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母亲说的?哪有好东西不孝顺给长辈反而自己私藏的呢,母亲身体大好,便是我做儿媳的福分。”楚晴恭敬地笑,“再者,这养荣丸跟平常的又不同,里面多加了一味药,正适合母亲这般年纪的人服用。”
多加了一味药…适合她这个年纪…高氏越听越心惊,定睛瞧楚晴的脸色,看着笑盈盈的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可话语里还有眼眸流转间好像别有含意般,叫人摸不着深浅。
楚晴定然是知道了匣子的秘密吧,可怎么会知道呢?
这些匣子是高氏花大价钱找人做成的,在麝香水里浸过两日,干透后刷一遍清漆封住,再用林麝熏了三天三夜。
林麝味淡药性却烈,与鸡翅木自身的香味很像,寻常人根本不会留心这些。
昨天太医倒是说过汪悦是因滑石粉与林麝掺杂而小产,可那染了麝香的绢花是从大长公主这边得来的,跟楚晴有什么关系?
高氏只以为是大长公主熏过了绢花,却没想到麝香的真正来源就是出自那几只匣子。
见楚晴将话说到这份上,一片孝心日月可昭,高氏正寻思着婉拒,浅碧出来替她解了围,“大长公主请伯爷夫人进去。”
厅堂里,大长公主肃然坐在正上首的太师椅上,手中拄一根乌黑发亮的拐杖。稍往下的椅子上,周成瑾漫不经心地跷着二郎腿,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椅侧的把手,墨蓝色的靴尖也随着一点一点,意态散漫之极。
见两人进来,他不但没起身,手指反而敲打得更急,竟然打出了二黄慢板的节拍。
沐恩伯一看就火了,怒指着他道:“小畜生,眼里还有没有老子?”
周成瑾仿佛才看到似的,站起来淡淡唤了声,“父亲。”
楚晴忍不住笑,嗔他一眼,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拼着自己挨骂也得让沐恩伯担个老畜生的名头。
周成瑾对上她的目光,挤眉弄眼地回之一笑。
两人的这番眉目落在众人眼里,大长公主只觉得好笑,沐恩伯却气得不行,想一想却压下来,恭敬地给大长公主行礼,“母亲安好。”
大长公主随意指指下首的几把椅子,“什么事儿?”
沐恩伯瞧两眼周成瑾夫妇意欲让他们避开,周成瑾只顾着跟楚晴眉目传情装作没看到,大长公主毫不在意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沐恩伯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关于立世子的事情,阿瑜年岁已然不小,近段时日在学问上颇有长进,正打算秋闱下场试试,如果能再得世子之位,那就是双喜临门…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大长公主直截了当地说:“让阿瑜好好准备科考不用为其它琐事分心,我已经上了折子,爵位到你为止,再不后传。”
沐恩伯没听明白,晃了会神才反应过来,急赤白脸地问:“为什么?”随即察觉到语气不善,立刻和缓下来,恭声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好端端的爵位怎么就传不下去?”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忽地拎起拐杖一挥,沐恩伯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打个正着,大长公主手腕一抖,拐杖变换方向,擦着沐恩伯的脸颊过去,重重地杵在地上。
沐恩伯惊出一头冷汗,忙不迭展袖擦了擦。
大长公主道:“你连我这一拐杖都躲不开,凭什么得这个爵位?”
“这个…”沐恩伯支吾道,“我不曾习武,没有防备。”
大长公主“嗯”一声,“你没习武,军功就不提了,那你可有兴国之才?”
沐恩伯思量片刻没作声。
大长公主嘲讽道:“你武不能安邦定国,文不能兴业利民,朝廷养你何用,难不成是国库的粮米多得没地方放了,供奉几个吃闲饭的伯爵?”
沐恩伯面皮顿时涨得紫红,怒火生了又灭,灭了再生,最终仍是忍气道:“母亲可忘记了,您是享双亲王俸禄的公主,依着您的功绩,儿子也能…”
“可我不愿意。”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想要这个爵位。”
沐恩伯终于隐忍不住,忽地站起来,质问道:“为什么,母亲做决定时心里可想过我这个儿子?母亲可将我当儿子看待?”
