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也明白了,宁雨欣为什么会说秦淮的风流口碑都是他在人前的做戏,宁雨欣为什么会爱上秦淮,为什么会一见秦淮误终身。
就在贻误终身之前,就在没有发展成窥隐私癖前,浪子回头。

那兰深深后悔今晚的发现,她宁可仍懵懵懂懂地继续把秦淮当作缺人性的唐璜,不愿领略这伤心一幕。
她悄悄退出。她的身体因为精神上剧烈的震撼,仍在微微打抖,但她相信自己做到了进出无声,因为秦淮沉静得如同身边的岩石。
退出,离开,离开他,越远越好。这时候那兰再想起宁雨欣,相见恨晚,或者如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诉不完的心曲。不知宁雨欣是否看到秦淮的这个秘密,即便没看到,她也聪明到能看透秦淮华丽而污浊的外衣,包裹着那样一个伤透心的灵魂。
她浑浑噩噩地从那个洞口钻出来,居然没忘了将石盖掩上。石盖边缘凸痕和凹槽相间,和周边岩石嵌合,她猜这需要一定水平的石匠才能做到,甚至可能需要专业的机械。秦淮自己能做出来吗?
秦淮纪念邝亦慧的圣地,石板告诉世人:闲人莫入。
那兰原路返回,再次从昏黑狭窄的水洞下潜,潜到湖底,再度慢慢上浮。她心里充斥着百感五味,有如梦游,加之来的时候一直在追随秦淮的身影,没顾上仔细记录方向,此刻,竟像是浮游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水世界,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她在水底迷路了。
她并没有太担心,告诫自己要耐着性子向上浮,等浮到水面,辨清了湖心岛的方向,再游过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可是她低估了迷路的代价。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黝黑水下,自己不是唯一的生命。她和无数条大小不等的鱼儿擦肩而过,但让她心跳加速的绝不是这些鱼——它们是自顾自的平和的生物,不是那种神秘的力量——那兰能感觉到黑暗之中窥视自己的一种力量,她没有看见它们的眼睛,但它们无处不在。

这是夜半、缺乏睡眠、上浮减压带来的脑中血流紊乱,也许是这些因素导致了她的迷惑和莫名地恐慌。
那兰微闭双眼,甚至停止了咬嘴处的呼吸,觉得心神稳定下来,才开始缓缓摆动蛙鞋继续上浮,这时,才发现自己恐惧的来源。
似乎有双永不言弃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和小腿。她试着挣脱,脚却似乎被箍得更紧,拖着她,拉向湖底。她打开头顶潜水灯向下看,没有人。也许这才是最让她不安的。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和那种无形的力量抗衡。
那兰将初升的恐慌遏制,再次低头仔细看。偷袭她的并非无影无形,而是一片水草。显然,这里湖底地势略高,长着丰茂长草,一些小鱼虾游过,似乎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陷入困境的庞然大物。
她再试了试,缠住自己脚的是一种藤状的水草,数根长茎交错,剪不断,理还乱,像她的心情。
但此时,她唯一的心情,是求生。她需要的是一把小刀或者任何尖利的东西,可以割断那些水草。她摸索着潜水衣腿侧的口袋,里面一无所有。她无奈地只好继续抽动着脚,但还是一个结果,越缠越紧。
努力强迫自己定下心,她将气瓶抱过来,借着潜水灯看了一眼表盘,顿时一阵晕眩。想必气瓶最初就只有半满,到现在已用到接近全无。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终点?一见秦淮误终身的再次佐证?还是好奇害死猫的鲜活实例?她不愿接受,继续挣脱。
还是越缠越紧。
她闭上眼,泪湿了眼,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灵魂出壳,漂浮在水中。
怎么?我漂浮了起来?
她睁开眼,低头,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秦淮手中拿着一把小潜水刀,显然是用它割断了那些缠绕的水草。他打手势让那兰稳住,缓慢上浮,又朝自己指了指,示意那兰跟上他。
那兰像是被当场捉住偷东西的少年,血往脸上涌,好在水清凉,又在潜水镜的遮盖下,但她不知该怎么向秦淮开口。
秦淮领着她从下水之处上岸,摘下潜水镜和呼吸管后,那兰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
“不用了,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早将一切告诉你。”

