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里,他出现在后台永远是黑色休闲装,或者最多是在夏天,把黑外衣脱掉,露出简单的白色T恤。喜欢穿有颜色的板鞋,暗红的,白色,深蓝等等。
这身装束确实是像一个运动员,却不像一个打绅士比赛的世界高手。
他在几个休息室前经过,最后停在中国选手休息室,按下银色的金属扶手,推开了那扇门。那扇,属于中国公开赛选手休息室的门。
里边的几个男人都在换衣服,或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着。
有前16的选手,也有通过预选赛厮杀而出的新人,大家看到林亦扬都热情招呼着。林亦扬点点头,从众人当中经过,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放下球杆盒,顺手把装着比赛服的西装袋挂在了衣架上。
他掏出手机,打开一个极其无聊的游戏,随便玩着,打发时间。
顺便,等着第一轮小组赛的对手——孟晓东。
真是天公作美,回来第一场就是老对手。
孟晓东恰好从洗手间回来,西裤和白衬衫,修身的马甲全套都穿着,一样不少,领结还没系,在桌上搁着,在等上场。
孟晓东找到自己的保温杯,喝着热茶润喉:“前两天碰上殷果家里人了?”
“对。”
“第一回 合交手,感觉如何?”
“还可以。”林亦扬计划是打个招呼,低姿态地让长辈们看看自己,第一回 合目的达到。
孟晓东点点头:“我小姨很死板,和贺老差不多。什么成王败寇,在她那行不通。”
林亦扬知道孟晓东的意思:“刚回来这个态度很正常。总不能说我现在有世界排名,闯出名堂了,大家就应该突然改观,认为只要成功了就是好人了?要我也不信。”
他又道:“我相信赛场上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不喜欢社会上的这种。”
说到底,想让人改观,靠说漂亮话没用。
聪明人只会观察身边人如何做,不会去听如何说。
林亦扬抬眼,看了眼墙上的壁钟,起身,把西服套的拉链拽到底,掏出里边的衬衫和西裤,还有马甲。
先脱后穿,西裤系好,皮带搭上。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重新回到赛场,是在澳大利亚的公开赛预选赛上。当时的林亦扬走入后台,没人认识他,没人和他打招呼。
像江杨和孟晓东这种世界排名前列的选手,不需要参与任何的预选赛,世界进入正式比赛,也不会出现在那个体育馆。异国他乡,长途而去,举目无熟人,对手也不认识,甚至连他报名了预选赛,那帮兄弟也不知道。
他在休息室内换了衬衫,在想,要和谁说一句,自己要上场了。
多年后的第一次上场比赛,似乎,一定要说出来才踏实。
他能想到的只有殷果。
“第一次比利时打比赛,在休息室给你妹打电话,”他一粒粒扭上纽扣,一直到衬衫上头的一粒,也牢牢系好,“没说我在哪,就和她说——小果,我可能还是想打比赛。”
他还给她说,多年没进赛场,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世界在变,赛场在变,对手也在变,所有都是未知数。也许,他在走一步烂棋。
去杜克读博的话很稳妥。他本科关系最好的师兄在宾法读了博士,在杜克是副教授,一直在等他过去。两人实力相当,所以按部就班,让他按师兄的路走,不是什么大问题。
重返赛场却变数无穷。
“她挺高兴的,我就说万一没打好,未来也麻烦。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
“她说,没关系你去吧,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是穷学生,我也还什么都不是。我们一起再差,也不会比当初更差。”
她还对他说,我去年世界协会积分第三,再差,你也是世界第三的男朋友。当初在暴雪满城无家可归的小朋友,已经提着球杆打下了半壁江山,并严肃地告诉他。她殷果是林亦扬的那一条人生退路。往前走,你身后有人,林亦扬。
