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里不由烦躁,这老僧经历可真是坎坷,絮絮叨叨说下去,都快变成说书了,讲了这半天和寺庙没有半天关联,这样子得说到什么时候?便想打断老僧问问,有了之前的经验,我先偷偷看看吴宏,他倒是沉得住气,凝神静气地听老僧讲述,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现,我也就不好表露什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
老僧看来讲上瘾了。可能因为这荒寺之中没有人交流,唯一的听众还是个哑巴女儿,憋得难受,今日突然多了两个听客,索性放开嗓子讲个痛快:“只见那石场里已经有了许多劳工,几十个鬼子持枪警戒,逼迫劳工们开山采石,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样子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我只看了几眼就心惊胆战,想到日后要和他们一样,暗暗叫苦。”
讲到这里,大殿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听见的时候,吴宏已经回过头去,只见老僧的女儿迈步走了进来,填些茶水,等她轻手慢脚地将水填满,转身离去走出大殿后,吴宏端起一杯新冲的茶,浅饮一口,漫不经心地问老僧:“师傅,你女儿从小就不能说话吗?”
这话一出口,我一个激灵,果然让我猜中了!
(二十七)
这就是刚才我发现老僧话语中的问题。老僧说过,当年儿女“叽叽喳喳,煞是可爱”,怎么现在女儿却成了哑巴?难道对我们有所隐瞒,无意中露了破绽出来?吴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用心良苦。看着吴宏故作平静的脸,我已经认定他欲说还休的就是这点。这小子终于找个时机将疑问抛出,看看对方什么反应,正好换个话题。
没想到,老僧倒是痛快,随口答道:“哪里,小时候这丫头很是聒噪,一天到晚吵吵嚷嚷。”话音未落,脸色黯淡下来,“从我找到她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问她为什么变成了哑巴,她只是哭,后来次数多了,比比划划我也大概能明白一二,好像在外生了场大病,病好以后就不能讲话了。唉,命苦的孩子啊…”
吴宏“哦”了一声,脸色释然,继续说到:“不管怎样,至少父女重逢,还是佛祖保佑啊!”
看这老僧没有故弄玄虚,我也松了口气,同时笑着看了吴宏几眼,心想你也太多疑了,哪有那么多古怪,你个大男人整天介心细如发,也不累得慌。
吴宏看出我的意思,只深盯了一眼,再没有任何表示。然后扭头问老僧:“那二狗怎么样了?”
老僧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唉,别提了,我下车后,便开始找他,全部仔细看过才发现,他们一队人不见了!”
吴宏说:“我刚才听你说有三辆卡车同行,看来这二狗与你去的不是一个地方啊?”
老僧点头:“正是。我下车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寻二狗,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丝毫没有他的影子,不仅如此,刚才那一队人一个都没有看见,才明白原来我和二狗的车已经分开了。心里顿时变得忐忑不安,正思虑,鬼子兵开始驱赶来到几个简易的帐篷前,几十人零零散散地站好,都面带恐惧地左顾右看,不知下面有什么安排。这时,一个瘦高的鬼子来到队伍的前方,一开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乡亲们,太君征用大家来帮忙采集石头,以备战时使用,希望大家不要偷懒,尽心干活,等工程完了自然有赏钱,如果有谁胆敢想逃跑的,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人群中有人恨恨地说了句:‘汉奸!’马上明白了,这人是个日本翻译,肯定是个投靠鬼子的中国人。他说得这前半句还像句人话,后面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大家看着这没骨头的败类眼里都冒出火来,恨不得把他扒了皮吃肉!”
