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他不像言六,言六嘴里一口一个吆尸,而言大鹏则毫不避讳的直呼赶尸。

  我跟着他在那长桌边上走了一圈,听他介绍那些物件,都是赶尸人的法宝,心里纳闷,他难道真是带我参观来的?

  最后他走到那口大棺材前停下,伸出枯干的手掌,在棺材盖上啪啪啪拍了三下,我正纳闷他在干啥,猛听他大喝一声:“三魂归窍,起!”

  吱呀呀……

  棺材盖缓缓的移动起来。

  

第十四章 相煎何太急

  一股死气从里边传出,我悚然一惊,退后一步,定睛一看,里边一个人缓缓坐起,双目紧闭,惨白的面色,短眉毛小眼睛大鼻子,不是言六是谁。吓了我一跳,我长出一口气:“言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你在棺材里作什么?”

  言大鹏一愣:“你们认识么?”

  我点头:“言大哥这是我在王家老店认识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赶尸的。”

  “呵,他那两下子,也能叫做赶尸么?他也配姓言么?”言大鹏很是不以为然。

  “他的水平可能不怎么高,不过却是个好人,比起那些豢养邪物的阴损之辈强得多了。”我气不过,替言六争辩道。

  言大鹏好像没听到我的讽刺一样,转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交情不错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倾盖如故。”

  “那就更好了。”他嘿嘿的笑着,笑声中充满诡异。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言六打方才坐起来就一直没吭声,不由仔细看他两眼,赫然发现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可是有一团死气遍布满脸,再看不出丝毫人气了,我一个激灵:“难道,他竟然死了?”

  “到底是有鬼眼的人。”言大鹏油然道。

  “你,你杀了他?!”我勃然大怒,一阵悲愤涌起,下午时候还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此刻竟然死在言家,想起言六对我的赤诚相待,我不由心头大恸,手按百鬼,目光灼灼的盯着言大鹏。

  他摇头道:“老朽何等身份?怎会对一个后生小子动手,他赶着十具尸体,走到集口就倒地不起,等伙计抬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了。”

  “胡说,他下午还跟我喝酒呢,怎么会说死就死!”

  “枉你身具鬼眼,难道看不出他早已死气侵体,一死迟早的事么?”

  “怎么会这样?”一听言大鹏的话,我想起下午时候我也曾在他两眉间看到一团死气的,我当时以为这是常年赶尸沾染的。

  言大鹏道:“要知他所习乃旁门,只懂吆尸而不懂自保,不曾镇住那些尸气就吆尸过境,殊不知那些尸气正在一点点的消磨他的生气,本来他还有七日之命,却又酗酒自伤,所以——”他一直言六,不再言语。

  唉,言大哥总说自己是旁门,想学点正宗本领,没想到没到言家集就把命丢了,我心里十分伤感,看他在棺材中坐着,双目紧闭,我忽然心中一动,言大鹏把言六放在这个棺材里,然后带我来看,应该是有所预谋,只不过他不知道我认识言六罢了,可是方才一旦知道我们相识,居然还说好极了?他想干什么?

  我问道:“他既已死,你这是要作什么?”

  只听言大鹏嘿嘿冷笑道:“老朽自然不能跟你这晚辈动手,让你死在夜枭之下只怕你也不服气,姑且用这新尸试试你们茅山的本领。”

  “什么?!”

  言大鹏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啪的一声帖在言六额头,接着在他背后大力一拍,喝道:“去吧!”

  言六蓦地睁开双眼,尸身如奉纶音,缓缓站起身,双足一较劲,蹦出棺材,向我蹦过来。

  我万没想到言大鹏打的是这个主意!

  倘若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是下午才一起交杯换盏称兄道弟的朋友,是倾盖相识却待我甚厚的兄长,这叫我如何对他的尸身动手?!

  咿呀一声,背后的大门关上了,言大鹏好整以暇的坐在棺材上,看着言六向我逼近。

  一愣神功夫,已到眼前,抡拳就打,我下意识的举手一挡,哎呦一声,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好家伙,差点没把我胳膊打断了,怎么这么大力气,可我的抵挡也让他身形一滞,趁此机会我掏出老谢给的镇尸符,啪的一声帖在他脸上,接着我一猫腰,轱辘到一边去。

  言六呆立当场不动,眼睛闭上了。

  老谢真不含糊啊,到底是方仙派的传人,真有几分本领,我长出一口气,刚要开口质问言大鹏,却听他冷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双掌一拍,啪的一声响,言六像在梦中惊醒一般,又活动起来,并且,这次不是蹦,而是开始迈步而行。

  开什么玩笑!

