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是雷区!知道吗?”秦明宇终是绷不住,将那男人拎到灯下,“这些警察不懂排雷!没我们,他们进去也白搭!”
“别找借口,你们就是办事效率低下,不拿老百姓的命当命。你当兵的吧?你对得起你这身衣服吗?平时耀武扬威的,去哪拿个警官证就不要票钱了,都是我们拿钱养着的!”
秦明宇撸起袖子:“老子真他妈……”
路炎晨瞪了秦明宇一眼:“穿衣服去,拿上工具,快点儿。”
说完,他一米八几的身躯转过来,直视那个男人:“你从工作到现在交多少税?十万有吗?”“……十多万,”那男人被他唬过一句,有经验了,知道路炎晨最凶,也就装着硬气,“不到二十万。”
“二十万我出了,还给你,”他瞥身后,“拿防爆服来,给这男的套上。来,你和我们去救你朋友。”
“……这是你们工作,凭什么我去?”
“放心,我职位高,会给你打报告,让你从明天开始去公园都免票。”路炎晨声一沉。
“……我不去……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一老百姓怎么进去……”
“警察也不懂,你和他们一样,别怕,有我带着,”路炎晨重重一拍他肩,“救你朋友,你就该义不容辞!秦明宇!”
“到!”
“给他套上!”
“是!”
……
年轻男人彻底没声了,看路炎晨白面杀手似的,不自觉往后闪:“你别胡来啊,你这不胡闹吗?”路炎晨看着他的脸,目光更冷了:“二十万卖命不值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哪个人的命是不值这些的?告诉你,不敢去就老实给我呆着。信佛求佛,信上帝就祷告,什么都不信就原地给我唱国歌!别耽误我们救人!”
说完也不再搭理这个年轻人,揽住秦明宇肩膀去拿工具。
“真他妈欠教育。”秦明宇窝了一肚子火。
“教育是他爹妈的事,”路炎晨无情无绪地说,“走了。”
过去那么多次救援,有热泪盈眶感激的老百姓,当然也会碰上人渣,不能因为一两个没教养的就放弃自己曾在国旗下立得誓言。
两人换装,兵分两路,进入了禁区。
这里被工兵小范围排过了,危险还算小的,只能祈祷那几个大冒险的年轻人运气好,不要再往偏僻地方走,真进了危险区域。
“你这刚转业出去,”秦明宇临戴上面罩前,还在为路炎晨担心,“别影响你。”
路炎晨没说话。没什么好担心的,担心这个,还不如去多忧心忧心快要预产期的归晓。就怕她又什么都不说,大事化小……
两人分散,路炎晨带着四个人,向东北而去。
脚下是草,面前是山林。
青山,月色,他莫名就想到了那句“青山有幸埋忠骨”,总有不好的预感。上次,还是老队长被害得时候。
第三十八章 归路向何方(2)
万幸的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很给面子。
平路没多久就是山势险峻的地貌了,攀爬起来容易疲劳,普通人走不了不多远。
过去几个月,在工兵排雷期间,路炎晨也会时不时来现场,对这里了解程度大于秦明宇。所以他给了秦明宇一条差不多排干净的方向,算是相对安全的。不过他这路上倒也顺利,没出现危险讯号。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在山脚下,一个石碑后看到了那六个年轻人。
几束手电光照过去。
有个女孩子眼泪先掉下来:“我们想爬上去,从山上走去找信号报警,可摔下来了。”紧接着,四个小姑娘先七嘴八舌地说着,进来时是亮着的,后来天黑大家就怕了,手机又没信号,就只能让三个男生爬上去找信号。
没想到其中一个摔下来带了另外一个,剩下一个下来也是魂飞魄散。男人受伤,黑灯瞎火的山林里,女孩子更不敢寻出去。就原地坐着,想着,总会有人来救。
