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已听徒弟说过,心里有数,凝神试了会儿,笑道:“恭喜大长公主,月份还小,不过老朽摸着十有八~九是喜脉…奶奶身体底子也好,甚是康健,想必怀相定然差不了。”
“承太医吉言,”大长公主高声笑着,吩咐浅碧包了个上上等的封红出来。
胡太医又要给大长公主把脉,大长公主拒绝了,“上个月才诊过不用看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你只管照应好我这重孙子就成。”
胡太医不便勉强,接了封红乐呵呵地离开。
屏风后,楚晴已经傻了眼,呆呆地问周成瑾,“祖母说什么你可听清楚了,哪里来的重孙子?”
周成瑾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模样,不由亲了她额头一下,笑道:“我要当爹了。”
楚晴兀自不敢相信,大长公主笑眯眯地说:“你有了身子,眼下月份还小不便张扬,可你自己千万得当心,别饿着累着,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跟祖母说。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祖母也给你够下来。”
周成瑾道:“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大长公主“啪”一拐杖抡过来,“看我不打得你眼前冒金星?”
楚晴如同踩在云里般被周成瑾半搀半扶着回了观月轩,刚坐下没多久,就听暮夏进来回禀,“才刚正房院的丫鬟过来,说夫人身体不好,请奶奶过去说话…”
第161章
周成瑾直接就甩了脸子,“不用搭理她,整天除了装腔作势就是挖空心思算计别人…你累不累,歪着歇会儿。”
“什么都没做哪里会累着?”楚晴笑着掂起他肩头的一根落发,“既然使唤人跑这一趟,我就过去看看…别担心,我又不是面团做的,由得人捏圆捏扁。”
周成瑾想想,笑了,楚晴还真不是肯吃亏的人,除非她懒得计较,便道:“稍待片刻就回来,中午我让厨房炖个鱼汤。你还想吃什么?”
“想吃茭白,素炒的,别放太多油,还有前几天吃的那个四喜丸子。”楚晴认真地说出两个菜,带着暮夏往正房院去。
还不到正午,按说应该是婆子丫鬟来往回事的时候,可正房院却静悄悄的,只两个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迎出来,“大奶奶安,夫人在屋里呢。”
楚晴举步进了厅堂,听到东次间高氏的声音,“是阿晴吗,进来吧。”
暮夏警惕地上前一步,高高撩起帘子,看到高氏已换下方才穿的玫瑰紫的褙子,而是穿了件半旧的丁香色褙子,额前覆一块棉帕,倚着墨绿色靠枕,有气无力地歪在大炕上,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楚晴见无异样,这才进去,屈膝福了福,“夫人唤我何事?”
以前她一直称“母亲”,现在却换成了“夫人”。
高氏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更堵得慌,面上也懒得装了,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事,你进门眼看就到了三个月,当儿媳的本分没忘记吧?”
“儿媳年轻不懂事,生怕坏了府里规矩,时时以夫人为典范并不敢擅为。”楚晴笑盈盈地回答。
高氏对大长公主是十天请安一次,楚晴还勤快些,隔个七八天就能来正房院问候一声。
高氏身为儿媳自己都做得不好,怎可能在这方面拿捏住楚晴,稍思索便缓了神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琳听了你的教导,这几日女红精进了不少,昨儿看她绣得枕头也挺像回事。”
楚晴客气地回答:“儿媳不敢居功,绣花本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阿琳又聪明能干,这阵子绣得多,技艺自然就上来了。”
“唉,这孩子,也是让我给纵得,眼高手低什么都不会,”高氏叹一声,开始诉苦,“哪像我当年,我十七岁头上进得府,大长公主不耐烦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我头一个月没过完就开始管家,起早贪黑的,转眼就二十多年了。府里先前连主子带下人不过百八十人,现在有二百四十多,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经手打点?吃苦受累不怕,有时候府里银钱不凑手,少不得我还得用私房银子填补进去…”
还真是说话不怕闪了舌头。
高氏娘家就是个小官吏,她能有多少嫁妆往里填?再者沐恩伯活这么大年纪,没当过一天正经差事,没给沐恩伯府赚过半两银子,可姨娘没少纳,酒没少喝,还不都是从大长公主的俸禄里出。
她倒有脸说这些?
