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梦中的那个女子。
她走过去蹲在溪边,白玉一样的指头轻撩水面,溅起星点水花,浅淡的银铃笑声酥酥麻麻地传入耳际,恍若从隔世飘来。
苏秀峰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又走进梦境,刚想上前靠近,不远处分明走来一名男子。他只好隐匿在旁边的大石后看看再说。
她跳起来用手攀住男子的脖子。
男子面带难色。轻轻推开来:“嫣漾,思忖得如何?”
哦,原来她唤作嫣漾。
嫣漾霎时没了兴致,只是松开手,走到溪边面对着溪水发呆。
男子靠过来,袖摆华丽带风,从后面轻然环住她:“莫制气。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你也知道我现在与你私奔并无钱两。反正攒够盘缠和花销我自会从那里将你赎出。届时,我们双宿双栖。岂不美然?”
她倔犟地扭过头,鼻子气哼哼地喷着粗气,即使隔得远也可以听得清楚。
苏秀峰皱皱眉头,断想不到世间有这般男子,为人之耻。恨不得一下冲出去给他一记勾拳。
谁知继而她竟扭过面目,梨花带雨,睫毛处有点点闪光。
这是默许吗?苏秀峰觉得遗憾并且心痛。
男子轻抚她的娇俏面庞:“乖了。”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如果可以想象,苏秀峰想,那便是咬着嘴唇殷红渗出的纠结。
这个梦很长。像是永远都不会醒一样,苏秀峰沉湎于梦境里,像是经历一出急转直下的戏剧。
画面不断跳动着,此刻,他又躲在暗处了,深入花柳巷,在众多的庸脂俗粉里,她像是一株曼珠沙华。剧毒无比。却异样美丽吸引。别俗跳脱。
他忍痛看着她受尽凌辱,衣衫破尽,每每都想要奋力出击,却被一道天网所隔一般,无论如何都冲不出禁锢。
隐隐苦涩的泪都吞进心里,蜇伤每一道心褶。


第75章 第七十五夜 点样朱砂:第二话
她终究还是香消玉殒。死在那张肮脏的床上。浑身都是恶心不堪脓液横流的梅斑。头发散乱着搭在床头,头虱涌动着肥硕的身体,打着人们听不到的饱嗝。
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男子来为他赎身。情何以堪?伤逝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那么多充满信任的期望和守候。
男人如果哪怕能够体会到一点点女人为之牺牲的深情,怕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自尊都会变得一文不值乃至可笑。
苏秀峰业已满面泪痕。指甲深深扎进手心。
而那个男子此刻正在南方游湖。珍馐满盘,美女环绕,好不快活。自在如神仙一般的他只靠那些嫣漾当初卖身的报酬就足够逍遥好一阵子。哪管她现在这般凄惨?
忽然梦里的她缓缓走过来,欠身扶起他。
他抬起满面泪痕的脸,自不愿醒。她微微笑了起来,如云如烟:“我该走了。逗留这里太久。只怪念旧。这里是我与长清长相偷会的地方。有太多沉重带不走的回忆。只好一次又一次回来看。忘不掉的都这般怀想吧。莫笑我痴,也怪我不甘,我本无意打扰你。”
他点点头表示都明白。
她接着说:“奇怪为何那点红朱无论如何都点不上?”