路炎晨去摸那受伤的年轻男人腿骨,断了。另一个还好,能走。
“运气不错,”路炎晨收回手,将照明的电筒关上,“真碰上地|雷,就没骨折这么简单了。”男人疼得深吸着气,没言语。
路炎晨将身上装备都卸下来丢去石碑下,背过身,对那受伤的年轻人蹲下:“上来。”
年轻男人比路炎晨还要壮实,挺犹豫,但没别的办法,趴去他背上。
他直起身子,背好这个受伤最重的,对几个警察交待,一带一,紧跟他原路返回。多余的一步都别走。进来时还要设备辅助,出去就纯粹靠他留下的记号和记忆力。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路上。
路炎晨关掉了手电筒,那些警察也关了,免得影响路炎晨的视野。有自然光,对他来说认记号找归路并不难。十分钟过去,他气都没多喘一下,背上那个始终闷不吭声的大男人难为情地,小声问了句:“同志,你还行吗?”开口前措辞许久,不晓得怎么称呼路炎晨,最后就和电视里一样土里土气地叫了同志。
路炎晨应了:“你坚持住,快到了。”
“对不起啊。麻烦你们了。”
漫长的寂静后,那男人以为路炎晨不会说话了。
他低低地来了句:“这些基层警察不容易,出去和你朋友解释解释,这是雷|区,警察也解决不了。必须等我们这些懂的人来,不是不想救你们。”
那年轻人没想过是如此一句答复,闷了半晌也没吱声。
最多还有十分钟。
万籁俱寂,山林都沉睡。
突然,“轰——”一声巨响,是爆炸声。尖叫从身后炸开。
路炎晨胸口一紧。
活生生的现场爆炸。
树叶如同炸弹的碎片般,簌簌落到脸上。被救援的年轻女孩再次哭起来,几个警察也交互眼色,低声安抚。路炎晨迈出大步,往出赶:“你们跟上,跟紧我。”
一定是秦明宇那里,他必须尽快过去。
可背上、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要先把他们带出去。
手心上,黏腻的都是汗。冷风嗖着,脖颈也都是冷汗。
脚步很快,时间却慢得磨人。
他背着人走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离了林子,远见着铁丝拉网时,大跨步跑起来。到距离铁丝网十米的安全地带将背着的大小伙子往地上一搁。抄了先前进林子前摊在地上的备用工具,耽搁不及一秒,冲入夜幕。
秦明宇留的记号他看得懂,见到远近人影时,路炎晨反射性地说:“都别动。”
事实是,不用他说,这些人也一个都不敢动。
“老秦?”路炎晨自裤兜往出摸手电,打光,四处去找。
“……这,”秦明宇趴在地上,显然,是他触雷了,“这这是延迟,是弹片。那边那个,还戴着帽子的,他踩雷了。”秦明宇蹙眉,弹片不止一处,有在腹部的,不知是哪里中招,剧痛难忍——
刚他以为自己清了一个雷,没想到延迟,爆炸突发,这些警察想救他,反倒中了招。
路炎晨将手电放在一旁,将秦明宇丢下来的探雷器拿来扫了一圈后,匍匐到那个警察脚下,看清了起爆点:“保持住,这东西太灵敏,反步兵的。”
绊发式的,他将小剪刀挨近,剪线。
“啪”地一声轻响,断了。
换了军刀,一点点去除伪装物,拨开泥沙。动作很轻,轻得只能听到挖土的沙沙声。
……拆除引信。
幸好,踩这个东西的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
也幸好,不是压感雷,那个就基本没机会了,触到就炸。
路炎晨将那人腿一推,那人反射性僵了下,还以为炸了。
反应过来,马上抽回自己的腿。
路炎晨继续把那家伙从土里刨出来,迅速拆解,将火药用军刀背磕出来。才丢去一旁,等着明天别人再来收拾。
他迅速检查四周后,一把将秦明宇搀起来时,手心下的衣服都是湿的,浸透衣服的血早凉了,大冬天的冻人手:“行不行了?”