  要知道尸体从来都是蹦的,从未听说过膝盖可以打弯的,这是因为人的双膝各有一条上抵灵台下接地气的筋络,称为生筋,也叫天地桥,人死之后,截断天地桥,阴阳相阻,生筋不畅,所以膝关节无法弯曲。

  可眼前言六居然像个正常人一样,迈步向我走来,怎不叫我骇出一身冷汗。

  言家秘术当真有这等巧夺天地之功么?

  可能是刚开始走路的缘故吧,他的速度不太快,姿势很生硬,还有些蹒跚,我一边退让,一边思索对策,慢慢的,言六好像适应过来,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变成奔跑了,我也只能撒欢的跑起来。

  唉,我堂堂茅山后裔,曾经的注册阴阳师,被一个僵尸追着跑,这成何体统啊……

  

第十五章 僵尸

  绕了几圈,眼看他就快跟上了,我又没办法抽出百鬼去劈他两刀,正在一筹莫展,猛地想起飞儿来,方才它不是帮我抵挡了夜枭的攻击么,何不唤它出来先挡住言辰再说。当下我一边跑一边暗结法印,口诵法诀,一团光华升起,我一看,心凉了半截,这不还是那个小P蛾子么,桔子大小的那么一个,唉,不是说我已经修炼出护法了,方才那个华丽丽的天蛾哪去了?我一发愣的功夫,就觉得背后劲风袭来,啪的一声,后背遭受了重重一击,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栽在地上,我不由的火往上撞,这家伙,我对他处处留情,他倒好,想把我往死里整啊,我大怒转身,抽出百鬼,翻转刀刃,使出十成的劲道,用刀背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僵尸的反应总归输人一筹,加上我宝刀在手,又经过这阵子历练,已非当日H大停尸房那个时候的水平可比,这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他面门上,固然是刀背,也砍出一道深深的印记来,鼻子都砍歪了,言六的尸身好像被这一刀砍蒙了,没有再追过来,呆立在当场,趁他发呆的当口,我猛的窜过去,把他额头上帖的那张符纸撕了下来。

  忽然发现,他鼻子下边两道红线,竟然,有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僵尸也会流鼻血么?

  我已经整个乱套了,不过既然他能走能跑,那流鼻血也不算什么希奇吧。

  言六举起手在鼻子下边擦了擦血,又凑到眼前看了看,接着又轮动双拳向我扑来。

  搞什么啊,我已经把符撕了,怎么还能动?!而且比方才还勇猛。

  言大鹏在一旁发出嘿嘿的干笑声:“你把我言家秘法想得也太简单了。”

  我真想冲过去砍他两刀,不够我还没冲动到那个地步,怎么看他都是绝世高手的范儿,我还是先对付了言六的尸体再说把。

  再要手下留情,只怕我就得把小命交代到这,可是我难道真的要把他砍上几刀才行?真是下不去手啊。

  法宝啊,为什么我就没多整几样镇尸的法宝呢?这时我猛地想起,怀中还有一张言六送我的镇尸符,号称是言家正宗,把这符贴在他印堂上,会不会有效果?

  这时言六已经势如疯虎般冲过来,我把心一横,提刀迎上,见招拆招,等着寻他的破绽好帖符咒。

  拳来刀往,我身上没少挨他的老拳,他也没少被我的刀背猛砍,我也豁出去了,招招都用足力气,可这家伙像是不知道疼似的,越战越勇,打得我汗流浃背,越来越心虚,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调转刀锋,结果他算了。

  我用力一刀挡开他砸下来的胳膊,没等喘口气,他竟然猛地张开大口向我喉咙咬来。

  这是个险招,但也是个机会!如果我能控制住他的头颅,就有机会贴上符咒,可是,拿什么吸引他的嘴呢?总不能拿我的胳膊吧?