他霎时瞪大眼睛。
“那是我还活着的时候,他与我告别,临走前割破自己手指点上去的。我小心翼翼保留了很久。”她的脸上荡漾回忆的暗淡神采。
苏秀峰不由一阵心酸。顿时明白该做些什么。
刚想行动。
忽然,他掉进深渊,猛然重回自己隐居的山林里。睁开眼睛周围黑暗混沌,树间有风,轻扰。
梦终归是梦,只要还会醒,就会结束。女子随梦飘远,他追不上。
苏秀峰回到自己的住所,扶着额头,坐在破烂的床榻上呆呆地发愣。破屋里的窗户又再被吹开,风灌满堂。天色已经发白。他想了想,起身收拾了点东西就出门了。门上加了一把大大的锁。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
他的背上只有一卷画卷,却分外沉重。
苏秀峰历尽辛苦,出现在长清面前的时候,长清正在花柳巷怀抱美女,脸上带着轻佻戏谑。
苏秀峰一个巴掌打过去,长清应接不及,一个欠身坐在地上,随后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苏秀峰显然瘦弱许多,不消一会儿就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正是被压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边有个刚才被打碎了的瓷片,挣扎着拾起,用尽全力翻身,手握瓷片朝长清刺去,立刻,血如注喷薄,长清手捂着脖颈退后坐在地上,屋里一片红闹,袒胸露乳的女人们冲出房间尖叫。
苏秀峰满脸都是汗,继而抖抖索索地抽出画卷,看着地上渐渐不得动弹的长清,用手指点了血迹轻染画卷女子的眉心。
一道红光闪现,好大的气场。
只见嫣漾袅袅走出画卷,扑通一声跪倒。扑在长清的身上。长清瞪大了瞳人渐渐散开的眼睛,报以吃惊和愧疚。一时间的表情难以言语。
苏秀峰只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伸出手想去触碰自己笔下那灵动的女子,却由不得地退了回来,总觉得这一伸手就有亵渎的滋味。
哭声一片。嫣漾缓缓回过头来:“谢苏公子成全。”苏秀峰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两人就地消失不见。
苏秀峰仿佛被戏弄一般。脚边只剩下一张白纸。眼前的一切亦真亦假,分辨不得。只是心中悸动,难忍的疼痛。这般痴情女子白搭了一个浪荡公子,还这般无怨。
哗啦啦涌入的官差瞬时吓呆了这个满手鲜血的书生。就算到了双手和脑袋被铐上木枷锁的时候,苏秀峰仍旧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在沉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随处可见老鼠蟑螂。一个年轻的死囚头发纠缠,双手乌黑,他轻轻捏起刚刚踩死的一只蟑螂送入口中,一边嚼得吱吱作响一边念念有词:“成他人之美,落得如斯田地,何苦何苦。”
邱暧暧觉得自己的确是怀孕了。母性是一种奇怪又亲切的东西,它自由地游荡在那些将要变成母亲的人的身体里。无时无刻不传达着一些讯息。
她摸着自己根本就还未隆起的肚子,面向仇慕名:“你说,在不堪的情里,是否总有一个人会被利用。”
仇慕名这才注意到,邱暧暧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她的头发凌乱地搅在一起,面目上有一层迷蒙的污垢,角落里的大洗澡盆开始发干,苔藓剥落,有如被荒置已久的时光。
他干咳两声:“重点不是谁被利用。而是那些利用别人的人是否真的能得到想要的感情。还有就是,一个人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利用别人才可以得到感情的地步,那已经足够说明,这段感情本来就不属于那个人。又何必徒劳。”仇慕名往后退了退,他不大喜欢邱暧暧身上这股子酸臭的味道,比一块发酵坏了的奶酪更让人觉得无法忍受。
邱暧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如果利用别人的那个人最后想得到的根本就不是一段感情呢?”她的眼光直刺进他的心里。看得他发毛。
仇慕名无言了。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邱暧暧继续笑下去:“怎么?讨厌我身上这股味道了吗?你不是很喜欢靠近我吗?喜欢靠近我,将那些变态诡异的故事,然后将我和我的精神一点一点剥离,听见我心脏脆裂时候的一丝一丝声响?怎么,现在你不喜欢了吗?”
她的笑是一种几近游离在精神病边缘的人的笑。
她这么容易就疯掉了?