秦明宇的伤简单在地方医院处理,外伤压迫包扎后,送往昆明。
路炎晨不放心,跟车去了。
清晨五点多,手术完,他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背靠墙,闭目养神。睡了没到半个小时,口袋里手机震了震。在静谧的走廊里,只有手机震动裤子口袋的声响,掏出来看。
归晓:我醒了,要去产检,拜一拜,这次TSH一定会降下来。
路晨看懂了。这是测甲状腺的指标,归晓这项很高。
两人约好的,不管他开不开机,她从孕晚期都要给他汇报情况。随时随地,发多少短信都行,越多越好,他都会抽空看完。
他嘴唇有些发干,舌尖在下唇上掠过去,思忖半晌,判断是否要回过去。毕竟这个时间有些反常,怕她起疑,可人生苦短啊,在有限的生命里真是回复一条少一条……
路晨:给你电话。
发送完毕,没来及拨,来电显示画面已经跳出来。
路炎晨接听了,索性站起来,往走廊外边走去。那头归晓声还困顿着,轻“嗯”了两声,呼吸可闻,细微,而又疏懒:“路晨……”
“嗯。”他将手插在裤袋里,也是累,倦意满满穿过护士台,转入电梯口。
电梯门忽然开了,有人推了量病床出来,上边的病人用手臂掩住脸仿佛睡着了,除了病床下轮轴滑过地面的响动,护士的脚步声就没别的了。
悄无声息的这里,有着轻微起伏声的那处,都相对静了好一会儿。
“你今天怎么早上就打电话了……”悉悉索索的,棉被摩擦过话筒,“休息吗?”
他走进电梯:“刚好出来。”
两人闲聊了一分多钟,他终于找到后门有个僻静地方能抽烟,打火机火石摩擦过,归晓耳朵尖,捕捉到了:“抽烟呢?”
路炎晨一笑:“狗耳朵。”
“你才是狗呢。”
他闷吸了口,肺腑绕出来的烟雾,消散在晨风里。
没来由地低声提了句:“上回在家,看你穿酒红色内衣挺好的。”
“……现在穿不下了。”
他笑:“胸又大了?”
“……你怎么那么流氓?”
路炎晨也是被她语气弄得,夹着烟的那手压了下额头:“怎么就流氓了?”
“我现在是你娃的容器,你肖想我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归晓在那头默了会儿,小声回,“知道了,知道了,等生完买一打。”
晨风拂面,偏逆着风向。
他一蓬烟喷出去却险些将自己呛到。
和归晓一通电话过去,再去病房,秦明宇也醒了。
有惊无险,取了十几个弹片出来,据说,还有剩下的,就是不方便取的位置了。医生建议时还在想劝慰秦明宇,没说两句,反倒被秦明宇安慰了。
当兵的,哪怕不做排爆大小演练下来,多少都能留点纪念。带点儿金属碎渣的人又不是只有他秦明宇一个,过去老兵带子弹还不是过了一辈子。秦明宇自我调侃以后转业了,不知道过安检要有多麻烦,又说以后死了烧成灰,要秦小楠把弹片都捡了做传家宝。
虽无生命危险,还是要住院养几天。
下午,路炎晨自己开车回去了,想着洗干净补个觉,再将昨天出任务的报告写了。车刚进厂区大门,就有人早候着,说领导等半天了,要路炎晨出个支援任务。
过去反恐时就这样,要不就天下太平,要不就事情叠在一处不消停。
路炎晨没多话,将车钥匙丢给传话的人,让人把车开去车库,去了办公室。
上头这次是点名要他,要随队入境缅甸,接回一批中国人。
“危险性不大,就是需要你这么一号人,又有实战经验,又懂排爆的人跟着去一趟。”
路炎晨一听是缅甸就懂了。
那地方时时内战,隔着一条国境线你能站在中国看对面人开仗。那地方,境内三十几个武|装|队|伍,互相给对方埋雷,埋到最后自己都排不掉,都成了大家的经典笑料了。
路炎晨领了任务,稍作半小时准备,即刻出发。
关机前,他给归晓发了条消息:
这两天不方便电话,你记得,短信照常发给我,有空看。
发完,想想,又追了一条:
除了酒红色那套,蓝色也还行。
第三十九章 归路向何方(3)
他人到昆明,和工作组汇合。
