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怔怔看着她,开口道:“绿静居那边的事儿,跟我扯不上关系。”顿一下,又道:“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先帮我招呼着客人,我过那边看看。”
楚晚脸上浮起个浅淡的笑容,“你去吧。”
绿静居里面乱糟糟的,虽然大多数姑娘都被请到滴翠亭吟诗作画,可因为事情突然,案几上的杯碟散乱不已,有几只茶盅歪倒了,茶水咕咕地顺着几边淌下来,洒得地毯湿漉漉的。再加上掉落的点心被踩碎了,甚是狼狈。
突然出血的汪姑娘脸色苍白地歪在软榻上,眼中的泪簌簌地往下掉,周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汪太太当即就扑了过去,心肝肉地叫唤,“阿悦,怎么回事?在家里还好端端的,来了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阿悦,到底怎么了?”
这话极为刺耳,好像是沐恩伯府故意陷害汪悦似的。
高氏听得脸色铁青,既气汪太太说话不中听,又恨女儿不中用。
悄没声地将人带到别处,打发人请太医来瞧瞧便是了,何必闹得人尽皆知的?而且这屋子成什么样子了,刚才她乍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还是经得事情太少,动不动就慌里慌张的。
可当着外人的面,终不好指责女儿,且看周琳这般模样也吓得不轻。
高氏深吸口气,俯身探了探汪悦额头,关切地问:“好点没有,别担心,太医很快就过来了。不管有什么事儿,我替你做主。”
楚晴进门时,正好听到汪悦有气无力地回答,“肚子疼,想回家,娘,咱们回去吧。”
“这哪儿行?”汪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太医就快来了,咱让太医好生把把脉,该开方子开方子,该抓药就抓药…咱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有个说法啊。”
先前高氏碍于汪太太是吕怀中的姨母,跟周琳未过门的婆婆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忍着没有发火。可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便道:“没错,是该让太医瞧瞧,兴许是旧疾发作,早点诊治诊治,免得时不时发作吓别人一跳。”
周琳听到两人打言语官司,急得束手无措,眼巴巴地瞅着楚晴。
楚晴环顾一下四周,悄悄吩咐丫鬟把脏污的地毯拖出去,把茶水点心重新归置好,案几都摆放整齐,才走上前,温声道:“母亲,汪太太,请安坐片刻,太医即刻便来,到底是旧疾抑或是其他,太医自有论断。”
声音柔和语调平缓,像是春日暖风,听着便让人舒服。
高氏看着她从容不迫的神色,转而瞧见仍惊魂未定茫然无助的周琳,心里愈加烦躁,却终于压下火气,缓了声音对汪太太道:“先坐下吧。”
楚晴吩咐丫鬟斟来热茶,又亲自递给周琳一杯,“喝两口舒缓舒缓。”
周琳接过,咕咚咚喝了大半盏,抚了抚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喝着茶突然她就捂着肚子嚷疼,茶盅也打破了。”
楚晴紧紧握一下她的手,“没事,有母亲在。”
没多大会儿,有丫鬟气喘吁吁地引着太医进来。
汪太太连声叫道:“有劳先生,快看看我这闺女怎么了。”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忙乱中忘记了,根本没想到要用屏风稍微遮掩着。
高氏也不提醒她,默默地站在旁边看。
太医刚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又仔细看了看汪悦脸色,这才抬手搭上汪悦的手腕。不过数息,脸上已显出几分了然,却不言语,只在屋内诸人脸上逡巡,似在犹豫着该不该讲。
汪太太慌乱地问:“先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妥当?”