  没容我细想,他的大口已经逼近,白森森的牙齿让人一阵寒意。

  我顺手把刀把转过来,喀吧一声塞他嘴里了,他奋力的一口咬下去,也不知道碎了几颗牙。趁这机会,我掏出符咒,啪的一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如被雷击,身子一阵抖动,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头垂下,不再动弹。

  唉,言大哥啊,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啊。我越想越气,抬脚照他的胸膛就是一脚,言六的尸身被我咕咚踹翻在地,哦~~的一声,竟然,打了个嗝……

  

第十六章 试练

  我吓了一大跳,膝盖能弯曲、会流鼻血也就罢了,还会打嗝,这也太过分了吧。却见这“尸体”打完这个嗝,胸膛一阵起伏,然后,竟然翻身坐起来。

  诈尸啊?!

  我一激灵,一想不对啊,他方才那就是尸变了,还怎么诈?

  言六的“尸体”竟然开口道:“我这是在哪?”

  我脑子全乱了,没吭声,呆在当场。

  “哎呦,好疼……哎呦,我的脸……哎呦,我的牙……哎呦,兄弟,你怎么在这?”

  我呆了半晌,仔细打量他,虽然脸已经被我打得不成模样,不过也能看得出死气散去,恢复了生机:“言大哥,你,你,你活过来了?”

  “我死了么?”他挣扎着站起身,奇道。

  这叫我怎么说呢。

  没等我回答,他又急道:“谁把我打成这样的,兄弟你看见没?咦,兄弟你也受伤了?”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啊,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哈哈哈,言大鹏适时的走过来,对言六道:“你可认得我?”

  言六揉揉眼睛:“您老是言大鹏言老掌门么?”

  “不错,正是老朽。”

  言六方才好不容易爬起来,此刻却又纳头便拜,言大鹏伸手一搀,喊道:“来人啊。”

  大门打开,进来两个家人,言大鹏交代把言六扶下去休息,言六一脸茫然,却抵不住身上几十处伤口发作,跟我告个别,任由着家人搀扶下去。

  我站在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言大鹏心情好像很好,处理完了言六的事,笑眯眯的说:“李克,你此刻脑中可是充满了疑问?”

  废话,岂止有个问号,我心中还有一堆的惊叹号,我还希望这个鬼事情赶紧画上个句号!但是我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我觉得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会显得我稍微睿智一点,不像被人刚耍了一通的白痴。

  言大鹏哈哈笑道:“先洗洗干净,包扎一下伤口,再听我细细说来。”

  洗就洗,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老子这一百多斤今天就豁出去了!

  我跟着家人来到浴室,凭心而论,这宅子也就只有这浴室看出点现代化的样子,至少还有热水器和喷头,其他摆设场景,活脱脱一个明清宅邸。

  我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换上一身家人递过来的长衫,我真是挺讨厌赶尸人这套行头的,可是我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行了,人家说要拿去给洗洗,我只得套上这个长衫,又跟着家人来到前厅。

  言大鹏已经等在那了,见状抚掌笑道:“李世侄果然一表人才,我言家只得这套行头,委屈你了。”

  世侄?我心道,你儿子年纪跟我老爸差不多了。

  “委屈倒谈不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咋回事?”我洗了个澡之后,心情好了很多,也不像刚才那么气愤了,加上人家笑容可掬的,我也不好乱发脾气。

  “那先从言六说起吧。”

  “是啊,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呵,他本来就没死。”言大鹏笑道。

  “可是他明明已经断绝生机了啊?”

  “他修炼邪法,常年接触尸体而不知自保,自然尸气侵体,等他昏倒在言家集时候,已经生机寥寥了。”

  “不错,我下午和他喝酒时候就看到他脸上一团死气,我还以为这是赶尸人的职业病呢。”

  “他那是法门不当之故。你看老朽脸上可有什么死气?”

  我摇摇头,我早观察过了,他脸上可是一点异样也看不出。

  言大鹏续道:“老朽将他接进家中,喂他服下解死气的丹药,只不过他生气极为虚弱,还不自行,我正待为他活动手脚,让他重燃生机,以生气排尽死气之时,你便来了,于是老朽便想了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终于说道正题了,我急忙问道:“什么计策?”

  “一则借你之手,为他活络筋骨,让他重燃生机,二则也试试你的本领手段。”

  “为何要试我呢?”我奇道。

  “这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我一惊:“与封魔一战有关?”