拿到名单,四个中国籍,二十四个华侨。
算是小范围撤侨,工作人员都坐在第一个小面包车上,第二辆跟着便衣,后头带了辆空着的大巴车。队伍越精简,越安全。
路炎晨人到昆明时,基地派来的另一个同事也刚到,见着路炎晨就笑:“和你说,你带的那批学员走时候可想你了,都问我还有没有机会见。给你,都是接我的人让我转给你的。”同事从黑挎包里捞出来一叠卡片,都是先前带了一个多月的学员给的。
“听说你老婆快生了?头让我和你换岗。”
“差不多就下星期。”
“正好,接人回来,你也该回去交差了。”
差不多,路炎晨也想着就这么两三天了。
那同事也是被钦点过来的,才刚从南半球回来,在北京出了海关,提行李时接的任务。拿了机票直奔国内登记口,来了昆明……俩人上车时,他还在和路炎晨一个劲打趣说自己没洗澡,也不知道臭不臭,就算外衣不臭,内裤憋了两班飞机的也肯定不能闻了——
说着,人上了车,瞧见两个挺年轻的姑娘听得嗤嗤直笑,这才反应过来这趟不是基地里的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是外交口的人,还有随队医生,目下一扫,车里全是女的。
还在说内裤问题的大男人立马就闭嘴了。
车开了一小时,互相熟悉起来。
“我撤侨都第三次了,还是第一次给配排爆专家呢。”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感慨。
路炎晨同事是个话唠,紧着接话:“这不怕万一嘛。那野雷太多,真遇到了也不能指望别国人来救你,还是带着自己人方便。别怕,别怕,我和路教官就是两个备胎,和赵医生一样,就是给你们图个安心。”
姑娘们笑着,递矿泉水给他俩。
一瓶水被递到路炎晨这里。
他正低头翻看短信,看到归晓回了这么一条:那是你和我睡得少,没见过其它颜色,等回来都试给你看,大色狼:P
一张化验单放在桌上。
许曜扫了眼:“TSH还是太高,都过600了,不过让你现在去看什么都没用,”他低头在病历本上唰唰写着,“T3,T4都正常,估计你生完孩子甲减就自己好了。做完月子做个测试,给宝宝也做一个。”
归晓哦了声。
“你老公还没回来呢?”
“没啊。”归晓撑着下巴,可怜兮兮看许曜。
许曜将眼睛摘下来,笑了:“你家就一个小孩,我也不放心。给你开个住院单,下午就住进来吧,该生了。”
“那我家那小孩怎么办?”
“我给我老婆去个电话,让她先把小孩接我家几天。”
许曜下午排了三个剖腹产,看时间差不多有时间去吃个午饭。他开了住院单,归晓回家将早备好的待产包拿上,把秦小楠交给许曜老婆,下午就进了医院。
产房里,还有个女的,年纪轻,二十岁刚出头。
归晓住到晚上,临睡着也没见她老公,挺奇怪的,没敢直接问。那女人早看归晓自己办住院手续,也奇怪呢,倒是先问了。结果是大家都一样,都在国防口。
一个搞排爆,一个搞信息工程。
结果两位军属神秘兮兮地将门一锁,聊起了八卦,她给人家讲反恐讲排爆,人家给她讲信息防线讲安全网。那准妈妈比归晓稍微好点儿,能隔两三个月见一回老公,还和归晓说估摸过两天人就出差回来了,到时候介绍给归晓认识。这一说就到半夜,护士来催两次,才算将两人撵上床去睡。
白色帘布拉上。
归晓躺在陌生病床上,反倒愈发清醒。
她头枕着手臂,没事干,就在网上搜顺产技巧,重新温习一遍。剖腹产倒不怕,反正有许曜呢,这个医院妇产科第一把刀非他莫属。她轻吸气,又缓缓吐出,演练得正得心应手,布帘“唰”地被拽开。
?是许曜。
“你爸来找你了,快,跟我出来。”许曜还穿着白大褂,低声说。
我爸?归晓心沉下去,穿拖鞋时已经想了上百个不好的理由,追着许曜出去,走廊外,十几步远就是父亲,见着她先看看那个肚子,默了一下说:“做好准备,明早和我飞昆明,路炎晨那边出事了,”话音落了,再去看许曜,“情况允许吗?”