  第二十九章 君子毁人不倦

一切从秦沫出事开始。那晚,和所有二三流悬疑片里描述的那样,风雨交加。秦淮在一幢写字楼里帮一家广告公司写文案——他同时打的三份工之一。读大二的秦沫在秦淮租住的江边农舍里吃完晚饭后,因为恶劣的天气,决定不回宿舍了,在哥哥的屋里睡去。
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个时候,秦淮的身边,还没有方文东,还没有君君,当然,也没有邝亦慧。
农舍的窗户,猛力一推即开。
他开始行凶的时候,秦沫还在熟睡。她身上无数的伤,足以证明暴力的肆虐和她反抗的惨烈。
凶手终于得逞后,为了更心满意足,还将破败小屋里所有的现金和秦沫仅有的几件小首饰拿走。
也许是反抗得太心力交瘁,也许是凶手太残暴,秦沫从此精神失常,也无法指认凶手,或者提供线索。线索的稀少,使这个案子很快冷却,再没有进展。秦沫退了学,秦淮一力承担着照顾秦沫的压力。短暂的精神病院住院治疗,耗尽了秦淮本就不多的积蓄。为了请良医、为了妹妹得到最好的照护,秦淮在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强烈的认识:金钱也许可以被斥之为粪土,但在需要的时候,不可或缺。他需要钱,很多的钱。
“所以你想到了传说中的伯颜宝藏?”那兰盯紧了秦淮的双眼。
“应该说,我在无奈和绝望中,居然想到了传说中的伯颜宝藏。更准确说,我想到了写一本旷世奇作,一个亲身探宝的经历,也算是劳动致富的想法。实话告诉你吧,有我这样想法人的绝不是一个两个。”秦淮回视,嘴角微微抽动,似笑,似苦笑。“我甚至买了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些时不时来潜水探宝的人,看他们是否会有收获。”
那兰仍盯着他:“可是,就凭我对你一点儿也不深的了解,也知道你还没有无奈和绝望到茫无头绪地钻到足有上百平方公里的昭阳湖水里,一立方一立方地寻宝。”
“说得好。”秦淮转进书房,又立刻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说:“看看这个吧,你别说,我还真没有盲目到那个地步。”

看上去,这是一张古地图的复印件,有趣的是,图上没有一个汉字,却标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这难道是…昭阳湖的地图?”那兰可以依稀看出水域、小岛。
“好眼光。和我们现在交通图上昭阳湖的形状并不完全一样,但的确是昭阳湖。”
“这些字…”
“蒙古文字。”秦淮说,“那一阵我最窘迫的时候,会抓住任何文字工作,参与编写《昭阳纪事》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古籍出版社特地帮我们这些编者疏通关系,我们得以接触省市图书馆和博物馆的珍藏,这份地图,是在省博物馆的文物收集室里找到的。文物收集室里有个有趣的大柜子,里面是一堆专家们认为不重要或者没来历的东西。当然,这里面有时候藏着精华,只不过没有慧眼而已。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了这张地图,真的是手绘、手刺在一块羊皮上。羊皮上附带有标签,是文物专家的鉴定,年代是元末,出处不详,作者不详,画的可能是昭阳湖的一部分。我觉得很有趣,就把地图复印了下来。后来我找到古蒙古文字的专家翻译,知道这些文字记录的是湖心岛的一些标志。
“不知是哪一天开始,我忽然把这张地图和传说已久的伯颜宝藏联系在了一起。很牵强、没有太多根据的联系,但我觉得还是值得一试。开始,我再仔细看,也不觉得这份地图能把我带到什么地方——那些标志,也就是湖心岛附近比较容易认记的一些礁石、浅滩,水上水下的都有。从这些标识开始,我逐渐深入下潜,但越往水深处,越茫然,每天只能研究一小片水域,于是我意识到,必须要帮手。”
“难怪。所以你开始找熟悉水性的人,做你的助理。”那兰终于明白,为什么出水芙蓉邝亦慧成为了秦淮的助理。
“那时候,我认识了文东,是他告诉我,江大有个叫邝亦慧的女孩,是游泳好手。所以,你完全可以说,是我害了亦慧,是我带她卷入了这个漩涡。”昏暗的灯光下, 秦淮双眼迷离。
“我怎么没听出这里面的逻辑?”那兰说。
秦淮点头:“你调查过那些‘五尸案’的死者了,其中三个都是潜水高手,他们的死,会不会和传说的伯颜宝藏有关?”