孟晓东听得眼里有笑:“我妹是个宝贝,找到她,是你的福气。”
林亦扬一笑:“走了。”他的五官在这一身严谨的衬衫西裤衬托下,稍稍让气质沉静了一点,但显然,眼眸里的态度还是他的。
两人离开休息室,肩并肩步入通道内,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赛场。
斯诺克的赛场要求严格,要求绝对的安静,在不少公开赛上第一个要求就是入场观众要关闭手机。安静中,掌声都是克制的,选手不论起身,击球,再落座,或是独自坐在椅子上思考,都和“静”这个字相关。
在静悄悄的体育馆里,上座率高达九成多。
在本国的这一站公开赛,观众对国内选手自然了解更多,不管是孟晓东,还是突然复出的林亦扬都是今天极高上座率的缘由。
裁判员身着修身的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面容严肃地到两人面前,握手示意。
一分钟后,林亦扬顺利拿到发球权。
他提着自己的那根黑色球杆,慢慢走到了球台旁,绿色的绒布面,不一样的体育馆,却是同样的一片土地。这是他复出后,历经了十几站比赛后,头次站在祖国的赛场上。
“你老师来了,”孟晓东用仅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看北边。”
他心头一震,回头望去。
赛场是全场的灯光所在,他却从光芒处望向观众席,眼里只有一位老人家。一别十三年,师徒两个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在这里,在这个赛场上。
林亦扬看不清老师的面容神色,因为太远,因为眼中有泪,因为……
紧握住球杆的男人,在直播镜头里如同雕塑一般站立着,最后沉默着、深深地鞠了一躬。对着那个看不清的角落。


第43章 荣耀重现时(2)
这一个鞠躬长达十秒。
当林亦扬再次抬头,直接探身去拿了一个巧粉,看上去着急比赛,其实是为了避开直播镜头,想让泪水在低头的一霎消失。
***
殷果在休息室里,看着屏幕里的男人站直身子,看到他眼睛还红着。有些东西藏不住,也压不下去,尤其是泪水,谁都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林亦扬这位选手,是贺文丰的关门弟子,可惜早退出了师门,”解说的声音在休息室里回荡着,“看来,终是恩师难忘。”
“这个选手的个人经历很有意思。过去一年在美国打九球,大家都猜他要换国籍,没想到中国公开赛为止,始终是中国国籍。”
两个赛事解说在聊着。
现在是休息时间,训练基地的工作人员和选手,还有陪练们都在看这场比赛。
林亦扬从一开始到今天,始终都是一个有争议的选手。
包括他刚那一鞠躬,也有男选手给了不好的评价:“江杨和孟晓东的地位要不保了,这位,有技术也有心机。这一鞠躬,拿了不少好感分。”
另一个男选手接话:“这位就是吸金大师,在美国本土的九球塞也狂扫奖金。”
“人家是为了奖金,那边本土各种小比赛,奖金真是不少,”瘦脸男人说,“出来输球也没奖金,白白出机票酒店钱,会亏本。”
“九球的重心本来就在亚洲,这边才是高手如云。他要想打,也排不上号。”
这是两个都是今年出来的新人,瘦脸的在杭州比赛上第一次露面就夺了冠,风头正盛。
殷果回头看了眼。
林霖正好环抱着双臂,穿着教练服,也听到了这一段对话。她眼皮子翻都没翻一下,论狂妄,谁都比不过东新城的一群人。她是在想,等心情好了拎过两小子打一场对抗赛,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好了各位,下午对抗赛要开始了,还是男女一组对抗。”林霖说。
在座的人先后离开座椅,殷果最后看了眼屏幕里的男人,穿着衬衫的他,想到在去年的公寓里,他一边系着衬衫纽扣,一边问她:还能看吗?
……
她不会看不出,林亦扬穿衬衫的姿态,系纽扣的手势,全都在向她展示着他过去在赛场后台里,无数次刻在骨血里的记忆。
殷果和林霖并肩走向训练室,忽然问:“今天可以自己找对手,对吧?”
林霖眼里有笑,像在问:想找谁?