  他点点头,却道:“本来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胆色和本领,不过知道你们是素识之后,我改了主意,除了胆色本领外,还要试试你的心肠。”

  “试试我是不是仁义之辈?”

  “不,”他摇头道:“试试你是大仁大义,还是妇人之仁。”

  我问道:“大仁大义又如何?妇人之仁又如何?”

  言大鹏突然挺起干瘪的胸膛,豪气万状的大声道:“倘若是大仁大义的丈夫,便可担当大事,倘若妇人之仁,那就会让很多人失望了。”

  我一向是散淡的很,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身上肩负着这么多人的期望,一时呆住了。

  言大鹏拿着那个装着啮魂珠的盒子问道:“你接触啮魂珠之后,可有什么感觉?”

  “有,有很强烈的感觉,”我回忆道:“仿佛跟它很熟悉的样子,而且耳边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说什么?”

  “说什么不归归来之类的,总之一接触这珠子就觉得怪怪的。”

  言大鹏叹了口气,把盒子递给我:“这并不奇怪,因为这啮魂珠与你有莫大干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说同宗同源!”

  

第十七章 廿年之秘

  啥?!我茫然接过来,心里却七上八下,这也太多离奇了点吧,我和这珠子能有啥关系,又怎么会扯上啥同宗同源的。

  我问道:“我听说这啮魂珠是蚩尤之眼?”

  “那只是传说之一,这珠子近千年来几次出世,都惊世骇俗,它的来历也众说纷纭,有说是蚩尤之眼的,也有说乃是鬼龙之眼,到底来历为何,老朽也不得而知了。”

  “鬼龙?”我猛的想起在地府穿越记忆之时,依稀有人飞鸽传书说龙虎山鬼龙现世,难道便是那个鬼龙么?

  却听言大鹏继续道:“正因这珠子与你干系重大,所以令尊令堂前来讨要啮魂珠时,老朽本应当给的,只不过这珠子总归是逆子言辰拼了性命换来的,怎能轻易与人,所以我才必须要考验一下你的本领和心术,”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果然没令我失望,虽然本领还待加强,不过对上言六之时,虽存仁心,却也不拘小节,不是一味妇人之仁,倘若那镇尸符不起作用,只怕你就要拔刀斩尸了吧?”

  我脸上一红:“只怕会的,惭愧的紧。”

  “有什么好惭愧的,为了一个已死的尸身,犯不着以命相拼,你已尽仁义,大节无亏!”

  话虽是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免觉得有点愧对言六,忽然想起他的志向,趁机道:“不如你收他作个徒弟吧。”

  言大鹏微一沉吟,点头应允:“眼下道消魔长,言六根骨上佳,我便收了吧。”

  “言大哥没事了吧?”

  “已无大碍,唉,邪门歪道害人不浅,我那逆子也是误入歧途,不得而出啊。”

  他一提道言辰,我也不免心下黯然,我跟言辰的死脱不了干系,我开口道:“关于言辰,晚辈……”

  他一摆手:“都是命数,世侄不必多言。”

  他忽然道:“你是否为老朽处处以正派自居而感到奇怪?”

  “哪里。”我连忙否认,不过心里却真的是这样想过,赶尸而已,总归是旁门,怎么可能跟佛道两门这样的名门正派相提并论呢。

  言大鹏油然道:“这样想也无妨,反正我辈中人被世人误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我们行的是善事,其心自正,何必管太多世俗看法。”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明白了,不管怎么说,赶尸一脉的最初出发点是令死者落叶归根,不使亡魂流落他乡,从这个角度来看,倒真是助人的善举。不过邪门总归是邪门,这言大鹏行事也真是够古怪的,你想试我有的是方法,不用搞的这么两败俱伤吧,我把言六打得够呛,他也挨了我不少刀背,牙都掉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复原呢。

  我心急知道真相,不想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连忙问道:“你方才说道这珠子的来历?”

  言大鹏沉默了半晌,似在回忆似的,叹了口气道:“几百年来,这啮魂珠本由天师钟家保管,可二十年前,我那逆子居然判出家门,还纠结一干人等,与正派人士为敌,抢夺这啮魂珠。老朽当年就已收手,不再理两界闲事,可事关我那逆子,却不得不出山了。”

  这件旧事我听钟离巺讲过一些,妻子霓裳盗走啮魂珠和惊神鼓之后,正邪两派在风火谷会战,最后以正派惨胜告终,啮魂珠被南海张近白带走封印,惊神鼓则被钟家带回。如今听言大鹏一说,言辰当你也有份,难道,他与霓裳竟是同谋的?

