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的性格来说,邱暧暧是不会觉得恶心的。可是今天偏偏就是。大概,她自己的生理跟着心理正一点一点变得正常起来。
她按按胸口:“你这话怎么讲?”
仇慕名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没有得到爱,只得到对方身体的人只活在自己的空气里。陪伴她的只剩下寂寞,有时候寂寞也会嘲笑她。比如曼曼。爱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做出来的,是别人甘心掏一颗心出来给你,你必须趁着新鲜热腾赶紧吞下去,不然逾期不候。她遇到的这个人心里只给她留了一块石头,终究还是砸破她的幻想。……你没事吧?”
仇慕名把眼光落在邱暧暧的肚子上。
邱暧暧霎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心想,哪有这么容易。
是啊,哪有这么容易,爱上一个人容易,被一个人爱上不容易,爱和被爱同时进行也不容易,所以懒惰的邱暧暧选择了最简单的事情来做,她选择了爱一个人。
仇慕名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手:“呆了。”
邱暧暧若有所思地晃晃脑袋:“我只是在想……如果肚子里的这个真的存在,我们的选择会不会一样。”
仇慕名没有看她,眼睛依然落在她的肚子上。
她知道了。他们的选择不一样。
她突然怀疑起来,就是那么突然。
他靠近她,为她不厌其烦地讲一个又一个故事,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她的话,为什么她嗅到的总是冰冷和若有若无的情谊。如果不是为了爱她,她也没什么可让他拿去的。钱不过是身外之物。
还是,他仅仅是为了降临。搭救她,或者,毁灭她。
第69章 第六十九夜 伤心梧桐
她家住在一条偏僻的街上。
上学的时候,他们每天在这棵梧桐树下吻别。
他轻啄她的额头,她眼里的清澈被搅碎。眼睛微闭睫毛颤动。
她看着他在夕阳里梧桐的光影下越走越远。想要伸手去摸,渐渐触到一片冰凉的月光。
梧桐低着头默默地看。心里漫溢欣悦。这样一对如水晶般透彻的恋人儿丰富了它修炼的生活情趣。
这天下大雨。他的父亲来送伞了。身为孤女的她就没有那么幸运。
他跟在父亲后面不舍地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她。满含情意的眼神告诉她安全回了家要给他打电话。
她笑着点点头,挥手告别恋人,等候雨水变小。
只是这场雨怎么下都不小,一直保持着匀速的降落趋势。这样绵延,让她心存焦急。于是只好临时搭着一个伙伴的伞走了一段路,两人分道,便又独自一人投入雨中。
她穿薄薄的白衬衣。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发育完整的身形姣好,充满了年轻的诱惑。
隐隐约约后面多了一个人。脚步不紧不慢,碎碎地跟着,雨点的打击声漫过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毫无察觉地依旧往前赶。
忽然那么一瞬,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拖进了暗巷。
撕扯与哭声。纠缠与碰撞。血液与雨水。霎时交融在暗仄的夜。
他再见到她是在社会福利署为她举办的小小葬礼上。
照片上,她的笑容已然诚挚莞尔清纯。
街道警察言辞凿凿地说他们一定会把那个杀人强奸犯绳之以法。
他听不进那些打官腔的鬼话,兀自来到那棵梧桐树下,靠着树慢慢滑下去蹲坐在地上。并非掉叶的季节里,一片片桐叶却飘下来,掩盖住他深深浅浅的悲伤。
桐树的眼泪都流在心里,那是隐秘的内核。
死者已逝。生者继续生活。
漫长的冬压迫着短暂的秋到来。时间滚过一轮又一轮。
若干年后他被逮捕入狱。警察坐在审讯桌对面,逼迫他承认多年前她出事的案件也是他所为。
他缄口不言。
一名老警察哼哼冷笑:“这么多年来你犯下这么多类似案件,也不怕再承认这一起不是?我跟了这件案子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所有的案件作案手法都一样。我就不信你还能够不肯承认!”
