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伊摇摇头。年会的时候她也是等领导讲完话、发完奖就赶紧回家了。
南嘉树正想问那你怎么知道你“师兄”知道得这么细致?就见小丫头忽然很紧张地看着对面,“小叔叔,你看。”
南嘉树看过去,原来是钱笑笑和刘媛两个在咬耳朵说什么,不时看他们一眼,笑得很诡秘。两个人说完钱笑笑就起身上了台又在简风耳边说了什么。简风手下没停,抬眼看了他们这边一眼,点点头。
“是在说我们吧?”
“嗯。”
师兄刚才的目光瞥过来并没有什么,可苗伊不知怎么了,觉的很冷,心里不太舒服,轻轻抿了下红肿的唇,“小叔叔…咱们走吧?”
“不玩儿了?”
“…嗯,我困了。”
“可现在走不了了,已经冲着咱们来了。”
“可是…”苗伊想不出理由,“这些歌真的太老了…”
“放心。小叔叔比你师兄‘老’多了,是不是啊?”
嗯?苗伊一怔。
看着她近近的小脸,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南嘉树咬牙,她只要敢点头,非收拾她不可!
并没有,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敢吭声。谁知他刚一扭回头,耳边她趴过来,“…也行,师兄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笃定的小声儿,南嘉树没理她。
歌曲已经轮到了西语组这边,一个人一段,不一会儿话筒就递到了南嘉树手中。他刚拿到,台上的琴声已经换了前奏。
这什么啊??
苗伊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让小叔叔唱这个??
过门还没弹完,对面组里几个已经一起笑个不住,“南工!伊伊!这歌最该你们唱的,是不是啊?”
苗伊的脸一下就红了,分给他们的居然是《九九艳阳天》!这种青梅竹马式的情歌+红歌,小叔叔怎么可能唱过啊??
果然,他握着话筒搁在膝头,也是在笑。台上的音乐还在继续,他瞥一眼过来,苗伊也蹙眉,什么师兄不会为难他们,琴声一直在走旋律,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已经到了第二句,再不接他们就算输了。
已经捐了一套苏泊尔,苗伊不知道她们会逼着他发多少钱的红包,用力抿了下唇,伸手去拿话筒。谁知刚一碰到他就被大手握了,顺势拽进怀里,拿起话筒就在她耳边,这一开口,震得她耳膜都发颤!
一晚上,从师兄温柔缠绵的《又见炊烟》,一路《在水一方》到《马路天使》,歌声或浑厚、或婉转、或清亮,小叔叔这一声像平静的湖面突然刮起粗糙的风沙,沙哑豪迈,爆发力生生把一首民歌唱成了摇滚!
真的是喝多了…
他醉蒙着眼睛,把她扣在胸前,手臂的力气很大。苗伊别说起来,想扭一下头都不能够。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小叔叔正式地唱歌,以前每天放学回家,人还没上来,声音先上来了,肆无忌惮地吼,小时候苗伊就觉得好好听。可是陪他出去“鬼混”并不包括去K歌,不是他不去,是他就算被阿姨发现挨骂、被罚,也不会带着她。总是回来以后讲给她听,为此苗伊觉得最大人的去处就是歌厅,太羡慕了,羡慕到小叔叔不得不买了个小麦克风回来跟她假装K歌。
扩音器里,他的声音像很多年前在楼道里一样,任性任意,毫无拘束。刚才是大家跟着琴音走节奏,可现在,他一起了头,琴音不得不跟着他走。歌声如此随性,完全超出了民歌的清亮悠扬,带着小叔叔的肆无忌惮,像草原上驰骋的野马。
琴声也被他压下去,震耳欲聋,但是,不难听。苗伊觉得可以忍受,只是,她这个姿势不是很雅,扣在他胸前,动弹不得,她只能勉强撑着手臂隔在中间,蓬起的裙摆遮了他的大腿,像完全地扑在他怀里。
周围合拍的掌声与欢呼声几乎是他同步而起的,总工被他们拖下水K歌本来就够刺激的了,更何况不但歌声强劲,这一对的表现更是配合。
苗伊趴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多像歌曲里心心念念的小英莲,听他告诉她这一分别隔山跨海,久不相见。歌声里原本缠绵的不舍完全被总工大人的豪迈抹去,却因此让这分别更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想想现实当中的他们,居然很让人感动。
一段很快结束,琴声却没有停止,刘媛拿着话筒,“南工,你离开小英莲多少年啊?”