楚晴默默听着并不作声。
高氏念叨半天见楚晴神色始终淡淡的,住了声,抬手扶在腰间捏了几下,“我这一身毛病都是年轻时候累出来的,那会儿不觉得,到老了都找上门来了。阿晴,你过来帮我捶捶腰,还有背,还有两条腿…哎呀,真是不中用了。”
暮夏闻言刚想上前,楚晴使个眼色止住她,恭敬地应声“好”,走到炕边攥起拳头作势朝着高氏手扶的地方捶,“我没做过捶背的活儿怕手劲拿捏不好,夫人别嫌我手重,要是疼我就轻一点。”
高氏笑道:“姑娘家在娘家都是教养着,可成亲之后就不同了,凡此种种都得学起来…我不疼,你再用点劲儿。”
暮夏见楚晴四指虚握,连高氏的衣衫都没碰到,只摆着个捶背的姿势,想笑却只能憋着,因怕露馅,只好低着头做拘谨状。
高氏根本没觉出力道来,又道:“你用点力。”
“这已是我最大的劲了,不能再重,也不敢伤着夫人,”楚晴应着,片刻放下手,“夫人应该好多了吧,儿媳手腕都酸了,”转转手腕,声音也随着高起来,“夫人真能吃疼,我用这么重都嫌轻,要不我替夫人找个做粗活的婆子来,她们手劲儿大。儿媳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已经尽力了。”
高氏明知她使诈,可楚晴已将话说在了头里,她一时也不好死犟,非得说她没用力,便道:“说这半天话,去沏壶茶来。”
楚晴二话不说地应了,见厅堂的太师桌上茶盅茶壶都齐备,茶壶却是空空的,便扬声唤人。唤了两声没人应,高氏道:“才刚嫌她们呱噪都打发了,也不知到哪里偷懒了,我口渴得不行,你去烧壶水就是。”
楚晴问清厨房位置,跟暮夏过去瞧了瞧,临近中午了,厨房竟然也是空无一人。
明摆着,定然是高氏安排好了,专门想折腾楚晴的。
楚晴四周打量下,指着墙角的茶炉,“把这个搬到正房门口。”
茶炉不重,暮夏一人足以搬动,只是…暮夏瞧楚晴两眼,“奶奶会生火?”
楚晴抿嘴一笑,“你几时见我生过,不会生学着点嘛。”
暮夏吭哧吭哧将茶炉搬过去,高氏隔着窗扇瞧见了,嘴角撇一撇,露出个轻蔑的微笑,没作声。
楚晴正对着窗扇安好茶炉,等暮夏找来几块木头,就打燃火折子生火。
两人都没干过这种粗活,火没点燃倒生出好大一股烟来,正刮着南风,浓烟顺着窗缝往屋子里钻。
高氏正得意地躺着笑,忽然闻到烟味,被呛了下,起身开了窗子透透气,不料一股浓烟着对着扑过来,高氏猛一下又合上窗子,忍着不适叫道:“阿晴,把火灭了。”
楚晴只做没听见,远远站着,吩咐暮夏将烟生得更浓。
浓烟滚滚,有下人瞧见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地赶回来,站在门口往里瞧。
高氏终于忍不住,捏块帕子捂着口鼻从厅堂出来,没好气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楚晴眼圈一红,悄声道:“儿媳愚钝,实在想给夫人烧水沏茶,可我真的从没生过火。”
高氏闻言,胸口便是一滞。
就算是中等人家的姑娘也少有人做这种活,何况是国公府的姑娘。
这不明摆着是难为人家吗?
传出去只能是高氏没理,苛待儿媳,再不会有人觉得楚晴不会生火是种罪过。
又见门口若隐若现的身影,想必已有人将这情形看了去。
高氏脑门突突地跳,压着怒火道:“我让你沏茶,也没说让你自个儿生火,厨房里难道没人?”
