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一愣,没听懂。“下面?”
老人笑笑,指着不远处半露在地上的一扇小门,说:“天热,所有人都躲到下面凉快去了,我怕地下阴气太重,一个人守在外面。”
秦淮看了看那扇小门,觉得有趣:“利用地下避暑,倒是很聪明的办法。而且充分利用山城的有利地理因素。”
老人忽然皱眉:“你是真来找活的?”
“诚心诚意。”秦淮知道自己没管住嘴,有些露馅。
“伸出你的手让我看看,告诉我你会做什么。”
秦淮伸出手让老人看,充满自信地说:“我以前在江边打渔、撑船什么的比较多,建筑工没怎么做过,但身子骨好,学东西也快…”
他很快就发现,只要自己对工资要求不高,很容易就能被录用。
另一个发现,那老头就是建力宝建筑公司的经理。
建力宝在这个工地上的工人一共有百余人,主要负责最基础的施工,清理、挖掘、地基浇筑,设脚手架,秦淮豪饮了几杯苦丁茶、几碗绿豆汤,当天下午就开始跟着一位师傅卖力干活。

  这位秦淮口口声声叫师傅的人大名李勇华,也不过三十出头,精瘦精瘦,但力大无穷,连秦淮这个常年健身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傲人的体格。秦淮由衷地说:“师傅你做了很多年了吧,怎么做什么都看上去那么轻松!”
李勇华“哼”一声说:“是做了有几年了,有些小窍门。不过这行真不是好做的,我刚开始的时候,每天到了晚上,就跟要死了一样,现在是习惯了,但只是习惯而已,落下了不知多少小毛小病。”
秦淮听出他和刚才那老头是一样的口音,又问:“师傅哪里人?”
“湖北人,鄂州…梁子湖听说过吗?”
秦淮暗暗叫好,那兰的作业做得好,这个劳务队里果然很多李远鑫的老乡。他说:“听说过,听说过。”
“我们都是沼山人,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们老板就是沼山人,这个工程队里原来都是沼山人,现在已经少了。我们出来晚了些,最初跟他出来的有些都做了队长。”
秦淮觉得是好机会,问:“少了?他们去哪儿了?”
“有些翅膀硬了,自己也开始做包工;有些干不动了,转行了,做房屋装修、饭店什么的;还有些…”他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干工程的,基本上还是留下来了。我们老板还念乡情的,对我们不错,外面有些老板黑着呢。”
秦淮几乎就要开口问李远鑫的事,但他知道这样做极度“不专业”,而且会严重影响到今后的探听工作。
顶峰高温的日子,工地上是早六点干到十一点,然后是下午四点半干到晚上八点。完工后,工地上吃饭,饭后秦淮还是拉上李勇华,和李勇华的另外三个同乡哥们,去附近的小饭店喝酒吃夜宵。
秦淮注意到,李勇华拉上的另外三个民工,也都姓李。
“是不是整个工地上,只有我一个不姓李啊?”秦淮笑着问道。
李勇华说:“哪里会…”
另一位“李家军”的民工笑着说:“当然不是,除了你,还有两个人不姓李,另外两个,一个姓木,一个姓子。”

桌上的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李勇华说了实话:“现在姓李的反倒是少数了,不像刚开始,七成的都姓李。李在我们老家附近是大姓。”
另外一个人说:“废话,在全中国也是大姓。”
“抬杠!”李勇华瞪了他一眼,“在我们那里情形不一样,这家和那家,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姓李的占绝对优势。”
秦淮给每个人都倒上了酒,他知道,自然而然地提及李远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第一晚吃喝后的收获,是知道李远鑫仍有几位至交在这个施工队,其中两个他以前也打电话采访过,没能给他太多信息。这次要再试一试。