“可能性很大…亦慧也是在五具尸体出现不久后失踪的,所以你认为五尸案和亦慧的失踪大有关联。”
秦淮愁苦地闭上眼,好久才睁开:“你难道不也觉得,从时间上看,‘太巧’了些?巴渝生可能没告诉你,他们也曾把这两个案子放在一起研究,但不成功。于是我也开始积极调查五尸案,和你这几天一样,采访死者生前的亲朋,和公安局的大小警察打成一片。我还经常半夜出门,跟梢那些潜水探宝的人,想发现是否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但进展几乎为零,而且不久,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的行径,而且有一次我回到家,发现书桌被翻了个底朝天,电脑的整个硬盘都被卸掉了。当然,多谢那次电脑的悲剧,使得几篇很滥的短篇小说最终没有登出来,替我挽回了点面子。但我已经知道,五尸案是个有大背景、碰不得的案子。”
那兰轻声低呼:“到我宿舍里,拿走优盘,作践小仓鼠的,也是同样的一伙混蛋。”
“我想是的。”秦淮说,“还有杀害宁雨欣的、让亦慧消失的,应该都是一伙。要不是因为我至今一筹莫展,这条命估计也早没了。”
那兰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原来秦淮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里。看来,秦淮那一副无情、色迷迷的嘴脸,果然是做给外人看,做给在暗处“盯”着他的人看,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能进一步调查邝亦慧失踪的真相。
“你搬到岛上来…”
“也有助于我进一步观察来寻宝的人。五尸案背后的黑手没找到宝藏,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再来…”
“你怎么确定他们没找到宝藏?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找到宝藏后,有人要独吞,才将参与寻宝的人都杀了。”
“你倒是说说,抓着一个传说的尾巴寻宝,找到的可能性大,还是落空的可能性大?”
“看来你也落空了?你这个穷书生,怎么会一夜间就有了足够资金买这豪宅?”

  秦淮凝视那兰,好一阵才说:“你难道以为巴渝生这样做事详尽的人会不深挖这个疑点?答案很简单,你可以向巴渝生核查,其实我和海满天签约,基本上就是拿到了俗话说的第一桶金——在此之前我已经有三部长篇在手边,只等伯乐,结果每本都卖了超过三十万册,算是小小奇迹了。当然,买房的过程中,司空竹也给我了很多帮助,给我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那兰心想:应该是司空晴给你打了个大大折扣吧。她还是相信了秦淮的话,相信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宝藏,她说:“这么说来,无论是谁做的‘五尸案’,一定很有实力,三年来都没有露马脚。”
“他们也一定很有把握,警方耗尽精力后,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五尸案破不了。即便我日后调查出了些眉目,对他们来说,要除掉我,也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说实话,我也有那么种挺绝望的感觉。你看巴渝生,很干练的人物,破过那么多起大案疑案,几乎可以算神探了,对五尸案好像也有些束手无策。不过,我被跟踪、被抄家,这一切都推到五尸案的头上,也不见得公允。”
“还有谁?”那兰忽然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答案。
“你的一位故人…更确切说,新知。”
“邓潇?”
秦淮扬起脸,盯着那兰,说:“女孩子太聪明,会不会有些可怕。”
“如果你们接受不了,可以站得远远的。”
秦淮笑笑:“我这个人傻,所以最怕遇不到聪明的女孩子。邓潇毕业后就一直没有离开江京,就一直在纠缠亦慧。他这个人,看上去很潇洒的,骨子里却有股狠劲,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你去洗手间的镜子里照照,刚才的话是不是也在描述自己?”
秦淮的脸色微变:“哦?你看来很疼他。”
“或者说,更了解你。”要不是还有诸多问题,那兰真想结束这谈话。“你倒是回顾一下你熟悉的人,哪个人不是倔倔的?你从他的角度考虑一下,他和亦慧青梅竹马,你突然横刀夺爱…”

  “我没有这么无聊!”秦淮打断道,“你大概扮演心理医生入了戏,只听到了一面之词。亦慧认识我的时候,已经想离开邓潇了!”他沮丧地挥挥手说:“说这个于事无补,这么说吧,我一直有感觉,邓潇会做很出格的事。而且,不光我有这种感觉,亦慧也有。”
那兰身躯微震,她再次轻声惊呼:“人寿保险!亦慧因此买了人寿保险!”
秦淮点头,说:“我当时也不理解,亦慧好好的为什么要买人寿保险,而且还瞒着我,以至于她失踪后会有谣言说我靠着理赔金发迹,完全没有法律依据的谣言!后来我才想起来,亦慧有一次曾说过,有些人对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占有。”
这话冷冷的如冰凌划过手掌,那兰想起樊渊不久前说的话,邓潇很严重的问题,“一旦钻进去,有时候很难钻出来。”
“你是说,亦慧的失踪,和邓潇有关。”
“只是可能,可能和邓潇有关,更可能和五尸案有关。”
“亦慧失踪的时候,你在哪里?”那兰几乎要说成,可能和你也有关。
秦淮如梦呓般说:“我醉了,烂醉如泥。”和巴渝生说的一样。
“问题是,怎么会这么巧,那晚你会烂醉?”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审犯人,忘了所有说话的技巧。
“你在审问我?”
“我相信你的无辜。”
秦淮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你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不知多少遍。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亦慧忽然说,要庆祝一下我和金牌出版人海满天签约,一起吃点小菜,喝点小酒。我也没太多想,就和她对饮,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亦慧知道,我这个人酒量几乎为零,一喝就倒。”
“这么说来,那晚,亦慧是有意要让你醉倒。”
“现在想起来,可不正是这样!所以我感觉,亦慧的失踪,好像也是她意料中的,她买人寿保险、她把我灌醉,是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也许,是她自己选择离开。”
秦淮身躯一震,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荒诞无稽的话:“你倒是说说,那是为什么?你倒是说说,她现在在哪里?”