“确实没人,”楚晴斩钉截铁地说,“这帮下人真是,都快晌午了连饭都没做,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夫人心慈手软,轻易不责罚她们,儿媳却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今儿定替夫人教训她们一顿。”说罢吩咐暮夏,“找人把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叫来,还有厨房里的,夫人身子不好,身边竟然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反了天了?”
不等高氏阻拦,暮夏已快步走到院子门口,将楚晴原话说了一遍,又加上两句,“有识趣的早早过来认个错,奶奶还能网开一面,要是真有那不长眼色没记性的,前天门房的几位就是榜样。”
杜嬷嬷在门房当差的侄子就是被打断双腿扔出去的,她告假伺候侄子还没回来。
下人们都知道,呼啦啦就拥进来十几人,跪在地上。
楚晴扫一眼众人,上前扶起高氏的胳膊往屋里搀,“外头风大,夫人身子又不好,别吹了风。这些下人就交给儿媳处置,管教她们再不敢偷懒耍滑,当差的时候四处乱跑。”
这些人都是得了高氏的吩咐才出去的,若是因此再受罚,以后谁还会尽心尽力地侍奉她?
高氏笑道:“念她们是初犯,饶过这次吧。”
“夫人果真心善,可管家却不能太过心软,做错了事情就该罚,做得好就应该赏,赏罚分明才是治家之道。难怪祖母上次说夫人…”楚晴止住话语,转过头,对着众人问道:“你们可知错?”
下人们齐声道:“知道。”
“那好,”楚晴又问,“既然知错为什么会犯?说出理由,我便饶你们这次,要是明知故犯,就跟门房一样下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了高氏。
高氏进退维谷,要尽数罚她们不行,强压着楚晴饶过她们吧,明显的是自己没有手段,不会治家,岂不是白白给大长公主送个把柄?
说不定大长公主会趁机把管家权交给楚晴,如果这样的话,还怎么把这两口子赶出去。
高氏后悔不迭,真不该闲着没事把楚晴找来侍疾。
这下子,她真的头疼了…
第162章
暮夏一路忍得肚子疼,直到走进观月轩才放肆地大笑出声。问秋瞧见,笑骂道:“这蹄子,刚说定亲事就美成这样,回头请奶奶选个近点的日子,早早把你嫁出去。”
“没你这样的,才不是因为这个呢,”暮夏闹了个大红脸,急忙分辩两句,却是不恼,绘声绘色地将适才在正房院的事情说了遍,“那些丫鬟婆子个个捱了揍,有人就说出是夫人吩咐离开的,最后还是奶奶开恩,每人只打了三大板以儆效尤,个个都感激涕零。”
楚晴也忍不住笑,夸赞道:“这两个成语用得好。”
暮夏倒是害羞了,三步两脚走到前头,抬手撩起门帘。
周成瑾在屋里早听到院子里的叽叽喳喳声,唇边不由就溢了笑,“看来是没吃亏,累到没有?”
楚晴摇头嗔道:“你别太小心了,要是胡太医没来把脉,还不是跟平常一样,哪里就累了。”
“那不同,”周成瑾低声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能别操劳就别操劳。”
说得好像楚晴天天忙得不开交似的。
楚晴无奈地笑笑,“有些饿了,摆饭吧。”
厨房已经备好饭,听到吩咐,立刻把食盒送了来,不但有楚晴点的那两样,还另外做了四道菜两样汤水,把炕桌摆得满满当当。
这边两人高高兴兴地吃着饭,高氏却是饿着肚子在发脾气,厨房里的人一早被打发出去,菜饭都没准备妥当,后来在院子里跪了半天又捱了揍,手脚便不怎么灵便,到现在都不曾做好饭。
高氏一股郁气没处发散,正好冲着厨娘们发作开来,闹得正房院鸡飞狗跳。
周琳听闻,咬唇叹口气,吩咐大厨房急火起灶炒出四个菜来,亲自提着食盒到了正房院。
高氏看见她,火气顿时散了个干净,却勾上委屈来,淌眼抹泪地道:“我真是命苦啊,生的孩子没一个懂事的,你要是孝顺就该上门指着那小娼妇的鼻子给我骂一顿,她是往泥坑踩你娘啊。你眼见你娘被欺负,不赶紧过来,还有功夫穿金戴银?你心里还有没有你娘,是不是就想赶紧嫁出去拉倒?”
