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门内传来林森的应和声。
裴源就势坐在了门旁,“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看书。”
“什么书?”
“一本外国的小说,《汤姆历险记》,讲的是哈利和汤姆两个好兄弟一起环游世界的故事,你看过吗?”
“没有,你给我讲讲吧。”
“哦。”
十四岁的裴源静静地坐在楼道里,听着被反锁在家里的林森给他念《汤姆历险记》,林森的朗朗读书声在他的耳边不间断地响着,他抱着自己的篮球,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属于好朋友的故事。

这是他们曾经最爱的故事,他们在一起读了无数遍,也没有厌烦过。
但也是三四年前的记忆了。
他想到小时候他委屈兮兮地告诉他,“裴源,高年级的成励他们抢了我的自动铅笔盒,还有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裴源拉着他去找那些高年级学生算账,当然什么也没抢回来还被打了一顿。
后来,他们趁着那个叫做成励的小混混头目上卫生间的时候,搬着椅子把一盆洗完拖把的黑水从厕所隔间的上空一盆浇下去。
身后传来成励的怒骂声,裴源领着林森一路狂奔,林森得意的样子就好像是报了几百年的大仇一样,他不停地说:“裴源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你有多厉害,多了不起。”

长长的弄堂。
开满白玉兰花的弄堂。
有着两个孩子奔跑身影和快乐笑声的弄堂。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NBA的欢呼声让寂静的客厅刹那间就热闹起来。
林森双手湿淋淋地走到客厅里,看到聚精会神看电视的裴源,林森对这个儿时的玩伴淡淡地说道:“裴源……”
“嗯?”
“你可千万别死了。”

电视屏幕上斑斓的画面在裴源的眼前一幕幕地闪过,裴源的脸上是全神贯注的表情。他似乎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完全沉浸在NBA的风采和目眩神迷中,就在林森要回书房的时候,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了,哪那么容易就死了啊……”
林森回过头。
裴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电视机上,他年轻苍白的面孔上有着淡淡的光芒,眼瞳深处向外泛着一抹深黯,就好像是被冰冷潮水冲刷削尖的礁石,伤痕累累地暴露着自己最尖锐的部分,刺伤了别人,也刺伤了自己。

【六】

夜已经很深了。
钟茗打开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尖子班特训的钟年还没有回来。
钟茗打开灯,先去钟年的房间,她回来的时候给钟年买了一本物理题库,一打开灯就发现钟年的房间乱成一团,桌子上胡乱地堆着些书,还有一大盒吃完没有倒掉的泡面。
钟茗皱皱眉头,走过去先把泡面扔到了垃圾桶里,又给钟年收拾桌面上的书本,有几本书胡乱地堆起来,钟茗重新把书一本本地摆好,但英语字典下面压着的一样东西很快就跃进了她的眼帘。
最近的考试大榜。
钟茗把那些书都放好,展开大榜看了一眼,她习惯性地先去看第一名的位置,但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钟年的名字!
考试大榜上清晰地写着:
钟年——班级第四名,年级第十名。

晚上,正是街边大排档热闹的时候,客人源源不断地坐下来,热气腾腾的小龙虾才端上桌,三个顾客中的一个就拍着桌子朝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说道:“小弟,快点拿蘸料过来。”
钟年应了一声,一面把滚热的盘子放在桌子上,一面飞奔去拿蘸料,就在他把蘸料拿来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忙得晕头转向的钟年回过头,他看到了孟烁的脸。
钟年怔住了。
孟烁朝店铺外扬了下头,“你出来一下,外面有人找你。”
钟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钟茗站在街道的对面,看着跟在孟烁身后走出来的钟年,钟年的脸色写满了忐忑不安,他就像是一个偷个钱被家长抓住的小孩子,面色紧张地走到了钟茗的面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钟茗一眼。
“姐……”
钟茗看着钟年身上那条破旧的围裙,围裙上的点点虾屑。
钟年的脸被大排档里的热空气烘得浮着一层细细的油汗,手指头被小龙虾的汤水染得通红。
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
钟茗的手才一扬起就被孟烁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孟烁直接把钟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说归说,钟茗你不能打人啊。”
钟茗气急败坏地说道:“孟烁你给我滚开!”
“可是你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一块出来找钟年的。”孟烁企图平息钟茗的怒气,“再说教训两句就行了,打人就不对了,钟年也没做什么坏事。”
钟茗的手指都在发抖,“孟烁你闭嘴!”
钟年从孟烁的身后走出来,再次小声地叫了一声,“姐,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帮帮你。”
“你这次考试怎么说?”
“那有什么关系,第一名和第十名还不都是一样,你真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将来能够上清华上北大?还是能出国留学?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们现在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不知道在哪里?!”
钟茗的嘴唇张了张,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胸口里翻涌的是无法克制的绝望和难受,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泼来,一瞬间将钟茗从头到脚浇透,她的全身都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冰冷绝望中,她忽然觉得心很痛,犹如被车狠狠地碾过一样的疼。
“钟年,我不打你。”
“……”
“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姐!”
钟茗自己打了出租车回家,上车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孟烁叫她的声音,钟茗对出租车司机说,“开车。”
出租车司机紧张地看看泪流满面的钟茗,“往哪开?”
钟茗觉得自己就要痛苦得炸掉了,她说:“快点开车,随便你往什么地方开,只要离开这儿。”
出租车飞快地从孟烁和钟年的面前开过,“刷”地一下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Chapter4·温暖季·飞鸟和鱼
因果是在黑暗里种下去的种子。
总有一天,
酝酿着悲伤的种子,
会在潮湿腐烂的土壤里破土而出,
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
摧枯拉朽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一】