  那兰叹口气,说:“邓潇三年都没找到,我又怎么会知道?算我胡说八道吧。”
秦淮平静下来,喃喃说:“她…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我。刚才你也看到了吧,水底的那个洞穴,是我和她潜水时一起发现的,是我们当初一无所有时的洞天福地。和她一起游泳、潜水,是我最欢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她,是我真正的宝藏。那时候,我们会背着一堆吃的,游到那洞里,野炊。然后许愿,如果哪个人先去了,另一个人就带他到这里来;再以后,两人都葬在一起…”

第三十章 人造建筑工

那兰跟着秦淮浮上水面,感觉比前几天好了很多,看来已经完全适应了上上下下的压力变化。秦淮是个耐心的教练,那兰是个有天分的学生。时间过得很快。秦淮说她只要再练些时日,就有资格跟他去海南岛的海边潜水,他每年必修的功课之一。
两人踏着极深的夜色走回秦淮的别墅,周遭的一切,纯粹而静谧。自从那晚挖出了秦淮的所有伤心事,她答应帮秦淮观察是否还会有人批量去水底寻宝。当然,第一步还是要先学会潜水。秦淮说,这两年,潜水寻宝的人已经稀少了很多。大概空手而归的人众口相传,越来越少有人相信伯颜宝藏的事。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恬静的夜晚,那兰忽然不安起来:她发现她几乎要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读书睡觉,带着秦沫在小楼里走动,和秦沫说话——秦沫始终保持沉默,是那兰一个人表演“兰派清口”——晚上游泳潜水。每天给妈妈打个电话,陪她聊天,做她的心理咨询。每天再给陶子打电话,听她叫苦连天,“独守空房”的苦。
“你说,想要找我麻烦的人,和想要找你麻烦的人,会不会在暗处盯着我们。”那兰轻声问秦淮。
“就算有,至少我没有看见——我的房子四周,布着夜视的摄像头,每次出门前,我都会观察一下。而且,我家附近的地形我最清楚,很难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即便有盯梢的,也是躲得远远的。”

  但日历一页页飞快翻过,离开学也没有多少天了,那兰有些焦急。好在,一个计划已经在这些天酝酿好。
所以第二天两人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那兰说:“我觉得你可能要出去旅行一次。”
秦淮一愣:“你陪我去吗?”
那兰知道,他只是在打趣,绝非过去装出来的情种式挑逗。她笑笑,取出宁雨欣留在办公室里的那份火车时刻表。
“江京到重庆的直达特快,晚上六点四十三分开车,这样可以给你…”她抬头看微波炉上的时间显示,“…七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收拾行李,过湖、打车、进站,这些时间我都帮你算上了。”
“不用说,你已经帮我订好了票?”
“下午四点到江大门口,有美女送票。”
“陶子?”
“带好签名笔,她虽然不是情丝,但也会追星。”
“你到底在卖什么药?”
那兰又抽出一张纸,说:“记不记得五尸案的死者之一,有个叫李远鑫的?”秦淮点头。那兰说:“你的记录里,提到他生前在一个叫建力宝的建筑公司打工,在一起打工的多是同乡亲友。”秦淮又点点头。那兰继续说:“算我们运气,这个建力宝公司的经理,就是原来的包工头,也是他们同乡出来的。这位经理越做越出色,至今员工已经超过三百人。我对建筑这个行业了解不多,但估计下来,过去李远鑫的那些工友,应该还有人在建力宝上班。”
“他们在重庆?”
“参与一个大工程,两个小区,二十一幢高层。这些都是网络资料。”
“你要我去采访李远鑫生前亲友?”
“不是简单的采访。你过去电话里和他们聊过,有很多收获吗?”那兰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像是在上课。
秦淮似有所悟地点头说:“明白了,你要我当面和他们聊,促膝谈心那种。”
那兰笑着说:“你去照照镜子,你以为他们会和你促膝吗?”
秦淮摊开手说:“好了,你耍弄我够了,老师你就直接把作业布置一下吧。”

