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啊……”何娇说,“我有时候还真是挺羡慕陆松的,他看起来一点学习压力也没有,成绩还那么好。”
“他吧,从小就很聪明,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而且呢,人也非常善良,非常喜欢帮助别人,”你说,“但是你也很棒啊!我最喜欢你了!”
何娇摇摇头:“我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你说。
“哪里不一样你难道不清楚吗?他是跟着希望在往前走,我是被绝望推着往前走。其实班上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吧,陆松有学习的天赋,可以很轻松,但总有一天,我会被身后的绝望给压垮吧……”
“你又开始想太多了。”
你抱住何娇的身体,才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发冷了,细汗从她的皮肤上渗透出来,让她的身体变得很滑。
“不是我想太多,”何娇无奈地摇头,“是你想不到,我现在每天回家,都在下地狱。”
“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即便现在,又经历了十多年的漫长人生,我也不敢说我理解了她当时的痛苦。无非就是家长逼迫学习,就算再怎么过分,也是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残酷到地狱的程度吧?但我清楚的是,她确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次她在我家用电脑和网上的一位心理医生交流,对方问过一些情况后判断,她已经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了,建议她好好和父母谈谈,暂停学业,尽早去医院接受治疗,但她什么都没有和你们说,对吧?”
你喝了一口咖啡,面前的男人沉默不语。
“当然,你可以辩解说,你一直在忙工作,对于女儿的事情,无暇照顾。”
“娇娇的压力,我其实是知道一点儿的,只是我……”
这个“只是我”后面,没了下文,他继续沉默了。
“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还是因为在逃避家庭?或者是说,在这样的立场下,你不知如何是好?”过去那么久了,提到那一切,你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气愤,“你其实很清楚吧?这一切恶果的起源,就是你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何娇的脸色每天都变得越来越差,让你想起之前她说过好几遍的“会被绝望压垮”。
考完最后一场英语,寒假就要来了,你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快乐一些,于是提出想带她去哈尔滨看冰。
“可是我们没有钱啊。”她说。
面前是笔直的校道,两个人在逐渐转寒的北风里行走,棕红色的枯叶被从地上吹起来。出考场后,因为出来得晚,路上学生稀少。
“我的压岁钱是自己攒着呢,如果我们省着点花,应该够用。”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也许有点为难,毕竟她没有钱。
“你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那些男的女的交往,不也有钱一起用吗?”你说,“我希望……你至少还可以依靠我。”
何娇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
“好呀,我们去吧!”她很开心的样子,“我其实还有蛮多地方想去看看的,想去西藏!”
“还有新疆!”
两人突然像疯了一样,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大声喊了出来:“想吃!烤全羊!手抓饭!哈哈哈哈……”
可是后来,何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哪里也没有去成。时值春运,南来北往的返乡人潮早在一个月前就将火车票抢购一空,她在电话里告诉你,自己被管得越来越严了。妈妈就像《西游记》里九尾老妖婆的幌金绳,越是挣扎反抗,就绑得越紧,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过完冷冷清清的新年后,她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整个寒假,你们两人总共见了三次面,每见一次,你都觉得担心害怕——她所说的那个绝望,是不是已经快要压垮她了?
开学的那天,何娇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你抱住她,像往常那样,在无人小巷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天气还很冷,大家在校服里面都加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你什么也抚摸不到,也觉得她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抚摸。
“没事的,”你安慰她说,“还有一年,等到毕业,你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就解脱了。”
“我这次是真的死心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她哭了出来,抱紧了你,眼泪流到了你的脸上。
“我偷看了我妈妈锁在书桌里的日记……”她说,“我爸爸是个gay啊!她这么对我,一直都是在报复我爸爸啊!”
“不会吧?”你无法相信,看着她的脸,“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推开你,坐在湿冷的地面上,哭喊道,“她自己写的啊!她要把对我爸的恨,全部报复到我身上!我为什么要骗你?连你都不相信我了吗?”