他抬了抬眼。他认得。是当年那个在葬礼上打官腔的警察。
他呼出一口凉气:“其他的案子,我认。独独那年的那一件,不认。”
老警察拍案而起:“那你说,你那些犯案动机都是什么?!”
他把头缩在毛衣领子里:“我不想说。总之,那些案子是我所犯。”
老警察愤恨地让警员把他带下去,嘴里骂骂咧咧:“神经病!就这也照样告得了他。”
就在法院宣判的那一天,隔壁省的警察局发过来电函,电函上说是抓住了一个带毒嫌犯,在审讯的时候招供出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曾在这里犯过一个杀人强奸案。
老警察拿着电函的手抖了一下。接着打电话过去问那个嫌犯是否还犯过类似的案件。
对方的回答是有,不过都是在外省的各地。
老警察瞬间迷惘,自己抓到的这个男人却是一直在本地犯案的。
晚上,他一人对着监狱的墙壁画圈。小小的窗口飘进来一片梧桐叶。他看着那个连头都伸不出去的窗口。夜色漫溢,悲凉如水。
他捡起叶子,叶子却突然从他手中滑落,忽地,金光闪现,叶子摇身一变,出落成人。
他惊得缩到墙角,回头去看已经没有任何门窗。
叶人走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为什么要涉案累累。”它的眼角滑出绿色的汁液,滴在他的手心幻化一片冰凉。
他哽咽地看着叶人:“你是……”
叶人垂下头:“那棵见证你们爱情的梧桐。”
他于哭声里慨叹:“……为了给她报仇。”
叶人绿色的眼睛里流露疑惑,继而仿佛明白了一切,抓住他衣领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他把脸埋进双手:“我要揣测那个犯案者的心境。唯有入戏。”
叶人惊愕地吐了一口绿气:“她不会感激你。更加不会原谅你。”
当那一枪穿过头颅,他跪倒在沙地上,眼前往事飞速运转。
她笑着朝他走来,而后脸色变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一棵梧桐树上有着一片叶子,那上面写着:嘿。还记得多年前你吻我时澄澈善良的眼神吗?
这是一个爱到迷失的故事。邱暧暧觉得后怕。自己也在迷失,并且在他的蛊惑下愈走愈远。他让她变得复杂,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爱到极端的时候,面临一切别离,又或使得她想起以往的路,颠簸着走过来,竟都是为了一个不堪的结局。
知道结果的悲哀不是悲哀,真正的悲哀是知道结果还决定继续走下去的悲哀。
邱暧暧很荣幸,也很讽刺,她终究是逃离不了这样一个亘古不变的咒语。
仇慕名发现她有些愣:“干吗?你最近总发呆。”
邱暧暧撇过脸:“多事。我听故事听得入迷不行吗?”有泪水滑下来,很快都被柔软的枕头吸收,他无从发现。
她摸摸肚子。自上次以后,他们并没有再探讨过关于孩子的问题,仇慕名仿佛从来也没有在乎过她是否怀孕一样,这比逼她去医院堕胎更残酷。
她有一些些了解,这个男人的本质。
他要看着她受罪,不断地受心理上的罪。
第70章 第七十夜 洞:第一话
现在的年轻人。
哎。
他办好妻子的丧事,转眼就看见红蔓满耳朵叮当作响地走到门口。她那不大的耳朵上密密麻麻全是洞眼,随着身子的动作当啷响的清脆。
“你去哪?”他停下正在数丧礼份子钱的手。
红蔓连头也没回:“去找朋友玩。”
“哪儿玩?”