  我知道他讲到关键处,没言语,静静的听着。

  “当日老朽与一干正派人士,其中包括令堂、方仙派谢鼎、南海张近白、浮邱山烈火大师等十几位高手还有天师钟家一众人等会和风火谷,与逆子那一干邪门歪道交锋,这才知道,他们竟然在几年之前就蠢蠢欲动,更纠集了不少的同党,俨然形成一个组织,自称幽冥九君子,我那逆子排行第九。”

  我悚然一惊,红尘口口声声唤言辰为九弟,难道他也是那九君子之一?

  我问道:“他们只有九个人,正派却有数十位高手,那这一仗还不是稳胜了?”

  “我初时也作此想,”他叹了口气:“谁想他们只有五人应战,我那逆子见我来,竟不敢迎战,避往他处,最后他们以四人轮番会斗我们几十人,竟然未曾落在下风。”

  “这么厉害?”我心下骇然。

  “据说这还是因为他们之中的老大闭关未出,而其他四人各有要务,否则只怕我们早就拜下阵来。”他双目微阖,低声道:“我们久战不下,无奈下只得一拥而上……”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颇为沉重,我也十分理解作为名门正派几十人围攻四人之时,他们心里的痛苦,安慰他道:“您方才不是还说了,你们是为正道沧桑,大节无亏即可。”

  他点点头:“我们也都是这么对安慰自己的,可话虽这么说,总是心中不安啊,要知道,那些人用的法术虽然我等不熟悉,可是也能看出那都是道门正宗,唉,那一战,敌阵四人三死一伤,伤的是那名女子遁入了风火谷。”

  我知道,他说的那是霓裳,所以钟离巺才会在后来的二十年中几次入谷。

  言大鹏指着我手中的盒子道:“如今我把这啮魂珠交给你了,何去何从,你自行处置吧。”

  “您还没告诉我,这珠子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急道。

  “此事还是由令尊令堂亲自告诉你为好。”

  “可是,他们在哪啊?”

  “呵,不必担心,两位道法通玄,即使有什么危难,也必能逢凶化吉,天色已晚,你在我家中住上一夜,明日再去寻他们的消息吧。”

  唉,我此刻心中真是乱到家了,这家伙跟老谢一样,明明知道不少事,就是不肯告诉我。

  言大鹏又道:“我也已经交代人下去打探,明日或者就会有消息呢?安心住下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话好说,只得在言家住下。

  一夜辗转反侧,到天明将将睡去,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梦到一只硕大无朋的龙,双目炯炯的盯着我,接着老爸老妈鲜血淋漓的站在我床前,一会又看到碧君在满天云雾中渐行渐远,怎么唤也不肯回头,镜头一转,又梦到被司徒雪乒乓在头上打响爆栗……

  天微微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成,在床上熬到时间差不多就跑去找言大鹏,问问有没有新的消息。他也刚起床,告诉我昨天交代下去的人已经回来了,查了一夜,也没有任何消息。

  简单吃过点早饭,我坚持离开,言大鹏也没有强留,交代我收好啮魂珠,千万不要让珠子离开封印的盒子,又告诉我言六还在昏睡当中,等他清醒了,会把一切告之,并承诺收言六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划算,言六本来和我平辈论交的,可一拜入言大鹏门下,岂不是变成跟我老爸一辈了?很郁闷啊。

  我告别这个枯干的老头子,走大路离开言家集,目标是王家老店,真希望我回去时候父母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沿路垂头丧气的走着,边走边想心事,这条路本就人迹罕至,走了大半晌也没见个人影,我正想得出神,猛地喇叭声响,一抬头,一辆军用越野吉普朝我迎前冲来,我连忙避到路旁,吉普车呼啸而过,溅起的尘土扬了我一脸,我用袖子挡着脸,一边不住的呸呸呸把嘴里的灰尘吐出去,一边破口大骂,妈的没长眼睛!

  却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我一回头,见那吉普在我身后二十几米处停下了。

  他们一停车倒吓了我一跳,心想不是吧兵哥哥,我就骂两句,用得着停车么?