你蹲下来,再次抱住她:“我相信你,相信你……”
“她把对我的恨,报复在娇娇身上……”
男人的手抖了抖,伸进衣服里,摸出一包白沙烟来。他狼狈地抠出一根,叼在嘴上,手又在兜里乱摸,去找打火机。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抽……”
他抬起头来,眼圈泛红,鼻孔里流出了透明的水,但还没有哭,像一只将死的老狗,呆滞地看着说话的服务生。
服务生没有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转身走向吧台,给他拿来一只烟灰缸,轻轻放在桌上。
他点燃了烟。
“她太痛苦了,我鼓励不了她,也说服不了她。”
你继续说:“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她的理智完全崩溃,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生活。后来老师通知班级今年春游去云塔,她告诉我想死在那里,她说没有塔,就没有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男人双手捧着头,嘴里呼出一口烟雾:“我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她小的时候就喜欢问,我和她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告诉她,那座塔,是我和我妻子相遇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在那附近的学校读高中,我妻子的妈妈在附近开了一家裁缝店。有一天她去给看塔的尼姑送缝补的衣裳,下了大雨,就站在塔门口等雨停。我撑着伞从那边路过,送了她一程,就这样认识了,后来谈了朋友。她家有钱我家穷,但是她特别喜欢我,说服她家里出钱送我出去上大学,我们就结婚了。”
男人摇着头说:“但是我从没给何娇说过后来的事。读大学的时候,我才渐渐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我不是成心骗她的……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你妻子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你问他。
“我知道,但我从没有看过。后来娇娇去世,她就不再写日记了。”
你追问他:“真的就只记得那个塔是什么地方,不记得娇娇出事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那天是什么日子?”男人使劲儿想,终于想起什么来,长叹一声:“造孽啊!”
“想起来了?那一年,学校要去春游,地点选的是你们夫妻相遇的地方,日子选的是你们夫妻结婚的那一天啊!你就没发现吗?她当时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啊。她和我说,一定要在那天,在那里死去,你们真的已经把她逼疯了……她求我,想让我帮她,推她下塔,她怕自己到时候不敢跳,”你也叹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她,恨不得跟她一块儿死,但我不能死,我还有亲人和朋友,我放不下他们。她不一样,除了我,她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所以,我答应了她,我们当时决定想一个办法,让我把她推下去,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你语速很快,不确定他是否听进去了,但那段记忆实在太过痛苦,你尽力在克制了。
“你们想到的……是什么办法?”他问。
“办法不是我们想出来的,是陆松。”
你告诉他:“接下来我要讲的,是我造的孽。”
娇娇不去你家的日子里,你平时会和张小鹭一起回家。在众多朋友之中,她家离你家最近,这个话不多的女孩,虽然平时看起来闷闷的,有时候却能讲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观点来。那天她来喊你一起回家,你拒绝了她。
离春游的日子越来越近,你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很痛苦,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何娇真是自私,把一切的黑暗都倾倒给你,然后决定弃你而去,丝毫没有考虑到你失去她之后的感受。但每次你都被自己说服,何娇那样的人生,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惨痛难受吧?自己失去她的痛苦,在她巨大的痛苦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死对她来讲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吗?你反反复复想,却想不明白。
……
“用不着这样吧?”陆松很平淡地告诉你,“生死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们确定,你们经过充分思考了吗?”
“充分思考是指哪方面?你以为你有多懂她?”你和陆松争执起来。
你很清楚,他肯定还不够了解何娇真正的悲剧。
“我知道她的父母关系不太好。听说她妈妈非常变态,每天都在逼迫她,让她很压抑。”
“就这样?”
“就这样。”
你把教室的玻璃窗拉紧,毕竟窗外的寒风,还很冷。
“她的爸爸是个gay,你知道吗?”你说,“她的妈妈,并不是为了她的未来才逼迫她的,而是把自己对她爸爸的恨,全部都报复在了她的身上。”
陆松摆头:“即便这样……”
“而且!”