“等这狗翻译说完,鬼子马上冲过来,用刺刀逼迫我们到石场劳作,后面的日子自然苦不堪言,累得筋疲力尽不说,每天只给吃点稀饭糊糊。入冬了,天气愈来愈冷,我们冻得不行,毫无御寒衣物,那狗日的翻译为谄媚鬼子却说多干活就暖和了!期间也有几人策划逃跑,但鬼子看守严密,都被抓住处死,还把头颅高高挂起在旗杆上示众,众人又恨又怕,都暗自垂泪。白天没有休息,晚上睡觉又阴冷潮湿,这种环境下年纪大、体质弱的人很多都含冤死去,鬼子担心尸体腐烂变质引起疾病,就抬到一侧焚掉拉到。常常就是我们在这里搬石块,离不远处就是黑烟冲天,昨日还一起聊天的兄弟今天就化作灰烬,尸骨无存了啊!”
“我每天在心里默默算着,晚上就找块石头划线计日,已经过了月余。这天我正同一个工友奋力将一块巨石凿薄,就看见一辆军用卡车轰隆隆地驶了过来,这些日子每个一个星期就会有卡车前来装载石头,然后运到别处,我已经习惯了,便没有十分在意,卡车慢慢停在离我不远的空地上,等停稳后,后车厢门左右打开,跳下几个鬼子,呜里哇啦地冲车厢内挥手,过了一会,一个人慢腾腾地爬了下来,等他落地一回头,我愣住了。”
这人竟然是孙良。
老僧深吸一口气说:“要说这平时也不是没有跟车,主要负责把石头搬上车,都是些健壮的伙计,因为不认识我也并不在意,现在看见孙良倒是让我十分吃惊,想他年纪已大,还是个瘸子,这种力气活他哪干的来?难道他在别处得罪了鬼子,故意让他来干这些折磨人的苦差事,刁难与他?不过那样的话直接一枪打死不是省事?因为有着这些想法,观察得就仔细了些,谁料越看越不是这么回事。这帮鬼子里一个领队摸样的似乎对孙良还稍显客气,并不让他搬运东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指指点点。孙良点点头,蹲下好像检查着凿出的石头,不时抬头说句什么,但显然鬼子听不明白,摆摆手做了个指挥的手势,然后就抄着手去一帮歇息去了。“
“这时从车上又下来几个壮汉,因为注意到了孙良,我就觉得这几个人似乎也有些眼熟,看来同样是二狗那队里的。这次其他鬼子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警惕性很高,黑洞洞的枪口始终面朝他们,孙良每示意一块石头,鬼子就命令壮汉搬上汽车,这样挑选了一会,汽车似乎满了。领队的鬼子招招手,和石场里的打个招呼,上车开走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孙良只是负责挑选石头,难道这就是他被编入那队的原因。不过这些鬼子挑选石头干什么呢?”
“虽然这些问号都在我脑海里旋绕,不过一会功夫就被我抛到后面,因为我有了一个让我激动不已的想法。”
(二十八)
“我想,既然这车上的人是二狗那队的,说不定哪天他也会跟车过来的。注意到这点后,我就开始留心起这辆卡车来,我偷偷记住了车的编号,平日在石场干活的时候一有卡车驶过便抬头寻找,因为心里有数,就发现这辆卡车隔三差五来一次,但时间上却并无规律,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踪影,有时却很频繁。几乎每次孙良都会跟车过来,但负责搬运的人却不尽相同,对我来说这当然是好事,我专心注意这些人中有没有二狗的身影,日子久了几乎变成一项功课,不过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进展,心里不由焦躁起来,我看看石场旁边触目惊心的一堆焦黑的骸骨,心一天天沉了下去:难道二狗已经不在了?”
老僧讲到这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和吴宏知道故事快要有些眉目了,也跟着提起精神,老僧眼神亮亮地说:“终于有一天,我看到车又来了,孙良从车上爬下来后,我紧盯着后车厢下来的几个人,仔细打量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形映入眼帘,我的心跳的厉害,等他转过脸来,我几乎叫出声来:果然是二狗!”
