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渐想一想跪在了国公爷面前,“父亲,假如文氏现在还年轻,还是二八年华,我肯定毫不犹豫地休她,可她已近四十,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休了她,她就没法活了。再者还有旻哥儿,还有阿晓与阿晚,他们不能有个被休弃的母亲。”
国公爷岂不明白这个理儿,就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最多是将文氏发配到田庄,绝不可能休她。
沉思片刻,沉声道:“我跟你母亲商量一下,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免不了还是得着落在阿晴身上。要不,备了礼让你大嫂跑一趟。”
明氏不想讨这个嫌,可老夫人发了话,文氏又苦苦哀求,只得不太情愿地到了沐恩伯府…
第136章
一大早,楚晴就与周成瑾来到乐安居整理大长公主的嫁妆。
浅碧带着丫鬟将箱笼抬过来,拿出一样,周成瑾对着嫁妆单子就勾上一笔,楚晴则照着名录另外抄写一份。
遇到不确定的就跟大长公主求证。
饶是楚晴知道大长公主必然收着许多好东西,也没想到珍品是如此的多,不说金银首饰翡翠玛瑙,单是各朝各代的珍本字画就不计其数。
诸如赵佶的《柳鸦图》,王羲之的《初月贴》,苏子瞻的《潇湘竹石图》,件件都千金难买。
倘若父亲能够得以一见,定然会非常高兴吧?
楚晴的双眸落在那几本画卷上,手下动作便顿了顿。
周成瑾见状,便将那些卷轴移到另外一边,言语欢快地说:“金石易得,书画难求,留着当成镇宅之宝传给子孙。”
大长公主听到子孙就高兴,不迭声地说:“阿瑾说的对,留下,留下!”
楚晴笑着另取了一本册子,将这十几张画作录上。
小丫鬟进来禀报时,几人才刚刚整理出一只箱笼。
大长公主听闻明氏来访,已猜到是怎么回事,神情恹恹地说:“我懒得见,让阿瑾媳妇招待吧。”
楚晴应声,陪着明氏到高氏那边坐了会,然后引到观月轩。
明氏看到四周松柏茂密,环境非常清静,又主意到虽然有婆子小厮走动,但并无喧哗嬉闹之声,不由点点头。
及至屋里,见一应摆设与先前的倚水阁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唯有这里地方大,格外多了座博古架,架上林林总总地摆着许多瓷器玉石。
其中便有养着粉色莲花的那对钧窑出的天青色碟子。
明氏很着意地看了眼,钧窑的瓷器很有名,釉面光滑,碟身流畅,而这只看着品相比市面常见的要差一些。
按理,任何一家重视声誉的瓷窑都不会让这种略有瑕疵的成品流出去。
楚晴见明氏注意这个,悄声道:“是德宗皇帝亲手所制,给大长公主做了陪嫁。”
“难怪,”明氏恍然,笑道:“这得留好了,说是世上无双也不为过。”
楚晴点头,请明氏到东次间。
炕边放着那件还没缝好的冰纹纱。
明氏估摸着尺寸知道是周成瑾的衣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客气地上炕坐在了东面。
暮夏端着托盘进来,给两人各自沏上一杯茶,随即退了下去。
明氏直入主题,“你二伯父说要休了文氏,老夫人吩咐我过来讨个人情。”
“这与我有何关系?”楚晴不解地问。
明氏笑笑,将周成瑾与程光加昨天拜访卫国公的事情说了遍,“你二伯父一言既出不能失信,可他着实不想休弃文氏。再者国公府向来没有休妻之男,也没有大归之妇,为了阖府的声誉着想,也是因为文氏已近不惑之年,撵回娘家去什么脸面都没了。”
楚晴讶然,这样的事情也就周成瑾这般无赖之人能做得出,用言语挤兑着别人休妻,可当人家开口说出此话,他又说是别人家的私事,不好旁听。
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高兴呢?
他只说有事出去,没想到竟是到了国公府,而且回来后也半句口风不露,只给她带了只温热的荷叶鸡。
楚晴脸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大伯母是怎样想的?”