高氏却隐约有了数,嘴角弯了弯,“先生但说无妨。”
汪悦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太医缓缓开口,“这位小娘子是动了胎气,孩子已经没了。”
“不可能,”汪太太惊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双手抓着榻边,高声嚷道:“不可能,我家阿悦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姑娘,怎么会是小产,先生定然诊错了。”
太医半是悲悯半是不屑地说:“老夫行医二十余年,小产的脉相还会诊错?而且,令千金是服用了滑石粉又接触过麝香才小产的。”
高氏的脸色立刻变了。
汪太太仍在喃喃自语,“不可能,阿悦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可能有孕?阿悦,你跟娘说,是不是太医诊错了。”
“娘,别问了,让我去死吧!”汪悦挣扎着就要起身。
汪太太蓦地就明白了,一把摁住她,恨恨地骂了句,“你呀!怎么就那么糊涂?”默一默,忽而又道:“咱家从不用麝香,也不用滑石粉。阿悦,你刚才去了哪些地方,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纵使这孩子来得不妥当,那也是娘的外孙子,不能平白无故地就没了。”
汪悦泪如雨下,哽咽道:“从乐安居出来,就到了绿静居,别的点心没吃,因看着绿豆糕做得精致就吃了两块,我也不知道肚子里会有…”
不必太医查验,高氏已知就是绿豆糕惹得祸,里面的滑石粉还是她亲口吩咐放的。
故而道:“滑石粉能利窍除热,天气太热,我就让人稍微放了点,消消暑气。”
太医接口道:“没错,《本草通玄》里是这么说的。”
“那麝香呢?”汪太太咬牙,“麝香能致人小产以及不孕,想必贵府也不会无时无处都用吧?”
高氏沉着脸道:“素日我们也极少用麝,怎么会知道令爱是在哪里碰过麝香?”
汪太太冷笑,“这么说还是我家阿悦的不是了?阿悦从大长公主那边出来就到了这里,难道贵府还能脱了干系?”
“娘,”汪悦扯扯汪太太衣袖,“都怪女儿一时糊涂,咱们回去吧?”
汪太太无奈地摇头,因见她鬓发散乱,顺手将她发间两朵绢花取下来,放在旁边。
出了这种事,早晚会传出去,汪悦毁了名声不可能说门好亲事。她生了两个儿子,可闺女就这么一个,这事发生在沐恩伯府,少不得得讨点补偿回来,即便只是百八十两银子,那也足够她傍身所用。
便道:“阿悦,咱是来贺寿做客的,却遭人陷害把好端端的孩子给弄没了,你说以后你该怎么办啊?不查个水落石出娘实在不甘心。”
“你想怎么查法?在这边搜一搜还是到大长公主那边搜?自己闺女没教养还倒有脸了。”高氏再不客气,连嘲带讽地问。
话音刚落,只见太医拿起绢花问道:“这花是从哪里来的?”
汪太太忙答道:“在乐安居,大长公主赏的。”
当时她也在,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端了满满一匣子出来,姑娘和年青妇人每人都挑了一朵。要说绢花有问题,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其中有个挺着肚子的妇人也挑了一朵,要真不对劲,那人应该先察觉才是。
太医将绢花凑到鼻端闻了闻,斩钉截铁地道:“没错,是用麝香熏过,而且还是极浓烈的林麝。”
汪太太狐疑地接过绢花,凑近了闻,果然有股麝香独有的香味。
太医缓缓道:“麝香用久了容易致人不孕,若是与滑石粉相合,药性更强数倍。”
楚晴闻言,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再无心关注这些,默默地退了下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汪悦拿到的这花应该是她拿到乐安居的,是盛在鸡翅木匣子中的那些。
周琳说过,鸡翅木很难得,有种特别的香味能防虫防蛀,用来盛零碎物品或者药品最合适不过,又隔三差五送点心给她。
点心里是不是也放了滑石粉?
匣子放在屋里,若是时候久了,她会不会就再不能有孕?
高氏是来对付她的,汪悦不过是个无辜的替罪羊。
楚晴站在路旁呆呆地看着湖面看了许久,扬手唤过冬乐来,“去打听一下,先前那种鸡翅木匣子,夫人曾留下两只,那两只在哪里?”
冬乐不解其意,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楚晴深吸几口气,勉强平静了心绪,复又回到凌波阁,见到案几上摆得那碟绿豆糕,仍觉得浑身发冷。
这件事周琳到底知不知情?