周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八成新的玫红褙子,气得浑身哆嗦。
这衣裳是春天做的,因天气冷了,昨天就找出来穿了。头上也没戴别的首饰,就平常用的一对赤金丁香簪,却被说成穿金戴银。
有这么说亲生闺女的吗?
还要自己泼妇般跟人上门厮打,说自己恨不得早点出嫁…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上一次因汪悦,她已经觉得抬不起头了,现在娘亲又这么逼自己。
果然祖母说的没错…娘亲就是个…蠢妇!
以前过得顺风顺水娘亲还能端着装出一副夫人的模样,现在稍不顺意就显出原形了。岂不知,正经受过良好教导的,越是在狼狈不堪的时候越能表现出从容大度端庄大方来。
就像上次,汪太太在绿静居撒泼,她自己慌乱得没有主意,可楚晴就能笑盈盈的,先收拾了屋子,又吩咐茶水,淡定的就像汪悦不是出血晕倒,而是不当心打碎了茶盅。
看到高氏扯着嗓子嚎哭,周琳恨不得掉头就走,可想想面前之人终是怀胎十月把自己生出来的亲娘,生生止住步子,扬声唤人送了温水过来,亲自绞了帕子递给高氏,“娘,擦把脸,先吃午饭,我也饿了,正好陪娘一同用点。”
“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饿死你?”高氏抬手打掉帕子,“你要是我生养的,怎么吩咐你的事情一样都不干?早先要不是你整天说她这好那好,性情好脾气好,我也不能没个防备,被人家欺负成这样。”
周琳实在没办法,忍了气,努力放平声音,“娘发过火就算了,好歹吃点东西别饿着。我先回去了。”再不管高氏在那边哭闹,径自出了院门。
秋风萧瑟扑面而来,吹动路旁大树,飘落的枯叶似翻飞的蝴蝶在空中起舞。
京都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冷一下子就凉了,让人猝不及防。
周琳站在风里举目四顾,往西走是楚晴的观月轩,往南走是外院,往北是大长公主的乐安居,哪一处都不是能容纳她的温暖所在。
可她又不愿自己独处。
周琳忍不住也想落泪了,彷徨片刻,终于朝乐安居走去。
大长公主正要歇晌,浅碧本打算回拒,见她脸色不好,笑着请她就坐,进里屋回禀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顿一下,叹口气,“让她进来帮我捶腿。”
周琳沉默着进了内室,靠窗的长案上供了盆瑶台玉凤,花苞鼓胀得极大,马上就要盛开似的。高几上的双耳圆肚景泰蓝香炉里袅袅散着烟气,屋里充溢着槐花般的清甜。
大长公主倚着靠枕躺在大炕上,手里攥一对狮子头核桃,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抬眼瞧了瞧,“给我捶捶腿,胀得难受。”又吩咐浅碧,“把那个敬亭绿雪找出来沏给二姑娘喝,别太酽了。”
浅碧笑着应声而去。
周琳胸口却涨得难受。
敬亭绿雪跟雀舌差不多,产自安徽敬亭山,因叶柄嫩绿且有白毫显露,故而得名。敬亭绿雪非常难得,她也只在谢贵妃处喝过一次,因觉得新奇回府提了一句,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记在了心里。
浅碧很快回来,除了茶盅还端了两样点心,玫瑰糕和杏仁酥。杏仁酥甜中带苦,味道很奇怪,府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爱吃。
显然大长公主是特意给她做的,可她跟高氏一样,都是每隔十天才来一回。
要是她不来,这点心不就放坏了,祖母的心意也就白白糟蹋了。
周琳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哽咽道:“孙女不孝,祖母,您打我骂我吧?”