“虽然知道是二狗,但我还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他憔悴成这个样子,原来十分健硕的身体已经干瘪下去,腹部隐约还露出肋痕,脸上有几道血印,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袄用一条麻绳扎在腰间,一看便知受尽了磨难,不过他眼神还是十分明亮,看来精神尚好。我看到二狗非常高兴,几乎忘乎所以,等冷静一下才发现要接近他也得用些手段,不然恐怕不但无法和他搭话,估计还得搭上性命。”
“二狗并没有发现我,只是闷头干活,旁边看押的鬼子看来已经熟门熟路,眼神不时扫一下他们,嘴里念念叨叨,像是在聊天。二狗等几人跟在孙良身后,松垮着身体甩手等待,孙良不时对着几块石头左看右看,不知是真的用心还是拖延时间好多做休息。我看孙良边走边往这边靠近,突然有了主意。捅捅身边一起的伙计,小声说:‘兄弟,帮个忙,和我抬着这块石头往那人那边走几步。’”
“我两人抬着这块石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方挪了几步,正赶上孙良低头也踱了过来,离几步远的地方,我看小鬼子没有在意。抬头轻喊:‘兄弟,你看看这块石头咋样?’孙良一抬头,一脸不解,似乎不明白我们给小鬼子干活为什么如此殷勤,背后的二狗闻声扫了过来,马上变了脸色。”
“我知道他肯定是认出我了,放下下来,只见二狗弯下腰,拍拍孙良的肩说了句什么,孙良便摆出似乎对这石头很感兴趣的样子,佯装观察走了过来。二狗他们自然紧跟其后。”
“不料这时,一个鬼子发现他们离军车越来越远了,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把枪横了过来,身体一下站直了。”
“我暗叫糟糕,手上麻利了很多,这时二狗他们已经将石头搬了起来,我趁机装做帮扶,找个空隙正靠在二狗旁边,一路跟他们踉跄而去。”
“狡猾的鬼子发现我不是跟车来的,还未靠近就神色严峻地大声嚷着,枪口一挑一挑,让我离开。我面带笑容地假作不知,嘴上大声说:‘太君,我帮忙,我帮忙,嘿嘿!’眼看鬼子不买账,已经到跟前了,我赶紧低声问二狗:‘你去哪了,在干什么?’”
“二狗眼睛没有看我,只是直视着已经到我们面前的鬼子,我看鬼子怒气冲冲地把黑洞洞的枪口冲着我,赶紧撒开了手,心里失望之极,没想到好容易见到二狗一面居然连话都说不上。”
“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二狗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快速地说:‘山里,修寺庙!’”
老僧这句话像炸雷一样在我和吴宏脑子中轰响,一贯不动声色的吴宏这次眼睛都瞪大了,我更是直接喊出了声:
“什么?这寺庙是日本人建的?!”
看到我和吴宏惊讶的样子,老僧似乎并不吃惊,他笑了一下,说:“是啊,谁也不会想到,这寺庙竟是日本人修建的。当然,那时我也不知道这寺庙在什么地方,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这个寺庙中做了一个守着青灯古佛的出家人。所谓世事难料,就是说的这般啊!”
吴宏尚未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等听到老僧这话,才慢慢恢复了神色,脸上露出一些奇怪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老僧说:“虽然与吴宏只有这一次短暂的接触,但是至少知道他安然无恙,心里踏实了很多。我自从有了这次和他的碰面,精神抖擞了不少,不管怎样以后有了和二狗继续接触的门路,似乎更加有了希望一样,除了在劳作中注意观察外,我一直在想办法与二狗再次会面。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见面后,二狗似乎也比以前频繁地出现在石场,不时能够看见他跟随孙良搭车运石,我见了自然非常高兴,便想方设法接近他们。好在押车的鬼子似乎并不固定,所以没有引起他们怀疑,渐渐地我与二狗能够说上几句话了,当然是搬运石头的间隙或者我佯装给他们送水等时候。二狗断断续续告诉我他们被带到深山之中,严加看管建造一座寺庙,样式格局都与中国寺庙相差无几,孙良由于有山里勘石的经验,被日本人指派负责挑选石头,他们离这里很远,日本人看守的很严,终日劳作,十分辛苦。”
“这天,我正与石场的一个劳工一起搬动石头,就看见那辆绿皮卡车又驶来了,汽车打开,人群中却没有二狗的身影,我稍有些失望。跟车的鬼子又开始在石场空地上嘀咕聊天,我听见他们面带怨恨的说着什么,不时叫喊几声,似乎有什么不满。正在这时,我旁边一个和我一起搬石头的劳工突然脸色铁青地骂了一句:‘X你妈,天杀的小日本!’”