可不管她知不知道,东西总是借她的手送到观月轩的。
周成瑾说得没错,那边送来的一切不但不能吃,便是连碰都不该碰的。
思及周成瑾,暖意丝丝缕缕地涌上来,半天不见,真是有点想他了呢。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情,就该给祖母请过安之后,与他一同出门去挑珠子打首饰。
楚晴微微翘起了唇。
楚晚见状问道:“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楚晴简短地说了说,“绿豆糕是夫人身边的嬷嬷所做,也是夫人那边的丫鬟送来的,绢花是大长公主赏得,不会牵连到我。”
“这就好,”楚晚叹一声,“既然你没事,我跟大长公主说一声也便告辞了。”
楚晴起身相送,便听她幽幽地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知道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竟是加快了步子,连跟随的几个丫鬟都抛在了后面。
陪客人用过午饭,又将人逐一送走,楚晴累得浑身疲惫,倒不是身体累,就是觉得应酬人太过心累。
冬乐见她终于有空,赶紧上前回话,“那两只匣子,夫人都赏给姨娘了。”
果然如此,楚晴冷笑两声,默默地往观月轩走。
隔着窗扇就看到周成瑾坐在大炕上翻账册,他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又认真。
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周成瑾抬头,隔着窗子冲她暖暖一笑。
楚晴不由加快了步子…
第150章
刚进门,就跌落在个强壮结实的怀抱,楚晴咯咯地笑,头自然地贴在周成瑾胸口。鼻端有熟悉的松柏的清香袭来,夹杂着男子独有的味道。
便在这一刻,心终于松快下来。
周成瑾看着她如花般娇艳的容颜,喜悦自心底油然而生,垂首亲一下她的脸颊,亲昵地说:“喝酒了,是梨花酿?”
“不是,”楚晴笑着摇头。
“那我好生尝尝,”周成瑾将楚晴放到炕上,俯下头细细舔舐她的唇,楚晴张嘴,由着他慢慢品味她的美好。
良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抬头,柔声问道:“是桂花秋?”
“嗯,”楚晴点头,娇声抱怨,“上了两坛酒,还有坛秋露白,原想尝一尝的,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感兴趣,便只喝了桂花秋。”
言语里,对未能喝到秋露白很感不满似的。
周成瑾取过靠枕垫在她脑后,好脾气地哄她,“秋露白酒性稍烈一些,出门做客都谨慎,自是不肯喝。晚饭时让厨房备几个小菜,我陪你喝两盅。”
楚晴高兴地应了,转而问道:“你中午吃的什么,没去陪客吗?”
“没去,想陪客的人有得是,原本也不差我一个。”周成瑾收好账本,把炕桌靠墙放好,回头问,“喝过酒容易口渴,我帮你倒杯茶?”
楚晴扯着他的衣襟不松手,“上次的绿豆糕,你找人查过没有问题,今天汪家姑娘吃了之后小产了。太医说是戴了沾过麝香的绢花,然后吃了放有滑石粉的绿豆糕,两种东西掺杂着会使人不孕或者滑胎。你猜,祖母赏给她的绢花怎么会沾上麝香?”