殷果看向那个杭州冠军。
林霖比了个OK的手势:“正好,他也想找个实力相当的。”
殷果挑的这个对手,正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时,一出道就入选国家队;而殷果又是去年世锦赛的亚军,也是国家队的重点培养对象。
新人王对新人王,不比此刻奥林匹克中心的斯诺克比赛观赏性差。
更何况斯诺克打球要布局,明星选手全是一群功于心计的老男人,看比赛需要的是耐心。而9球快进快打,选手更有个人风格,杆杆自带杀气。
厮杀起来,9球要爽气得多。
一局快,厮杀猛烈,各种花式打发让人眼花缭乱。
殷果拿出了真本事,这一管鸡血下去,和男同胞们对战的小姐妹都来了瘾,从走位到出杆,没一个女孩手下留情。
她更是发挥出色。
一颗颗彩球落袋,毫无悬念,毫无偏差。
林霖和几个陪练在旁边喝着绿茶,时不时来一声喝彩,看得极其过瘾。
一共十二桌对抗,女选手胜率奇高。
殷果这一桌因为势均力敌,打得险象环生,火药味极浓。到最后林霖在白板上写了最终战局11:8。赢了比赛的殷果两手撑在球台边沿,鬓角的碎发全被汗水打湿了,眼睫毛上也都是汗水,一眨眼就模糊了视线。
“厉害。”对面的男人不得不服。
她缓了口气,向对手说:“去年,我在纽约和林亦扬打过,是我输了。他在这上边的成绩绝不是用嘴说出来的,如果不服他,用这个。”
她攥紧右手的球杆,最后说:“在赛场上,我们只用这个说话。”
***
奥林匹克中心体育馆里,静得没一点多余杂音。
孟晓东坐在赛场旁,在看着这个老对手。
他在比赛的前半程,以3:1占据了绝对优势,可在之后,林亦扬奋起直追,连拿四局,杆杆破百,将比分扭转到了3:5。
也许是一开始老师在场,也许是对这里充满了不一样的感情。林亦扬一开始走位很小心,到第六局开始,已经越来越随心所欲。
球台上剩得红球不多了。
林亦扬没有急于击球,他好像很想在这一局破纪录。他走到一旁的桌子前,拿了玻璃杯,那里有加了冰的绿茶。他喝着茶,顺便静静地看着球台上的局面。
很快,他回来了。
在做了一个俯身的姿势后,发现这样不妥,又再次站直了身子,嘴角一直抿着,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在计算如何能到达147分的满分杆。
“我们看到林亦扬拿起了手架,好像不太顺手,”解说在评论着,“他这个角度,是想要自杀吗?”解说笑了,笑中有一丝期待,也有紧张。
林亦扬试图击球的角度,稍有不慎,就会让白球落袋,这种冒险,孟晓东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做的。这也是两人之间的差别。
“他放弃了手架。”
突然林亦扬毫无准备地一杆击出,黑球落袋,白球在撞上袋口边缘后,弹了出来。
满场有惊讶的一声感叹,和一阵整齐的、短促的掌声。
这次他没有停顿,用巧粉抹了下杆头,绕到球台对面又是一击,刚被裁判摆好的黑球再次落袋,紧跟着又是一个红球。
他在不停击落红球,也在不停击落最高分值的黑球。
“好球啊!”竟然一次次,都能给自己创造击落黑球的机会。
场上掌声突然热烈,但仍旧保持着短促的时间,很快恢复安静,留给选手空间。
林亦扬俯身,左手架起后,凝视着白球和黑球,观察了一秒后,再次站直。
他在想着如何走位。
几秒的思考后,突然俯身击出了一杆,击落黑球,白球绕着球台碰撞了半圈后,竟然安稳地回到了一个漂亮的位置,仍旧是完美的击球角度。
最后一颗红球落袋砰然落袋。
球台上只剩下了全部彩球,他只需要按照顺序,一个个收袋,这一局比赛,和这一场小组赛就会平稳拿下。
在掌声里,林亦扬愈发放松了。
一颗颗彩球落袋。
当球台上仅剩下一颗白球和一颗黑球时,掌声来得猝不及防。
这掌声不止是在恭喜他拿下了这一局的比赛,更是在恭喜他在最后这一局,即将拿到属于他职业生涯的第二个147分满杆。
孟晓东率先站起身,对他伸出了右手:“恭喜。”
裁判员也微笑着,和林亦扬握手,轻声说了句:“恭喜。”
所有人都知道,以林亦扬的水平,最后一个黑球肯定会顺利入袋,最后的分也会成功拿到。所以在最后一颗黑球未入袋前,从观众到对手,包括裁判都选择了提前为他庆祝。
刚回到赛场一年多,就打出了第二个满杆,他的前途将会是万丈荣光,毋庸置疑。
而且是公开赛正赛第一天,在自己国土上,由自己本土球员打出满杆记录,这荣耀不止是林亦扬的,也属于中国军团的荣耀!