  却见车上蹭的跳下一个人来,大声喊:“李克!”

  

第十八章 斩龙台

  我定睛一看,不是我那亲爱的老爸又是谁。我喜出望外,几步跑过去,先是打量一番,见他衣裳光鲜精神饱满,看起来很正常,我才放下心来,往车里一看,就剩下四个大兵,都手捧冲锋枪,还有驾驶位上坐着的司机,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连忙问:“爸,我妈呢?”

  “她有急事先走,抄近路回趟娘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从言家集方向过来?”

  “不是你们让我来的么?我就来了啊!你们为啥让我过来啊?怎么这两天都找不到你们?”

  “你几时来的,入了言家集么?言大鹏没为难你吧?那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

  “爸,你这是要去哪啊?”

  唉,我们两个七嘴八舌的问个没完,谁也没回答谁的话,倒是车上那个司机笑道:“李大师,上车再说也不迟啊。”

  老爸拉着我上车,大兵一踩油门,往我来时路飞驶,正是言家集的方向。

  我奇道:“老爸,咱还去言家集干啥?”

  “去拿啮魂珠,言大鹏敬酒不吃吃罚酒,少不得与他斗一场了。”

  “不用了,啮魂珠我拿到了。”我从包里把盒子拿出来。

  老爸一愣,眼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过来开盖一看,浑身一震,连忙盖上,对司机道:“兄弟,不去言家集了,直接去Z县!”

  司机一打轮,车子在路当中转了180度,向前驶去。

  “老爸,你还没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老爸看到啮魂珠之后,明显心里安定许多,开口道:“你见过老铁了吧?”

  “是啊,他还告诉我偷入言家集的秘径呢。”

  “那也叫秘径么?”老爸狠狠的呸了一口,道:“那天晚上,我跟你妈想穿越军事禁区偷入言家集……”

  “然后呢?”我焦急的问,真的很好奇到底发生什么变故让这两位高人都一筹莫展,消失了这么久呢。

  “唉,结果,”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我们不小心被哨兵发现了。”

  “啥?!”

  老爸硬着头皮说:“我们被哨兵发现了,直接扣押起来,没收了全部随身物品。”

  我捧着肚子,强忍着笑意:“然,然后呢?”

  “唉,钢筋水泥牢房里一关,什么道术通玄也不顶事啊。后来听说我是茅山道士,才让我给领导算一卦。”

  “算准了,所以就把你们放出来了?”我大概明白了。

  “唉,你也知道这个不是咱茅山的专长,不过幸好我业余知识丰富,硬着头皮算了几卦,总算是领导很满意,还把我跟你妈奉为上宾呢。”

  唉,老爸这茅山掌门可真够跌份的。

  “那这几位是?”我指指身边那几位荷枪实弹的大兵。这几位真有职业军人的风范,一直目不斜视,我跟老爸说什么话他们也权当没听见。

  “这几位是我跟领导借来,本来是准备到言家集硬要啮魂珠的?”

  “啊?不是吧老爸,这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吧。”

  老爸叹了口气:“唉,事情紧急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借用旁人力量解决啊,丢尽茅山的脸了。”

  “可是我觉得言大鹏还蛮好说话的。”

  “奇怪了,你到底是怎么拿到啮魂珠的呢?”老爸难以置信的问。

  Z县是我老妈的娘家,离Y市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趁这时间,我跟老爸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仔细的讲述了一遍。

  老爸听完摇头苦笑:“就算言家邪门歪道,也正派不到哪去,行事委实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接受,直接把珠子给我不就结了。”

  我十分赞同老爸的评论,言大鹏行事太古怪了,直接给我老爸不就得了,就算非要给我,也不用搞得遍体鳞伤才行嘛。

  “对了老爸,你们非要这珠子干啥?这啮魂珠到底跟我有啥关系?你们还非要我大老远的赶来?”这些问题困扰我好多天了。

  老爸沉吟了半晌,终于摇摇头,道:“等见到你妈就知道了。”

  唉,我脑子更乱了。

  这时,车已进入Z县,老爸给司机指路,七绕八绕的又走了好一阵子,到一处密林外,老爸让车停下,我随着他下了车,他跟司机交代几句什么谢谢领导,有什么疑难给我打电话之类的,然后吉普车掉头走了。