第三十一章 归去来兮

这样的天气,工地附近的临时房里,西瓜永远不会嫌多。歇工后,秦淮在工地外拦下一辆电瓶小车拉的西瓜,尽数买下,条件是让司机谎称是自己的亲戚,而且要帮他将西瓜一一送到各间宿舍。
其中的一间宿舍里,六个姓李的汉子赤膊裤衩,在看电视。秦淮笑着抱了两个西瓜进来,瓜农也抱了两个进来。看电视的汉子们本来就被乏味的电视剧催得昏昏欲睡,见天上掉下西瓜来,一拥而上。
瓜全分完,秦淮捧着最后一只瓜,走到刚才的李姓宿舍,因为里面有他要采访的对象。他进门就说:“这里还有一只,你们要加油吃,这么热的天,瓜也放不住。”其中一个问:“你是新来的吧?”
秦淮说是,又问:“听说你们几个是兄弟?”
六个人笑起来,一个说:“是谁胡说八道,都是远房的,而且,这里有我一个侄子,也是远房的。”
秦淮说:“听他们乱讲起来的,还说本来还有一个李什么新的,后来不在了。”
屋里的情绪顿时和屋外的天气一样闷起来,秦淮则开始密切观察,他发现几个人神色都有些黯淡,这倒是在情理之中,但其中一个,低迷之余,有些忐忑,甚至有些气愤。终于,那个人叫道:“什么人嘴那么贱,聊啥不好聊这个,都好几年了,还把个破事当新闻谈。”
另一个劝道:“李坤,他不就是觉得好奇,你也是,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还那么在意嘛。”
那个叫李坤的不再说话,把瓜皮往垃圾袋里一甩,自顾自睡觉去了。

“你再说一遍,你,和那个叫李坤的,喝酒。”那兰不知秦淮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虚。
“没错,稻花香酒,李坤的最爱,六七四十二度而已。”
“只够把你醉倒四十二回而已。”
秦淮在手机里嘿嘿笑起来,说:“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种办法,可以让别人以为你一饮而进,但实际上你却滴酒不沾。”
“敬仰你,酒桌上的魔法师。不过,你上次说他好像很不愿谈李远鑫的事,你又是怎么让他回头的?”
“那兰同学,你好像没仔细听讲,我刚说过,六七四十二度的问题。当然,我们还有别的共同语言,比如游泳、潜水。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嘉陵江边…”
“要不要感谢我帮你设计的浪漫之旅?”那兰揶揄。
“没错。”秦淮想说和那兰月下潜水的感受,但心头莫名一阵惆怅,没有说下去,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所以我们现在是好哥们儿,经常一起喝酒,一起到江边玩水。今晚,是我们连续第八次在大排档喝酒,终于,从潜水自然地谈到了李远鑫。”
那时的李坤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是那种爱喝酒、但酒量平平的人。远谈不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圈有些红,也不知是酒精的刺激,还是伤心的刺激,他说:“远鑫是我的远房姑表兄弟,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是真正的光屁股长大——我们三四岁的时候,正经裤子都没一条的时候,就一起光着屁股在梁子湖边游泳。”
秦淮说:“你的水性这么好,他的也一定不差。”
“不是不差,而是…这么说吧,我的水性,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他怎么会被淹死…”
李坤将红红的眼睛凑到秦淮面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他不是淹死的,他绝对不是淹死的,他是被人杀的,我…我要是找到那个小子…”
“你知道他是被谁杀的?”秦淮不用装,他是真的惊讶。
李坤看看四周,见大排档上的人各吃各的,又凑上前,轻声说:“我不知道是谁杀的远鑫,但我知道,肯定和那个人有关。”

  秦淮又给他倒满酒,李坤饮下半杯,说:“那时候,我们在武汉做,很奇怪的,李远鑫莫名其妙地走掉了一个星期,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这家伙在我们队里很会做事的,算是主力,他这么一走一回,把老板气得要命,我记得很清楚,老板当着我们几个李家兄弟的面,把他训得好惨。我还帮腔,说老板算了,他不是回来了嘛,工钱扣掉就是了嘛,他李远鑫会做事,就让他继续做嘛,和原来一样,就当那个星期他放了假,什么都没发生就是了嘛。
“后来我才发现,这一个星期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李远鑫已经再也不是原来的李远鑫了。首先,他这个人原来很开朗的,很爱开玩笑的,爱开带颜色的玩笑,跟我们,尤其同村出来的几个人,没什么话不说的。但回来以后,他不理人了,整天一个人呆着,死沉着脸,和他讲两句话,不理不睬的,而且眼珠子左转右转,好像刚偷了老板钱包似的。我们继续开带色的玩笑,他却是一听就急,好像突然变成了假正经。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回来以后这副鸟样子。他说不要我管。我说我们两个亲兄弟一样,出门在外,彼此父母都叮嘱过,要互相照应,如果他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那真是没人能帮得了他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本来就没人能帮得了他,他完了,他遇到了大麻烦。
“我追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他死活不肯说,反而告诉我,他不说正是因为对我负责,不想让我也卷入麻烦。他还说,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我猜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必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坤用矇眬的红眼睛看了一眼秦淮,显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秦淮会意,摇手说:“那你别再说下去了,反正这也是和我没关系的事情。”