周成瑾略沉吟,脸上显出怒色,“是那只匣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说起匣子难得来…起先你要我防备那边,我是不信的,没想到她们还真能这般恶毒无耻。”说到此,声音低落了许多,神情也有些悲凉。
周成瑾伸手将她发间钗簪卸下,散了发髻,以指为梳一缕缕顺着她的头发,“忙了大半天,你睡会儿吧,这些事交给我就成。”
楚晴捉住他的手枕在脸侧,默默躺了会终是抵不过睡意,慢慢阖上了双眼。
周成瑾盯着她的睡颜看了片刻才移开她的头,将手抽出来,下炕寻到那几只匣子。
好在只有一只里面盛了银质的首饰,其余都空着。
周成瑾唤了暮夏进来,声音低且冷,“首饰让寻欢找银楼翻新一下,匣子送到贞娘那里,我另有用处。”
虽然周成瑾对楚晴这些丫鬟向来不假辞色,但也从没有这样阴冷的时候。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暮夏半点不敢质疑,诺诺应着离开。
待寻到寻欢,把周成瑾交代之事一一吩咐过去,再回观月轩的时候,却看到知书引着一个身穿玫红色怀玉纱的女子走在前头。
怀玉纱与怀素纱齐名,据说十金一尺,只红与紫两种色调,行动间如云霞飘逸似杏花飞舞,自带一股韵味。
这样名贵的衣料自不可能是下人所穿,而观月轩又极少接待外人,尤其楚晴还在歇晌的时候。
知书不是不懂规矩,却引了人进来。
暮夏心中纳罕,紧走几步跟在她们后面。
知书察觉到,回头瞧了眼,那人却没有半点好奇心,仍是步履平稳身姿轻盈。
只看体态就知道必然受过极好的训练。
暮夏跟着两人进了观月轩的院子,那人径自撩帘走进厅堂,知书却拦住了暮夏,“大爷有客,不方便进去。”
暮夏不好硬闯,悻悻地站在了廊下。
楚晴午觉睡不久,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慢慢醒来,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周成瑾的身影,却听到厅堂里有人说话。
隔着棉布挂帘,那人的声音清清楚楚,“表哥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是个女子!
楚晴有些诧异,本能地屏住气息静静地听着。
周成瑾回答:“祝公主此去平安,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表哥以前都是叫我阿菱的,现在不比往日,到底是生分了,想必表哥之前说过的话也忘记了。”
阿菱?
那便是银安公主了。
楚晴愣了下,随即想到定然是她离开乐安居之后,银安公主才到的,以至于她们竟然不曾碰面。
只愣神间,又听银安道:“南越风俗习惯与万晋大不相同,又远在万里之外,即便我死了,只要那边瞒着你们也不会知道…表哥,父皇向来听你的话,你去求父皇,我不想和亲。以前,你曾说过等我长大了会娶我,难道你真的忘了?”
周成瑾肃然道:“儿提时候的顽话怎能当真?那会儿我还说要烧了养心殿填平玉液池…再者我已成家娶妻,绝无可能停妻另娶。”
“那会儿你都十一了,怎么可能说顽话?而且你从小就聪明,奶娘曾告诉我,六七岁时你曾因读书好被夫子夸赞,紧接着你就整天不用心学了,八岁那年玩投壶,你赢过了二哥,打那以后也不跟着师傅学骑射了,天天就和五哥混在一起打鸟遛狗到处惹祸。所以你惹事我愿意为你遮掩,以前你也对我最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我…
“只是我面皮薄,羞于跟父皇提及亲事,大长公主求旨又求得急…我知道楚六姑娘是个好的,加上你们独处过一夜,为了掩人耳目大长公主才为你求娶她,我不要求你休弃她,只想做个平妻与她一道侍候你。”
原来先前周琳所说都是真的,银安公主真的对周成瑾有情,而且听起来情分还不浅。
楚晴咬了唇,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散落下来的长发,耳朵支楞着仔细捕捉着外面的声音。