“这人是最近几天刚刚被抓到石场中的壮丁,名叫沈逸之,长得白白净净,很是斯文,因为刚才不会干活吃了些苦头,都是落难的中国人,我看他可怜,主动带他一起,教他一些避开鬼子视线和偷懒的办法,因此和我关系很好,平时也以兄弟相称。”
“听到沈逸之的话,我心里有些吃惊,从他到这里来说话都客客气气,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从没听到过他骂人,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于是我问:‘怎么了?’沈逸之恶狠狠地说:‘这几个鬼子在抱怨自己堂堂帝国士兵,被派去看管修寺庙的劳工,说南京城里有两个鬼子在比赛砍人头,已经决出胜负了。如果他们去一定能有更好的斩获!我X的妈的!”
“我听了心里气得一股热血上涌,这帮畜生完全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真应该天打雷劈!嗜骨啖肉!愤恨中我也骂了句粗口,同时觉得奇怪,问:‘你懂日本话?’沈逸之点点头:‘早年我学过日语,但很少有人知道。’”
“我看他的样子也像个知识分子,便对他有些尊敬。那时读过书的人毕竟很少,我们这些老百姓对这样的人本来怀着一份敬畏,同时我猜想他一定是不愿去给日本人献媚做翻译,所以对自己会日语的事缄口不言,这就更加让我敬佩。”
“这时旁边一个鬼子拍拍另一个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对方脸上才露出松弛下来,同时有些高兴地询问着什么。我看见沈逸之低头不语,脸上却全神贯注地听着,便悄悄问:‘他们又说什么?’”
“沈逸之说:‘刚才那个小日本说听他们长官说寺庙马上要完工了,个把月应该就可以交接,他们离开那里的日子不远了。’”
“我听了心里一下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如果这样,二狗会不会被带到别处,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二十九)
老僧慢慢从头说起,不知不觉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我开始从开始听得全神贯注,到后来不由烦躁不安,谁知无意中得知这寺庙竟然为日本人所建造,心里顿时好奇,重新聚集了精力,老僧讲了这么久,加上回忆,似乎有些疲惫了,说话的语速也慢了很多,吴宏也看出这点,他轻摆了一下手,客气地说:“师傅,我看你休息一下吧,这一上午劳烦你在这里与我们回忆,真是不好意思。现在已是晌午,不如先准备午饭,大家吃了再说。这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聊天。”
老僧果然表示赞同,于是喊来女儿,要她去后厨准备些斋饭,我们用午餐。我刚才听了吴宏的话,虽然也觉得应该休息,但是他一句“来日方长”让我十分郁闷,心想你是来听说书来了还是运设备来了,这眼看半天又没了。你就不着急设备没到首长枪毙了你?再说这荒山古寺的守着一个哑巴和一个老和尚,我一百个不乐意。
老僧和我们闲聊了几句就开始闭目休息,我则把吴宏拉到一边,说:“我们来这里可不是听他说书的,你赶紧把正事办了走路,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逼不得已了,我一般说话不这么直白,不过吴宏这小子看上去毫不着急,气定神闲地让人发指,我只好强逼他了。
吴宏定睛看了看我,似乎再考虑琢磨什么事情,他看看大殿,又看看我,才说:“好吧,一会吃饭我就问问他路上那和尚的事,设备的事你别着急,我都没急躁你怕什么?”
前一句话让我稍稍宽了宽心,后一句话却让我差点叫了出来:你不回家我还回家呢!老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在这里扯淡!