他笑笑,放下话筒,低头看着怀里,凑近,嗅在她发上。
太秀了!一阵起哄欢呼,有人叫,“该小英莲接了!”
“唱吗?”他问。
她轻轻摇摇头。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总工大人抱着媳妇儿,完全不惧发红包的重大危险。
可是琴还是没有停,人们笑,“这可怎么办?”
“英莲妹妹不来,我来!”钱笑笑拿过话筒,“咱们一天吃辣椒,声音照样亮!南工,红包你直接发给我啊,少于一千不算完!”
钱笑笑也喝了酒,早唱嗨了,走上台直接坐在了简风身边。她的声音很有民族特色,直接就把歌曲拉回了原本的感觉,与琴声配合,接唱小英莲对哥哥的期待,很亮。
人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台上,热闹之间,南嘉树低头,看着怀里。
他力气大,也感觉不到她还挣不挣,只能看到她嘟着嘴巴,目光落在台上,一张小脸很安静。
早已不是小时候了…
离开了多少年?
歌里说三年五载,可他们一分开就是十六年。南嘉树觉得很奇怪,这十六年,他怎么会连想都没想过她在哪儿…
关于她的记忆像被完全抹去,一刻回来,常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这一首歌已经唱完了,该转入下一个。可是这一回,琴的间奏特别长,忽然翻飞的指法伴随着急速的琴音流转,激烈又精彩,激起一阵阵掌声,几乎就是一场他的个人演奏会。
看着台上那个“雅”人,南嘉树轻轻一挑眉,这是特么是有情绪吧?不觉又抱紧了些。
第27章
音乐 + 酒精, 很容易嗨。因为苗苗儿没有接小英莲的歌词, 大家都闹着罚他们红包。南嘉树笑,让她发,她刚拿出手机,他倒正好有电话进来, 起身到外面去接。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见钱笑笑坐在钢琴边,和简风配合着又开始唱歌, 大家也都和着, 兴致很高。小苗儿一个人坐着,一如既往的安静,可不知是因为这条裙子颜色太淡还是因为灯光,衬得小脸有点发白,越发显得肿起的唇边红嘟嘟的。
不高兴了?南嘉树坐下, 还没开口问, 对面的刘媛就告状,“南工,总工夫人太cheap了,就发了五十!”
南嘉树笑笑,伸手揽了她压了声儿, “苗苗儿,不是让你发一千么?”
“我困了,想回房去休息。”
瘦弱的小肩膀明显在躲他,眼睛虽然看着他, 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种很抗拒的感觉。
南嘉树吁了口气,心想自己也真是喝晕了,这小东西是个财迷,怎么舍得出一千块钱,可是今儿不放下这个红包说不过去。南嘉树拿出手机,“我发给你。”
“我困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可不知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犟得冷冰冰的。南嘉树皱了眉,握了她的手一起起身。
大家看他们走都笑着告别,好在歌声还在继续,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已经是午夜时分,酒店里很安静,牵着她走,感觉手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南嘉树扭头看,她低头随在身边,手臂抬着,完全不像下午骑自行车会赖皮地趴着不肯出力。
转过大堂到电梯间,一下没握住,小手就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南嘉树问,“为什么不肯发一千?”
“原本定的规则就是发五十…”
“卢江不就发了五百么?巩欣的老公叫什么来着,一开始上来就发了三百多吧?”
“他们有钱…”
“我不是要给你么?”
