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不停,身影已远。
宋公公纳闷地愣在那里,她这话是夸还是讽?
“千姿和谁在讲话?”司马晔扭头问身边的太监。
“御膳房的宋公公!”
他?司马晔俊眉拧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破月弄影 (一)

夜刚渐黑,紫云殿内窗户洞开,烛火通明。一盆燃得熊熊的火炉把千姿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面颊上“扑扑”地往下滚落,小宫女不舍地为她拭着汗,她温婉一笑。起身帮司马晔打散头发,对沈公公低语,让他解开皇上的上衣,再准备多条布巾。
所有的人都神情紧张,大气不敢乱出,连脚步都小心翼翼的。季小姐今夜开始为皇上针炙,听说是在脑袋上,那可是顶顶重要的部位。沈公公早早就让太监们守好紫云殿的殿门,不让任何人惊扰了季小姐的医治,除了留下几个手脚勤快的宫人,其他人都留在屋内,不可轻易走动。
千姿把衣袖挽高,冲大家鼓励地一笑,在桌上摊开针袋,长长短短的银针把众人又吓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如果疼,就言语一声。”她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温文的声间让人心定。
“不碍,你尽管医治吧!”司马晔很信任地一笑,“朕身子骨结实着呢!”
千姿挑起几根银针在火炉上烤至针身发红。宫人们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全忘了自已的本份,好奇地伸长脖子。
千姿聪黠的双眼从容地扫了大家一眼,微笑地将银针逐一摆好。
她捏起一根银针,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皇上,我现在要试着把你脑中的瘀血排出来,不过我会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会感到一丁点疼痛。你尽量放轻松,不用害怕。”
司马晔伸出修长的手指宽慰地轻触下她的手腕,“开始吧!”
众人还没眨眼,只见千姿动作俐落地在皇上的颈背、头顶已扎好了几根银针。皙的手指配上在烛光下闪动的银针煞是吸引人。
“这样会痛吗?”
“不会。”司马晔小声地回答。
沈公公叹赏地看着千姿,这样的女子,就是尘埃满面,也会散发出引人注目的风采。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几位宫人偷偷地舒了口长气,象是有点失望怎么没有任何效果。
千姿微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众人都爱奇迹是吗?她的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微笑,开口说道:“我帮皇上针炙的这几处经脉,意在通散她头部的气血,我现在要下最后两针,收结他的头眩晕痛。明日起,药汤和针炙要同时进行,反反复复多次,才会有疗效。”
“嗯,这难疾,是急不来的。季小姐,你放手医治,不要着急。”沈公公手心全是汗,还撑着努力平静说出几句安慰人的话。
千姿在司马晔的百会穴用四神聪处扎下最后两针后,抬手拿过一条布巾,刚递到他的口边,他一个前倾,脱口喷出一口浓血,千姿没有接住,溅得满身满脸。
“啊!”众人惊呼一声。
千姿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把布巾又递上去,司马晔接着又咳出两口血块。“少量的排血和呕血都是正常的,公公,让皇上净口,为皇上擦洗下,就躺下,我看看药去。”千姿拨下银针,露出轻松的笑意,“还有,明日,皇上出门,尽量戴着纱帽,不要让眼睛再受刺激。”
“是,是!”沈公公上前扶住司马晔,刚咳过血,又针炙过,他显得非常疲弱。
“小姐,你的衣衫?”小宫女指着千姿一身的狼狈,想上前帮忙。
“不要管这些,现在是药要紧。药煎好了吗?”司马晔一双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掌,她不好走开,只得扭身问道。
“按小姐开的药方和剂量,早煎好了,现在不烫。”太监们麻利地从殿外端进药碗,千姿接过放到嘴边,用舌尖沾了沾药汁,闭上眼,笑笑,“皇上,喝药吧!”
这次,司马晔没有皱眉,一仰口,喝净。
沈公公和众人都轻松地一笑。
“你刚刚很紧张,是吗?”司马晔有些气喘,脸色发白倚着床侧,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而千姿一双手却冰凉得惊人。
千姿敛起脸上的表情,嘴角往下一抿,“有点吧!医者对于熟识的人无法做到全心的置身世外的专注。”
“熟识?”司马晔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从明经堂回宫后,千姿只口不提发生的任何事,本份地做着医治的准备。
瞅见太监们抬着大大的水桶进来,千姿晃晃手,“皇上,你净身吧!我也要除去一身的汗味和血迹。”
“朕碰脏你了。”司马晔有些过意不去想为她掸去,千姿一笑,“从医者,这些都习惯了。”
司马晔不舍放开她的手,生怕她医治好后,会突然不见似的,“你还会过来吗?”
“我今夜不会入睡的。我要看护皇上,因为第一次针炙,我怕夜里还会咳血。”
“哦!”司马晔心中不禁窃喜。
拎起针袋,一脸疲倦向自已的房间走去。她知道,沈公公早备好了沐浴的水和熏好的衣衫。
她确实有点累,从心到身。
十年的复国等待,大哥是不惜一切,就连对当时的她,也会加以利用。但登上皇位后,大哥却变得宽容大度,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悯,司马衷囚禁深宫,没有斩尽杀绝;匡似画是百般呵护,任其所为;就连那当年令她心存阴影的宋公公,还不是留在皇宫中养老。
他对任何人都放不下,唯独放得下的只有她。
那晚,他涕泪纵横的诉说,莫非是呓语。
她茫然,也很心痛。
似乎她在他的心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么她还期待什么呢?
随着衣袍的轻擦声,司马晔从龙床上缓缓坐起,沉静的眸子急促地搜索着。
烛火熄了一半,炉火也撤去,殿内重加了冰块,凉爽了许多,沈公公陪侍在一边,见她进来,微笑着退了出去。
千姿凝望身着珠色内衫欣长的他,轻叹一声。
“千姿?”