从1982年第一次出现满杆,到今天,整个斯诺克历史上的147分满杆只有一百多次。
每一次的满杆,都会被国际台联记录在案。
每一次。
林亦扬最后轻拍了拍孟晓东的后背,是在告诉他:老伙计,不好意思,我先赢了。
孟晓东对他微微而笑,绅士地退后两步,把球台还给他。
他拿起巧粉抹着杆头,俯下身,不用特地瞄准就已经出杆,从小到大每一天数小时的练习里,这个角度,这个力度的球他恐怕打出过几十万次。
绝不会有误差。
黑球以飞快的速度撞入底袋,毫无悬念,毫无偏差。
喝彩声乍起,满场爆出掌声。
全体观众在对林亦扬致谢的掌声,感谢他和孟晓东一起带来的这场精彩比赛。作为球迷,能观赏一次精彩的比赛,见证一次满杆的诞生,是何等幸运。
林亦扬在灯光汇聚处,在掌声如潮里,看了一眼老师的位子,已经空了。估计着老人年岁大了,经不起久坐,已经走了。他对观众挥了挥手,点头示意后,提着球杆走入通往后台休息室的甬道,在甬道两旁有吴魏、江杨和范文匆在等他。
江杨直接给了这个小师弟一个拥抱,重重拍他的后背说:“老师说,打得不错。”
“他在后台等你。”江杨松开他,又说。
两人对视着,在赛场上无惧厮杀的男人,看向甬道的出口……
“怎么?不敢出去?”江杨问,“怕了?”
是怕了。
能让他怕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
因敬而惧,这一份敬畏没有随着年岁渐长而消退,反而在岁月洗礼的后越发清晰,像一个真实存在的巨石,压在心上,不敢妄动。
他把领结取了,慢慢地放入西裤裤袋里,在几个兄弟在背后助推的动作里,握紧球杆,迈开了脚步。
终有一见,他在异乡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回到国内,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要怎么办?林亦扬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有实力回到祖国赛场,有实力夺冠时再回来。
难道你不怕吗?
八十多岁的老人,随时可能会走,真的不怕吗?