明氏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是你,定然希望要休了她。老夫人顾忌文氏的脸面,可谁会想到你的声誉?倘若真的任由文壮满嘴胡吣,你还怎么在京都立足?便是把文氏和文壮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可从我这立场来说,我不希望文氏被休。
“真要休了,假如你二伯父续娶,不知道会娶个什么品行的人回来,合得来还好,若合不来,岂不整天给人添堵?假如不再娶,妯娌三四个只剩下我自己,说出去也不好听。再者,你祖母近来精神越发不济,昨天听说文氏所做的事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拍着桌子让你二伯父休了她…可今天早上却催着让我过来,我实在是不忍忤逆她。”
楚晴最欣赏明氏的这份坦荡与睿智,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摊在桌面上,而不是像文氏那般,自以为聪明实际却蠢笨无比。
她也知道老夫人气归气,心里头总还是顾及文氏的,故而淡淡一笑,“等大爷回来,我跟他转达祖母的意思,不过长辈的事,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插嘴,二伯父休妻也罢不休也罢,论不到我跟大爷说话。”
明氏听出楚晴的话音来,不管楚渐休不休文氏,他们都不会再提先前的话头,也就是说楚渐完全可以把自己说出的话当成一个屁,说放就放了。
不由笑道:“不用着急答复,多抻几天,让她好生长个记性,免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楚晴莞尔,跟大伯母打交道就是这点好,凡事点三分彼此就明白,用不着说得那么透。
明氏又道:“还有两件喜事得告诉你,前天你大嫂诊出喜脉了,说怀了两个多月,因日子浅就没有往外声张。你得提醒姑爷,那事得悠着点儿来,年岁还小,等过上一年,十七岁怀上十八岁生也不晚。”
楚晴闹了个大红脸,急忙转移话题,“另一件喜事是什么?”
“有人给楚晟提了门亲事,是太原知府家的嫡长女,听说长相挺周正,知书达理的,说定了过几天选个合适的机会相看相看。”
楚晴诧异地问:“专程从太原到京都来相看?”
明氏“呵”一声笑了,“哪能这么折腾人家姑娘?人家本就是京都人,祖父曾在太常寺做过寺丞,听说为人挺清正。因父亲想走路子仍回京都任职,不舍得把女儿留在太原,所以姑娘满十四岁就送到京都来,二月份及笄,现在已经十五了。”
楚晟今年十八,看年纪倒合适。
在家世上,太原知府是四品官员,虽说是外任,可手里有实权。楚晟说起来是卫国公的嫡出孙子,但从楚澍这边论,楚澍只是个进士,并无官职,算不上多显赫。
家世也算相当吧。
要是对方真有能力从太原调任京都,以后对楚晟的仕途也是一大助益。
明氏觑着楚晴脸色,笑道:“现在只等见上一面,看看品貌如何,咱虽不是以貌取人,可也不能无法入眼。再者,以后是要支撑门户的,太纤弱娇柔了可不成。”
楚晴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而且八月秋闱四哥要下场,等中了进士,不愁找不到人品好的嫂子。”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晌午,楚晴扬声叫暮夏进来,吩咐她到厨房加菜。
暮夏笑道:“厨房早就备着了,刚才寻欢去湖里钓了条鲤鱼上来,说要炖着吃,大爷还让人买了两斤新鲜的河虾,说大夫人是苏州人,吩咐做成糖醋虾。”
明氏乐呵呵地问:“姑爷还操心这些琐事?”