大长公主“咚”杵一下拐杖,也站起来,逼视着他的目光,“那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你看看你这样子,即便给你爵位,你有本事支撑起这个家吗?再看看你身边,你千挑万选的女人,一肚子蛇蝎心肠,能做好当家主母吗?都说娶妻娶贤,你娶了这个蠢货,教养出来的孩子哪个能顶天立地支撑门户,都是摆不上台面的孬种?”
沐恩伯下意识地随着大长公主手指的方向看,看到瘫坐着的高氏,已吓得失了颜色,瑟瑟地抖着。
看到沐恩伯的目光,高氏怯弱地扯出个微笑,那笑容比哭都难看,像是缠在主人脚旁腰围乞怜的小狗。
沐恩伯突然想起他给周成瑜引见有名望的文人或者带着他拜访大儒时,周成瑜也是这样卑微的,讨好的笑。
那会儿他觉得儿子温和大度恭敬有礼,此刻想起来分明是低三下四的乞求,求别人指点一二,或者透露点出题人的喜好。
沐恩伯深吸口气,无意中瞥见旁边站着的周成瑾,又是一愣。
周成瑾身材高大肩宽腰细,穿件普通的鸦青色道袍,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却给人一种犹如山岳般稳重的感觉。
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一般。
明明他只是个整天就知道走狗斗鸡寻花问柳的纨绔,几时长成了这般魁梧壮实的汉子?
再看楚晴,娇娇弱弱的仿佛静水照月,可眉间眼底从容大方,不见半点局促,唇角还挂着丝丝浅笑,站在高大的周成瑾身边犹如珠玉在侧相得益彰。
沐恩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要开口,只听大长公主的话语再次响起,“我以前说给你的话,但凡你能听进一言半语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第152章
“奶娘目光短浅,一肚子小算盘,我不愿你过多被她影响,你却偏偏把她当了宝,不惜因她而忤逆你亲生的父母。以前念着你年纪小,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成亲时,又被猪油糊了心,寻死觅活地要娶这个蠢货。堂堂启齿男儿拿绝食、抹脖子来威胁我,要与我断绝母子情分。好,我忍,我成全你。现在你也为人父母了,知道为儿子打算了,回头想想你过去做的一切,可曾有过悔意?”
悔吗?
沐恩伯脑中一片空茫,隐隐约约想起了奶娘。奶娘很白,说话声儿细细软软的,从小就抱着他哄着他,夜里陪着他睡觉。
可是母亲回来后,不再让奶娘搂着他睡觉,让他独自睡,还给他请了个拳脚师傅,把先前启蒙的夫子也换了,换了个非常严厉的夫子,据说还是两榜进士出身。
师傅要他每天卯时起身蹲马步,外面又黑又冷,他不想起,奶娘温柔地说:“咱不去,别冻着大少爷。”今儿吩咐丫鬟说他夜里着了凉,明儿说他饿得没力气,后天说他嗓子咳嗽不能受风,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夫子说他字写得不好,吩咐他每天练五百个大字,他不想练赖在奶娘怀里撒娇,奶娘柔声道:“夫子没见识,大少爷写得已经非常好了,每天练五十就成。”他写五十,丫鬟们模仿着他的笔迹代写四百五。
没几次夫子就瞧出端倪来,回禀了母亲。母亲冷着脸斥责他,罚他跪祠堂。从祠堂回去,奶娘搂着他就哭了,“当娘的心怎么这么狠啊,这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能不给吃饭还跪这么久?”