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件事也讲了出来。
“这样子吗?”陆松的表情也有点儿痛苦了,他叹了一口气,“那确实,没有办法了,如果是我,也受不了。”
“我想象不出来,怎么可以这样,”他痛苦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是我,也受不了,这太难受了。”
你们坐在空旷的教室里面,沉默不语,冷冷的北风从另一个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呼呼作响。
“我愿意帮你们想办法,”他开口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来把她推下去,你不要动手。”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本想拒绝。
“你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陆松把手插进裤兜:“我是在可怜何娇。如果她真的不想活了,我可以帮她。我怕你到时候没有胆量去推她,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为什么要去找陆松帮忙?”男人问,“他又为什么愿意帮你们?”
“去找他,当然是因为他很聪明,”你告诉他,“他愿意帮我,因为我和他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男人难以理解,“仅仅因为是朋友,他就愿意帮你杀人?”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杀人了。他不是普通人,他从小看问题的视角,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对于杀人的罪恶,他没什么概念。”你憋着一口气,沙哑地说,“为了帮娇娇解脱,我利用了他。”
“没概念?怎么可能。”娇娇爸爸的神情就像是,他身体里面某种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在一点点垮下去。
“很难理解吧?那么聪明的人,对于‘帮助别人去死’没有概念。”
“理解不了。”他说。
“我当时想到要找他,只是凭直觉。我想,陆松总有办法,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肯定会帮我的。但我并不真的懂原因,为什么他是一个那样的人?为什么他愿意做那样的事?为什么他的样子,总像是站在很高的地方去看别人?我们和他之间相隔的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见到那么多人慢慢长大,我终于想明白那是什么了。”
何天奈眼巴巴地望着你,他在等一个答案。
“那是鸿沟,”你告诉他,“人群和人群之间,有巨大的鸿沟,所以我们不能相互理解。那时候的我们、我们的家长,谁不羡慕陆松呢?他的成长环境,家庭条件、亲情、教育、都是最好的。他自身,聪明、勤奋、善良、礼貌,也都是那么真实地好,不带半点掺假的。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不管外在还是内在,在津水那种小地方,可以说是我们能够看到的最好的教育范本了吧?谁不羡慕呢?可是,正因为这样啊,他那时和别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看我们越来越小,远到孤独,远到没有同类。”
“你是想说,他太孤僻了?所以性格扭曲?”何天奈问。
“不,就是字面意思。他很好,性格也很好,但他和我们不是同类。”你知道这很难解释,“他像那种温室精心培育的优选品种,和我们之间的阶层鸿沟,就是他的温室。温室的作用,不就是隔绝病虫害、寒风和冷雨,去结出更好的果实吗?在温室里面,所有的问题再难,都是有解的题,他不知道,在我们的阶层,有很多苦难是无解的,还有些路,走错了是回不去的……”
说完,你哽咽了。
“所以,你觉得他只是天真?”何天奈尴尬而辛酸的笑僵在脸上,“哈!怎么可能……”
“对呀。这些年,我经常见一些大城市有钱人家里的小孩,他们总以为捐出自己的旧衣服寄到穷困山区,就能改变那些小朋友的命运,我也在想,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天真?”你问他,“如果人从小就成熟,那法律还有什么必要对未成年人区别对待?你当年不是给我们讲了一个少年犯砍死老师的故事吗?你觉得那么多少年犯罪案件里面,有多少是和天真无关的?只不过,陆松的天真不一样。”
“再不一样,他也是个人罢了,”何天奈着急地说,“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当年是在害他吗?”
你沉默了片刻,反问他:“如果你当年真的知道了娇娇的事,会怎么做?你是愿意让她死去得到解脱,还是会继续万分痛苦地活着?”