许曜很是冷静:“我请假跟着去,没问题。”
父亲简述,小范围撤侨任务,突然遇袭。意料外状况,统共伤了三个,两重伤,路炎晨是其中之一。人现在在昆明——
归晓血都凉了,嘴张了数次,声没出,眼泪啪嗒啪嗒成串往下掉……
这一晚许曜在病房陪她,想让她睡,但没成功。
最早一班是东方航空,七点五十五分。
天没亮他们离开医院,冬日晨风刺骨,刮得她脸颊和眼角疼,许曜替她把围巾绕上脸:“说不定你到地方,人就醒了。别再哭了。”
归晓哑巴了似的。
想起和他重逢在加油站时,他说:记得,化成灰我都记得你。
眨着眼睛,泪珠儿又滚下来。
许曜不敢再说,带她上车。
这一路,她时哭时停,飞机落地,小腹抽痛了下。
骤然宫缩,和往常不同,有点疼。
频率不高,从飞机落地到车开出机场,才来了第二次。归晓将手放在肚皮上,头次和许曜开口,哑声说:“好像要生了……”许曜点点头:“看着表,到五分钟一次告诉我。”
归晓点点头,人木木的。
想哭,这回屏住了,勉强分了一半心给肚子里的小家伙。
这么压着,忍着,梦游似的看窗外陌生的街景,看医院走廊,看病房外,到换了防尘服进去。医生护士退后,让开那张病床,看到路炎晨阖眼的那张脸就再压不住了。捂着嘴,就晓得哭,泣不成声的一个大肚子孕妇这模样,登时就红了几个年轻护士的眼眶。
归晓过去,摸摸他的手,想说话,说不出。
再摸摸他的脸,眼泪簌簌地都落在白被单上,渗进去,成了一点点水印。
上回这么哭,哭得这么无助,像这辈子都会见不到的时刻是他当兵走前,过了十几年还没长进。就晓得哭,说句话啊,归晓,说话啊……
“你个大骗子……”归晓哽咽着,去擦落在自己手背上眼泪。
肚子疼,抽着疼,频率很高。
归晓知道这次来真的了,深呼吸着问医生,路炎晨什么时候能醒。对方回答,今晚或是明天,她就求救似的去扶住一个护士的手臂:“帮帮忙,我宫缩的厉害……”
那护士没进过妇产科,可也听得懂,这是要生了,火急火燎地招呼另外的人一起扶她出去。许曜从来了就帮她找了产科医生,交待情况,档案交接。归晓没什么太大问题,甲减也在生产时影响不大,宫缩正常,羊水未破,简直是个争气的肚子标杆。
许曜一边夸她,一边安慰她。
归晓看着路炎晨了,知道他会醒,踏实不少,跟着护士换好衣服进去待产室。
疼得来劲了又是眼泪哗哗,一面想撞墙,一面还惦记着,隔上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的就要问次:“护士……我老公醒了吗?”
……
三小时后,宝宝降生。
在门外做好守十几个小时准备的许曜和归晓父亲见到归晓名字出现在电子屏上都有点没回过神来。门打开,归晓虚弱的喘了两口气,眼红着看他们:“路晨醒了吗?”