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钢铁森林,尽管它被外界称为“最美丽的海上花园”,但是你永远无法逃避的是喧闹的人流,车水马龙的街道,老旧的蒙着一层灰色的楼房,窗户外面罩着生了锈的铁窗,看上去更像监狱!
但是他们在这里,妄想,前进,妥协,固执,张扬,遗忘……无论是张扬的欢笑还是刻骨的伤痛,等待阴霾过去,你会发现,阻挡在你面前的漫天阴影,其实也不过是一张洁白的纸板,最单纯不过。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

早上。
钟茗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饭菜已经摆上桌了,钟年正在往杯子里倒豆浆,他看到钟茗,马上放下杯子,朝着钟茗讨好地笑一笑,“姐。”
钟茗没有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她拿起书包自顾自地在门口穿好鞋子,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了。
钟年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刚倒好的豆浆还在他的眼前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整个客厅里似乎只有那么一点点暖意。
钟年缓缓地抬起头来,地板上映着他的影子,他的目光终于落寞下来,一如无边无际的荒凉沙漠,他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拿书包,于是地板上的影子也随着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消失了。

钟茗到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正在自己班级门口张望的孟烁,她走过去的时候孟烁正尽力地伸脖子往教室里面看,等看到钟茗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自己倒吓了一大跳,“钟茗,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钟茗说:“你又来找江琪了?”
“没有,我找你。”孟烁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直接大方地塞到了钟茗的面前,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给,我今年的压岁钱,全都给你,别再跟钟年较劲了啊。”
钟茗打开了孟烁的手,“你神经病啊!”
她转身就往教室走,时间还早,班级里还没有几个人,钟茗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孟烁已经跟到了她面前,把信封扔到了桌子上,皱起了浓黑的眉毛,“你干什么呀?这是我的钱又不是别人的,拿去用就行了。”
沉甸甸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孟烁认真地看着她,一脸的坦然,这个帅气潇洒的大男孩向来都习惯于不计较任何个人利益地去帮助别人,尤其是钟茗。
钟茗始终低着头,她觉得自己的眼眶胀得难受。
孟烁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你早告诉我你和钟年过得不好的话,这钱我早就给你们了,反正我拿这些钱也没用。”
钟茗忽然发怒一般地从桌前站起来,抓起信封扔到了孟烁的身上去,“孟烁,我需要你这么可怜我吗?你给我滚!”
孟烁茫然地看看钟茗,钟茗干脆伸手在孟烁的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你离我远点!滚!滚!”
孟烁朝后退了几步,终于爆发,“钟茗你吃枪药了,你跟我发什么火!”
钟茗也朝他吼,“对,我就是吃枪药了!”
孟烁拿起信封,直接扔到了钟茗的桌子上,“爱要不要!”他转身往教室外面走,后脑勺又挨了一记,是钟茗把信封砸了过来,直接砸到他的头上,孟烁回头看了气势汹汹的钟茗一眼,他伸手揉揉自己的后脑勺,把信封捡起来,朝着钟茗晃了晃,“算了,你不要就算了!”他丢下那一句,转头怒火冲天地走了。
班级里的几个学生都怔住了。
在教室门口站了半天的江琪走进来,从钟茗的课桌旁边走过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钟茗的一声抽泣,江琪静静地回过头,她看到泪水慢慢地溢出了钟茗的眼眶,止都止不住地往下落。
钟茗用力地压抑住自己,才控制住了那些即将出口的啜泣声,滚动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手背上,犹如一颗颗火种子,但身体却还是冰凉的,钟茗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堆燃烧过后的灰烬,早就没有了任何温度。
江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记得当钟茗被她们欺负的时候,钟茗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地哭过。
她记得当钟茗被她的那个流氓一样的爸爸毒打的时候,钟茗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地哭过。
但现在钟茗哭得泣不成声。
就因为一个叫孟烁的男生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递到了她的面前,尽管他的表达笨拙却是满腹好意,但是他却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琪默默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哭泣的钟茗。
她忽然觉得一切很荒谬!

