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注意到: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也跟着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走到了门口。她迟疑着环顾了一下房间,看起来很紧张。她似乎在模仿阿诺德的镇定自若,不过装得不怎么像。迈克尔·泰尔莱恩私底下,已经开始对她由衷地仰慕了。
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长着一头棕色头发,面庞光洁无瑕,那张漂亮面孔后面,满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她还会把一边眉头挤起来,看起来若有所思;一下子又满脸笑意,好似想起来什么精彩的低级笑话。她整个人,用迈克尔·泰尔莱恩的话说,无疑令人仰慕。
“是的,我想进来!……”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承认道,“无论如何,我也想看一看那东西。”那双蓝色眼睛满含疑虑地,看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看起来那东西没给你们带来麻烦,是吧?”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非常放肆地,擅自动过它了!”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说道,“嘘,先生们,我可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不过听我说!……仅仅是出于好奇,我想问一问,这个微缩画像盒,有什么地方让你们感兴趣?”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眨了眨眼睛。
“微缩画像盒?……”他重复道,“在我看来,还真是个绝佳的描述。仅仅是出于好奇,我想问一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玩意儿的?”
“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房间的事情,要比所有见过这个房间的人都多。如果没有人偷走,那个盒子里应该装着,我家里两位袓先的微缩肖像。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们,盒子本身也是由我们布瑞克斯汉姆家族旁系的一位成员所制。”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鼓起面颊,瞪着他问:“先生,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他说,“马丁·朗盖瓦尔是你们家的亲戚?”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嘴巴四周皱纹缠绕,下巴的形状显得很难看。
“惊人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嘀咕道,“苏格兰场知道的,比我们这些外行所能想象的更多。那么,你听人说起过马丁·朗盖瓦尔了?……”他朝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望了一眼,“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我估计是你的杰作吧?……”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苦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他是我们的一个远亲。”
“并且,也是拉维尔先生家的亲戚?”马斯特斯坚持问道。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耸了耸肩:“很远的亲戚,我想。你们检査过那盒子了?”
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点过于漫不经心了,以至于能感觉到,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的声音中,有某种刻意压制的颤抖。
何以如此呢?迈克尔·泰尔莱恩盯着盒子看着,里面并没有致命机关。嗯,那么?……他瞥了一眼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只见后者又恢复了先前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
“很有趣!……”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用一种特殊的腔调回答,“我看不出这个盒子有什么不对,不过,我也不是行家,也许行家能告诉我吧。闲话按下不说了,马丁·朗盖瓦尔先生曾经在这个房间里,搞过什么家具吗?”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略一犹豫,显然下定了决心:“做过,我认为他搞过。我看见有些信里,曾经指出过这一点。但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
为了他自己的某些目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故意把注意力,从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身上,忽然转向门口的女孩。
“进来,小姐,”他殷勤地邀请道,“进来,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如果你害怕这里的东西,还有一张餐厅里拿来的椅子可以坐,保证无害。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朝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热情地招呼着,“你就是那个跟希波克拉底·艾瑞克图斯①订婚的女孩,是吧?”
①希波克拉底·艾瑞克图斯(Hippocrates Erectua),古希腊的名医,被誉为医药之父。艾瑞克图斯,语出Homo Erectus,直立人,一般相信是现代人类的袓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称尤金·阿诺德医生为希波克拉底·艾瑞克图斯,语带讽刺。
“和谁?……哦!……”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看了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好像嗅到了对其未婚夫的攻击,也变得傲慢起来,“如果你是指尤金·阿诺德医生,那么,我确实是他的未婚妻。不过,你没有必要也对我出言不逊。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哦,他跟我说起过你!……他说警察不知天高地厚,他准备到局长那儿去告你。”
“到老布克那儿?……说到这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气呼呼地回忆道,“那个某某人还欠我三十镑呢,跟我掷骰子输的,那次议院整夜开会,商议米尔克·布尔还是其他什么傻事……去他的吧。谢谢提醒我哦,亲爱的。你是个好姑娘。”
“哦,我知道了!……”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挤起一边眉头,直言不讳地说道,“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告诉他你是谁,然后,尤金·阿诺德承认,肯定是自己搞错了。尤金认识你的夫人和女儿,还有很多你也认识的人。尤金说,在你风华正茂的时候,你知道,也就是你还没老的时候,你的工作干得还是不错的。”她微笑着思考半晌,然后突然倒豆子一样说道,“不过,我得对你们说,你们还真沉得住气,你们所有人!……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整个地方,对我来说就一直是个幽灵。现在又有一个人,以某种我们尚不知道的可怕方式,被杀死在里面了,你们倒还能够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像在俱乐部里一样!……”
“这是驱魔的一种方式,你会承认的,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头笑着说,然后坐正了身子,“不过,我确实想问你:你对这整个混乱局面看法如何?”
