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晔原来特地来看的人是匡似画呀!他还是丢不开她,他是君子,千姿是小人物,冷漠地扫了一眼,“如果你问表象,看起来还不错,至于别的,我没有洞察人心的慧眼。皇上要往前再走点吗?”
“千姿,”他声音低低颤抖着,“别人不懂,你也不懂我吗?我不能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但是希望她能生活得平静些!她已经够可怜了。我的眼睛,她不是故意的,我不要她心中有阴影,今日过来就是告诉她,我会恢复的,让她心里好受些。”
“皇上,她为你又担心多少?人和人之间的关心是相互的,没有谁愿意永远单方面付出。”千姿低喃一句,扭过头,无意多语,心中却很为司马晔不值。
“对她要求不能高,她是深闺中娇养的花,现在还能有这样,算很坚强了。”
“呵,皇上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千姿轻笑,“她如何与我没有关系,皇上珍视的人,我非得也珍视吗?”
司马晔愕然愣在那里。
雨刚停不久,树叶上还有许多水珠,不时掉下一两滴在颈中,很是讨厌。“皇上,你和高僧聊会话,我想起晚上还要挑些药出来煎熬,先走一步。”她的笑容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却很冷很冷。
“我这样做,就是不想你误会我。对她,我没有债了。我只是尽仁尽义而已。”他有点难过千姿不能体会他的心意,可却又没有办法强要求她。
“皇上,经过很多事后,我渴望过得很单纯,太过复杂的事物,我碰都不愿碰。”千姿口气不改,象和谁赌着气,语气间带着刺。
“你能选择,我呢?”司马晔苦笑。
“所以我们不同。”她心酸得口不择言。
“所以你回洛阳,真的只是为我的眼睛,而非别的。要是我好好的,你可能今生都不会见我。如你所讲,我的人生和世界都太复杂,你碰都不要碰?”司马晔又感到那强烈的心痛了,象被人生生割去一块,双唇没了血色。
气氛突地就僵了,这是二人见面以来,说的最接触情感也是伤彼此最重的话。
千姿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浮上一层湿雾,“你想要的不也就是一个大夫吗?”
司马晔苦涩一笑,戚然转身,幽幽往前走去。
罗什先发现了他们,忙起身迎了过来。匡似画也抬起头,在看到司马晔茫然呆滞的双目时,慌乱地移开视线。目光一下落到了千姿身上,细细打量后,她不禁惊呼出声,“季小姐?”
一种亲切而又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几步跑上前,“请问是季小姐吗?”
“匡太妃好眼力,我是季千姿。”她们只见过二次面,她在与兄长眉目传情时,还分心注意到她,真是意外了。
“你好吗?这几年,你都在哪里?”看着眉宇间与稽绍似曾相识的痕迹,匡似画眼中突地涌满泪水,“对不起,你兄长他…”
那不是很光荣的往事,那是应让岁月深埋、尘封的回忆,千姿不想多提,“我过得非常好,多谢太妃挂念。”眼角的余光看到司马晔冷然坚毅的脸,特地来看望匡太妃的人,却没得到她半点的注视。自已沾着兄长的光,反客为主,到占了匡太妃全部的身心。
他好不好,匡太妃关心吗?这真是一种悲哀。
“你来这里,是?”匡似画心中猛地涌上一个疯狂的念头,难道稽绍曾经留下什么话,千姿特地跑过来告诉她吗?她期待地凝视着千姿。
“她是朕的大夫。”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开口说话了。
匡似画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被动地转过目光,招呼道:“皇上,你来了!”
司马晔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应付式的语气他听出来了,心中对她的不舍不禁又减了几份。千姿说得不错,人和人是应相互在意的,她对他,还有几丝挂念?“朕来看看太妃过得可好!”
“太妃对佛经的领会很深,某些地方,老僧也自愧不如。”罗什赞道。
“呵,佛海无边,想要有些修为,还要多研究。”司马晔笑得很空,象挂着笑容的面具。
“皇上说的是。”匡似画木木地应道。
“太妃你想继续留在宫中侍佛,还是回匡府呢?”他有个底线,就是想她真的平静,真的心宁。今天,他又把选择权放到她手心。
“皇上说除了皇宫,我还能去哪里?匡府,我如何回?难道皇上要臣妾去寺院之中度残生吗?”青灯黄卷,枯淡人生。匡似画幽怨地看着司马晔。
一直冷眼旁观的千姿笑了,司马晔这个责任是推不出去了。
“随太妃的便。但高僧在宫中不宜留太久,他还要到别处传教,太妃不能倚赖高僧,真正的见解是靠自已体会。”
“不劳皇上操心。”似画没有心思和司马晔争辩,一心只想和千姿谈谈稽绍。秀眸泛出水波,直瞟向千姿。
“季小姐,”她把千姿拉向一边,脸色胀红,“你兄长生前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
千姿不认为自已有很好的涵养,她用淡漠和不解的眼光盯着匡似画,脸上毫无表情,缓慢而清晰地说:“太妃,你想知道什么?”
“你兄长,他…他可曾提到过我?”匡似画哆哆嗦嗦地问道。
千姿拧起了眉,语气冷冷的,“太妃,我兄长乃是朝庭的侍中,太妃是后宫的尊嫔,他怎么会随意提起太妃你呢?你和我兄长很熟吗?”