暮夏本就与明氏相熟,也不怕楚晴闹,笑着道:“跟姑娘有关的都是大事,姑爷都得过问。”
楚晴气得抓起桌上茶盅作势砸过去,暮夏一溜烟撩了帘子跑了。
明氏脸上笑意愈深,欣慰地说:“早先还怕你钻牛角尖,这会儿可放心了。楚家的姑娘总算有个过得顺心的。”
楚晴听出她话中有话,问道:“其他姐妹过得不好吗?大姐夫跟大姐都挺恩爱。”
明氏叹一口气,“要说你二伯母脾气急,也是被你大姐夫气得,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你大姐夫外头养着个外室,早就生了儿子,现在都有五六岁了,说要接到府里开蒙。”
楚晴大吃一惊,楚晓嫁给庄阁老的嫡长孙庄安,曾经让老夫人极为得意,没想到这才几年工夫,楚晓嫡生的长女才刚五岁,外室的儿子比她都大,可见两人相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在楚晓进门前就有了首尾。
明氏续道:“二姑娘、三姑娘就不用提了,一个高嫁到王府,进出不比寻常人家自由,一个自从出阁就再没回过娘家门,五姑娘自打怀孕后且是张扬了一阵子,也就头六七日的工夫,回来哭闹说五姑爷纳了个妾,还是个良妾。阿景去找过五姑爷,五姑爷说五姑娘整天就把心思放在几个丫鬟身上,既然她这么爱争风吃醋,不纳妾实在对不住她这天分。”
楚晴听得目瞪口呆,男人想纳妾有得是理由,何必非得扯到女人身上?可想到楚暖那张看似娇弱实则刻薄的脸,到口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少顷,暮夏带着谷雨与春分端了菜过来,共四冷六热,非常丰盛。
暮夏指着一道煮干丝一道狮子头,“是大长公主那边送过来的,夫人那边送了坛秋露白,大爷说秋露白酒劲儿大,不适合女人喝,给换了小坛的荷花蕊,正当季。”
楚晴情知周成瑾是避讳正房院送来的吃食,并不挑破,只取过两只酒盅来,浅浅地斟了半盏。
明氏酒量好,喝个六七盅不成问题,楚晴却不行,两盅酒下肚,脸上便升起了云霞,身子也有点不听使唤。
勉强陪明氏用过饭,送了明氏出门,便歪在炕边歇着。
朦朦胧胧里,听到有人柔声道:“头痛不痛,起来喝点醒酒汤。”
楚晴并没醉,脑子仍是清醒着,就是懒得动弹,闻言便斜着身子张开嘴,刚喝半口就皱起眉头,“酸溜溜的真难喝。”
周成瑾笑道:“醋能解酒,醒酒汤就是白水烧醋,自然好喝不了。茶也能解酒,要不我给你沏杯酽茶?”
“好,”楚晴慵懒地半眯了眼,“也别太酽,我怕苦。”
星眸半张,红唇微启,莹白的面颊带了酒后的酡色,娇媚得比春日枝头的桃花都鲜艳。
周成瑾俯首噙住了那张红唇,低低道:“我挑了二十多幅字画回来,你得空添到嫁妆单子上,以后留给孩子们。对了,再选两幅岳父喜欢的,这几天我送过去。”
楚晴狠狠地咬了他嘴唇一下,“说留给孩子,又要送给父亲,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我糊涂了,”周成瑾失笑,亲昵地再度轻轻吮吸她的唇瓣,“看来没喝多,脑子还清醒着。我是看你喜欢那几幅画,猜出是要给父亲。”
“嗯,”楚晴呢喃着,双手搂住周成瑾后颈,拉低他的头,欲加重这个吻。
周成瑾先是一喜,很快又松开她,端正了身子。
门外传来暮夏的声音,“茶沏好了,奶奶这会儿要喝吗?”
“端进来,”周成瑾低声吩咐。
楚晴心中一暖,周成瑾虽然爱跟她闹,可当着丫鬟却总是顾及她的面子,不曾让她失礼过。
暮夏放下茶便退了出去。
周成瑾尝了口,“有点苦,你要不要喝?”
“好,”楚晴正要支起身子,却被周成瑾摁住,就见他大口喝了口茶,低头缓缓哺进她口中。
茶水说不上苦,而是带着丝甜。
可这行为实在太过亲密,楚晴羞得脸似滴血,慌忙坐起来,寻过茶盅,牛饮般喝了个干净。
“也不说留一口给我,”周成瑾佯装失望,作势去她口中撷取,楚晴忙不迭地避开。
周成瑾笑笑,展臂揽过她,齐齐躺下,低声道:“贞娘那边有了消息,绿豆糕除去豆沙跟蜂蜜,并无异样。”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
第137章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续问道:“马蹄酥呢?”