他也哭,“要是奶娘是我亲娘就好了。”
奶娘疼爱他,他体恤奶娘,感觉他们才是一对亲母子,可母亲非得分开他们,强行把奶娘送走。
奶娘走的那天,他躲在没人的地方抽泣了许久,也因此消沉了好几天。
可万万没想到,不过半个月,在从书院回来的路上竟然又见到了奶娘,他欢喜万分,威吓住小厮不许乱讲,跟着奶娘去了她的家。
地方窄□□仄,墙壁处处是斑驳的灰痕,但奶娘仍是跟往常一样和蔼温柔,给他端来爱吃的点心,满怀歉意地说:“奶娘这里太局促了,大少爷将就点。”
他豪言壮语地说:“奶娘放心,我明儿就给你送银子。”
“大少爷,你怎么不赶紧长大?”奶娘蓦地就哭了,搂着他,把他的手往怀里塞。
他惊慌不知所措,竟然伸手抓住了。
入手绵软温暖,像御赐下来上好的狐皮。
比狐皮还顺滑,比狐皮还柔腻。
他爱不释手,舍不得松开,奶娘便解开衣襟,将他的头压在胸前,“大少爷,吃吧,吃个够。”
那夜,他的梦里全是奶娘馨香的身体。
他把以前积攒的银钱和得到的赏赐尽数给了奶娘,每天都巴望着上书院,然后自书院回来去那处小院。
可惜事情很快就败露了。
跟随他的小厮在他眼前被活生生地打到断气,他吓得尿了裤子,为奶娘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奶娘被发卖到处置牢犯的苦寒之地,永世不得踏入京都一步。
他对奶娘越是思念,对母亲越是恨,只要她说好的事情,他必定会反对,一直到成亲。他不顾母亲反对,死缠烂打硬是娶到了眉眼有七分像奶娘的高氏。
高氏的父亲在兵部做个不入流的小官吏,家中姐妹七个,她行四,除去眉眼合他心意外,再就是高氏性情温柔擅长察言观色,也从不争风吃醋。
就比如,他看中了管茶水的苗翠,高氏便自告奋勇地把她弄到他的床上。他厌恶恨憎了苗翠,高氏就想法子在送给苗翠的汤水里动了手脚。
沐恩伯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往事,奶娘固然无知短视,而且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对他应是极好的吧?从来不舍得让他挨饿受冻,也从来不忍心让他累着。
高氏也一样,对他惟命是从,从不违逆…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听话?
沐恩伯下意识地看了眼上首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手扶拐杖昂首立着,神色肃然,眼锋凌厉,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沐恩伯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已是心虚了大半。
大长公主苦笑,周镇聪明有担当,自己不说聪明但也算是英武,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四六不分的孬种来?
失望之余,懒得再理他,淡淡地说:“以后你们就别来了,我看着心烦,阿瑾跟他媳妇过来伺候就行。”
见她不再追究适才的问题,沐恩伯松口气,想起来意,却又追问:“母亲,儿子虽不成器,可阿瑜还是个好的,他是您的亲孙子,您不能不管他。”
大长公主讥刺道:“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管自己的儿子,我又何必多事?”拐杖咚一声杵在地上,“你们回吧,折子早就呈上去,再无回寰的可能。”
楚晴听懂了,大长公主所说的“儿子”是指周成瑾,沐恩伯对周成瑾从没放在眼里,大长公主便也不想管周成瑜。
待沐恩伯与高氏离开,大长公主颓然一声长叹,慢慢坐了下来,脸上已不复适才的强硬,而是添了许多的悲凉。
楚晴见浅碧端了茶壶过来,上前接过亲自给大长公主续了茶,柔声安慰道:“母亲一片苦心,想来父亲以后会明白。”
如今时局未定,虽然表面上二皇子占尽优势,但五皇子手里攥着安国公通敌的信件,那封信就像一枚埋藏的炸药,随时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
而沐恩伯老早就跟二皇子与谢家示好,俨然要站在他们阵营里。
二皇子自然是来者不拒,招徕了沐恩伯就意味着有可能得到大长公主的支持。
这种情况下,沐恩伯上蹿下跳地想立世子,她不但不支持反而主动上折子放弃爵位,就说明她并不是跟沐恩伯持相同意见。
那些打沐恩伯主意的人也会因之却步。
眼下,能保持旁观与中立就是最聪明的做法。
而且周成瑜才智平庸,又没有得到很好的教导,与其在勋贵圈里混,倒不如攥着点家财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大长公主虽对沐恩伯失望,终究还是念着情分不会真的不管他们。这点沐恩伯或许体会不到,楚晴却是明白。
为人爹娘的,几时能真的舍弃儿女?