匡似画一下承受不住千姿的责问,自尊受创的羞感在她体内翻腾,成行的热泪不禁滴在衣襟上。“我…我只是怜他英年早逝,为我好不值,心内不舍。”
“我兄长一向很有分寸,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能救下太妃,是他的荣幸。太妃,不必想太多。”
匡似画怯生生地看了眼千姿,她有点怕这个清冷淡雅的小丫头,句句话都象知道全部但又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冷静得吓人。她不禁惶惑地退后一步,“我不会想了,我日日在佛祖面前为你兄长祈福,希望他在那个世界里过得非常幸福。”
“多谢太妃!”千姿嘲讽一笑,“我还有事要忙,不打扰太妃了。”
“谈不上,你有空来坐坐,我都在的。”她有些讨好地看着千姿,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得很凶。
还是聊兄长吗?千姿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倾城的绝世美人,空有至尊的宠爱,却守着一颗孤寂的灵魂。可再想到她对司马晔的冷然,同情心又烟消云散了。“太妃,皇上特意来看你,我们以后再聊吧!”
“皇上,皇上!”匡似画目光游移,好象不愿面对司马晔。好一会,她又象思起什么,急切地问:“季小姐,你是怎么做了大夫?又是怎么认识皇上的?”
这个太妃是不是太久没有和人交流了,问题真的很多。“我在积云山上就学过医,和皇上认识是在金陵,好几年以前了。”千姿随意说道,不放心地一直转头看着司马晔。
罗什陪着司马晔,谈论着将要在洛阳城外的寺院举行的讲经。司马晔尽力专注心神,却还是忍不住侧耳捕捉着千姿与匡似画之间的悄语。
阳光艳了起来,先前的雨全蒸发了,天气又开始炙热难耐。
“好几年?金陵?”匡似画的嘴唇突然干渴万分,脸上和耳边也失去了血色,。她哭不出来,只是瞪着司马晔,“原来…真的其事,原来是她!”
千姿茫然地直眨眼。
“千姿,过来!”司马晔慌乱地撞到了罗什身上,迎着声音往这边冲来。
千姿怕他摔倒,上前扶着他,“我在这。”
他一把把她护到身后,防卫地注视着前方,“太妃,适可而止,有什么话对朕讲好了。”
“呵呵,”匡似画浮出涩涩的苦笑,“皇上怕我伤了她吗?”然后,她又露出羡慕的神情,“你很珍惜她呀!”
她自言自语,头轻轻摇动,象中了魔咒般,“放心,我不会伤她的。是她,我就恨不起来了,她如此令人心仪,换我也会放不下的。现在想想,我那样肮脏,为何稽大人还会关心我、多看我一眼?原来是天意,错综复杂的天意,还债罢了,都是恶缘啦,哈哈!”她象喝醉了一般,笑得很狂,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
“看住太妃!”司马晔吩咐身边的宫人。这里,只有他听得懂她讲的是什么,他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皇上,放心,我不会怎么的。我心里一点点都不痛,很平静,很死心,不再有那么的愧疚了,很轻松。老天这样来回报我的!真是很惨,何苦,那样的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儿,好不值,好不值。”她退到明经堂前,转身冲了进去,“砰”一下关了殿门。
罗什呆住了。“皇上,老僧去看看,后面还有门。”
“麻烦高僧了!”司马晔被匡似画突发的情绪也弄得有些无措,这么多的日子所谓的平静,原来是假象,火焰仍躲藏在心底,一点还是燃得旺旺的。
“心志错乱,一时受控,让她独处,稍后便会恢复的。”千姿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低声安慰着司马晔。
“回殿吧!”司马晔牵住她的手,徐徐转身。
“有些人宁愿活在谎言中,明白真相真的很残忍。”千姿也被匡似画吓到了,但又怨她一直活在自怨自怜的境界中,把所有的恨都扔给珍视她的人,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过说来好笑,匡似画竟然把千姿当成了夺走司马晔之人。如果她能明白司马晔至今都对她关怀备至时,她会说什么呢?
她把她的世界守得严严的,任何话听不见,任何人也走不进。她只有她可怜的认知。
“可我们却必须要尊重事实,我确实负了她。”司马晔苛刻地说。
千姿一愣,轻轻抹开他的手,心中因他这句话润得湿湿的,他的意思似乎是他与自已之间的情意害了匡似画。他在后悔吗?
心在倾刻冷得彻骨。
察觉到千姿的疏离、沉默,司马晔不安的侧过身,寻找着她的气息,“千姿!”
千姿埋头疾走,也不应声。走到曲廊时,不提防与一位提着食盒的太监撞个正着,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太监吓得脸色突变,哈着腰,收拾着打翻的碗碟,忙不迭地道歉。千姿随意抹了下胸前的汤汁,“没什么,是我走路不小心。午膳没了,你不碍事吧!”她关心地抬起头,正对太监愕然惊诧的双目。
好熟悉的面容,千姿拧眉沉思,猛地,脸色发白,很久前一个可怕的回忆浮现眼前,“你…你是…宋公公!”身子微微发颤,惊恐地退后一步。
“季小姐真是好记性,是老奴。”宋公公挤出谄媚讨好的笑意,故作温和,“好久不见,小姐好吗?”
千姿极力站稳身子,不由自主地抚着那支用玉石做的手指,冷冷一笑,“多谢公公挂念,我很好!”
“呵呵,”宋公公瞪着一双锐利的浑浊双眼,心里把千姿出现的所有可能都猜了个遍,只有一个答案,她重得皇上的欢心。想到这,腿哆嗦了下,“小姐好,老奴就放心了。这些年,老奴一直呆在御膳房中面壁思过,为当年误解小姐一事。”
“你在御膳房做事?”千姿一惊,“皇上的药膳,以前是你负责的吗?”
“那个…那个…”宋公公一下回不过神来,不知她这样问有何用意,支支吾吾的,“皇上的膳食,老奴很用心地准备,不知皇上可满意?”
千姿的神色凛然起来,回首看到走近的司马晔,了然而笑,“皇上怎么会不满意对他忠心不二的公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