不可能。
仇慕名相信她还有潜存的能量。不会这么不堪打击,这才七十五个夜晚。他没有做声,抱起枕头和一个被子走出卧室,在书房里打了个地铺。
这个晚上他没有睡着。
他被她发现了死穴。她已经开始系统地分析他的动机,如果她足够聪明,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一切计划就会泡汤。
相反,邱暧暧睡得很好。她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对自己说: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过是一场心理战。邱暧暧小胜一回,值得庆祝,于是她喝了一杯牛奶,祝自己睡得更香。


第76章 第七十六夜 夜夜夜夜
我总对自己以前写的那些东西很不屑。通常写完之后,就把它们扔在一旁不再观摩。
他把那篇文章摊开来。里面没有一个人名。上面还有我抽尽的烟灰。被不小心弹在上面,渐渐混成黑糊糊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小刀轻轻刮拭。
我笑他的痴。痴得过于憨过于傻。
不经意的浪漫就是如此。如果你非要惊天动地。哪有人给你天长地久。因为山崩地裂之后,最最长久的总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他总是趁我不经意的时候打开音响。我写着写着就听见一句“想问天问大地”。然后就是齐秦如北方孤狼一样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我只听梁静茹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笑笑不语。
他那种周而复始的动作我也懒得纠正。反正拼凑起来的调子大同小异。如果非要纠其不同,那便是灵魂。可是灵魂又常为人所忽略。
然后他就去了。非常无声无息。我还没来得及为他写上一篇日志。通篇的博文都是如何如何功利地想要拔头筹。
过去的他从不曾怪过。甚至没有抱怨。只是夜夜夜夜里端坐在角落里,要么翻一页书,要么看一夜雨。
我则伏案疾书。就像是生命安静犹如落叶,从不肯在意身边的风生水起。其实他端详的只有落地窗里我的身影。那有些僵硬。顾不得回头的身影。
人便要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惋惜吧。这么俗套又老套的真理。
人恍惚置身其间不明真相。待到回过头来看,净是一地花开花落的痕迹,这才反应过来去狠狠地怀念那曾经游离的香气。
泪是隐形的。然而它挂在眼眶就会变作不争气的实体。
我捧着骨灰盒坐在书桌旁边。稿纸被我放在一边。倒在旁边的还有一支寂寞的钢笔。它们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暗淡地陪伴我吞咽孤寂。
一个人的悲凉总是在别人转身的时候格外鲜明。
窗户大开着。窗帘散在一旁。遮挡住半边玻璃。我看不见窗户里模糊的自己。突然间一个身影的消失,是否也意味着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不复存在。
我咀嚼着一点点衍生出来的失落。风刮进来。哗啦啦吹开厚厚的稿纸。那是我完成的初稿。厚厚一叠。所有的整理和排序都是他的工作。那些我没有要求和苛求过的工作。
然而,我此刻才看见。看见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小小的卡通画。一个小小的人儿。扎着发辫,抱拳哈腰。做着一连串的动作。翻的速度快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早些时候的默片。单调,但有趣。饱含人类的智慧和希望。
我放下盒子,把稿子拿过来,自由翻动。连续画片里渐渐出现另外一个小人。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相守。然后各自归入尘土。
两个人叠加不只是拥有双重寂寞。更重要的是双重的承担和快乐。
看到这里。我哭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就像是孩童一般深深埋葬年幼的情感。突然爆发。哭得哑然。如此内敛含蓄的男子其实那般炽烈,炽烈地畏缩。只因怕把我点燃,烧成一片灰烬,所以不敢太靠近。
我径自走向音响。轻轻扭开开关。一张满满的碟子都是那首《夜夜夜夜》。满满的都是无处安放的爱恋。
后知后觉的我现在才知道,他曾是多么孤寂和黯然。
忽然音响仿佛受了干扰一般。吱吱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一手捂住耳朵一手去摸手机。屏幕一片黑暗。音箱却突然恢复正常。就像是跳到收音机的音乐频道一般。婉婉的男声浮现。
他轻轻地表白。轻轻地诉说着爱惜之情。轻轻地对我说下面为你播一曲梁静茹的《夜夜夜夜》。然后你可不可以爱我。
一曲完毕。我轻轻回应。在心底。
如果我早些环顾,那么我也也也也会很爱你。怪只怪自己太过自私。
我转身拿起盒子准备收入书柜。突然回身。我的音响并无收音机功能。
那么。你终于肯纵容自己放肆一回。因为将说的都脱口而出。风再起。窗帘撩起。窗里我的身影很单薄。你的身影很温暖。
邱暧暧拥抱着自己的影子在温暖的晨光中醒来。半拉的窗帘后面是仇慕名阴暗的脸,他的面孔此刻看起来像是一面浮雕,刻在两个人对峙的静默空气里。
“你醒了。”仇慕名眼眶通红,看得出来又是一夜未眠。邱暧暧心中有一丝小兴奋。
她没有搭话只是爬起来准备洗漱。
突然仇慕名走上来扼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去医院。”
他不能留下余孽。
为什么他不能把那个孩子看做一个天使?