“去他妈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远鑫说这神神秘秘的话后第二天,就有一个人来找他。那个人小个子,下巴颏尖尖的,乍一看像个老鼠,我一见就没好感。远鑫那几天脸色难看,一见那个人,脸色更难看了,像要哭出来。当时两个人就回了宿舍,半天没出来。我不放心,暂时撂下手里活,刚到宿舍外,就听里面两个人大吵大闹,不知道在争什么东西,感觉随时都要打起来。
“我立刻跑去叫来工地上那几个兼职负责治安的,一起闯进宿舍把那个家伙拽出来。拉拉扯扯的时候,他的手机掉下来,我捡起来,看见手机背后贴了个号码,我留了个心眼,记下来了,估计就是那个手机的号码,那人怕忘了,写在背后。”
说明这不是个常用的手机号。秦淮心想。
李坤伸手到裤兜里摸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揉得皱皱的纸条,递给秦淮看,秦淮假装灯暗看不清,有意多看了几眼,记住了号码。
李坤又说:“又过了两天,李远鑫又走了,还是不辞而别,当时我们就有种感觉,他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红红的双眼落下泪来。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事,还有那手机号,告诉警察?”秦淮问。
“你不知道,我多少次都想告诉警察,可是那个家伙走了以后,远鑫特地告诉我,几乎是用求我的语气告诉我,如果我想要我的命,千万不要把那个手机号告诉别人,任何人,包括警察。我当时没太在意,但远鑫出事后,我一想到他的话,就浑身冒冷汗,哪里敢冒这个险!”
“可你还是告诉了我!有没有告诉过别人?”秦淮关切地问。
李坤打了个机灵,盯着秦淮良久,摇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憋了三年,真是他妈的难受,所以今天一下吐出来了。你…你小子不会出卖我吧?”
秦淮隔桌伸手,拍拍李坤肩膀,温声说:“我出卖你给谁啊?”

  那兰将秦淮短信发来的手机号转发给了巴渝生,知道要耐心等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秦沫。
和秦淮的看法不同,那兰坚持认为要让秦沫走出阴影,不是与世隔绝,而是尽量生活在一个正常的氛围里。虽然可能会有恶性发作的可能,但对秦沫本人来说,利大于弊。这是她第三次带秦沫走出地下室,出乎她意料,进展十分顺利。秦沫没有歇斯底里地发作,也没有说任何不着边际的话,只是四处走走,或者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面湖水。这时,她径直走向钢琴。
那兰不知道,现在就让秦沫重拾钢琴,是否会太匆忙。但她知道,钢琴曾是秦沫的生命,如果她能和钢琴重聚,意义深远。
秦沫只是默默地低头注视着钢琴,那兰柔声说:“听你哥哥说,不久前刚调过音,你要试一试吗?”她仔细观察着秦沫,翻起了琴盖。秦沫的眼中是什么?她似乎看见一簇光,闪动。
那兰又说:“可惜,对钢琴,我只会纸上谈兵。你真的不要试一试?”
秦沫显然听懂了,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当的一声,落在高音G键上。
随即是一声惊叫。秦沫捂住了耳朵,浑身筛糠般颤抖,忽然跪倒在地上,泪水满腮。那兰忙蹲身搀扶,不料秦沫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头发。头皮如被撕裂般的剧痛,那兰本能地想挣脱,但立刻告诫自己,对待秦沫,光凭本能反应是不行的,要思考。
琴声响起的时候,震荡了秦沫失调的心弦。
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弹琴。弹琴前是她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她的内心在抵御,她仍活在恶梦中。
那兰先让自己镇定下来,说:“秦沫,不要怕,是我,我们是朋友。”
停止挣扎,没有剧烈的动作,反而让秦沫有些迷惑,她似乎在期待更猛烈的挣扎,这时却犹豫了,手却没有松开。
那兰继续轻声说:“好了,一切都好了。”她想伸手抚慰秦沫,但想起秦沫受侵害时有肌肤接触,还是不要冒失。
而就在这时,手机响起。铃声是《古怪美人》。