“Patient Bar。”
“去个屁!你才十六!那是什么地方?!乌烟瘴气,你个不长进的东西!亏你妈临死之前还让我管教你,你看看你自己……”他口水乱喷,一不小心落在红蔓厚厚的刘海上。
红蔓露出鄙夷的神色,很是嫌弃:“我妈不在了。你管不住我。”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掉了,快要坏掉的门吱呀作响,险些被拍坏。
他把亡妻的骨灰随便丢在神龛旁边,自己一个人回屋睡觉了,厚厚一沓钱被裹了几层卫生纸塞在枕头下面,他要时不时拿出来嗅一下。这才睡得安稳。
迷糊间窸窣听见外面一阵响动。他搔了搔背,爬起来套上一件背心,推开房门朝外看。客厅里,红蔓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外套,站在冰箱前面弓着身子,寻摸着什么,旁边有一个不算太高的男生正光着身子喝牛奶。
他不禁啧啧嘴,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精力旺盛。他们没有开灯,但是冰箱里的灯光隐隐淡淡地投过来,红蔓撅起的屁股圆溜溜地反光,弄得他一时间红了脸。口水直咽。
臭小子真好福气。他不甘地瞪了一眼那个光身子的男生,讪讪地退回房间关上门自己打飞机。
是的是的。他躁动了。
即使在法律上,他们仍然是父女。不过继女跟他又没有丁点血缘关系。于是他为自己内心的躁动披上了一件很伪善的外衣。
妻死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爱护红蔓,要看着她成人,将来为人妻为人母,幸福安康。既然讲明了是爱护,那么性教育课也是善良并且必要的一步吧。他这么想着。
红蔓从沉睡中惊醒的时候,他正挺着不大的家伙撕扯着她的睡衣。她一脚踹过去却落了空。反被双手反绑起来,系在床帮上。
他长满老趼偌大的手掌拍过去,她立刻头晕眼花,嘤嘤着被弄痛。这样的老男人粗暴并且无良。怪不得那个平实总是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母亲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重病离世。红蔓的逻辑一向这么奇怪,连在这种危急关头都无法正常。
年轻的女孩儿咬紧了嘴唇。鲜血渗出来,红润得有些惨烈。
他一边用力一边重复着污言秽语。霎时间红蔓仿佛听见自己的灵魂片片凋落。
完事之后他坐在地板上喘气:“你妈交给我的任务我算完成得不错吧?”
红蔓没有撕吵,只是卷过被子翻身面着墙壁紧闭双眼,哽在胸口的是碎落的牙齿,硌得心中遍是鲜血。
第71章 第七十一夜 洞:第二话
红蔓的男朋友方恕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虽然红蔓并没有明确的言语,他也大致看出个七七八八了,两人终于挑明之后,方恕拉着红蔓说去报警。
红蔓摇摇头,泪水肆意地流在自己的爱人肩上:“我也不是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房里只有我们两人,他怎么说都行了。再说,报警太便宜了他。”
方恕听见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然而还是带着红蔓收拾了一下,离开了那个腌臜不堪的房子。
他们临走之前,那个禽兽继父仍然在扬言要报警,说红蔓依旧未满十八,他有监护权,我靠,真是个恶人先告状的白眼狼,还是红蔓明智。方恕不禁对自己的女朋友肃然起敬。
两人抖抖索索地掏出不多的钱租下个小房子,与其他住客共用污水横流的洗手间和水房,去公共澡堂洗澡。找兼职做,放弃学业,下班就窝在小房子里吃从路边买来的车仔面。日子平静。清苦。快乐。
只是。
只是方恕像是中了魔怔一般不再碰触红蔓的身体。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忍心让她再想起那场噩梦,受了伤的兔子需要躲在他的怀中慢慢恢复。
然而,红蔓心知肚明,所有的原因不过一个字,脏。纵使再大度再明理的男人,遇见这种事情心里都会有些许芥蒂。不过安然处之,总有温暖,她也不奢求什么,只是想要一份踏实的爱恋。
然而慢慢地,红蔓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每天清晨剧烈的呕吐使她不得不中断了正在进行的兼职。
方恕的眼神闪烁,心里明了或许这是个不好的情形。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尽自己所能妥帖照顾。他逐渐陈黯的面色弄得红蔓心中一片凄凉,捧起来,都是冰。
一天,红蔓推开方恕端过来的汤碗:“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方恕放下碗,脸上不是没有疼惜的:“你还年轻,第一胎就打掉对以后会有影响。听话,乖。”
红蔓一把推开他:“不要说了,我决定了。”
方恕愣在床边,戴着眼镜的眼睛闪耀着清点的泪花。他默默起身,帮红蔓穿好衣服套上鞋子,打了几个电话,筹集钱财,拿着借来的一笔钱,两人出门破例打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冷气充足的车后座,他们心中不禁一阵酸苦。想想自己的租房里,什么也无,一点点大的风扇里呱啦呱啦卷出阵阵热风,吹得人头晕。