大长公主听楚晴这样讲,脸色缓了缓,轻拍一下她的手,“你倒是个明白人,等我百年之后,周家就指望你们光复门楣了,眼下还是尽快给我生个重孙子。”
楚晴赧然地低下头,周成瑾却没皮没脸地说:“祖母放心,少不了重孙给您抱,到时候两边胳膊一边一个,腿上坐一个,后背趴一个,都交给您来带。”
这…这是耍猴戏吗?
楚晴狠狠地瞪周成瑾一眼。
大长公主乐得哈哈笑,“那敢情好,多少我都能带好了。”
乐安居其乐融融一片和煦,正房院却是寒风凄雨。
高氏在乐安居受了一肚子气,回到正房院就发作开来,将方桌上一整套茶盅茶杯都摔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碎瓷片儿,丫鬟婆子吓得个个瑟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好半天等她火气发够了,杜嬷嬷才小心翼翼地吩咐丫鬟将地上的碎瓷扫了,然后把众人都打发出去,重新沏上热茶,递到高氏手边,“夫人喝口茶消消气儿。”
高氏喝了一口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阿瑜怎么这么命苦啊,亲生的祖母一点情面都不留,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说亲?”
杜嬷嬷不敢胡乱议论大长公主,只拿言语温声劝着,“二少爷是个有福之人,日后肯定有大造化。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没准儿正有门上好的亲事等着呢?”
“再好的福气也架不住有个煞星相冲,那个小杂种就是专门克我的…上好的亲事哪那么容易找,京都差不多门第的都打听遍了,再好就得到京外找,可京外的姑娘在礼数上就差了一大截。”
杜嬷嬷眼前突然一亮,“夫人,二少爷没有了爵位,但是可以尚主啊,一样能够享着荣华富贵。”
高氏听着也是一振。
宫里年纪相当的就只银安与银平,两人都未曾定亲,银平跟先太子一母同胞得避讳点,银安倒是可以。
只不过银安性情骄傲了些,不如银平温和宽厚。
可身为公主哪能没点脾气呢?
等银安过了门,周成瑜就是驸马,在身份上就压了周成瑾一头。就算有大长公主撑腰,那两口子还不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高氏细细思量片刻觉得可行,一挥先前的郁气,低声跟杜嬷嬷商量,“这事不能漏出去,要是被老虔婆知道了说不定又要从中作梗,阿瑜那边也先瞒着,等秋闱之后他高中了,再跟他说。眼下重要的是怎么想法往皇上面前透个话儿,有了皇上圣旨,谁也拦不住。”
杜嬷嬷笑道:“这个我也不懂,夫人还是跟伯爷说说,伯爷肯定有法子。”
高氏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闱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中秋节那天。
楚晴一早给楚晟准备了考篮,里面分两层,底下放点心水果等吃食,上一层放了件佛头青的夹棉披风,以便夜里睡觉可以搭在身上。
披风上绣着几竿翠竹,搭在考篮上的青布上面也绣着翠竹,以取节节高的寓意。
周成瑾颠颠骑了马到国公府送给楚晟,不无嫉妒地说:“这件披风阿晴是用了心思,先斋戒后焚香,就差在观音像前念几天经文了,给我做衣裳也没这么费心。”
楚晟笑道:“几时你去科考,六妹妹定会更用心。”
周成瑾抬手捣他一拳,“明知道我没这个能耐故意拿话来激我,等着啊,先记着帐,等考完了我好生跟你算算…先前你让我打听那什么家的姑娘还欠着我人情呢,到时候一并讨了。”
楚晟爽朗地笑笑,“行,把六妹妹一道叫上,请她做个见证,免得你赖账。”