她伸出手,轻揉了下他的眼球,“不胀痛吗?”
“嗯,象热热的。”
拉了张木椅坐在他的床侧,侧着头,将烛光下他俊秀的侧影纳入眼底。
闻到她身上刚沐浴完的香气,一向性格清冷、不近女色的他,此刻一颗心竟无控制的怦动着,手不由自主轻握住她的。
“眼睛热是好事,证明针炙有效果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只有几次,皇上就能慢慢恢复视力。但真的不能急,你多日不见光明,一下恢复,说不到还会炽伤眼睛。要慢慢来。”
夜深人静,孤身男女同处一室,她清清冷冷的话语,只有着为医者的清明,没有一丝错乱,司马晔苦笑,他想什么了?
“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恢复。”只有二人时,他便不会自称“朕”,那些是对别人的,对千姿,他想做她的大哥,想做她的…
“如果是那样,可能要请我的先生过来了。我医术还浅薄。”她有些忧虑地观察着他的眼睛。
千姿身上穿了件略显宽松的粉色绸裙,腰带随意系着,若隐若现的清花香气一阵阵袭来,这无疑对于司马晔来讲,犹如煎酷一般。不自觉的长臂一伸,他顺了心意,将她揽入怀中,贴紧他半敞的胸膛。
“啊!”千姿下意识惊呼一声,立刻感觉到体温的相触,脸突就绯红。“皇上,这…”她微微挣扎着,很惶恐他为何有这样的举动。在她可怜的认知里,这些不应该是相爱的两个人才有的行为吗?而他们二人现在只是病患与大夫的关系。
感觉绸裙下的婀娜曲线紧贴着他的身子,司马晔立即感觉到全身流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来自男性本能的窜动。
由于天生聪颖,小小年纪就定为储君,自小接受英教育,后来又是十年流亡,心中唯一的情爱都是来自于认识千姿后的悄然心动,对于匡似画,他那时年纪太小,后能是责任盖过一切。只有千姿的嫣然一笑、俏语妙言时,才会让他情不自禁。在千姿断指的那些日子,他放任心结,尽情宠爱着千姿。
能够爱人,是件美好的事。
今日,因为在明经堂时和千姿稍微一些口执,又因为担心宋公公让千姿惊虑,心中又愧又怜,多了些思绪,害怕敏感的她再次疏离自已。口中声声讲不能给她幸福,要放她走,心里却是极渴望能和最最心爱的人相依相偎。
夜令人迷离,她对他又如此关心、体贴,他心底某个角落轰然倒塌。
此时此刻,她的体温、她的气息,以及她温热的胴体,几乎使他迷失了心神。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微颤的双唇,他如中巫术,“千姿,千姿,你在是不是?”
被揽在司马晔怀中的千姿,根本动弹不了,头埋在他的颈窝,呼吸到那只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两人之间也曾亲吻相拥,但象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行为还是第一次,她再冷静的头脑此刻也是模糊一片,心神大乱,身子轻颤。
“千姿——”司马晔闭上眼,梦呓地呢喃着,滚烫的吻已从她秀美的锁骨间开始上移。
“大哥!”千姿身子一下僵硬了,手臂不禁环紧了他紧实的腰,司马晔的吻已近双唇,没等她回神,轻轻含住,心醉地叹息,“千姿,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那为何要把我推开?”她被他的话惹得伤心起来,娇怨地拍着他的肩。
司马晔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神情,吻停了下来,却不舍想放开她的身子。
千姿失落地别过脸,想轻驳开他的手,他揽得更紧,“这世上,你放不下任何人,却唯独对我拿得起、放得下。”
“那些人只是在情理之中、权力之内,施点恩德,而只有你,我想用生命去呵护去珍惜。我会用别人的忠心换取江山,可是,可是,我却想用江山来换得你对我的一次回首。”他喉头一酸,抚摸着她的柔发,沉痛无助的表情,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为情所苦的男子。
还有比这更动人的情话吗?千姿眼眶一红,把身上放松,哽咽着,“我回头了,你却不看我了?”
“我的千姿,我这个样,还能配你吗?”
千姿抓着他的手,用纤细的掌心抚摸着他俊伟的面容,柔声说:“我不问你是太子,还是仇人,是健壮还是病弱,我只知道你是我愿意一生相伴、渴望牵手到老的男子,可以吗?”
“就这么简单?”司马晔眼中也涌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象不敢确定。
“我走了那么远,好不容易才来到你身边,就是想永远不离不弃。”她弯身在他的发边落下爱怜的一吻,“你答应过给我象我爹娘那样的深情厚爱,可不能食言哦!”这样的绵绵情话,她实在不好意思表白,但知道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好一切都用言语表过。说毕,一张脸,羞得透红,埋在他怀中,动都不敢动。
感觉到她柔软温热的唇瓣,司马晔身子一颤,心中砰砰急跳。深锁情怀太久,今宵打开心门,初尝女性的温柔,心中乍然涌出的奔腾自是难以言喻。
“千姿。”他轻唤着她的名,扶住她腰的大手逐渐潮热,不住地把她的身子往怀中嵌得更深。
她怎么会不懂呢?可怜的大夫理智跑了出来,丽容娇羞地贴住他的面颊,把身子轻轻挪开,“大哥,你今日咳血太多,以后,好吗?”
司马晔身子倏地紧绷,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你…大哥就是咳太多的血,也情愿。”压抑太久,今宵,他真的好想好想真实拥有,以慰他旷疏太久的心怀。
“可是我想和大哥过得长长久久。”她凑近他耳边,微喘着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