钟茗趴在桌子上,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钟茗满脸眼泪抬起头,她看到了捧着一大沓子作业的林森,林森一如往常地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脸上有着再平静不过的表情。
他总是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出现,然后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一块巧克力,一个微微的笑脸……
钟茗拿过纸巾擦擦红肿的眼睛,低声说:“谢谢。”
林森说:“不客气。”
他抱着作业回到座位,钟茗的身后响起一阵拉桌椅的声音,接着,一切又静寂下去了。

中午的时候,孟烁找到了正准备到图书馆看书的钟年,钟年拿着厚厚的一沓子书本,孟烁的目光闪耀并且充满了活力,“你终于知道认真学习了,看来你姐对你实行的冷战政策起作用了。”
钟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本,“我不想再被她骂了。”
“我今天早上刚被你姐臭骂了一顿,你姐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孟烁呵呵地笑着,完全没有了早上那种暴怒的样子,他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一般跟别人吵架冷战都不会超过三分钟,过了三分钟他会自己大呼着“太闷了”。然后自己嬉皮笑脸地缴械投降。
更何况这次“交战的一国”还是钟茗。
说他和钟茗从小打到大一点都不为过,比如幼儿园小班的时候,身为小班长的钟茗第一次上台为幼儿园小朋友表演舞蹈的时候,孟烁嘲笑钟茗的蓬蓬裙子像个蚊帐,并且坚持要到“帐篷”底下躲蚊子,六岁的钟茗回过头来,二话不说就甩了孟烁一个嘴巴!
这么多年,孟烁还记忆犹新。
孟烁把装着钱的信封塞到了钟年的书包里,“先说好,这些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姐的,而且你和你姐什么时候有了钱,必须要还我!”
他几句话就堵住了钟年的所有抗议,“反正这也没多少钱,就六千多块,但够你跟你姐过一阵子了,等到了暑假,我们三个一起打工。”
他们的周围有着来图书馆上自己的学生,这些学生的面孔上有着或开心或忙碌或平淡或麻木的神情,目标一致地往开着强大冷气的图书馆里走,刷卡进门的声音吱吱地传来,成为了这忙碌的校园里独具特色的声音。
钟年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孟烁哥,你怎么就没有喜欢我姐呢?”
“喜欢你姐?”孟烁露出了一副“你不要害我”的表情,“你至于那么自残吗?钟茗训起人来我可受不了!而且你算算,从小到大,她打了我多少个嘴巴子?”
“那如果我姐喜欢你呢?”
“开什么玩笑,你姐一看到我就发火!”
“……”钟年欲言又止,孟烁堂而皇之地把他扳过来朝向图书馆,“快进去看书吧,下次模拟考试再考不回第一,你姐一定能生吞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钟年刷卡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孟烁。
孟烁站在图书馆前面的大台阶上,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上写满了活力和阳光,他有的时候真的天真得像个孩子。
钟年回过头来,他想起有一次他看到钟茗默默地在台灯下面一笔一画地写字,他悄悄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孟烁。
钟年想起他的姐姐,他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空。

裴源没有去上课。
他早上一个人回到家,刚打开家门就看到那个女人正拿着包准备出门,一看到走进来的裴源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爸刚一出差,你就彻夜不归,现在还学会逃学了?你还真行呢。”
裴源低着头,默默地在玄关处换鞋。
那个女人还不肯善罢甘休,她知道裴源不会回嘴,“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的好也行了,真不明白你爸这么想的,就算是你哥死了,也用不着把你这个替代品接回来,看着就让人生气!”
“……”
“能把自己的亲妈气到心脏病发一命呜呼的克星……”那个女人满脸鄙夷,“你看你那一脸的衰样。”
裴源换好了鞋,抬起头来了那个女人一眼,忽然淡淡地说:“我要是不把我妈给克死了,我爸还能娶你吗?你也知道我爸出差了,怎么还以为我还能那么好脾气地给你面子呢。”
那个女人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在汕头是干什么的吗?”裴源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冷淡的笑容,眼瞳里迸射出冷冷的光芒来,“曾经有一个跟你一样嘴贱的女人骂我爷爷,我直接一拳把那个女人的下巴打掉了,你想试试吗?”
“……”
“如果不想,就少跟我犯贱!”
裴源冷笑一声,转身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那个女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裴源,直到裴源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她怔怔地站在玄关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中午,江琪还在食堂吃饭,有人在她面前坐下来了。
江琪抬眼就看到孟烁,她低头继续吃饭,孟烁揉揉头发,有点不自然地问道:“钟茗这一上午怎么样啊?”
江琪用筷子挑着米饭,“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孟烁很为难,“我早上跟她吵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担心跟她见面的时候,她会拿起垃圾桶摔在我脸上呢,这种事情她以前经常干。”
江琪看着孟烁,“你跟钟茗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孟烁笑了,“干嘛?你吃醋啊?”
江琪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书狠狠地敲在了孟烁那张笑呵呵的英俊面孔上,她说:“你少臭美了!”