视野渐渐开阔。
后台的工作人员和休息的选手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或是忙碌,或是试图静心,在赛场找到最佳心态……
而那个老人家坐在中国休息室外的一个临时搬出来的黑色皮质折叠椅里,身边是两个家人。他们都见过林亦扬,认识他,一看到他出现就开心地弯腰对老人耳语。
在老师的目光注视下,他挪动着双腿,到这把椅子前。
曾背脊挺直的老师,已经完全直不起腰,是真累了,看一场斯诺克比赛耗尽了他的力气。那双眼睛在老花眼镜后,有着“终于一见”的喜悦和释然。
林亦扬努力着,想叫一句老师,却仿佛失了声音。手背上有粗糙掌心摩挲过,被握紧了,是老师先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提球杆的左手。
这一握,仿若当年,他第一次作为贺文丰弟子加入东新城的那天。
室内照明的灯光很暗,只有一个个球台上的灯光最亮,办公室虚掩的门里都是赛事录像的解说声。到今天为止,连球房里的气味,还有拖把在水泥地上留下的水渍,都刻在他脑海。
其实早知道是错了。
错在太倔,错在退出东新城,错在当初连一句错都不肯认。他最大的错就是宁肯舍弃恩师和兄弟,宁可舍弃好不容易有的“家”和成绩,也不愿低头。
傲慢固执的少年,认为离开是最潇洒的选择,是最有骨气的转身,甚至认为所有人都是在故意刁难,故意打压,故意让自己难堪……却忘了一开始明明是自己的错,不论错在何处,不论错大错小,是错就该认、该低头。
“小六啊,”贺文丰握着他的手,哽咽着,半晌还是重复着,“小六……”
大家都以为贺老会点评刚刚那场满杆局。
贺老却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感慨着说:“长高了,过去手都没这么大……”
老师握不住了,握不住你的手了。
林亦扬蹲下身子,把球杆搁在地板上,两手反握住老人的手,那已经皮包着骨和关节,满布皱纹,血管突出的手。
他眼睛里全是泪水,望着自己的老师:“外边天阴着,万一下雨,您这么大岁数不方便,”话很平常,可梗在喉咙口,想说完很不容易,“以后……有直播比赛,我提前给您电话,在家看。”

 

第44章 荣耀重现时(3)
时隔五天,林亦扬再次拿下一个147杆满分。
他职业生涯第三次满杆,在同一场公开赛上。简短的间隔,点燃了球迷的热血,包括不关注斯诺克的人,也刷出了一个又一个有关于林亦扬的话题。
第一年回归本土赛场,就用惊人的成绩在刷新着记录。
孟晓东和江杨也是一路高歌猛进,带领新人在这一届的中国公开赛上,拿出了本土选手的最好成绩,在主场上为中国观众献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精彩时刻。
最终孟晓东和江杨止步于四强,林亦扬进入总决赛。
殷果本以为自己能赶上总决赛,可是9球协会临时决定,把集训时间延长。也就是说,这一次林亦扬回到祖国赛场的第一次公开赛,她全程错过了。
决赛那天,集训结束。
殷果没时间回家,世锦赛的动员大会开完,就要飞去美国公开赛。
她坐在第一排,正对着体育局的领导们,其中一个还是自己亲妈,真是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也看不到时间……
心一直悬着,高悬着。
领导讲话完毕,全体起立鼓掌,殷果马上起立,鼓得比谁都起劲,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更盼着这场动员大会结束。
“好了,大家解散吧,都去休息休息,”面容慈祥的协会会长告诉大家,“下午不少人要去机场了,就不多说了。”
众人原地解散。
殷果看妈妈也没空理会自己,拨开人群就往外快步走,一出门,直接沿着楼梯跑上去一层,边跑边掏出手机。
根本不用刷网页,微信直接爆了。
所有人都在给她发消息,包括郑艺和表弟孟晓天,她竟然一个都不敢点开看。
二楼的窗户是敞开的,风吹在她脸上,也无法消散面颊的热度。
突然,一个新消息跳出。
Lin:不恭喜我?
心脏猛地收缩着。
她捂着嘴,喜悦的眼泪冲出眼眶,一秒都没有,就全冲出来,流到指缝里。他夺冠了,林亦扬夺冠了,他拿下了中国公开赛的冠军!