话虽这么说,面上还是得过得去的,至少吴宏同意询问和尚的事了,这才是我们来的目的嘛!于是我叹口气,说:“你赶紧办吧!”
说话间,女子已经端着些饭菜来到侧旁小房,老和尚也从大殿出来,招呼我们去吃午饭,吴宏和我笑嘻嘻地坐下,客气道:“劳烦师傅了!”又转头向女子点点头,表示谢意,她也轻轻地笑笑,神色比刚才温和许多。
从大殿出来后,温度明显高了,我身上马上起了一层细汗,黏糊糊地,很不舒服,看看老僧穿着粗布僧衣仿佛没有感觉,吴宏也坦然自若,似乎都不炎热,我只好也不吭声。还好虽然饭菜简单,但做得十分可口,我刚才和老僧聊天没而已,肚里并不饥饿,却也吃了不少。老僧一路说来,加上一直在回忆,脑力消耗很大,吃得十分香甜。
老僧女儿吃得最少,只一会就吃完了,她喝点水后冲老僧比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然后她对我们摆摆手,转身走了,看来是去后院歇息。
我们继续吃饭,期间倒也没有什么言语。过不了多久,吴宏突然抓起衣服抖了抖,神情焦躁地说:“唉,这天气真是热,身上粘糊糊的,真是难受。师傅,我把外衣脱,这样凉爽些,你不介意吧?”
时间稍长,我已经适应了温度,身上的汗都退了回去,听到吴宏这么说,不由暗自发笑,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原来你也如此,刚才都是装的,装了半天憋不住了吧?
老僧呵呵一笑,举手示意吴宏随意。吴宏闻言马上起身,三下两下将衣服脱了,大喊:“唉,舒服多了,这天还真热!”
他把衣服抓在手上,抖抖平整,然后就往旁边的竹椅背上放。
就在这时,一件东西从他的衣服口袋中飘落下来。我一看,是路遇和尚身上捡到的方巾,心里顿时明镜一般:娘的,原来又是他的计策!
老僧也注意到了这方巾,一看之下,脸色马上变了。
虽然老僧神色不对,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转眼就恢复了正常,不过我相信吴宏早就注意到这点了,他顺手捡起方巾,拍拍上面的尘土,揣到口袋中,然后伸个懒腰,拿起碗继续吃饭。
这时气氛就不对了,大家心照不宣,都在默默地埋头吃饭。其实三人都是怀鬼胎:我知道吴宏想知道,吴宏知道老僧知道,老僧不知道我们知道。饭桌上一片肃静,老僧的饭吃得越来越慢,倒是吴宏越吃越香了,看他满嘴是油的样子,我真是感叹不已,这小子心理素质也太好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忙活了半天,戏也演得天衣无缝,就等着看老僧反应呢。
这顿心怀鬼胎的饭终于吃得差不多了,老僧女儿赶来把桌子收起,我们一行便向着另一个侧房走去,老僧一边前面引路一边说:“这里荒郊野外,也没什么舒适的去处,两位现在侧房休息。”
吴宏答道:“哪里哪里,已经很好了,我们到这里一直给你添麻烦,是在过意不去,万望海涵啊!”
老僧不自然地笑笑,深深地看了我俩一眼,转身离去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眼神,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看看吴宏,他已经陷入沉思。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注意到老僧离别时的神情,看看四下无人,忙问他:“你看见刚才老僧那样了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吴宏点点头说:“你说他走的时候吧,我看见了。刚才我掉那方巾是故意的,这你知道吧?”
我一脸不屑地说:“这我还能不知道?你还真有手段,我还着急你怎么只字不提这事呢,不过直接问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隐晦?”
吴宏摆摆手说:“幸亏隐晦,不然麻烦了,你说到刚才和尚离开时的神色,我有件事告诉你,你别害怕。”
他不说害怕还好,一说我反而把心提起来了,面上不露声色地说:“怎么了,你说吧。”
吴宏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这老东西想干掉我们。”
(三十)
我听了觉得这说法有些牵强,虽然老头刚才的眼神很犀利,也不至于要我们的命吧?于是便问吴宏:“不会吧,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怎么会转眼想杀我们?”