“我大不了可以离婚,带着娇娇重新开始生活!”男人辩称。
“你会这样想,”你面如死灰,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告诉他,“是因为你还一无所知。”
“所以……”他被你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哆嗦,皱巴巴的喉结不由自主地蠕动,“陆松当时给你们想了个什么办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一天,你带着何娇走进塞纳河畔奶茶店。
她没想到你会让陆松参与进来,并且对你这个主张有点不放心。她觉得陆松要是劝阻,或者泄漏出去,都会带来麻烦,但是你告诉她,别人你谁都不相信,但陆松一定是可靠的。
你和这个男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让你将他身上那种“将任何难以解答的事物视作挑战”的天真和执拗看得很清楚,也让你对他身上那种与超高智商不太匹配的单纯很熟悉。
他从来都是站在人群高处的那一个。在津水这样的小城,他家境优渥,智慧拔群,虽然从不显露出自己的阶级优势,但你知道,在“平易近人”的伪装下,一直以来,他总是在以一种俯瞰的视角、悲悯的眼神,看待身边的其他人。
你们当然是很好的朋友,差一点儿就能成为恋人。但你非常厌恶和惧怕他内心的暗处——偷偷把自己神化的天真和孤傲,仅仅凭这一点,就让你对他的好感永远止步在朋友的程度。
他的内心还不是以为自己和别人很不一样?这样的人,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真的和别人打成一片的。
回想起来,你经常悄悄地替他思考,究竟什么样的女生,在深入了解这个人之后,还能包容他这一点,真心和他相恋呢?
你不知道,但后来你明白了,这些年少时朦胧的思考让你在潜意识里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通过他的这一点,来“利用”他。
你们在隔间里坐好,看着陆松用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竖着的长方形,然后把它分割成7层。
“我们把这当作云塔,”他迅速在代表云塔下面5层的方框里画了叉,语速非常快,“从这些地方掉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摔不死,我们要先排除掉,到时候没摔死又落个残废,就很搞笑了。”
他用了“搞笑”一词,何娇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你批评陆松:“你正经点好吗?”
“嗯,好,我们言归正传,快点说。”
“两杯柚子茶热饮,一杯拿铁奶咖好了。”忽然,奶茶店老板掀开布帘,吓了你一跳,他把你们的饮品放在桌上,然后给你们挂上布帘,离开了。
陆松用自动铅笔在最上面的两层塔上画了圈,继续说话。
“我们把这个计划看成一道题目,那么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有哪些呢?第一,何娇必须顺利死掉;第二,推你的那个人,也就是我,完成这件事之后要能全身而退,不被别人发现;第三,不能祸害我们之外的其他人。”他用笔尖点在纸上,“要完成第一个要点,我刚才已经说了,最好是能选择在塔的最上面两层做这件事,这不难,难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
陆松的想法果然和你不一样,你之前并没有思考过他说的第三个要点。
“先来想怎么解决第二点,要直接去想‘怎么才能完全不被人发现’这个问题有点虚,所以我们不如试着把这个问题反过来看,把问题换成‘被人发现的情况,究竟会存在几种可能’就好。”陆松看着何娇,伸出第一根手指,“最直接的第一种情况,我推你下去的过程被同一塔层的同学撞见,那么,Game over。”
他依次伸出第二根手指到第四根手指:“第二种情况,你坠楼时,推你下去的人,也就是我,独自处在某一个较高的塔层,除我之外的别人要么在低层,要么在中高层却有人共同做证,几乎都不存在犯案条件,犯人非我莫属,Game over;第三种,坠落过程被其他塔层的人看见,警方通过调查其他塔层的目击者来推算,很轻易找出了你掉落的塔层,Game over;第四种较为理想的情况是,所有人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坠地死掉了,没有一个人看见你坠落的瞬间,也无法以此判断你是从哪一层掉下来的……”
“我们要做到的就是第四种情况吗?”你问。
“不对,即便这样,也仍然有破绽。只要你在塔上出现过,警方就可以通过调查目击者,得知你曾经在第几层活动,从而得知事发时你所处的大概位置,再找出凶手,Game over。”陆松否定了你的说法。
何娇若有所思,慢慢分析着:“所以……你推我下去的时候不能被发现;完事之后,你也不可以单独在某一层塔里待着;然后,必须要没有人看见我是从塔的哪一层掉下来的;还要没有人知道我进塔之后,在塔里的什么位置出现过。好复杂……是这个意思吗?”