  秦沫一震,脸上逐渐趋于平和,那兰知道自己这一小小的“花招”果然还算灵便。前些日子,她观察到秦沫对秦淮手机铃声很熟悉,每次听到,会舒展眉梢,所以她也将手机铃换成了《古怪美人》。
再次说明,引起秦沫心神震荡的,并非钢琴曲,而是钢琴本身。她生活在恶梦里,离开这个恶梦,需要重新弹起钢琴。
可是她来不及多想,打开手机接听,巴渝生的声音,比想象中来得快。“这个手机号我见过。”
“有没有搞错?”那兰虽然知道巴渝生很少搞错。
“宁雨欣死后,她的手机成为我们破案的线索和物证之一,这个号码出现在她的手机通话记录里,他们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她死前三天,一次是她死前一天。”巴渝生的声音很镇静,显然这并非是什么“突破性进展”。“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个号码的吗?”
那兰将秦淮“潜伏”的事迹讲述了一遍,又问:“这么看来,你们没能查出这个手机号的主人?”
“这个手机是四年前用现金开通的——你知道,那个时候还没有实名制的问题。令人费解的是,这手机开通后,只打过三个电话,第一个是在四年前,打给另一个早已报废的手机号,同样是用现金开的户;另外两个电话就是四年后、不久前,打给宁雨欣的。”
那兰想了想,说:“你们检查过宁雨欣的遗物,难道没有发现任何和这个手机号有关的线索?”
巴渝生说:“也许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但我们基本上是竭尽全力了,没有太多进展。”
挂断电话,那兰呆坐了片刻,想着巴渝生刚才说的话。那神秘的手机主人,毫无疑问,和五尸案有关,甚至和宁雨欣之死有关。宁雨欣死前连续和他通了两次电话,然后找到我,说要有重要的东西告诉我,紧接着就被害。
这样看来,手机主人很可能是一切真相的关键。
而找到手机主人的关键呢?宁雨欣。
宁雨欣和他两次通话,难免会留音信,虽然警方没找到。
当初不也是自己,有意无意,知道了宁雨欣仍在学校的办公桌,因此找到了宁雨欣南下的火车票。
她终于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又打开手机:“君君,今晚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一下秦沫…”

第三十二章 和死神接头

那人跟着那兰走进江大附中的后门,跟着她到了办公楼下,在阴暗中看着那兰爬进了一楼的一扇窗户。
这小妮子飞檐走壁已经驾轻就熟,生活对人的改变何等巨大!
虽然一直在暗处,那人还是注意到那兰的头发长了一些,妩媚又增了些。
她进去干什么?
不管是干什么,那兰绝非是无头苍蝇类的缺心眼儿美女,她一定在寻找什么,获取什么。问题是她是否会得手。她找到的是否“致命”。
要耐心。那个人告诫着自己。
有一点至少让那人很满足:可怜的那兰还以为自己“玩失踪”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呢。

和上回步步惊心的感受不同,此刻在黑暗中,那兰觉得坦然。大概是“玩失踪”使她稍稍多了一层安全感,或者只是欣慰自己在为宁雨欣的被害努力做着些什么,离真相似乎也近了些——这个还有待商榷,至少她迄今为止窥得的众家私密是更多了些。
大概是因为开学在即,语文教研室里有了些许变化,最明显的,是原来属于宁雨欣的那张写字台已经挪到门口,桌上的照片和原有的一小摞备课本也收了起来,那兰很快就在抽屉里看见了它们。幸亏今晚来了,感觉这桌子随时都会被清空,甚至搬走。
那兰逐一将抽屉里的物品翻看,所有的本子、纸张,一字一句都不漏过。不过宁雨欣在书桌里存留的字迹不多,不到一个小时,那兰就有山穷水尽的感觉。
她随手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她已经知道,那里是几件衣服。女生在办公室备一套换洗衣服本来就是明智之举,宁雨欣多半是因为要去广东,为了瞒人眼目,在学校改装出行。
她取出那顶太阳帽,然后是长袖T恤,抖一抖,什么都没有;压在最下面是牛仔裤,标准的四个兜。
在一个臀兜中,那兰摸出了一张名片,宁雨欣自己的名片,职业作家、自由撰稿人、《魅影情迷》杂志主编、江京市作协会员等等。
那兰叹口气,正准备放回,心头一动,将名片翻转。
两行手写的小字,其中一行是个163的电子邮箱,另一行是个手机号。
宁雨欣临死前通过话的手机号。李坤在李远鑫失踪前看到的手机号!