吴宏苦笑一下,没有回答我,倒是问:“你刚才吃饭的时候注意到和尚的神色了吗?”
我知道他是指自己掉了方巾之后老僧的表现,便说:“我看到了,他脸上变了颜色,不过马上又正常了。当时我还想这老和尚也不简单,还会这样掩饰。”
吴宏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的话却让我很吃惊:“你后来没有注意,他吃饭的时候在走神,几次都错咬到筷子,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抖动,凭我的经验看得出来他心里十分激动,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吴宏看了看我,似乎给我上课一样说:”人的眼神常常能够说明很多问题,有的人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却很难随意调控眼神,刚才和尚虽然脸上变化不大,但眼神却充满了杀气!他虽然有些心机,但城府其实不够,所以我细细注意马上就感到不对。”
“这和他刚才想杀我时可不一样,那时他是形势所逼,临时起意,因此毫不掩饰,当机立断。这次可不同,吃饭时他应该已经暗暗思量怎样下手了,这次是有备而来,我们得十分小心才行。”吴宏脸色严峻地说。
说实话,我听了确实有些害怕,如果确如吴宏所说,这次老僧是铁了心要取我们性命了,谁知道他又玩出什么花样?不过我更感到奇怪,不知区区一块方巾何以让他动了这样深厚的杀机?这方巾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虽然满脑袋问号,但当时想这些于事无助,还不如考虑怎么应对。吴宏看出了我的担忧,轻轻拍拍我,安慰道:“别担心,从和尚之前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不是什么歹人,反而心底还很善良,既然产生这样大的变化,正说明这方巾背后有什么秘密,我们也算是摸到门路了,这老僧虽然起了杀心,却没有多大能耐,我估计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一会静观其变即可,不过你务必看我脸色行事,不要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一路走来我对吴宏大概已经有了些认识,虽然他什么来头令人怀疑,但处处为我着想这点还是很明显的,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担心他,再加上他胆大心细,有他照应自然放心很多。
这之后吴宏就不再言语,蜷缩在木床上,居然开始午睡,我当然睡不着,便坐在旁边竹椅上胡思乱想,刚才老僧狰狞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突然变成了一双绿眼的怪物,一会又是吴宏神秘的笑容…过了很久,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大脑乱糟糟的、头疼欲裂。烦躁之下,我睁开眼,揉揉太阳穴,从竹椅上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静静心。
刚一起身,就看见吴宏从床上回过头来,这小子根本没睡着,警惕性十分的高。他看着我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就把目光投向了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老僧笑呵呵地走进门来了,身后跟着那女子,手中还是端着那个小巧精致的茶壶。
老僧不用我们招呼,已经落座,然后挥手让女子把茶水端来,对我和吴宏说:“两位同志,不知休息的可好。已过晌午,我特地备了茶水与你们,喝点消遣一下。”
一听这话,我一下子坐直了,刚才吴宏的话犹在耳边,这茶里肯定有古怪!
转眼之间,女子已将茶水端到我们跟前,老僧自己从茶盘中取了一杯,又为我们各取一杯摆在近前,笑道:“尝尝我亲自泡的上好龙井,可否地道?”
我心想别糊弄我了,这就想骗我上当?你就是说喝了长生不老我也不会喝!我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了,余光向吴宏看去,他笑得倒是一脸诚恳,完全看不出异常,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看吴宏,盼他赶紧支招,这一僵持,场面就有些尴尬。
吴宏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别处,似乎在想什么,等我看他几眼,他才笑眯眯地开口了,话锋却是冲着我的:“你刚才不是一直问我品茶有什么奥妙吗,正好这是个机会,我就在师傅面前献丑,教你两招,如有不对再让师傅指正,你先喝一口品品后说说感觉,我听听看你悟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