“他们…是真的。”
小声儿嘟囔着,空空的电梯依然很甜很好听,可是非但不解渴,听得南嘉树的酒越发燥。电梯打开,大步走了出去。
进了房间,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南嘉树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擦了下嘴,回头,她把鞋脱了,光着脚抱了衣服正要去换。
“苗儿,”
“嗯,”
“过来。”
“我困了…”
“过来。”
“我去换下衣服…”
“就这么着。来。”
小丫头一身米色的小礼服站在厅中,漂亮得像橱窗里的一个公主娃娃,轻轻抿着唇,还是没动。
“也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啊?”
懒懒一声,京腔带着酒,声音越发像黏了磁,苗伊抬眼,小叔叔靠在沙发里,腿终于肆无忌惮地搭在茶几上,领口敞着,袖子也卷了起来。
“我怎么了…”苗伊轻声开口,“只是唱歌玩儿一下而已,五十,已经挺多的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群里玩红包,够嗨了,嗨得家里那个电脑屏幕暂时换不了了…
“五十块钱多,那一万块钱多不多?”
“…嗯?”
“刚拿了奖金,同事们一起玩儿,不该你请客?”
“奖金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不觉得应该分给大家…”
嘟囔的小声儿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想起殷倩说她人际关系冷淡,说有人奚落她,南嘉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种场面,她哪儿是没力气还嘴,根本就是掉钱眼儿里,只要能守着手里那点钱,哪还顾得别人是不是在奚落她!
市侩、抠门,简直太糟践这么可爱的形象,想着别人眼中可能对她的鄙视,南嘉树心里很不舒服。
“苗儿,小叔叔知道你性子静 ,不喜欢交朋友,可工作不是单打独斗,专业再强也做不了全部。做一个集体里谁都不愿意搭理的人,你知道这会对你的发展造成多大的影响?”
“没有啊,我跟同事们都挺好的,可是…一定要分钱给她们么?平常值班,我都跟她们交换节假日,换她们不想要的时间档,节日晚上也可以,这样不行么?
什么??她本来是在争辩,却听得南嘉树一阵心疼,“苗小一,钱是好东西,钱特么也是王八蛋你知道么?你的时间、你的人比钱重要得多!”
“我知道!”
小声儿忽然乍了一下,她眉心蹙了蹙,“咱们…能别再说这个吗?”
每次一提钱,她就像个小刺猬,警觉得不许他多靠近一步。想起初次见面的天台上她差点就要跟那个阴阳怪气的孙子去同居,南嘉树咬了牙,“好,咱不说这个。那我让你发,你为什么不发?我给你钱都不行?”
“小叔叔…”她叫了一声,小脸有点发白,“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丢了你的面子?”
“我的面子扯淡!“
他一把把水瓶子磕在桌上,“小叔叔干嘛来的?不就是来陪你钻空子的?可你得听话啊!假婚套房子一旦败露,你在远油就待不下去了!别以为现在成绩好,大家捧着你,远油是国字号单位,犯这种错别说许处长,谁都保不了你!”
“我哪里没听话?我一直在听你的话,都是按你教的做的,大家也都信了…”
“那是你以为!头一个儿,你们组长就不信!”
苗伊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告诉你不要撒谎,就照着以前小叔叔带你的时候说,不需要添油加醋,越添越乱!你可倒好,我个大活人摆在这儿,你张嘴儿就敢胡说!”
“我,我就是那么说的啊…”
“还敢犟!”
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她那副明显语气弱了下来的乖样子,南嘉树胸口被酒精烧得发烫的火居然被勾了起来,“苗小一,看着我!”
他好凶…苗伊不敢不看。
“我问你,小叔叔以前带你,是不是就是整天闲耗着不说话?”
“…不是。”
“跟小叔叔在一起是不是特闷、特无聊??”
“…不是。”
“小叔叔又老、又迟钝、还欺负你…”
啊??苗伊吓得赶紧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干嘛要这么胡说?!”