简易的检查结果很不好。
黑屋无牌照医生鄙夷地瞅了瞅这个满耳朵都是洞,头发撩红的女子:“胎位不正,不做手术也有风险。还是做吧。”
红蔓点点头,又回头看看方恕,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仿佛心中做了逼迫人一样的不良事。
红蔓握住他的手:“没事的。这件事一过就好了。”这场噩梦就该彻底醒了。
方恕看着红蔓在肮脏的手术床上睡着,自己慢慢退出来在走廊上不安地等待。
一个连衣服都发黄的小护士突然从手术间冲出来,手上的橡胶手套上都是鲜血。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方恕被护士尖厉的声音吓到,一屁股滑落在地上。别人好心地将他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赶紧送大医院吧。”
无牌照医生窘迫地从手术间冲出来:“完啦完啦。这女孩子宫大出血……”
方恕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口咬上去,那个医生嗷哟哟喊叫起来,方恕被强行拉开,在别人的点醒下才去看红蔓,红蔓面色煞白,不干净的床单上片片血红,触目惊心。
人是这样了,飘零的人更是如此,命如纸薄,脆生生禁不起折腾。
方恕在护士的帮助下把红蔓扛上诊所的小面包车,急急忙忙赶去最近的医院。
第72章 第七十二夜 洞:第三话
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红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方恕招了招手,方恕奔过去紧紧握住她指头,汗涔涔,指缝间沁出的还有悲伤和一片黏腻的冰冷。
红蔓意识接近恍惚,断断续续在他耳畔费力地嘀咕了几句,继而被护士们催促着推了进去。
此刻,两人就像是被雷峰塔隔开的白娘子和许仙一般。
人间地狱,谁会料到此番竟为绝世痛彻。自此阴阳两相隔,再也不在一条平行线。
方恕看着手术室的灯暗淡下来,心里曾经有过闪亮希望的灯也渐渐熄灭。
医生从他旁边走过,声音是职业性的冰冷,并不带温情:“子宫穿孔。很大一个洞。送来也晚了。血流得太多。”
夜半惊醒必然是做了噩梦。
他从床上滚落下来,仿佛后退了一大截。脑袋上本就不多的头发全都被汗润透,凉阴阴地贴在脑门上。
他长吁一口气慢慢爬回床上去。一闭眼全是红蔓那个死丫头诡谲的笑脸。梦里,她一点点靠近着,袅娜地走着,如妖精一般,妖冶魅惑,他伸手去抓,红蔓却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钢炮一般的枪,咚的一声穿透云霄。
他低下头,身体正中央赫然现出一个大洞。看过去,还能看见身后的风景。洞口滋滋地冒着黑烟。
然后再醒来。一夜里反反复复醒了无数次。直到黎明时分才算安生一点沉沉睡去。正睡得香,门外有人嘣嘣嘣敲门,他一翻身看看表,原来业已中午,于是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移动到门口,打着哈欠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一张嘴对方就甩了一个血糊糊的东西在他的脸上。一把将他推进门,门被砰地关上。
他愣愣地摔在沙发上,低头去看刚才甩在自己脸上的东西,那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半个手掌般大小,一头大一头小,只是很恶心,也说不出是什么。
戴帽子的男人走过来:“不用看了。你的恶果你得自己食。”说完一杠子打下来,他头骨险些爆开,血潺潺流了下来,眼耳口鼻都是,大嘴张开呼呼喘气,那个鸭舌帽男人又捡起地上的东西,一把塞进他的嘴里拼命用力往里捅,浓郁的血腥气味煞是刺鼻。
随后,接踵而来的是雨点一般的打击。一杠子。两杠子。三杠子。拳头般粗的钢管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核桃脑袋。直到鼻骨翘出,嘴唇撕裂,眼球迸出。
戴帽子的男人一脚踏过来,踩爆他的眼球。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的钱,又慌张换了一身衣服,把刚才自己身上的手套鞋子衣服统统扔进浴缸点上一把火,匆匆离去。
中午的阳光不是那种冬日暖阳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辉。赤裸裸地投射下来,灼伤一片。方恕的泪恣意肆虐,脸上灼烫得被烧伤。他紧紧攥着拳头狂奔,口袋里的钱在热风里四散而去。
呼呼的风声里,方恕的耳畔始终在回荡着那些奄奄一息的话语:有人说过,对付贱男人要:一、把拿下的孩子狠狠扔在他的脸上逼他吞进去。自食恶果。二、掏光他所有的钱财,哪怕散在风里。
太阳很毒。方恕心里有个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他每每伸头过去看,洞的那头都是红蔓的脸。她在笑。
邱暧暧觉得那个“红蔓理论”残酷非常:“这到底是谁说的?”