大长公主笑道:“平白无故地打你干什么?回头被人知道还不得骂我是个老乞婆,有这么待孙女的吗?快把泪擦擦,哭肿了眼可没法见人了。”
周琳抽泣几下收了泪,跪到大长公主身前,“祖母,我给您捶腿。”
大长公主点点头,“嗯,力道重点,要是累了就停下,别勉强。”
掀开搭在膝头的毯子,周琳看到大长公主身上穿的中衣,月白色的底儿,裤脚处绣着两道松枝,很明显是楚晴的针线,细密而匀称。
大长公主见她注意上面的绣花,笑道:“是你大嫂孝敬的,我不喜欢花儿鸟儿,她就绣了松枝…你嫁妆绣得怎么样了,只把嫁衣和喜帕绣出来就成,其余都交给绣娘,没得为了嫁妆伤了眼。咱们家的姑娘,谁还敢挑理儿不成?”
“已经绣得差不多了,我也只是绣了几样,没太费工夫。祖母,我也给您做身中衣吧?我针线活不如阿晴好,可一定会仔细绣,让您穿了舒服。”
“看你这孩子,”大长公主嗔怪地笑,“穿着里头的东西我还会挑三拣四不成?再不好那也是我孙女孝敬的。不过我眼下用不着,你嫂子给我做了三身,加上以前针线房做的,且得穿一阵子。你呀,趁这几个月好生松快松快,没几个月就要出阁了,当人媳妇跟当姑娘可不一样,上头有婆婆盯着呢。”
别人都是教导闺女在出阁前多练习针黹女工,多学习掌家管事免得到了婆家被人挑理儿,大长公主可好,让她由着性子好生享受享受。
周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的确,成了亲上头就有公婆管着了。就像楚晴,成亲后除去给祖母及娘亲问安之外,便是在观月轩待着,府里的事务基本不掺和,也不觊觎着管家权或者往各处安插人。
娘亲不也是看她不顺眼吗?
今天就装病叫她侍疾,可楚晴怎会是个任人欺负的人,这不就自讨了苦吃,而且自己落了没脸。
自己的娘亲是这样,吕怀中的娘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吧?
周琳的脸色便暗淡了几分,捶腿的手也慢了下来。
大长公主叹道:“女人啊,要想在婆家过得好,首要是要男人护着你,男人要护不住或者不愿意护,就得依靠娘家的势力。娘家是什么地方,就是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收留你。好比你嫂子,阿瑾护着她,国公府也愿意替她出头,阿瑾说成亲那天,国公府四爷当着他的面儿告诉你嫂子,要是过得不顺心,尽管回娘家,不用留在婆家受憋屈。就是为这个,阿瑾也得好好待人家。”
周琳沉默着,自己出嫁时,父亲可会说这样的话?
肯定不会,父亲眼高手低,天天抱怨无用武之地,可他文不能提笔作文,武不能骑马张弓,又能干得了什么?
二哥与父亲一样,明明自己不行却非得说是时运不济。
娘亲就更不用指望了…仔细想想,自己出事竟然谁都依靠不上。
如果,如果祖母能一直活着就好了,她肯定不会不管自己。
周琳俯在大长公主身前,不由自主地把这话说了出来。
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笑道:“要是一直活着,那我就成精了。你啊,要记着,路是走出来的,情分是处出来的。”
***
此时的楚晴刚睡醒晌觉,精神十足地吩咐半夏把箱笼里的细棉布找出来,张罗着要替婴孩做中衣。
周成瑾讶然,“你这也太早了吧?你知道要做多大尺寸?”
“知道,我见嫂子做过,”楚晴胸有成竹地说,“嫂子就是这样的,开头身子利索,多做几件,等后来身子笨了想做都做不成。总不能让孩子尽穿别人做的衣衫,我这当娘亲的也该尽份力。”
周成瑾再不好说什么,只叮嘱她千万不可劳累。
接下来一个多月,楚晴都在兴致勃勃地带着半夏与春分几个裁制小衣,全然不知外头已经是风云变色云谲波诡。
这一天明氏突然上门,神情复杂地说:“阿晚投缳了…”
第163章
“啊?”楚晴惊呼出声,“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
“你不知道?”明氏更是惊讶,目光扫过炕上摊着的布料,很快明白了什么,不由后悔,“我不该来这一趟,你有了身子?”