  老爸领着我走入密林,一路上不曾言语,走好好久,有些地方根本无法走人,我们攀树而过,唉,我都怀疑他能不能记得出去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处似曾相识,并且越深入,越觉得浑身不舒服。

  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台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台高七尺,气象万千,台方八角,每个角上都刻有异兽,一见这台子,我竟然有种魂悸魄动的感觉,却猛的看见台子中央站着一个人,正是我老妈。

  “妈!”我大喊一声,几步冲上台子,扑过去。

  老妈一把抱住我,身子微微抖动着,两只胳膊把我抱得死死的,差点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有点哽咽,强忍着泪水,伏在她怀里。

  良久,她推推我,开口道:“儿子,都多大了,还这么撒娇。”

  这一句话把我强忍着的情绪和心事全勾出来,我重又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老妈慢慢的抚着我的头,直到我心情平静下来。

  老爸低声道:“时辰快到了。”

  老妈随手擦了擦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的肩头,郑重其事的说:“小子,我跟你爸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听好了。”

  老妈很少这么严肃的说话,我连忙收拾心神,留心挺着。

  “儿子,你可知道这台子的来历?”老妈问道。

  “不知道啊。”

  “这就是当年大禹治水,斩应龙之处。”

  这故事我是知道的,《孟子·滕文公》中说:“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

  当时的老大舜帝命鲧治水,鲧只知堵塞不知疏导,失败后为舜所杀。鲧之子大禹吸取教训,疏导有法,有应龙错开水道,流患千里,大禹乃设法台祭天,斩杀应龙,乃立威信,天下敬服,终于治水成功,分划九洲。

  我本以为这都是传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真有这么一处台子啊。

  “此台名为斩龙台,灵力无匹,是封印灵物的绝佳场所。”

  奇怪,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二十年前,你父亲会和几位前辈高手,借助此地灵力,封印了啮魂珠和阴阳玉。”

  “啮魂珠我知道,那阴阳玉又是啥?”

  

第十九章 双珠

  “这得从啮魂珠的来历说起了。”老爸接过话头道:“其实啮魂珠的来历我们并不详知,因为各派流传的说法太多,有说是蚩尤眼的,有说是鬼龙眼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是眼。”

  “眼?”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眼是一对儿的,你明白?”

  “啊,一对?”我想了想:“既然号称是眼睛,一对也没啥问题啊。”

  “不错,一名啮魂,可汇集三界生魂,法力无边,一名阴阳,可明鉴三界,洞彻幽冥。”

  听老爸这一讲,我心中忽然隐隐有些念头,却一时又扑捉不到。

  却看老爸再不言语,目光灼灼的望着我的眼睛,不是望,是那种死盯着看。

  我给他看的一阵发毛:“你老看着我做啥?”

  老爸张了张口,却没说话,老妈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因为与啮魂珠成对的那只眼,此刻就在你身上。”

  “我身上?!”我下意识的摸摸口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阴阳玉就在你的脸上。”

  我条件反射的摸了把自己的脸,唯一称得上球状物的就只有我自己的眼睛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难道,我的眼——”

  “不错,你的鬼眼,就是与啮魂珠相对的那另一颗,明鉴三界洞彻幽冥的——阴阳玉!”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不能置信的道:“可是,我的鬼眼不是天生的么?我们茅山前辈不是也出现过?”

  “不过,有天分奇高之人,会有视鬼之眼,但你的这一只,确实是,”老爸顿了顿道:“确实是我当年亲手封印在你身体里的,这是灵管会的高度机密,只有当日参加封魔大战的有限几个人知道。”

  “老谢也知道?”

  “是,他也在场。”

  “可是为啥呢,为啥非封印在我身体里?”我脑子乱糟糟的,随口茫然的问。

  “啮魂珠与阴阳玉威力奇大,一直保存在天师钟家,相信你也大约知道,有一伙人一直觊觎宝物,终于在二十年前盗出,”老妈爱怜的摸摸我的头,道:“二十年前一场大战,正派惨胜,大家都认为钟家不再适宜保存这几样宝物,为此将啮魂珠在此封印,交由南海张近白带走,而这阴阳玉,却一时找不到最稳妥的处理办法。”

  我听他说到这,一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难道我就是那个上天选定封印阴阳玉的人么?”