江琪走出食堂没多久就看到了钟茗。
钟茗从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几根火腿肠,一直走在学校宿舍后面那片洋紫荆林子里,洋紫荆林的最边上,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钟茗在木棉树下蹲下,才把火腿肠的包装撕开,小白就已经摇头晃脑地从墙壁的缝隙里钻出来,欢快着冲向了钟茗。
钟茗默默地把火腿肠喂给小白吃。
在上第三节课的时候,她收到了裴源的短信,裴源说他今天请假了,拜托钟茗给小白买一份午饭,只要几根火腿肠就行了,钟茗回复了他一个“好”字,其实裴源不说,她也会来这里看顾这条流浪狗的。
草地上落满了木棉树大而厚重的花朵。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钟茗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了江琪,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年轻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灿烂无比。
钟茗低下头,看着小白吃东西,淡淡道:“你又想找我打架了?”
江琪说:“到底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钟茗低着头:“反正那不是我写给牧泉的。”
“为什么会在牧泉那里?”
“他从我书包里找到的,坚决不还给我,还神经病一样地把我臭骂了一顿。”
江琪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她的眼眶里出现了一片细碎的眼泪,眼泪慢慢地流下来。她好像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就那样缓缓地坐在草地上,两个女孩都看着吃火腿肠的小白,这世上,似乎只有小白才是无忧无虑的。
江琪说:“牧泉喜欢你,他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找一伙人欺负我,孤立我,你就觉得甘心了?”
江琪张张嘴,她说了一句“是啊”,眼泪却泛滥一般地流下了面颊,痛苦和懊悔一起被深深地刻在了心底,如同腐烂了一般地绝望和滚烫,她哽咽着说完,悲伤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热烫的眼泪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出来。
“你以为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好受吗?我比你还难过,我就你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连你也要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
“你有!”
“你还想跟我打架是不是?”
“那就打啊,反正我们一直都在打,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江琪看着钟茗,她的肩头害怕寒冷一般地瑟缩着,她用手背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结果却揉出更多的眼泪来,钟茗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眼泪同样滚落下来,“江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诉你,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
“……”
“我觉得我唯一的错就是在牧泉打电话给我说他想死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吓唬我,所以我说,你去死吧!接着,他就从教学楼的楼顶跳了下来。”
脑海里,似乎仍残存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啪”的一声!

还是在自习课上,一直压低声音讲电话的钟茗满脸通红,终于气愤到忍无可忍的地步,突然决绝地喊出声来,“好,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紧接着,一道从楼上垂落下的黑影在钟茗白皙的面孔上一闪而过,直接朝着楼下跌去,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呼呼风声,然后就是“啪”的一声。
整个世界都似乎在那一刹那间安静了。
教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屏住了,从楼下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有人跳楼了!”“是牧泉!”纷乱惊骇的声音不间断地从楼下传过来,宛如从地狱里传来的鬼哭狼嚎,钟茗骇惧地回过头,看到了面无血色的江琪。
那时候,夕阳如血一般洒满了整个教室,全身都僵住了的江琪手里还拿着给牧泉新准备的画册,她失了魂一般地看着钟茗,嘴唇不住地哆嗦着,面色白得好像是鬼一样,她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呼吸困难的钟茗的身体朝后一仰。她直接撞倒了身后的桌椅,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倒塌声中,钟茗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她已经骇惧地晕了过去。

这些,就是曾经发生的故事。
也是彻底把钟茗的人生颠覆的故事。那一个叫牧泉的优秀男生,他固执并且残忍地用自己的死把钟茗带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洋紫荆林里,两个女孩流着泪坐在木棉树下,小白已经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江琪觉得风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她伸出手来揉揉眼眶,手指上立刻一片湿润,她说:“你很早以前跟我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孟烁吧?”
“……是。”
“那封信,也是写给孟烁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