仇慕名几乎不屑回答:“这些故事都是我写的,那么你说那些话是谁说的?”
“不对,故事是你写的,那里面的某些话不一定是你的。”邱暧暧有意绕他。
仇慕名不想再开口,他觉得她可爱又带着一点点无聊。再说,再说下去,搞不好她又会绕到为什么他这么多故事,那个本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这类的话题。
邱暧暧看见他背过去了,随着均匀的呼吸他开始微微起伏,自己心中不免恻然。孩子,这是一个关于孩子的故事,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却占了很重的分量。
如果,仇慕名是一个贱男人。
她该怎么做。还是,仇慕名讲这个故事根本就是在向她传达着什么?她在他的指引和诱惑下来到一片森林,他要她自己找到用来维持生存的果实,但又永远不会把它们摆在她眼前,他要她分辨不出哪些果实是有毒的,哪些果实是无毒的,然后生生将她饿死。她自己饿死了自己。
待到回过头来,邱暧暧才会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只是在沙漠里徘徊。他连一滴水都不曾给她,只是用一个有一个故事为她构筑了一座海市蜃楼。
邱暧暧突然有些明白自己是掉进了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心理战斗,到后来他占上风的骄傲,再到现在她跌入深谷的彷徨。他差那么一点就完胜了。
可是为什么,在邱暧暧眼中的日光就快散尽,黑夜就快永远都醒不来的时候,他却迟迟不肯迎接那手到擒来的胜利。
第73章 第七十三夜 报复
妻做饭的时候意外发现米袋里生了很多虫子,一打开袋子口,呼啦啦飞出一片片蛾子。禁不住轻声尖叫。
他匆匆来到厨房,倒出上半袋有虫子的大米,扑哧一声,杀虫剂的味道弥漫。
妻子不忍浪费,剩下的半袋米淘了又淘做成饭。他如往常一样坐在桌边,端着饭碗和妻谈笑风生。
不久后。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很多飞来飞去的小小蛾子。它们左飞飞,右飞飞,没有任何规则。就那么一直在眼前盘旋环绕。嗡嗡嗡的声音是没有的,但是它们淡薄却繁复的身影始终摆脱不掉。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抓住妻子的手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么多,那么多蛾子。”
妻子一脸愕然和差异。只当他工作压力太大眼睛昏花。
后来他逐渐发展到抓住一个人就疯狂地问人家有没有看见飞来飞去的蛾子。它们小小的,米白,雅黄,会扑簌簌地掉下许多粉末来。
被问烦了的朋友开始怀疑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以为他出现幻念,拐弯抹角委婉地劝他的妻子带他去看病。
然而,他很坚定。始终如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多么真实的感触啊,那么多的小生命在眼前萦绕,并且逐渐开始遮挡他的视线,他多次无意撞到来往的行人,别人都只当他是醉鬼。
他开始哭泣。干号。声音低沉,在深夜里呜咽起来像是一头受伤的兽。妻子被他惊醒,裹着被子紧紧缩在床的一角不敢靠近。
他伸着胳膊在黑暗里挥舞着,抓挠着,可是除了空气他一无所获。
他跪在地上哀求。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他求它们快快离去。四散而去。可是那些虫子仿佛有意跟他作对,反而飞得更密集了。
渐渐地,他眼前只剩下一片黑压压的阴翳,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绝望了。靠在门边不肯进食喝水,终日像一个盲人一样用手四处摸索。妻不禁落下眼泪来。心想丈夫真是病得不轻。
他还是在妻子的安排下住进了医院。亲戚朋友都来了。医生手插口袋吆喝着人们四散。他们给他做了光感测试,他没有反应。