“去你的,阿晴在我还讨什么帐?”周成瑾也笑,拍拍楚晟肩头,“随便考,能中就行,不一定非得考解元。”
楚晟很自信地说:“前阵子父亲带我四处走动拜访了不少人,获益匪浅,考中应该没什么问题,解元就得看运气了。”
等楚晟跟周成瑜自考场出来,已经是中秋节了。中秋节宫里设宫宴,沐恩伯府也准备了家宴…
第153章
家宴摆在滴翠亭,亭子四角挂着灯笼,旁边支着茶炉,因怕夜晚寒气重,又生了两只火盆。
月光照射着湖面,湖面反射着灯光,远远望去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不管内心如何,一家人表面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只除了周琳。
沐恩伯跟高氏已经私底下托人给银安透露出周成瑜想尚主的意思,银安正想方设法不去南越和亲,看到沐恩伯递过来救命稻草,当然想立马抓住。
如今是男有情女有意,只差寻个好时机在顺德皇帝捅破。
这个时机要拿捏得非常恰当,既不能提前露出去以免被银平知晓,从中作梗,又不能提得太晚,若是皇上已经决定下旨,那就不啻于违逆圣意自讨苦吃。
沐恩伯与银安公主几番商议,就定在中秋的宫宴上。
周成瑜本打算走科举之路成就一番大业的,可连着九天的考试几乎让他去了半条命,好容易囫囵个儿熬了下来,想想答的卷子,自己觉得都没戏。
科考之路既不好走,那么尚主不失为一条捷径,故而高氏稍加解劝,周成瑜便欣然答应。
周琳却是自大长公主生辰那天就开始闷闷不乐。
汪悦伤风败俗未婚先孕,汪太太不但没有斥责反而以此要挟周府,为了百八十两银子恨不能在地上打滚撒泼,那副市井小人的嘴脸看了实在叫人不喜。
而汪太太与吕怀中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汪太太家风不正,吕夫人能好到哪里去?
以此类推到吕家,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就是个歪的,教养出来的孩子会怎样?
周琳忐忑不安地跟高氏提起,想多打听打听吕家的情形。
高氏一心忙着周成瑜这头,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她,便敷衍道:“吕大人是四品的知府,怎么也算是朝廷大员,家里怎会没有个章程?再者就算是有点什么,婚期都定了,难不成还要退亲?你年纪已经不小,退了这门亲再找其他的就更难了。”
自己亲生的娘亲都这么说,周琳还能如何?
只得悻悻回去,可终究是不放心,找了个管事婆子使银子往外面打听去,打听来的结果是吕怀中果然没闲着,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还是他奶娘的女儿。
奶娘的女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两人情分肯定不一般。
可是正如高氏所言,她再无可能因为这个而退亲,只能咬牙往里跳。
可憧憬的心终是淡了许多,绣起嫁妆来也不如先前那样起劲。
楚晴把周琳的郁闷看在眼里,却并没打算多嘴去打听。这些日子她想得明白,不管她与周琳以前是多么地好,以后免不了会逐渐疏远,甚至互相敌对。
所以,她也只是边吃月饼,一边听着伶人弹奏的乐曲。
伶人是周成瑾找来的,就在星湖对面,没用别的,只用了琴、尺八和檀板,曲调悠扬自湖面远远地传来,许是沾染了水汽,格外的温润淡泊,配着皎洁如水的月光,仿似九天玄乐极为动听。
国公府没有请戏班子或者伶人的习惯,楚晴还是头一次听,不免听得如痴如醉。
大长公主也觉得好,笑道:“大过节的,她们也不能跟家人团聚,看赏!”