殷果怕被一楼路过的领导看到、听到,躲在墙边上,右肩压在墙壁上,想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楼下领导们说笑着走向大门外的一刻,林亦扬再次发来了微信。
Lin:想你了。
她握着手机,哭成了一个傻子。在夺冠后,在举起奖杯之后,他在说想她。
这比任何一句煽情的话都动人。
这个大傻子从来都不懂如何煽情,从来都是用最朴素的,真心实意的平常话、平常事让你知道,他有多在乎你。
***
体育馆内,观众已经散场。
拿了冠军奖杯的男人坐在北面第一排,奖杯在身旁的一个座椅上,西装马甲也脱了,在奖杯旁。他两只手臂搭在一左一右的椅背高处,靠在那,放松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赛场。
绿色的球台,在赛场正当中。
“干什么自己坐着?”江杨在身后问。
“累。”他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没和女朋友打个电话?”身后人又问。
林亦扬右手握着手机,也在等殷果的回音:“下午她们动员大会,世锦赛的。”
话音未落,微信提示音响起,连着无数条。
无数的[爱心]在刷屏着。
林里的果:我没想到,你真能拿下这一站冠军……
林里的果:你是最棒的。
林里的果:真的和做梦一样。
林里的果:哭傻了,让我缓缓……
又是一堆[爱心]表情,发个不停。
林亦扬看着手机屏幕的刷屏,在笑着,想象她一边哭一边发这个的样子。
身后有笑声,还不止一个人的。
他回头一瞅,东新城的全在,从大到小,从这一辈到下一辈都在,原本都是轻手轻脚站着,一星半点动静都没。这一被林亦扬发现,全都笑了,纷纷叫着“六叔”,“六哥””……
一时间,北面看台热闹了。
林亦扬好笑地瞅着他们,起身,指了指奖杯,对江杨说:“帮我拿回去。”
说完,就手撑着栏杆,从看台跳了下去,双脚落到地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当年他第一次拿下全国总冠军是13岁,也是用这种方式来庆祝的。翻下看台,脱掉西装马甲,穿着廉价布料的衬衫和不合身的西裤,从赢了的赛场当中穿过。
江杨两手撑在栏杆上,望着他的背影。
过去的少年,脚步快,现在的男人也走得快,但前者更意气风发,后者更沉稳有力。
***
俱乐部的教练给大家办理完登记手续,出关后众人就原地解散了。
全跑去免税店采购。
殷果在登机口附近的一排座椅的角落里,最里边那个休息。
微信里,郑艺发来一条消息。
郑艺:你男人牛了,刷屏了。
郑艺还是圈外人,她的朋友圈才是刷了屏。
殷果喝着饮料,在想他人到哪了。
仿佛是一个心灵感应,没多会儿肩上就有男人的手按下来:“等着急了?”
听到林亦扬这句话,她悬着心终于安稳了。
她看看四周围,尤其是免税店,在看队友们在哪。
“你过来,先绕过来。”她拉他的手腕。
林亦扬被她拉着,从后一排绕了到前面。上午在赛场的正装没换,西裤黑皮鞋和白衬衫直接过来了,只是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高了点,中和中和过于严肃的着装。
他坐到她身旁,没等坐稳,手心里被殷果塞了一个黑口罩:“先把这个戴上。”
林亦扬匪夷所思看手里的东西:“干什么?”
“快点戴,”她小声催,“这趟飞机好多同行。”
他今天风头正盛,刚夺下中国公开赛的冠军的明星球员,网上正在被刷屏。
这个登机口一会就会有很多飞往美国参加9球公开赛的同仁,去年报名的不多,今年很多,还有很多新人,很多没在去年休息室里见过他的。虽然北城俱乐部的一些人会私下里流传林亦扬是小师妹的人,但这么明目张胆作为家属随行,还是太扎眼了。
林亦扬将那个口罩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无奈一笑,还是选择戴上了,挡住了下半张脸,纯粹是掩耳盗铃。遮住了下半张脸,他拿眼瞅着她。
两个人一整个月没见过了,难免想要多看对方几眼,只露出双眼更像是暗地的眉目传情。
“我妈今天和我说,贺老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叙旧,全在说你。”她低声说。
“老师听江杨说起你和我关系,是挺高兴的,”他说,“让我有空一定带你去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