楚晴脸上浮出由衷的喜悦,羞怯却开心地回答,“刚两个月,还没敢对人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二姐姐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
明氏叹道:“看来姑爷对你真是好,外头的风雨一点都没传进来。”
但凡当官的,不管是三品大员还是七品知县,只要用心查,没有查不出问题来的。二皇子更是,府里数不清的金银玉石,珍珠翡翠,书房成箱与各地官员往来的书信。书信有的是公函,而有些不免会涉及到隐讳话题。
谢贵妃与安国公急了眼动用各处人脉想法洗脱,四皇子也不遗余力地替二皇子开解,只是越洗越黑,越开解罪名越严重。甚至一些素来站在二皇子阵营的官员也反口指证二皇子。
无奈之下,安国公只能舍弃二皇子转而扶持四皇子。
只是四皇子脚跟还没站稳,三皇子又抛出一封书信来,竟是十几年前安国公写给鞑靼苏鲁木的,信上许诺提供铁器与马匹让鞑靼继续南下,只等他堂弟率兵才可北撤,事成之后愿意以万石粮食相赠以表谢意。
书信既出,立刻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丁卯年那场战事,万晋朝损伤惨重,丢失三座城池不说,被鞑靼屠杀的黎民百姓多达数十万,多少家庭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谁能想到鞑靼背后竟是安国公在支持着。
如果没有谢贵妃的授意,安国公有胆子这么做?
借由这封信,三皇子又抖搂出两年前自己断腿的经过,彻查之下,竟然与二皇子也不无关系。
顺德皇帝急怒攻心,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吐了血。
锦衣卫将安国公阖府上下入了狱,三天后安国公处以车裂之刑,男丁不论年纪尽数处斩,女人或沦为奴,或沦为娼,二百多口下人全部流放到千里之外做苦力。
顺德皇帝念着谢贵妃的情意,赐了一杯鸠酒以全尸身,给二皇子赐了三尺白绫。
四皇子虽免去死罪,却被关进了诏狱,顺德皇帝丝毫情面不留,下令锦衣卫继续往深里查,不管是勾结外敌还是贪墨行贿,但凡是不轨之举,一律从重处罚。
四皇子身陷囹圄为求自保,托人给楚晚带来书信一封,令她回娘家请卫国公、以及大长公主想法说情。若他脱身,定待她以正妻之礼,相亲相爱,再不恩宠她人。
四皇子虽入狱,可他身边的奴才还在府里,威逼着楚晚想辙。
楚晚冷笑一声,当晚就上吊死了,桌上留了一封信,说她此生做过最蠢的事情就是嫁给四皇子,死后宁可葬在楚家祖坟外面,也不想与四皇子同葬。
生既不同枕,死亦不同龛。
消息传到顺德皇帝耳朵里,顺德皇帝虽恨儿子不仁不孝,却不容他被外人轻视,冷笑一声,“你不愿进皇家祖坟,朕就成全你,此亲事一笔勾销。”
四皇子府邸众人便吹吹打打将楚晚的尸身送回了国公府。
国公爷没说什么,文氏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骂楚晚是个蠢货,自己犯蠢还连累全家,要死就悄没声地死,留什么遗书?
要留遗书也成,把嫁妆先送回来,还有她房里琳琅满目的摆设,怎么这些好东西不惦记着往娘家送?
明氏听她说的不像话,直接把她拘在宁安院,借口侍奉老夫人再不肯教她露面。
楚晚以楚家女的身份发丧,按道理几个兄弟姐妹都要去送行的。
明氏前来就是通知她,可见她身怀有孕,又被周成瑾瞒得死死的,显然是不想让她跟着伤神,便道:“你不方便就别过去了,死者已逝生者可追,在家里烧点纸略表心意也就是了。”
楚晴黯然道:“我回去顺便看看祖母…要是不回去,恐怕也没人送了。”
楚晓应该能回去,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楚曈自打成亲就断了往来,从没回过娘家,楚溥既不管,明氏也没多嘴去问,隐约听说好像生过一个孩子;而楚暖,挺着大肚子肯定更不方便回。
在这个乱世飘摇的关头,楚晚又是被皇上斥责回国公府发葬的,其余府邸大致都是观望,能在门口摆上祭品已经算是不错了,不能强求人家到府里来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