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也转变了话题:“嗯……当那个拉尔夫·班德还活着的时候,我对那个小子就没什么好感。哦,对他的死我感到遗憾,他很有良心,他是个烈士,就算是吧!……”她微笑着说道,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不喜欢,他四处打探的方式,老是问你一些搞不懂的古怪问题,老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天哪!”
“我知道。你看出他是个江湖郎中了吗?”
“老天,才不是呢!……”她飞快地答道,涨红了脸,“如果我曾经……嗯,我差点要恨吉恩把他的探子,悄悄地藏在宅子里了。我认为任何事情都要有节制,特别是在关系道德的事情上。我觉得男人首先要有个人样儿,如果有必要,喝醉酒、做傻事、受挫折倒没什么,但是,至少他不能胡闹一般刺探别人的心理。”
“嗯……哼!就像小卡斯泰斯一样?”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笑着点头说。
“呸!……”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答道。
“我只是想知道,”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看着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你有没有看出拉尔夫·班德先生的身份?”
“呃?……哦!……”盖伊·布瑞克斯汉姆顿了一下,先轻轻点两下头,又摇起头来,“没有,我承认我没看出来。我没怎么注意他。当然,我注意到了他的行为,不过我以为他只是那种出于爱好,才缠着你的业余心理学家。”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言辞闪烁,墨镜后面眼神狡黠,精光闪烁,“此外,这个小傻瓜太过一本正经了,我忍不住揣摩他的问题,故意怎么让他困惑,就怎么回答。亨利爵士,让我们转入正题吧。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问题?”
“哦,我倒没有过分担心,孩子。我听说你有个很合理的不在场证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笑着说,“不要鞠躬了,这整个宅子里每个人都有,我们的朋友马斯特斯为此头都大了。”
“啧,啧!……”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不怀好意地笑着答道,“真是抱歉啊,督察。”
“我还听说,你不相信这房间里,会有下毒的机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说道,“事实上,你对这想法鄙夷不屑。”
“是她告诉你的吧。哼!……坦率地说,我并不知道。我不屑这个想法,是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也许伊莎贝尔会感觉好一点。”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笑着说,“不过,我并不否认,也许确有这么个东西。如果每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么,一个事先布置好的致命机关,倒是会消除你们的困难,不是吗?”
“嚯,嚯!很可惜,并不能消除。”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摇头说,“有人在那个房间里,模仿班德的嗓音,有人偷走了他的笔记本,还在他胸口,放了一个小羊皮纸卷……”
“什么?……”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再次放松了警惕。
迈克尔·泰尔莱恩可以起誓,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他嘴巴大开大合,并且首次露出一丝惧色。
“你……呃——你是说,羊皮纸?……是的,对不起,你还真有吓人一跳的好本事。”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点头笑着说,“我要祝贺你。我能看看究竟……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纸卷递过去。盖伊·布瑞克斯汉姆的手明显不稳,他笨手笨脚地弄了一会儿,最后把纸卷摊平到桌上。停顿片刻,他抬起了头。
“知道是什么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
“是的,我知道!……”他平静地答道,然后调门转高,“这是一个想把我牵扯进来的企图,就是这个意思。听我说,朱迪斯,认出来了吗?”