曾几何时邱暧暧也像仇慕名那样思量每一件事。但是现在不了,她正在回复一个正常女人的思维。她要留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不。他(她)是我的。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死,我都要死在这个大宅。”语气决绝如凛冽断裂的钢铁,除了消融,没有恢复的可能。
仇慕名知道被她发现了自己的寂寞,然后她也开始回归寂寞。于是此刻,两个人之间除了那一个个故事之外仿佛变得没有任何关联。
他走过来,暴烈地想要把她推倒。他没有别的方式。
邱暧暧倒了。倒在床上被他闷住脸,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挣扎了些许之后,她竟然反过来锁住仇慕名的肩膀。
仇慕名重新兴奋起来,他不再纠结于那个到底有没有的孩子。他重新遁入挖掘邱暧暧身世的兴趣里,这个女人远比他的想象要多出更多未知。
变态。
邱暧暧在心里骂道。像以往那些个来应征又被她愚弄的男人一样骂道。


第77章 第七十七夜 传情:第一话
丽缘初遇龚人生之时,她还只是个在夜总会走场的野模特。
无论是浓妆艳抹,抑或是华披凤佩,只是都作假,冒牌的名装让她浑身不自在,站在这个优质男人面前,她感到窘迫。
龚人生签了张单子给服务生,立刻就有一束明丽的鲜花出现在后台补妆的丽缘手中。卡片上淡淡的字迹刚毅,笔尾拖得老长,仿佛他绵延的爱恋。
这个男人重情重义,不轻薄,每日守她落班都是站在门口,纵使冷风灌进领口也不动摇,他约她看夜场电影,亲吻额头,道别,晚安。绝不会造次。在这样的混沌圈子里,可以妙遇这般男子,着实福分。丽缘感到幸福切实被握在手中。
而现在,丽缘摇身一变,已然是这座大城市里时常抛头露面的名模,大幅海报张贴在街头明耀的广告牌上,丽缘的嘴角弯魅,摄魂勾魄。
龚人生却生意失败,终日泡在酒瓶堆,混沌人生,苟且喘息,每每丽缘落班回家,看见倒在沙发上的爱人,无奈心痛,又不敢靠近安慰,两人逐渐冷淡生疏起来,只有养足多年的老狗哈雷,还会时不时靠过来,舔舐主人的手指,无声哀咽落泪。
这日阳光刺破薄纱窗帘,径直跳跃在龚人生的脸颊上,有轻微的灼痛。他揉揉眼睛,闻到自己身上酒气浓郁,并微微发酸。
龚人生皱皱眉头沙着喉咙叫喊丽缘的名字。无人响应。哈雷卧在自己的狗窝里发懒打盹。
他觉得沮丧,嘴里碎念女人的薄情,两人已许多时日无有亲近。刚起身准备洗漱,客厅里的电话却吵起来。
他懒懒地走过去拿起听筒,那边的声音甚急,是丽缘的助手:“生哥,丽缘姐还在睡吗?她手机没开。快些叫她起来吧,这边的通告赶不及了!”
龚人生有点发愣:“嗯?她……她并不在家。”为保确定,他拿着电话分机在屋里打了个转,的确没人。
助手急了:“什么?!今天是个大广告啊!这可如何是好!”