医生怎么都诊断不出失明缘由。摆摆手表示束手无策。他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眼泪浑浊。
他终于还是死了。医生说是忧郁绝食而亡。家人含着悲伤为他办起丧事。
他在入殓师的化妆下脸上多少有了些许光彩,静静地躺在灵堂中央,却始终不肯闭眼。无论家人怎么抚触,他的眼睑都闭不上。
悼念开始。所有的人垂目而立。
忽然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悼词:“妈妈!你额头上有个蛾子。”一个胖女人睁开眼睛啪地打过去,果真是一只蛾子。
不知不觉地,灵堂里忽然多了很多的小蛾子,它们嗡嗡地飞来飞去。
前面有人惊呼,众人纷纷围过去,只见躺在灵床上的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瞳人中正有蛾子艰难脱身,更多的蛾子悉数从瞳孔涌出,他的眼球变得空洞无物。
人们瞬间相信了他所说的那些话。蛾子在大家头顶飞来飞去。嗡嗡环绕。像是在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仇慕名端着邱暧暧的脸:“你的瞳孔里有什么?”
邱暧暧想也没想:“还不就是你的影子。”
“除了我的影子呢?”仇慕名笑着问。
“除了你的影子还是你的影子。”邱暧暧认定了这一个答案。
“那……如果我想把我的影子从你的眼里取出来呢?”仇慕名松开拖着她下巴的手,搓着自己的胡楂,假装不经意地问。
“那……你一定还要把你的影子从我的心中剜除。眼睛是个投影仪,早就把你投影在心底,要做就做绝,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
仇慕名竟然被震惊。自打住进这座阴冷的大宅,他从没有见过邱暧暧的眼神这般坚定,仿佛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后路,毁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第74章 第七十四夜 点样朱砂:第一话
苏秀峰再次从梦中惊醒。窗户是打开着的,窗户纸破败的边缘呼啦啦作响,像过季的蝴蝶仍旧耿耿于怀。
烛火业已被风吹熄,他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额头,汗涔涔地浸出一层油。跳下床重新点着灯火,关上还在不停扇动的窗子,托着脸发呆。
桌上的那张画只完成了一半,纤秀的丹青丝丝勾勒,女子的模样日渐清晰,但苏秀峰总是觉得那里面少了些什么。发簪的式样是照梦里画的,耳坠也是。并无不妥。就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忽然,苏秀峰猛拍脑门: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依稀残存的梦境里分明如此:女子眉心是一点红朱,宛若清新水面上的一扁圆叶,红透了一江水,沁地整个神韵都出来了。
于是苏秀峰亟亟地挽起袖口调起朱砂来,调好之后,用了细狼毫沾上一点。
怪了。
怎么点都点不上?每次轻轻地点过去,只留下淡淡一道水痕。全无红色的踪迹。
他惊愕地拿笔尖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下,分明如血。又拿别的纸张试了,依旧。单单是这幅画不能着色。
一抹沮丧霎时涌上苏秀峰的心头,全无了作画的心智。这般怪异的景象,自他作画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说不清有什么不妥。或还有什么暗语他没有参透?
过了不一会儿,他长舒一口气,兴许这梦中人的影像映现出来就是这般难缠吧。觉得无意便熄了灯沉沉睡去。
前面是一片树林。分外眼熟。处处可见青溪环绕。这不正是自己隐居所在的山林吗?怎么自己会躺在溪边。远远地传来花草被拨开的缭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