“也没事,”周成瑾看出她的心思,仔细地提醒,“虽说里头没做手脚,以后仍是不能掉以轻心,提防些总没错…对了,再过些日子是祖母生辰,我们送什么贺礼?”
大长公主七月十八出生,都说七月是鬼月,七月出生的人戾气特别重,轻易沾惹不得。所以,她当年的兄弟姐妹甚至有些宫妃对她都避而远之。
唯独先皇宠着她,“朕乃真命天子,岂会怕那些龙鬼蛇神?既然你身上戾气重,父皇便再为你添些龙气!”
不但亲手教她描红给她开蒙,还特地请了带刀侍卫教她刀枪剑术,直直把她捧上了天。
大长公主得此宠爱,故而把父皇的天下看得尤其重,不许任何外敌侵犯,也不容任何人打万晋国江山的主意。
大长公主今年六十八,已经算是高寿。
楚晴也犹豫着不知送什么好,见过大长公主的嫁妆,再怎么珍贵的金石玉器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
而且上了年纪的人,恐怕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要彰显孝心与诚意,都得亲手做。
楚晴擅长的唯有针线,可前几次年节礼楚晴送过额帕,送过鞋袜,也送过安脑定神的香囊,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便微蹙了眉头,“眼下没想出合适的寿礼,要不我先绣件褙子备着,实在不行就送衣裳。”
周成瑾柔声道:“也好,我也多想想。主要是该送的前两年都送过了,再寻不出新意来。”
楚晴乖顺地“嗯”一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她午睡惯了,又喝了点小酒,睡意愈发地浓郁,双眼缱绻几乎睁不开。
周成瑾再不闹她,摇了折扇替她扇着风,不到片刻见她已然睡下,才慢慢起身,拿起上午楚晴抄录的册子看。
字体端正大方,娟秀之余有着女子少见的瘦峻。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仔细想又想不出来。
蓦地又想到前几天看到的那摞桑皮纸的信皮,岂不就是这样的字体?
她坐在软榻上,痴痴地捧着看,看得那么入神,连他进来那么久都没有察觉,甚至在跟他说话时还有一点点的心虚。
周成瑾心头像是被尖刀刺了下,痛得有些难以呼吸,烦乱地扔下册子侧头看着楚晴的睡颜。
发间的钗簪已经卸下,发髻被压得有些散乱,两缕碎发挂在腮旁,因酒后体热,额角沁出一层薄汗,看着童稚可爱,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这么乖巧漂亮冰清玉洁的小姑娘能嫁给自己,还待如何?
即便她心里藏了人,那也是年纪小不懂事。
也是,十五六的姑娘懂什么,兴许看到个写一手好字的人就动了心也未可知,怎知道男女之间的这些浓情蜜意。
只要自己真心对她呵护着她,定有一日她也会这般待自己。
周成瑾轻舒口气,挥去心头莫名的烦乱,小心地拂开楚晴脸颊的碎发,复又摇起折扇。
大长公主那几箱子奇珍异宝金玉翡翠用了足足七天工夫才整理完。还回宫里内库的有五箱,另有一箱,周成瑾做主添在了楚晴的嫁妆里。
楚晴毫不掩饰心里的欢喜,笑盈盈地对周成瑾道:“有这些东西撑腰,顿时觉得自己底气壮了许多。”
“你这个小财迷,”周成瑾亲昵地摸一下她的脸颊,“难怪你这几天做梦都呵呵笑。”
楚晴刹那红涨了脸,这人真会颠倒黑白。她才不是做梦笑,而是睡觉前,而且每次都是被他逗的。
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那么多好笑的村话野史,天天讲给她听。
昨晚讲得是一人犯了盗窃罪,上枷游街,旁观者问他:“所犯何罪?”
人犯长叹:“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昨天偶然看到一根草绳,心想以后可能有用,随手捡了起来。”
问者大惊,“一根草绳判罚这么重?”
人犯续道:“谁知草绳那端还连着一头耕牛呢?”