下人们将话传下去,不多时作乐领了五六个身段婀娜的女子过来谢赏。
女子站在亭外被月光照着,个个容颜秀美眉目如画。为首之人启唇一笑,“谢大长公主赏,幸不辱清听,我们虽入了娼门但都是清白的女儿身,平常除了练习曲目之外也学习针黹女工或者木刻雕琢,今儿带了几只匣子给大长公主及夫人姑娘们赏玩,也是我们几人的孝心。”说罢自旁边的下人手里接过一只托盘。
作乐半跪着呈在大长公主面前。
是两个憨态可掬的木头娃娃,一男一女,女的穿大红色褙子,男的穿宝蓝色锦袍,衣袖和袍摆都缀着大红色的宽边。两人衣衫上绣着一式一样的并蒂莲花,很显然是一对儿。
大长公主笑笑,“刻得倒是喜庆。”
为首的女子眉梢一挑,“大长公主有所不知,娃娃里面另有乾坤”
作乐笑着将男娃娃从中间打开,里面竟然套着一个小的,再打开还有个更小的。
女娃娃也一样,是三个娃娃套在一处的。
这下不但大长公主看花了眼,连原本不怎么关心的沐恩伯也很有兴致地伸手接过去,摆弄了几下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周成瑾凑到楚晴耳边悄声道:“她就是贞娘。”
楚晴讶然,不由侧头望过去,那人眼睛不算大大,嘴唇又嫌丰厚了些,鼻梁矮趴趴的,五官看来平淡得很,可合在一处却甚是惹眼,而且举手投足别有风韵,教人不注意都不成。
贞娘察觉到楚晴的目光,迎着她微微浅笑。
笑容柔且媚。
楚晴心跳突然就停了一拍,几乎沉醉在她的笑容里,晃了会儿神才醒过神,回之一笑。
而旁边的周成瑜早已看得发呆,一双眼痴痴愣愣地盯着贞娘不愿移开。
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里,楚晴倒不觉得如何,而高氏却气得几乎变色,重重地咳了声,才将周成瑜的神智唤回来。
大长公主皱下眉头,又赏了贞娘一个封红,贞娘屈膝谢过,带着女子缓缓离去。
周成瑾笑道:“这套娃娃是鸡翅木所刻,难得刻工精细又喜庆,正好给二妹妹添妆,到时候摆在新房里也是个稀罕物件儿。”
高氏一听鸡翅木心里就开始打鼓,又听说是给周琳添妆,立刻想到了什么,尖声叫道:“周成瑾,你安得什么心?有种冲我来,算计别人算什么男人?”
“夫人何出此言?”周成瑾冷冷地看着她,“我不过是觉得娃娃可喜,送给二妹妹正应景,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还是说夫人曾经用鸡翅木来害过别人?”
高氏被说中心事,吓了一跳,仍强作镇静地道:“你别信口开河血口喷人,我怎会害别人?只是你从没问过阿琳的亲事,怎地突然就这般好心了?”
周成瑾“呵呵”笑两声,“我也是投桃换李,夫人给过阿晴几只鸡翅木的匣子,阿晴喜爱非常,巴巴地孝敬给祖母一只,听说祖母也喜欢,还用来盛绢花了,是吧祖母?”
大长公主嗔道:“你这猴儿会钻营,怎就知道我盛了绢花了。”笑吟吟的,可见确有此事。
鸡翅木的匣子,绢花,汪悦失去的孩子…
周琳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氏,纵然被大红灯笼辉映着,高氏的脸色仍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白。
莫非母亲真的在匣子里动手脚放了麝香?
母亲还吩咐杜嬷嬷做过好几次糕点,里面是不是也放了滑石粉?
麝香用多了会不孕,而麝香加滑石粉会导致小产。
母亲的意图不言而喻。
最可怕得却是,所有这些都是通过她的手送给楚晴的。
楚晴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本就知情,也不想她有子嗣?
周琳吓呆了,侧头朝楚晴望去,楚晴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高氏,脸上半点惊讶都没有,很显然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却没有来质问自己,甚至一点口风都没露,是不是早就不把自己当朋友了?可笑自己还时不时在娘亲面前为她开脱。
一面是因自己无意中成了帮凶而愧疚,另一面又对楚晴的淡漠疏远而恼怒,周琳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大长公主瞧见了,淡淡地说:“阿琳脸色不好,不舒服就请太医过来看看,天不早了,这就散了,都回去歇着吧。”
浅碧上前搀着大长公主率先离开。
周成瑾看着桌上的木头娃娃笑道:“二妹妹不要那我就留着了,不说别的,这鸡翅木也不容易得。”伸手牵了楚晴,“回去让人另摆了席,我吹曲子给你听。”也不看沐恩伯与高氏,径自往外走。
沐恩伯被他这旁若无人的态度气着,斥道:“小畜生,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