……
归晓算得上是空降生产,这里产科没有多余病床,暂时将她放在了别的楼层一个小房间里,刚好房间窄,只能放下一张床。
一个小时后,装着婴儿的透明小箱子也被推进来,归晓怎么瞅亲生闺女都和路晨长得像,哼哼唧唧的,瘪瘪嘴,睡了,也不搭理亲妈。
不能看,一看就要哭。
她这么提心吊胆着,明明是顺产累到半条命都没了,却到半夜里头撑不住才迷糊昏睡过去。天快亮时,又是许曜将她叫醒的。
归晓睁眼的一瞬,倒像回到昨晚,许曜神情严肃在说着坏消息……
“给你找了轮椅,坐着,我推你去。”他说。
归晓忙要翻身下来,被他搀住,弄轮椅上。
清晨的病房走廊,已经有医生经过开始查房,不清楚情况还多看了一眼,疑惑怎么产妇出现在了五官科病区。归晓被推过去时,正听见护士小声说:“特批的,那间小病房让出来了,昨天送来三个撤侨受伤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的老婆……刚好人一到就生了……”
擦身而过,那医生咳嗽了声:“有咱科能帮的吗?”
“老大你昏头了?人家是中弹……”
……
换了楼层,两个护士一个搀着没力气的归晓,另外那个给她套防尘服和鞋套。
搀着,往里走,近了那门,心跳得飞起来一样。
门打开,人进去,路炎晨脸上干干净净的不再有辅助呼吸的东西了,正睁着眼,微转了下眼珠子,去看她。这一眼难得有十分露骨的感情在——
归晓眨眨眼,鼻子一抽,又哭了:“路晨……”
第四十章 归路向何方(4)
人到床边上,护士将椅子搁在归晓身后。
她坐下,坐在椅子边沿,离他近一点,下巴压在他脸边上的白枕头上。耳边隆隆的都是自己的呼吸,节奏明显,时轻时重——
“感觉还念书呢……就给你生了个女儿。”她带着浓重的鼻音。
路炎晨胳膊勉力抬了,小拇指往她眼角擦,黏黏的,恍惚着仿佛舌尖都尝到了那一点点咸:“……疼哭了?”
归晓伏在他脸边上,鼻翼轻动了动:“嗯。”
被突来的情绪桎住咽喉,静了五、六分钟。
她悄悄说:“当我爸这么多年闺女,都没有过军属待遇。还是你比较有面子,能让我开一次绿灯飞过来,要不然就只能坐火车了。你闺女要生在火车上……也挺好玩的。不过我和你说,这种特批,这辈子我也不想经历了,我们说好了,真没下次了啊。”
之前怀七个月时飞昆明,人家航空公司就特地看了她孕检的小本本,还提醒过八个月之后就尽量不要飞了,要飞也要医院证明,再晚一点医院证明也没用,谁都不敢载。
归晓还笃定再不会出远门……果然,这种念头不能有,还好有许曜陪着。
同一飞机上,还有三四个家属,都是外交口的。听她们哭着说孩子二十多岁,恋爱都没谈过就受伤了,其中一个也是重伤……归晓想到母亲前几个月电话也讲到过撤侨,在战乱频发国搞外交都挺危险,岗位需要,出什么大事最后撤走的才会是他们。
她想到这里,也是担心,不知那两个姑娘怎么样了。
不过怕路炎晨会察觉,这个念头才刚从脑内闪过,就转了向:“和你说,生孩子之前不是要待产吗?我身边都是好多待产整晚的,还有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护士给我绑好仪器就走了,还想着我要慢慢熬,”她将刚收获的实践知识倾倒给他,“才两个半小时,我就喊,护士,护士我要生了。护士还以为我开玩笑呢……羊水都没破,最后过来一检查就懵了。几个人急吼吼就把我推进去了,还招呼了一堆医生护士围观,说这个是初产,开宫口好快,羊水都没破。我就眼泪汪汪地生啊,他们就很高兴地看啊,然后就有人问过往病例,才有人说我是英雄家属,临时跑过来生的。一个小医生出去拿病历,前脚刚出门,后脚我就生出来了……”归晓没讲完,自己先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