“我,我只是…不想说那么多,这样…比较省事,她们也没多问。”
“别人是不会多问,可那是殷倩!我正儿八经交往过的女朋友,她不比你了解我?还用得着你在这儿瞎编?!”
一句话噎得她不吭声了,抿了唇。
“本来没什么,你这么一‘省事’,她还以为见了鬼了!今儿直接就问我。这么些年又被前女友质问,拜你所赐啊!”
明明是她错了,背后诋毁小叔叔被逮了个正着,小脸居然都没红一下,刚才一点点的惊慌在他还没训完就已经完全淡下去,只是轻轻地蹙了眉。
“跟你说话呢,苗小一!”
“如果…你不来,她又怎么会问你?”
“你说什么?”
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不来,她不会怀疑的。”
“嗯??”
“结婚证是真的。当时组长她看了好半天,我想…她已经在自己脑子里为你做好了解释。”
看他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话,苗伊轻声解释,“她会以为多少年不见,你已经变了。至少在这方面不一样了。”
想起殷倩的话“我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真的变了…”,南嘉树皱了眉。
“小叔叔,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诋毁你的形象。如果没有组长,我会只说小时候的事,可是因为组长在,我的‘新婚丈夫’就不能是南嘉树。至少…不能是她了解的南嘉树。”
“你误会她了。”南嘉树说,“殷倩不是个小心眼嫉妒心重的女人,知道我们结婚的消息她顶多是惊讶,因为太巧合。我来,确实一多半是因为她在,不是想让她眼见为实,只是打消可能存在的一点疑虑,好让你们日后好相处。”
“不,我说的是我。因为组长,她也很了解我。”
“嗯?”
“我怎么可能…有南嘉树这样的男朋友…”
“哼,”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就非得都是她那样的?”
“因为,”她轻轻提了口气,吁出来,“因为你在船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就是那样的:Dull and dry,我根本就不会有男朋友,更不用说是小叔叔这样的。”
“苗苗儿 !”南嘉树像被扎了一下,“什么dull and dry!不许再这么胡说自己!”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小叔叔知道,你只是跟她们不合拍。不合就不理,我刚才话重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即便就是职场也没有理由一定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套近乎。”
南嘉树说着想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却不料她往后错了一步,大手停在空中有些尴尬。
“不是的。”她仰起脸看着他,“小叔叔,你不了解我,我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苗苗儿了,我现在,真的,特别无聊。没有朋友是因为性格不好,没有爱好是因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解我的人也许不一定会讨厌我,可是从来就不会有人喜欢我。”
“怎么就没有人喜欢你?小笨妞!光小叔叔知道的就有很多人喜欢你,见过你的人,包括只听过你的人。”
她轻轻摇摇头,“如果真的有,也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我。等他们了解我,都会离我远远的…就像这条裙子,我可以穿着假装一个晚上,可到了最后,大家还是会知道,不是我的就是不是我的。”
“苗苗儿,”小脸很平静,声音甜甜的,却让南嘉树很难接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倩也说你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活得很累。能告诉小叔叔么?是不是因为父母离异,你还小,受了伤害…”
“不是的!”
她忽然乍了一下,皱了眉,“关我爸妈什么事?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这就像问一个人:你为什么这么丑,为什么不爱吃巧克力一样。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有什么都不喜欢、就愿意一个人闷待着的人存在?”
“没有,没有不接受。”小丫头急了,南嘉树张开手臂将她环在怀中,“只是觉得你不是这样的。苗苗儿从小就可爱,长大了应该…”
“可我是!我就是!”小刺猬的刺突然竖起来,她满身戒备,“今天你说要给我钱发红包,这次给了,以后怎么办?我该怎么继续应付她们?我根本不想玩朋友圈,不想抢她们的红包,也不想发红包!”
“好好,不发就不发,小叔叔也只是想在她们面前维护一下我的小媳妇儿。”
她用力挣开他,“我不喜欢这样,你这样让我觉得很麻烦!”
“嗯?”