龚人生不以为然:“或许在路上吧,她现在如此大牌,迟到一会儿无可厚非吧。”言语中有明显戏谑。助手讪讪,不好再问,于是作罢。
龚人生晃晃悠悠去浴室洗澡刮脸,洗澡的时候习惯性地向外喊叫要干净衣服,又想起丽缘不在,些许愠怒挂上脸,自己忙不迭地光着身子取来衣服换好出了门。
很久没有买晨报,街道拐角处的报摊兼卖翻版碟,生意好不红火,每日都有学生来此处买游戏盘,有色狼来买三级片,有主妇来买饮食节目,龚人生只从这里买过一盘精装版百家讲坛,放进机器看见的却是“动物世界”的画面。只觉好笑。
今日有重磅。很多人凑着身子在哄闹,他拿了份早报好奇地靠过去,啧,封面很噱头嘛:当红艳星私家爱情“动作片”。
几个贼眉鼠眼面怀色态的男人嘻嘻哈哈翻弄着,封面女郎袒胸露乳,面部不甚清晰。
龚人生愣在那里,女主角的肩胛位置,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拇指肚大小,不偏不倚,和他印象里丽缘的那块不差分毫。
他奋力挤进去,抖抖索索地掏出钱买下一张,含耻带怒地奔回家中。
电影画面晃动剧烈,不堪入目。一场几个猥琐男人凌辱美女的大戏。女子显然被强迫。有人恶搞。
他飞速上网,哗啦啦果真全是丽缘的负面新闻,都名曰大明星被强暴拍下重戏流于街头热卖。
不管真相如何,龚人生都无法忍受这般耻辱,立刻打电话到丽缘的经纪公司,那边早已乱成一团。
寻人未果,丑闻不断,损失不计。
龚人生拿着听筒杵在原地,房上的水管咕噜噜吞吐着来来往往的水,听起来那般诡异呜咽。
哈雷凑过来撕咬他的裤脚却被他一脚踢开。
不多时就分批来了好几拨的人,有丽缘所在的经纪公司的同事,有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八卦记者,还有警察来找龚人生协助调查丽缘的失踪案件。
待到应对完所有的来人已然疲惫不堪,重创之下,龚人生变得委顿。是怒,是羞,是疼,还是,哎。
“滴”、“滴”、“滴”。
什么地方有几声脆响。龚人生猛地抬起憔悴不堪的面目四下张望。原来是传真机,刺啦啦正吐出一张纸来。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一看,眉目顿时纠结。
纸上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好若街头巨幅海报上的丽缘,浅浅的黑色线勾勒出娇媚轮廓,眉眼处却有些轻微痛苦纠缠的意味。正逐渐消失的双腿。那最美的双腿,九头身的美顿时断章。
他细细查看传真来方号码,为0。不由心中一阵紧缩,什么不祥之感顿时浮上心头。
来不及多想,龚人生拿起这张传真即刻奔往警察局。负责这个案件坐班接待的警察倒给他一杯水:“哎,别急,我看啊,只不过是谁的恶作剧罢了。你看,号码都是0吗?”
龚人生只是不断地摇头:“不会的。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一定的一定的。”
两人缠绕半天,警察已经作烦:“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哪有巴不得期望自己媳妇儿出事的?!”
龚人生张张嘴,没再说下去。难道,真是自己多疑。
拖着沉重的双腿,龚人生走在暗淡的夜色里,周围的霓虹灯耀眼华丽,恍若在讲述一场场正在上演的大戏,喧闹欢悦。说不清的滋味涌出来,相遇,激情,淡漠,再到如今的苦痛难耐,完全不知所以,不知去向何如。
他紧攥着一腔郁闷回到落寞的房间。哈雷很饿了,主人两日没有给它喂食,于是擅自打翻很多东西,跳上冰箱偷食,本以为主人回来会大发雷霆提早就躲进自己的窝里,却窥见龚人生蜷在沙发里落泪,抽噎,那是一个多么萧凉的身影,哪里还有当初的隽逸。
沉重地睡去,沉重地醒来。好死不死地总要出去探探消息透口气。龚人生顶着一脸的沧桑摇摆在街头。哗地不自觉般抬头。
那张有丽缘在的巨幅海报甚为异样,腿部的部分被生生扯去,明晃晃透出寒凉的金属板。
他脑子里“叮”的一声过后嗡嗡嗡直响。来不及多作反应,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警方来的电话。
接完电话的时候,龚人生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胸中一团绵绵的火霎时崩烧。他亟亟地奔过去,太平间的白色被单下,两条长长的腿摆在那里,发青,有些肿胀,指甲上还有不久之前他亲手帮助涂上的大红蔻丹,伤口钝重,肉翻卷着,看了心伤。
那个昨日接待龚人生的警察也在,显然心中受惊,缄默不语,只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却被龚人生一把推翻,哗啦啦倒下很多架子,其他警察急忙上来做干预。
龚人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里冰凉地冒寒气,怎么,怎么冻结不了人的眼泪呢?


