曼撒了一个大胆的谎话:为了填上15个小时的时间空档,她没有承认半夜11点出门,而说是早上九点离开家。因为她何时离家只有小葛能证实,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笔录的问话者是孔队长。笔录前几行是套话,无非是询问姓名职业、被询问者保证如实陈述等内容。笔录的尾部和内容关键处都按着红色的指印,几张记录纸上红鲜鲜的,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

问:请说说今天你都干了什么,有什么人证明。
答:今天是星期六,早上我们睡懒觉,9点才起床。我想上大统百货去买一套高档内衣,我丈夫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问:出门时碰见熟人了吗?
答:似乎没有。
问:一个也没有?再好好想想。
答:我想不起来。
问:往下说。
答:我在百货商场转了很久,那套内衣太贵,要999元,再加上我已经有了一套,就没有再买。后来我一直在商场转,中午就在商场五楼的餐饮部吃了饭…
问:吃的是什么?
答:很简单,就吃了一碗馄饨。
问:逛商场时见没见到什么熟人?或者,有没有购物发票之类的物证?
答:没有碰见熟人,也没有买东西。
问:接着讲。
答:我两点坐出租回家,在厂门口下的车。到家大概是两点20分左右。
问:回来时碰见什么熟人了吗?
答:没有。星期六,那会儿人们都在午睡,路上人很少。
问:往下说。
答:开门时门没有反锁,我想小葛肯定在家。进了门,先脱去外衣扔到客厅沙发上,又到卧室,没见小葛。我想他也许出去了,去的地方不远,所以门没反锁。可是我又看见他的外衣长裤扔在卧室里。我喊了两声,没人应。我见厕所门虚掩着,心想他可能在里面吧,推开门,就见小葛吊在暖气管上…(哭)
问:他当时是什么样子?
答:他…只穿一条内裤,身体歪斜着,低着头,脚在地上拖着,但没有离地。
问:你当时做了些什么?说详细点。
答:我记不清了,我吓呆了。只记得我把他从绳子上解下来,抱到床上,摸摸没有气,就赶紧给许医生打电话。
问:你一个人把他从卫生间抱到床上?
答:嗯,我一个人。
问:你把他从绳子上解下来时,还不知道他是否断气,对吧。那你为啥不在卫生间就地抢救,而要抱到床上?
答: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呆了。
问:据你讲的情况,你丈夫是自杀。你能不能谈谈自杀动机?你们近几天吵架了吗?
答:没有。
问:你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
答:没有。
问:据我们了解,死者葛玉峰工作非常优秀,是厂里有影响的人物。与同事们相处也很好。他为什么自杀?一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寻死的。
答:我…真的不知道。
问:我要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陈述。你做过伤害丈夫的事吗?
答:我没有伤害过丈夫…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问:个人隐私如果同时可能是凶杀案动因的话,那就不能向警方隐瞒。我再问一句:你与其它男人有没有婚外性关系?比如:邵强?
答:…是的。
问:还有谁?请你不要存幻想。你需要我一个一个指出来吗?
答:…还有氧气车间的朱云龙,计量室的小孙,孙则海…还有摆长有,是市业余篮球队的。我对不起小葛,他肯定是听说我有情人,气不过自杀了。
问:你的情人还有谁?
答: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问:昨晚你是否是同某个情人约会?
答:没有。我说过了,昨晚我一直在家。
问:好,再回头想想,你今天进出家属区是否碰到过什么熟人。你离开家属区时是早上九点,正是家属区人最多的时候。你家离厂门口有二百多米,走这么长的路,没碰见一个熟人?我们调查过,九点那会儿有几个住户在楼下聊天,但他们不记得见过你。还有,你在公共场合转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碰见一个熟人?回到家属区时是下午两点,虽然这会儿路上人少,也不至于碰不见一个熟人啊。
答:我就是没碰见!我就是没碰见!信不信由你们了。

笔录看到这里,连许剑都替小曼揑一把汗。孔队长很聪明,抓住这段可疑的时间空白,还有死者的自杀动机,步步紧逼。小曼虽然咬牙硬挺,但可以想象到,她已经被逼得汗流浃背,到最后情绪显然已失控。她当然无法提供人证,在这段时间里,她正和许剑在四号楼的房间里颠鸾倒凤呢。但小曼的叙述中至少有一段是真实的,即她是下午两点返回特车厂家属区。偏偏在这段时间里她确实没碰见一个熟人!她的运气太糟了。
在这次询问中,当问到她的婚外恋时,她先是不承认,很快改口,轻易地供出了四个情人。许剑能揣摸到她的动机:急于为丈夫之死找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当然,以一个仓库保管员的智慧,又怎能和老公安们抗衡呢。她的谎话漏洞连篇,简直不可卒读。
不过,不管怎样难熬,她确实没供出许剑。许剑读至此处,不免百感交集。
自那次在现场被询问过后,许剑再没被传唤过,这让他多少有点庆幸。有一天下午许剑回家,一打开门,戈戈嗖地一声从他屋里窜出来,小声说:“爸,妈妈又哭啦。”
许剑看着他胆怯的样子,于心不忍。这几天夫妻之间的冷战把戈戈夹在中间,苦了孩子。别看戈戈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很敏感,这两天说话小心翼翼的,让当爸的看着心疼。他温言安慰:
“戈戈你别担心,你去做作业吧,我去安慰你妈。”
宋晴半倚在床头,眼眶红红的,神色倒还平静。许剑问她怎么了,她没说话,用下巴指指桌子。桌上有一封开口的信,他抽出信纸:
“小晴甥女: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表哥已经死了,死在家乡的丹水中,可能是失足落水,也可能是自杀。尸体是在下游几十公里处发现的,县公安局通知我们去认尸,已经确认无疑。他的丧事昨天已经办了。
我和你姨妈都很难过,不过事已至此,只有认命。说句狠心的话吧,这对你表哥也是个解脱,他这一生太窝囊了,生不如死。
小晴,死生由命,怪不得别人。你不要太难过,太自责。代我问全家好。有空带戈戈来山里玩。
四姨夫2001.10.15”
许剑心里难过,眼前闪出那人14年前的模样:清秀,瘦弱,举止有些局促,但他看宋晴的目光异常炽热。许剑那时太迟钝,与他相处的两天中没有发现异常,事后回想起来,那人对宋晴的痴恋是非常明显的。也许他在走向丹水时还念叨着宋晴的名字…太痴情了,他与宋晴的相处,满打满算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的单恋害了他的一生。男女之情竟有这么大的魔力?想想也不能全怨他,宋晴那时确实是个害人精(胡老板说老九的话),人漂亮,正当妙龄,鲜艳晶莹,又是天生的豁达性格,不知道对外人设防。再加上她对老家事物的眷恋,所谓爱屋及乌,这些因素凑在一起,足以让一个年轻男子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其实,异性间的吸引力只是上帝为完成两性繁衍所设的一个诱饵,一个手段。他在生物基因中设了几条性程序,弄了点性激素,就诓得亿万生物为追逐异性而疯疯癲癲。在人类这儿,这个游戏被冠以“爱情”的名字,更是发展得登峰造极,从中生出诸多悲壮来。想来上帝在云端看着自己的成绩肯定会掩口失笑…许剑歉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