便听周成瑾似乎扬了声音道:“那会年纪小不明白情为何物,对你好是觉得你处境不易,皇上虽念及你是公主,但他心中有江山,后宫有妃嫔,考虑到你的时候不多,而你又不像银平那样喜欢装腔作势,但这种情绝非男女之情…直到遇见阿晴,只远远地看着她,我就感觉到心跳如擂鼓,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成亲之前,我们不曾独处过,也不是掩人耳目,我就是看上她了,非她不娶,而且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我不信,”银安摇摇头,“观月轩向来不接待外客,便是阿琳也不能随意出入,可你却允了我进出,我不信表哥心里真的没我。”
“那好,以后就改了这个规矩,我会知会底下的人,你也不能进出观月轩。”周成瑾突然沉下声来,片刻又道:“银安,你是个聪明人,远比银平聪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说那些好听的。我是说过长大之后要娶你,可之前有两年,我名声被传得极为不堪,有一次跟五哥喝酒,我在御花园浮碧亭赏花,你偷偷跑去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小时候不懂事,婚姻嫁娶自有长辈决定,哪能私定终身?以前的全都是顽话,不作数…我酒量好,寻常的酒还真喝不醉我,都不作数了,现在提那些又有什么用?再者你若真有意,早几年我到卫国公府求亲你就该发作了,何必等到现在?和亲是皇上的意愿,这事我帮不了你,你要真不愿意,尽早去跟皇上陈情,否则圣旨一下再无转圜的余地…你回吧,以后有事就到悠然居,观月轩不见外客。”
厅堂里响起隐约的啜泣声,又过了会儿,才听到渐渐离开的脚步声。
楚晴倚在墙上,莫名地叹了口气。
周成瑾掀帘进来,笑呵呵地道:“猜着你该醒了。”
楚晴抬眸问:“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是也不是,”周成瑾伸手撩开垂在她脸旁的长发,“本也只是顽话没什么可瞒的,我以前不成器,稍有点脑子的人怎么会愿意跟我扯上关系?银安…怕是没了法子才提起过去的事。正好借这个机会说清楚,我们两人实在不相干的。”
楚晴靠在他肩头,笑着问道:“她是后悔了也未可知,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你这个小促狭鬼”周成瑾轻轻拧她的脸颊,“祖母本就不愿我尚主,再者,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年冬天头一次看到你,我这里确确实实跳了一下。”说话时,手放在胸口处拍了拍,“那时跟楚晟在下棋,没好意思告诉他。”
楚晴斜他一眼,“那你得说话算话,以后不能再有别人,不管是姨娘还是通房都不成。”
“那是自然,”周成瑾笑着将她揽在怀里。
晚饭时,周成瑾说话算数,果真取了坛秋露白回来跟楚晴对酌,而正房院那边,沐恩伯背着手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满地乱转,走几步险些碰到屏风,折回头再走,抬眼瞧见炕边正襟危坐的高氏,指着她便骂:“你这个目光短浅的毒妇,事情要不成就是坏在了你手里。”
高氏委屈地辩解,“我也是为了阿瑜,阿瑜尚未娶妻,那边要是有了长孙该怎么办?再说这事儿做得□□无缝,要不是汪家那个不要脸的贱~人,谁会想得出来?”
为了瞒住此事,高氏许给汪太太二百两银子,又给了太医五十两封口费,对外只说汪悦吃坏了肚子又加上正好来了月事,结果虚惊一场。
至于外面怎么传,起码在大长公主跟前有个交代。
否则被她知道,送给楚晴的匣子里竟然暗藏着麝香,依着大长公主的性子定然又会将他们夫妇骂个狗血喷头,或许会闹到皇上那里也未可知。
沐恩伯重重叹口气,“这关头,切不可闹出什么丑事来,席间我听安王爷说母亲高义,一门心思为朝廷排忧解难,好像是她不想袭爵。”
“她不会是这里坏了吧?就算不待见阿瑜,难道也不打算给阿瑾?”高氏惊讶地指指脑袋,当着沐恩伯的面,她既不敢叫大长公主为“老不死的”,也不敢称呼周成瑾为“小杂种”。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沐恩伯不无怨气地说,“等明儿我去谈谈她的口风,这可关着咱们周家的脸面,要是没了爵位,咱们再没个出仕的人,以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又怎么有脸见黄泉之下的父亲?”