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身着带褶裥裙边的晚礼服,款款走来,裙裾沙沙作响,裸露的双肩在煤气灯光下熠熠生辉,和这房间中的古物煞是相称。不过,她不愿意走近桌边。
“它看起来,”她说道,“倒是像你的那些……”
“是的。先生们,我买过半打这种纸卷,这宅子里的任何人,都能告诉你们,这是从其中一个上面剪下来的。这可不是那种用来做地图,和海图的普通植物羊皮纸,这是用山羊皮制做的,贵得要命。”
“你承认这是你的?”马斯特斯惊喜地质问道。
“我跟你说,”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吼道,开始抛开那些煞费苦心的装腔作势,第一次像个普通人那样说话行事,“我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有向我扯谎,对吧?……你不是在设计陷害我吧?你真的发现它在……”
“还真有趣,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不过,我相信你所讲的是真话。不管怎么说,你用羊皮纸来搞什么?”
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可能也是从我这儿听说的吧。如果你的思想,太多地局限于所谓常识,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清楚明白地说给你听。不过我还是要试试。我的嗜好,我的嗜好之一,就是研究古代迷信。高级和低级魔法、密宗、巫术、占卜,所有那些神秘莫测的召唤魔怪的法术。这些东西,就像玩具一样,迷住了我。它……”
“我说,为什么要道歉?”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不耐烦地插话道,她沉着地面对众人,“我喜欢所有那种东西,因为,我想:如果这些东西真能发生,那才有趣呢。我喜欢鳄鱼标本,喜欢魔法师烧药草……倒不是说盖伊也做这种事。不过,他有一个很大的藏书室。”
“无论如何,”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说道,“如果你像我一样闲得发慌,这的确是一种能消磨光阴的事情。”他动了动,“大路货我都有,像Horst、Ennemoser、Sibley①等人的著作,我自己收集的古怪东西,能装满一个卡车,连据称是《大魔法书》的译本都有。尽管老是因此受艾伦·布瑞克斯汉姆的气,我还是坚持我的嗜好。他既然想要开心、取乐,我就尽可能地逗他开心,并且……”他顿了一下,两手倏地拍了一下,“老天!……这几天我正准备实打实地吓他一次。你们听过他今晚说的话吗?如果我愿意买来羊皮纸,在上面画点所罗门的五角星,来自己逗自己……”他厌倦地耸了耸肩。
①十九世纪研究魔法和巫术的三位专家,现在一般认为都是无聊的骗子。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打量着他:“那么,羊毛皮纸上的题字,又是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想了好久才回答。他看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迄今为止,尚未预料到的事情,突然一阵扬扬得意的狠毒表情,爬上了他的嘴边。
“题字?……哦,有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摇着头笑着说,“也就是说,这确实是一个护身符,是用来驱除某种邪恶的。这也许是大阿尔伯特的某个秘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査一查,不过,此人写过二十卷厚厚的对开本。”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你不认得这个?”
“不!……”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草率地答道,“不过,如果你盖伊·布瑞克斯汉姆认识,我可一点也不惊讶。”他笑着点头致意,“且慢!……我并不是说这是你写的,并放到了我们发现它的地方。我只是说你认得它。”
“我认识吗?……你怎么喜欢尽可以怎么想。哈,哈,哈!……”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一阵大笑,“让我来告诉你:我们即使会复述名人名言,也不会变得聪明点儿。某个傻瓜……”他捏紧了拳头,“某个傻瓜随便抄了一道符,把它放到这边,因为这玩意儿可以指向我,而且,这玩意儿只能指向我。”
“你知道可能是谁做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沉重地问。
“也许!……”盖伊·布瑞克斯汉姆随便地点着头。
“那好,先生!……”马斯特斯肃然插话进来,“如果你乐意给我们,提供一些消息,我想我们会非常感谢。毕竟,你知道,你负有举证责任。目前也就是你嘴上讲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