楚晴何曾听过这种事儿,笑得合不拢嘴,周成瑾借机解她的腰带,“我捡到条腰带应当无妨,咦,怎么还系着位女子?”展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房里事顺意,在外头也不免流露出端倪,四目相对时,眉梢眼底便带出了几分。
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背地里跟浅碧嘀咕,“两人腻歪着呢,这样好伐兴许不到年底就会有喜信儿。我不巴望别的,七十岁之前能抱上孙子就成,孙女儿也可以,先开花后结果,好上加好。”
等见到楚晴,就把一串通天眼的菩提佛珠笼上她的腕,“是护国寺主持道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能祛除病邪长保平安,你好生戴着,你好,阿瑾也跟着好。”
通天眼是一种稀有果实的种子,上面有圆形的小孔,据说能吸收人身上的病气并且传到空气中,故而得此名。
而道光是万晋朝有名的佛法大师,活到一百零二岁才圆寂。
通天眼本就珍贵,又是道光大师开的光,更加难得。
只是长者赐不好辞,且涉及到周成瑾,楚晴只得道谢收下。
大长公主眼花不能写字,便让周成瑾代笔写折子,大意是她多年享受双亲王俸禄,受朝廷之恩甚丰,如今年事已高,膝下儿孙多不成器,武无平乱之能,文无安邦之德,恳请圣上收回爵位,以免后人不才,辱她多年积累之威名。
又说当年出阁,承蒙先皇厚爱,多以珍宝陪嫁。财富于国而言能强国力,养民生,于家而言,若家人无德无能,只可能是祸端之源。
所以将当年陪嫁之珍品还归内库,以飨天下百姓。
写罢,大长公主亲自封了火漆盖上私印。
周成瑾带了八名护院,赶了两辆马车直奔皇宫。
高氏早听说周成瑾两口子天天往乐安居跑,今天又见护院们“吭哧吭哧”抬了五口大箱子出去,急得抓耳挠腮。
她情知撬不开乐安居下人的嘴,而别人知道的未必有自己多,便打发周琳去楚晴那边打探消息。
周琳不想去,可架不住高氏软硬皆施,拿着才绣好的喜帕去了悠然居。
喜帕就那么几种花样,要么是喜结连理,要么是百年好合,再就是鸳鸯戏水。
周琳选了最简单的百年好合。
楚晴仔细地端详片刻,笑道:“长进不少,起码针脚匀称细密了,美中不足,花瓣的配色稍微硬了些,没有个由深及浅的过渡,不过完全能拿得出手。”说话时,袖子往上缩了缩,便露出腕间通天眼的菩提佛珠。
周琳自然是识货之人,看了赞不绝口,“通天眼最难得,比金刚和铁莲子都珍贵许多。”
楚晴道:“这几天身上不爽快,祖母恐我体虚,特地赏给我说戴着能祛病。”
周成瑾是长孙,楚晴是长孙媳,大长公主自然希望她把身子调理好,以便早日生儿育女。
周琳虽是羡慕,也没觉得意外,状似无意地问起高氏交代的事情,“…七八个壮汉抬着箱笼出去,不知是干什么?门上还来问母亲,是不是要开箱查看。”
楚晴讶异地问:“大爷亲自看着人抬出去的,也得开箱?”