第78章 第七十八夜 传情:第二话
龚人生此时此刻已经全然崩溃了,走在回去的路上脚下如踩棉絮。东倒西歪的样子像个醉汉,脸带泪痕完全不能自已。
他停在那张巨幅海报下面,深深愧疚着,那张传真,那样定是深苦万分的求救为什么自己却只是无能为力。
恍恍惚惚踏进门槛就听见“滴”、“滴”、“滴”样的声音,传真机上的提示灯正在微弱闪烁,顾不上开灯,龚人生一个箭步窜过去。
热乎乎的纸从机器里吐出来,借着窗外的灯火,龚人生清楚地看见丽缘的双臂已经在消失,眉角拖着一抹长长的,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哀伤。
刷地,他的泪滑下来,直接漫进嘴里。浑身颤动。哈雷呜呜地靠过来蹭着主人的腿,仿佛就此可以分享他的悲哀,如果悲哀也可以通过导体传送分散。
忽地,龚人生明白,必须要在海报上丽缘的双臂被扯去之前找到她,于是他顾不上锁门就奔了出去。
他攥着传真再次来到警察局,亟亟地讲完所有的情况,在场的警察都只当他痴线了,明星出事本就多人趁此生事,这样无来源的传真除了用恶作剧来解释之外,完全没有令人信服的合理理由。
龚人生在警察局嘶喊着:“求你们了!!救救丽缘吧!!她正在痛,那么痛!”被赶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抓伤了好几个警察。
“别这样,没用的,他们不会信你。就像当初的我一样。”龚人生猛地回头,最早那个接待过他的警察站在阴影下,声音同情而平静,哈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过来,现在正卧在他脚下。
龚人生摇摇头从他身边擦过:“哈雷,我们回去了。”哈雷却一反常态咬住他的裤脚不动。
那个警察开口了:“我叫王硕。如果信得过我,我帮你一起找吧。你还有一条这么通晓人情的老狗。好帮手。”说完蹲下,哈雷跳过来舔着他的手掌,满是信任。
龚人生看情景也只得叹口气,不然还能如何。
他们一同来到龚人生的家中,翻出之前的那张传真,两张并排,摆在桌子上,用白炽灯泡打着光细细研究。
图案清晰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纸张是早就放在传真机里的普通白纸,并无特异。两人有些沮丧。哈雷也有些蔫巴地趴在原地。
龚人生崩溃地低下头,喉头干涩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突然王硕一个激灵,“不一样”。
当然,龚人生口中的不一样是指这些传真诡异和别的普通画不一样。但是,这倒是提醒了王硕,两张图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巨幅海报的翻版,只是一个没了双臂一个没了双腿。当做是找碴游戏来玩的话,缺胳膊少腿暂且算是一个大的差别。
那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呢?
王硕想到这里立马打住,急忙把脸凑到传真前面再看,一边拉着龚人生:“你赶紧和我一起看看,这两张上的丽缘分别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龚人生吸溜下鼻子,揉揉模糊的双眼,虽然不大明白他要干吗,但也低下头来寻找。哈雷腾地翻起身,很有灵性地抖了抖尾巴,随时待命的样子。
两人在灯光下仔细地进行着对比,誓要看穿端倪。
看到两人眼都要花掉的时候,忽然龚人生指着丽缘身上的紧身背心:“这里!这里,我找到了!”王硕看过去,果真,第一幅图的背心上面印着“天后”的字样,另一幅则印着“天山”,两个词都印在背心上接近肩胛的位置,因为身形的起伏,字体微微有些扭曲,且字样很小,把这两个词放进嘴里琢磨一番。
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