“我不喜欢你秀恩爱!”
南嘉树挑了眉,“新婚夫妻,我这还叫秀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只是偶尔抱一下,根本也不算抱,充其量就是搂了一下而已!这要真是他的小媳妇儿,他还不得…
“本来,本来一切都是很好解释的!”
“解释什么?”
“解释我们为什么一年后会离婚!因为我和‘老公’都很闷,因为我们长期不在一起,因为本来的感情就没有多好,后来,就更不好嘛!或者,他本来也没有太在意我。可现在…”
想着他动不动就把她抱怀里,别人看着温暖,也真的很温暖,她有时候会恍惚就觉得是真的…“再这样下去,我,我都不会编了!到时候我该怎么说?”
“你怎么刚结婚就琢磨离婚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让他们相信我们结婚的真实性,包括你们组长,等一年后…”
“一年后怎样?你还要来吗?跟我演离婚的戏吗?演怎么甩掉我?”
南嘉树被狠狠噎了一下,“胡说什么?小叔叔怎么会这么对你?当然是…”
“小叔叔,你能让我自己处理吗?”
“苗苗儿!”他抬手揽了她 ,“我知道你担心、害怕,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把这件事帮你办妥当。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以后的事留给我来想,好不好?”
“不好。”她拨开他的大手,“小叔叔,老楼已经要拆了,我也不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小娃娃。早就不一样了,我和你、和组长是两个世界的人。实话说,如果你早早告诉我你是CNE的总工,我会选择放弃那二十万,绝不会拉你结婚。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第28章
两手托在盥洗台上, 苗伊低着头, 视线里只能看到米色的蕾丝花瓣,头发垂着将自己完全藏在里面。直到有点头晕,抬起来,看着镜子里一张涨红的脸, 很丑。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对谁发过脾气,甚至, 已经忘了生气的感觉。
怎么会冲着他喊那么恶毒的话, 他是小叔叔啊,是她的记忆里原本还有颜色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离开的时候,小叔叔来跟她告别,牵着她的手到大院门口买了最后一个冰激凌。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她没有霸着, 分给他一起吃。
初夏,阳光很好,坐在老楼前的台阶上,他说苗儿会忘了小叔叔吧?她说不会,一定不会, 忘了小叔叔是小狗!他说你本来就是小狗,敢忘了小叔叔小狗就再也没有冰激凌吃。
很恐怖的誓言,不过她还是很坚定地拉了他的大手一起拉勾。他笑,声音很大, 搂了她,手臂很沉,抱得很紧,一起看着老树下斑驳的树荫,冰激凌化在她手上,黏黏的…
在舅舅家的时候,她每天都会趴在窗台上看大院外的路口,盼着回家。回了家,偶尔的,她又开始趴窗台,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有感觉是一样的。那是她小的时候最熟悉的感觉:思念。思念爸爸妈妈以外的人。
她给小叔叔写了很多信,告诉他转学后她的一个同学总是欺负她,她的名字叫娄晓云。爸爸妈妈很忙,阿姨给她做饭,送她上学,可是再也没有人带着她去玩…
寄过去,没有地址。她还追着问,大人们笑她:小孩子多事!人家哄你玩的,要不他怎么不给你写信啊?
她还伤心来着,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是什么时候忘了他的?也是那个时候吧,一夜之间,她童年有颜色的记忆就被全部抹去了,包括小叔叔…
再见面,小叔叔一点都没有变。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只是加重了曾经强烈的色彩:更帅,更壮,更得意,包括对她,他似乎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从第一声“苗儿”开始,就像从前一样,嘴巴上嫌弃她,而实际上会像一把大伞,一直撑在她头顶。
他会很没有原则地觉得有人想欺负她,哪怕同事们的问题只是冲着他的总工来的。
他会第一时间把青蛙腿夹走,即便还在跟别人说着话,即便夹菜的那个人是他“以前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给她买戒指,买手机,买裙子…虽然,她配不上这些东西。
为了她,他把初婚都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