“对,没错,”陆松说,“要让我推你下去的时候不被发现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独处的机会就好,我们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肯定能找到这样的时机;我的不在场证明如何成立稍后再说;第三个问题,我去云塔实地测量、计算过。塔有6面,根据人的双眼视角和楼梯以及柱子墙壁的遮挡,不管是塔哪一面的窗子,被一个人看见的概率都在20%左右,根据概率计算公式,假设某层塔上有两个人的话,你被看见的概率就会达到36%,三个人的话,就是48.2%,四个人59%,五个人67%,假设一层塔里有十个人,被看见的概率将达到90%左右。”
你不懂他是如何计算的,只能看向何娇。
“对,如果你确定一个人被看见的概率是20%左右,那么不被看见的概率就是80%。假设某一层的人数是n,那么在这一层被看见的概率P(n)等于1减去不被这n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看见的总概率,也就是80%的n次方。”何娇点点头,“也就是说,假设每一层塔的条件都一样,算上一个带队老师,全班有63个人,就算除去我们3人,我从塔上掉下去的话,被看见的概率也会是1减去80%的60次方,差不多是99.999%了……”
“那不是就等于一定会被看见吗?”你问陆松。
“这当然只是数学上的计算,不代表实际情况,”陆松来回转动着手中的铅笔,“根据我在现场的考察,云塔年久失修,出于让文物免受强烈日晒的考虑,塔里很多窗户其实都已经被木板封起来了。比如塔的正南边有一面,最底下三层的窗全被封住了,上面四层却还都开着,塔的这一面还刚好对着一个湖,塔下空地不多,到时候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在那里逗留,湖的对面是一片少有人去的树林,也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我认为非常合适。”陆松回答了你。
“那概率是多少?”你接着问。
“这个概率无法计算,要取决于在塔的上四层有多少人。”何娇说。
“对,”陆松说,“我刚才说过,要获得能够死得不拖泥带水的足够高度,我们至少得选择塔的第六或第七层是吧?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们最好的选择是第六层。”
“为什么?”何娇问道,“第七层……不是更高一些吗?”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概率。”陆松解释道,“云塔每一层的窗,窗内都设有栏杆,窗外都设有飞檐,如果从上往下看,是看不到下一层窗户的情况的,因此,选第六层是不会被第七层的人看见的,但如果选第七层,则会增加被第六层的人看见的概率。”
“这样子吗……”你翻起眼睛,望着那幅挂在墙上的印象派画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可能有道理吧。
“现在再来说不在场证明的问题,”陆松继续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我们的行动地点是第六层,那么赵妃到时候的位置应该是在塔的第五层。”
他拿铅笔指着你:“不,准确点说,是接近第五层和第六层之间,非常靠近楼梯的位置。我需要你做两件事,一来,我需要你帮我们观察第五层人员的动向,在他们都没有朝南边看的时候,马上给我们通知,让我们有时间行动;二来,我需要你在我们行动之后,立即来到第六层,为我提供不在场证明。”
“我还没明白,就算是选择南边那一面,底下三层的窗户都被封住了看不见,我又找到了第五层的人没有朝南边看的合适时机,但第四层的人看到了怎么办?”何娇说。
陆松点点头:“第四层看见你的概率,取决于到时候那里会有多少人,是吧?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们要做的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不只是你在冒险,我和赵妃都在冒险,所以,我们需要非常慎重。我认为春游那天,大部分同学肯定不会在塔上待太久,因为这座塔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对于学校来说,春游只是例行任务而已。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定要沉住气,选择一个塔上人最少的时机来执行我们的计划。”
“可是……”你想说些什么。
“听我说完,”他举起手示意,“即便被第四层的人看见了,也无所谓。”
“为什么?”何娇也不理解。
“因为对于结果来说,第四层的人看没看见,影响不大。”他说,“我们先假设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看见你从塔上掉下来,那么因为窗户被封锁的关系,起码最下面三层的人都是可以排除的,嫌疑人肯定是在四至七层之中;然后我们假设第四层有人看见了,嫌疑人将会锁定在五到七层之间。这两种结果,真的有很大区别吗?从第四层坠下摔死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被怀疑的可能性,本来也就是上四层中最低的。”
“可是……不管是哪种结果,”你在认认真真跟着他的思路走,“按照你说的做了,也有被怀疑的可能吧,如果第七层刚好只有一个同学,他不会被怀疑吗?那么你刚才说的,不能祸害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岂不就不成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