高氏点点头,“那伯爷明天一早就过去吧,早点问清楚,咱们好早作打算。”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长公主正等着见他们呢…
第151章
昨天闹腾了一天,大长公主有些困倦,早早就歇下了,睡得早醒得也早,不到四更天就醒了,躺在床回忆着过去的六十八载,有战功赫赫的时候有八面威风的时候,而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跟周镇相处的那些时日。
周镇生得风流俊俏一表人才,夏日喜欢玉带白的长衫,腰间别一把象牙骨的折扇,坐在滴翠亭的石凳上,一粒粒地剥莲蓬给她吃。
到冬日,围着滴翠亭遮一圈屏风,里面架上火炉,周镇穿一袭宝蓝色锦袍拿着竹签子烤鹿肉,烤好一串抹上酱料用生菜卷了递给她。
她行军打仗可以,对摆弄这些完全不在行,试着动手帮忙,可不是烤焦了肉就是弄翻了酱料。周镇看着她笑,一脸的无奈与宠溺,“和静,不用你动手,你坐着吃就好。”
那些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怀念,大长公主想着想着不觉又迷糊过去,等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窗外有隐约的低语传来。
大长公主将窗帘撩开一条缝,就瞧见周成瑾与楚晴站在冬青丛旁边说话,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黑蝶,扑闪着翅膀停在冬青的枝叶上。周成瑾欲扑,被楚晴一把拉住,黑蝶飞了,周成瑾却就势揽过楚晴的腰肢搂抱了下,又迅速地放开。
楚晴羞红了脸,伸手在周成瑾臂上掐了下,周成瑾不闪不躲,只咧着嘴“呵呵”傻笑。
笑意不由自主地漾起,大长公主心情极好地合上了窗帘。
周成瑾不但长相似周镇,就连性情喜好也无一不像,会吃会玩会伏低做小地讨好自己的女人。
而且是她一手养大的,所以,她从心眼里偏疼他,即便深深地刺痛了儿子跟高氏的眼。
可她就是宠爱这个庶出的长孙又如何?
想到高氏的所作所为,大长公主沉下脸,扬声唤了浅碧进来。
楚晴与周成瑾是吃过早饭来的,可为了作陪,周成瑾添了小半碗饭,楚晴却被强塞了杯杏仁煮的羊奶。
“羊奶最补,每天喝一碗身子不长病,里头加了杏仁膻味没那么重。”大长公主和蔼地说。
楚晴原先在徐嬷嬷的督促下也喝羊奶的,这几年没人管着,再加上她着实不喜欢那股味儿就很少喝了。此时听大长公主这般说,不得不点头应着,脸上却分明带出了不情愿。
大长公主人老成精,越发见不得假作乖巧,反而喜欢这种不加掩饰的态度,便笑:“不乐意也得喝,等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羊奶的好处了。阿瑾看着点,不能让她糊弄过去。”
周成瑾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人正其乐融融地说话,浅碧进来回禀说沐恩伯与高氏到了。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做出那种丑事还有脸来?让外面等着。”
楚晴心里早就有了数,大长公主又不是傻子,汪悦突然来月事的瞎话只能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正有脑子的人谁肯信?
大长公主能把人给晾着,楚晴这个当儿媳妇的却不好躲着不露面,便起身说了声,“我先出去看看。”
大长公主未置可否地漱过口,慢慢接过棉帕拭了拭唇角,“撤了吧。”
沐恩伯见楚晴自屋里出来,说不清哪里来的一股火气,鼻孔朝天地“哼”了声。
楚晴只作没看见,笑吟吟地问过安,道:“祖母正在用饭,父亲母亲且稍等会儿…昨天听阿琳说母亲因连日忙碌身子不得劲儿,我瞧着面色也有些不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要是母亲不嫌我蠢笨,我愿意在母亲身边侍奉汤药。”
高氏正有心把楚晴留在身边敲打一番,闻言便叹:“难得你有这个孝心,按说你刚嫁过来,合该多跟阿瑾处一处,可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楚晴笑道:“儿媳孝顺母亲天经地义,对了先前阿琳送我的那几只鸡翅木匣子,听说鸡翅木能保丸药的药性不散,之前我特地请千金堂的张先生做了些养荣丸放在里面,母亲需要的话,我这就拿过去服侍母亲用下。”
高氏做贼心虚,听她提到匣子,不由便是一惊,本能地拒绝,“不用,我是这几天累着了,歇两天就好,张先生的药丸难得求到,你自己留着,哪天不舒服了吃上一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