周琳旋即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这倒不用,门上是怕下人夹带了什么东西。”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箱子里装得什么,看着分量不轻。”
楚晴已猜出她的来意,但大长公主并未嘱托不得外传,便实话实说,“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不少是先皇私库的珍贵之物。祖母的意思是古来珍宝,能者得之,现今祖母健在,东西自然守得住,万一那天她不在了,说不定那些东西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整理出来入了册仍还到宫里去了。”
周琳细琢磨也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顺德皇帝念着大长公主在他登基之初不遗余力的帮助,自然会照拂有加。如今大长公主年岁已高,顺德皇帝虽然未到知天命的年纪,但他身体并不强健,说不定哪天就过去了。
也不知哪位皇子能继位,但无论是谁,只要周家没有大长公主当年的绝世之功,他们对周家就不会像现今这么热络。
那些珍宝搁在手里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由叹服,“不愧是祖母,心思与眼光绝非我们能望及项背的。而且,也只有祖母才能有这份果敢与决绝,换成别人不见得会舍得。”
楚晴也敬佩不已,那么多金银珠宝,哪一件都价值千金,被太阳光照着能晃瞎人的眼,可大长公主硬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高氏得知内情,没在周琳跟前发飙,待她离开,却对着杜嬷嬷咬牙切齿地骂:“那个老虔婆,自己亲生的儿子每年就千儿八百的俸禄,还养着整个府邸,困窘得连只金刚鹦鹉都买不起,她倒好,五箱子东西就那么抬出去了,就是留下一箱子,全家一辈子吃穿不用发愁了。”
杜嬷嬷自不敢排喧大长公主,只默默地斟了半盏茶。
高氏喝口茶又骂,“怪道小杂种天天跑得勤,定然从中捞了不少。也不知老虔婆怎么想的,自己嫡亲的儿子处得跟仇人似的,嫡亲的孙子也视而不见,却把个贱妾生的杂种倒当成宝了。这次趁着她生日,定要把阿瑜世子的位置给定下来,我看她能怎么着了。放眼万晋朝,还真没有庶子承爵的,就不信她真能被人当成笑话看。”
默一默,吩咐杜嬷嬷,“往库里找出那套雕着牡丹的水晶碟子还有两块羊脂玉的荷花玉雕都当了,回头让老爷好生打点一番,世子之位真不能再拖了,万一她非不要脸面把爵位传给小杂种,我们真就没法活了。”
当夜,这番话就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大长公主耳朵里。
大长公主正喝羊奶,双手气得乱颤,羹匙敲打着汤碗,叮当作响。好半天才镇静下来,自嘲地笑,“瞧瞧,这就是我那好儿子挑选的好媳妇,跟当初那位奶娘一样,看着温顺驯良跟只小绵羊似的,其实就是个笑面虎,肚子里一堆男娼女盗的杂碎。她不是想要世子吗,我倒要看看她把整个库房的东西都卖了,能不能打点到世子之位?”
浅碧默默地接了她手中的汤碗,忽而微微一笑,“早上大爷去了国公府,听说带了两幅卷轴。”
大长公主顿时就笑了,“这个兔崽子,准是到老丈人那里献殷勤去了。我就说,平常也不见他提笔写个字,怎么就想起要那些字画,敢情是因为这个…真是什么样的根儿长什么样的枝儿,当年他祖父也最会伏低做小地哄骗人。”
大长公主真没说错,此时的观月轩已然熄了灯,就连廊前的灯笼也灭了,唯独梢间的窗口隐约透出一丝清淡的光。
架子床的帐帘上,挂着只绡纱缝成的袋子,袋子里一只夜明珠正幽幽地发着光。
周成瑾手里捧一只欢喜佛正哄着楚晴看,“你看一眼,就一眼,雕得可真精致,各处物件一样不少,就跟真的似的,还能动呢,你看看。”
楚晴歪着头,后脑勺对准他,“有什么好看的,不稀罕,又不是没见过。”
“你几时见过?”说话听音,周成瑾最能抓住楚晴言语中的漏洞,欠身覆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问:“你在哪里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躲在被子瞧?”
“你才躲在被窝里看呢?”楚晴大怒,抬脚朝着那张俊脸就踢过去…
第138章
楚晴的脚不长不短不肥不瘦,脚面白皙柔嫩,浅粉色的趾甲犹如五个桃花瓣静静地趴在脚趾上。
周成瑾对女人的审美早就越过胸臀而转移到手脚上,练就了一副绝好的眼力,单凭一双手就能分辨出这个人的年龄体态。
见楚晴抬脚踢来,他不躲不闪反而抓住她纤柔的脚踝,手指不轻不重地挠她脚心。
楚晴痒得不行,想开口笑来着,随即想到他那句无礼的话,又觉得委屈。
他竟说出那种话来,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人?
眼圈一红,泪水簌簌而下。
周成瑾慌了,急忙搂住她轻声道歉,“苒苒,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跟你闹着玩儿的。别生气了,是我,是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是我不好,以后不说这种孟浪的话。你饶过我这次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是说我是小狗变的我也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