“我叫那兰。我是宁雨欣的朋友。希望和你联系。我的手机13564523763.”
这是那兰发出的邮件的所有内容。她不愿写太多,太急于表白介绍自己反让人生疑;也不能遮遮掩掩,那会更让对方生疑。点击了“发送”后,她立刻打电话给秦淮。
秦淮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是不是先应该和巴渝生通个气?”
那兰说:“我犹豫过,但别忘了,巴渝生本来就有那个人的电话,也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不予理睬。很明显,他因为某些原因,不愿和警方接触。”
“比如有前科。”
“很有可能。甚至,他在五尸案里也有不光彩的角色。”
秦淮说:“那你私自和他接触,就会有更大风险!”
那兰这才发现,秦淮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忧,心里暖,柔声说:“我不是躲在岛上嘛,还算安全的吧,而且,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手机号而已,他未必有那个本事,可以顺着手机号找到我。”
秦淮又想了想说:“假如跟他联系上,不管有多么十万火急,千万不要自己和他见面,等我回来,这个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
“否则怎样?”那兰故意逗他。
“否则,我就要食言,不带你去海南潜水了。”
那兰笑了:“就这一招?好吧,我答应你…唔,你等等。”
电子信箱里多了一封信,那个神秘人物的回信。
“我知道你。你在哪里?”
就八个字,没有签名,没有更多问长问短。
那兰说:“他回信了。”
“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我,还问我在哪里?”
听得出手机那端秦淮吸了口气:“会不会,他就是杀害宁雨欣的凶手,他急于想知道你的下落,目的也正是要除掉你。”
“可是,为什么?如果他真是凶手,真要杀我,那天为什么不在宁雨欣家里等着我,偷袭我,还要费这个周折?”
“也许那时他认为你比较无辜,但现在不同,你已经知道太多。”
那兰叹气:“我怎么感觉,除了知道了一大堆八卦,没有真正对案情…对五尸案的案情、对亦慧、宁雨欣的案情,有更多的了解?”
“这跟你真正知道多少没什么太大关系,关键别人认为你知道了多少。别忘了那天晚上你潜入宁雨欣以前的教研室,就吸引了几位魑魅魍魉。”
“害得我只好在地下做鬼。”
“那你准备怎么回复?”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和他约会。”

  “我是那兰。”回信后不到三分钟,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手机号。
“我知道你。”男声,很重的南方口音,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承认犯错。
那兰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但想想这并非当务之急。那人立刻又说:“宁雨欣向我提到过你。”
“她临死前?”
“是,她临死前。”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是伤心,还是恐惧?
“你认识宁雨欣?”
“不认识,只是有联系,她说她犯了比较严重的错误,所以不能再呆在秦淮身边,你会接替她。她还说,她会和你好好谈谈,会警告你。我说这些,可以让你放心了吧?”
宁雨欣犯了什么错误?五尸案的调查?还是爱上了秦淮?
“可是,她怎么找到你的?”
“不是她找到我,是我找到她!我知道她去找了田宛华…我早发现田宛华到了江京,和她保持联系,是她告诉我宁雨欣找过她。只不过,田宛华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认识靳军…我的确认识靳军,也认识李远鑫。”
“看来,你真是知情者!其实,你早就可以和公安联系…”
“不行!”压低的声音突然抬高了不知多少个八度。“一和公安接触,我就完了,知道吗?我…我这个人有很多问题,所以一直在躲,不但要躲警察,也要躲他们。”
那兰觉得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逻辑,似乎说不通,但不知道真相之前,她又有什么资格判断?
“他们是谁?”
“以后你就会知道,我和你一起把事情查清楚,然后我就走了,你去和警察打交道。我要是遇到警察,下半辈子就完了。”粗重的呼吸从电话那头传来,仿佛警察已经向那人逼近,“有时候,我真觉得是报应,我是说,那几个被杀的人,还有我,我整整三年像无魂野鬼一样流浪,都是因为那天晚上,多喝了几杯…可是,他们也太过分了!他们更罪有应得,他们手上的血更多!可是日子却过得很舒服!”
那兰听得一头雾水,脑中闪过浮上水面的五具尸体。报应?多喝了几杯?“你信得过我?”
“我谁都信不过,所以我不可能在电话里什么都告诉你。宁雨欣一出事,我就被震住了…他妈的,他们真够狠的…我跟了你两天,见你又去了宁雨欣家,和那个小孩子聊天。然后你就彻底失踪了,我以为你也被他们干掉了。我关注江京凶杀案的报导,你好像只是消失了而已。所以我想你可能躲了起来,就知道,至少你很聪明。”
“我们怎么见面?”
“先答应我一件事。只准你一个人来。”

  江京的地铁系统,近年来以三年一条线的速度增加着,迄今已有三个环线和四条交叉线,但最繁忙的还是八十年代中期就建成的市区“环一线”。环一线上最火爆的一站则是有“四线枢纽”之称的“人民大道站”。时值上班高峰,涌动人潮随着车次的到站而一浪接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