  那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继续我们那天讨论的思路。宁雨欣和亦慧都出了事,而且她们都有同样特点,和‘五尸案’有关,对不对?再想宁雨欣临死前,曾经约我见面,要和我谈心,和什么有关?如果是和亦慧的失踪有关,她一定会告诉你,没必要兜圈子告诉我;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是和‘五尸案’有关。因为你一直反对她介入五尸案,所以她不想直接告诉你,而是要给我一个重要的线索,希望我这个不招你厌的无敌傻女来继续五尸案的调查。可惜,我们现在已无从知道宁雨欣要给我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只有自己重新发掘线索。”
“为什么从李远鑫身边的人入手?”
“实话说吧,他的亲友,以前一起打工的那些人,是我唯一有把握让你找到并进一步接触的。其他两个潜水高手,靳军和席彤,靳军以前的女友我见过了,她也在追查,但没什么进展;席彤呢,你这里本来的记录就很少,好像他并不怎么合群,你采访过的他的两个朋友也不见了,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李远鑫,至于怎么突破,就要靠你这位悬疑大师尽心尽力了。”
秦淮微笑,杀女孩子不用刀的微笑:“但我怎么感觉,我究竟要怎么突破,你好像已经替我想好了。”
“说出来,你不准笑。”
“好,我会强忍着。”
“我要你到建力宝这个工程队去找活干,和李远鑫过去的朋友们打成一片。要知道,你这个陌生人,煞有介事地打电话去采访,采访生死相关的敏感话题,有很多话,被采访的人怕惹出更多是非,根本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告诉警方。我想来想去,只有和他们朝夕相处,有了深交,有些不轻易吐露的真情才会自然流淌出来。”
“你要我做一回地下党员?”
秦淮想了一阵,似乎欲言又止,还是那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秦沫,君君已经告诉过我一些窍门。我也会用些专业知识,帮助她。”
“这都不是我想说的。”秦淮的双眼,曾经如此忧郁的双眼,看着那兰。
那兰轻声说:“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秦淮比大多数男人有耐心,但还是被漫长的火车行程折磨得不行,心里不停地抱怨为什么江京到重庆没有动车。走之前,他问那兰为什么不能坐飞机走。那兰说虽然坐火车的确慢了些,但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把秦淮的“脂粉气”消磨一下。秦淮低头看看自己因长期日晒、浸泡在水中和攀爬礁石而变得粗糙的手,知道那兰“脂粉气”之说,只是玩笑。
相处愈久,秦淮觉得对那兰的了解越不够。初识的那个半“冰”的美少女,深交后原来是个充满幽默灵气的俏皮女孩。就像亦慧。
他心底一叹。
那晚被她窥破所有秘密后,秦淮倒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秘密这东西,无形无影,却重如泰山。邝亦慧失踪后,秦淮誓言要锁心门、闭情关,只在小说里百转柔肠,在人前却只作轻佻放荡之秀,为的就是将口碑糟蹋到没有女孩敢靠近。当然,这样做的副作用也很惊人,曾经就有“情丝”踏湖而来,只为一夜疯狂,结果险些在门外吃了一夜狂风。
最怕是碰到锦心的女生。先是宁雨欣,然后是那兰,不知今昔何年,竟接踵而至。宁雨欣虽然没有发现他纪念邝亦慧的密穴,但还是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看出他心头的悲痛和人前的假面。她爱上了他,但他的心里还没有敞开足够的空间,能再容另一段感情。于是宁雨欣走了,一走就走得太远。
现在呢,那兰会怎么样?我对那兰会怎么样?他忽然发现,很久以来,心没有如此乱过。

  秦淮找到建力宝施工队的工地时,才下午两点多,但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并不觉得很奇怪,因为今天重庆的高温笑傲40度,这会儿施工,无异是预防中暑的反面教材。他背着那兰为他特意装点过的一只“落拓箱包”,在工地附近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位老人,坐在一个草棚下乘凉。秦淮记得以前在农田里见过类似的草棚,简陋,垫高,但在四周空旷时,可以招风,当然也能避日。
秦淮见老人双目微阖,似乎在昏睡之中,犹豫是不是该叫醒他。
“找人?”老人仍半闭着双眼。
秦淮说:“不好意思,吵到您了吧?我叫秦强,想来找份工作。”
老人睁开眼,上下打量着秦淮,向来自信的秦淮也略有不安:难道他老人家眼毒,看出了我的“脂粉气”?
“去下面找人力资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