  “唉,也不是了,凑巧你妈那时候生产,我们一合计,就有了这个主意。”

  敢情我白自豪了。

  “唉,”我有点缓过神来了,慢慢接受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叹了口气:“封了就封了吧,我还挺习惯这鬼眼的。”其实想想看,有了这个鬼眼非但没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倒还平添不少乐趣,何乐而不为呢,我又有啥好郁闷的,权当演一回中国版火影了。也难怪我一接触啮魂珠就有很大的反应,是因为它与我的鬼眼本就同宗同源啊。

  老妈白了老爸一眼:“看吧,我就说咱儿子没那么没出息的!”

  老爸显然对我的反应也很满意,开心的笑道:“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儿子。”

  “唉,你们大老远叫我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啊,打个电话我就知道了嘛。”

  “这个么,”老妈正色道:“儿子啊,明年就是道家所谓百年天劫到来之时,到时阴阳混乱,三界动荡,只怕有妖物现世,那些妖人也不会安分,他们想解封啮魂珠就是一个前奏,为了以策万全,我们决定把啮魂珠再次封印,可是原来的封印方法显然不够保险了,而你体内的阴阳玉一直很稳妥,所以我们把你叫来了。”她一口气说完,等着看我的反应。

  老爸接道:“今夜是15月圆,阴阳轮替之际,今天午夜,就是封印的最佳时刻。”

  “等等,我没明白啥意思,我有能力封印啮魂珠么?”我奇道。

  “不是,但是你有能力接受。”

  “啊!你,你们,难道想把啮魂珠也——”我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

  老爸笑嘻嘻的说:“从你对阴阳玉的接受程度看,你与这两颗珠子十分契合,所以封印啮魂珠最好的人选非你莫属,为了天下苍生,你考虑一下吧?”

尾声 抉择

  我有点发愣,的确,啮魂珠的破坏力我也见过,要是被邪门歪道得到,只怕祸害不小。可是我把它封印到身体里,一旦消息泄露,我身怀啮魂珠和阴阳玉,不就成了正邪两派争夺的焦点,搞不好被人抓去解剖掉啊。

  是继续做我的半吊子阴阳师,大学生,还是担着这幅担子,把啮魂珠封印,这真是个难题……

  我承认我不是坏人,可是我的觉悟也没高到那种舍己为苍生的程度啊,说老实话,我只想保护我所爱的人,我身边的朋友,对啥天下苍生,我是真没那么大的劲头……

  唉,天下苍生,不都是各活各的,跟我有啥关系嘛,我犯得着么。

  我正在犹豫的当口,短信声响,我一看,是老谢发来的,这家伙,把阴阳玉的事瞒着我这么多年,我还没骂他呢,等回去好好勒索他一把。我一边暗骂他,一边打开短信,上边写道:

  “李克,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记载如下:”

  我想起来了,我临来江西时候曾拜托他到灵管会的档案里查查龙虎山许宗道的事,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我屏住呼吸,慢慢看下去。

  “许琅,字宗道,幼通玄,入龙虎山拜张天师为师。永乐年间,不过三十许,已成张天师驾下第一高手,世称许天师。”

  我猛地一震,琅,琅……许宗道就是许琅,就是碧君念念不忘的人……

  下边还有几句话:

  “传庚辰中,许天师打坐真修,神游物外,不饮不食,众莫知其踪,三日后乃返,斩鬼龙于龙虎山,三月后兵解。”

  许多东西,忽然间在一刹那明了。

  我在冥府所经历的那一场刻骨铭心的过往,竟然便是许琅的经历么?

  难道我竟是许琅的转世?

  那轮回里的辗转纠缠,几百年也不曾消减。

  昔日因,造今日果,今日果,又造昔日因……

  难怪“我”在杀尽妖众后,竟收到龙虎山传书,写着“龙虎山鬼龙现世,天师速归”……

  难怪我的鬼眼在那时会失灵,因为鬼龙现世,我的鬼眼本来是人家的眼睛,正主出来了,自然我的失灵了……

  难怪我手握许天师的百鬼宝刀,就觉得莫名的亲切与熟悉……

  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我也只想做个法力微末的三流阴阳师,这一切本该与我没什么太大干系的。

  可是此刻,我赫然发现命运像一张早已织就的网,无形无状,却把我网在中央,任我百般挣扎,也动弹不得……

  我,该何去何从……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