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重声叱喝方落,便有一道稚嫩的喝斥响起:“拿下!”
一眨眼的功夫,数名侍卫擒了华国公,迫他跪地,而他犹未回神,抬头直视檀木墨玉雕龙立屏前方的那个小小男孩。方才还是惊惧交加的粉玉小孩,此时却立于御案之后,一双乌溜如黑晶的眼睛蓄满怒火,红润面颊冷冷地扳着。
“陛下息怒,臣对太后及陛下忠心不二,是杨策与何准合谋陷害臣啊。何准参奏在先,杨策带兵擅闯上书房在后,便是为了扳倒华氏一族。陛下三思,倘若华氏一倒,皇室必然危矣,而大宁江山,必乱——”华国公被两名侍卫押在地上,身子仍然挺直。
“住口!舅公公休得胡言乱语。”宁烨的粉唇吐出娇嫩而冷硬的话音。
“陛下,华国公不思悔改,妖言惑众,其行可诛,请陛下圣裁。”何准叩首道。
“该杀的不是我。陛下,只要华氏一倒,朝中大臣必然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届时无人压得住他们的嚣张气焰,陛下还能坐得稳帝位吗?”华国公也不挣扎,严峻神色间掩藏了凌厉与跋扈。
“舅公公言外之意,大宁江山须由舅公公辅政治国,朕才能坐稳帝位?”宁烨步出御案,一脸灿笑地望着华国公。
“陛下,臣是你的舅公公,怎会害你呢?这些人跟陛下无亲无故,才会害你。不信你问问你皇姑姑,她一定会说他们是坏人,他们要夺你的江山呢。”华国公贼眉鼠眼地诱惑着宁烨。
“皇姑姑也说他们是坏人?”宁烨指着房内的何准与杨策。
“华国公,你当真反了不成?”何准见华国公颠倒是非黑白,气急败坏地喊着,朝陛下叩首道,“陛下勿听华国公花言巧语…”
“何准,是你花言巧语还是我花言巧语?我辅佐太后多年,你算老几?今日我就要在此清君侧、除佞臣!”话毕,华国公兀自起身,身后持枪戟的侍卫忌惮于他的嚣张气焰,竟不敢有所阻拦。
一瞧有机可趁,华国公眼色一变,身形迅捷一闪,闪身至宁烨跟前,探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抹人影惊电般倏忽而至,五指一如利爪扣住华国公的手腕。华国公只觉一股凌厉的冷风袭来,眼见就要抓到宁烨,手腕处却传来一阵噬骨的剧痛。
紧接着,身形一晃,他站立不稳,双腿一疼,他跪倒在地,正要抬头,长戟已经架在脖颈上。
华国公眼中的狠色未褪,不忿地挣扎着:“放开我!”
杨策稍稍躬身:“陛下受惊,逆臣意图不轨,臣已制服,请陛下示下。”
眼见昔日温和慈祥的舅公公瞬间变成暴戾的恶人,宁烨心有余悸,却听见房外传来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逆臣华峰以下犯上,行刺陛下,罪当族诛。”应声而入的,正是身着紫红宫装的大长公主。粉紫面纱已卸,裙裾曳地绵绵如水流淌。立于御案前,她垂眸盯住华国公,“舅舅有何异议?”
“叩见大长公主。”杨策与何准齐齐俯身参见。
“臣叩见陛下。”章淮谦躬身行礼。
“各部臣工皆听命于我,必为我请命,今后能否顺利早朝,很成问题。”华国公的唇角浮现一丝奸诈的笑。
“舅舅这是在威胁我吗?”宁歌清冷一笑,“舅舅言外之意,文武大臣唯你马首是瞻,会为你罢朝,是吗?”
“公主不信,大可试试。”华国公不屑道,眼色变幻无度。
“就依华国公所言,试试吧。”宁歌淡然笑道,蓦然一喝,“还不押下!”
话音一落,便有两名侍卫擒住华国公,押出上书房。
转身的刹那,华国公盯着大长公主,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是胜券在握。
“公主,倘若朝臣罢朝,那该如何是好?”何准忧心道。
“皇姑姑,舅公公怎的变得如此暴戾?”宁烨拉拉皇姑姑的广袖。
“陛下累不累?要不要先回殿歇息?”宁歌软声笑问。
“舅公公好可怕!皇姑姑,我已照你教我的说了,记得今晚陪我歇息哦。”宁烨像是完成任务似的长叹一声,小脸微皱。
“陛下又不记得了,要自称‘朕’。”宁歌板起脸,斜瞪着他。
“我不喜欢‘朕’…”宁烨别过脸。
“那陛下就自个儿歇着好了。”宁歌故意威胁他。
宁烨毕竟小孩心性,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在大长公主的叮嘱下,宫人侍从簇拥着宁烨离开上书房。
在场三名臣工从未见过陛下与大长公主如此的亲昵神态,皆忍俊不禁。
突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房内四人脸色一沉,但闻侍卫立于垂帘后颤声禀报道:“禀公主,东门、西门、南门已闭,华国公的下属所率叛军强攻,现已攻入皇城。”
“来得正好,杀个痛快!”章淮谦的脸上风起云涌。
“华国公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老奸巨猾。”杨策眉峰微蹙。
“舅舅是未雨绸缪,担心我瓮中捉鳖,便私调洛阳城外八部驻军,只待一举攻下皇城,大宁江山就要易主了。”宁歌的眼中平静无澜。
“严加守卫九华殿,若有差池,提头来见。”杨策冷沉地下令。
“公主,臣已部署妥当,这就出去督战。”章淮谦脸色一肃,眼中杀机顿现。
“臣已加派六千云光骑守卫九华殿和凌霄殿,公主放心。”杨策眉峰冷硬。
“好!我在九华殿等候你们的好消息。”宁歌眸色如寒霜。
四人来到九华殿宫门处,杨策与章淮谦自行离去督战,何准自与大长公主待在一处,等候报讯。
侍卫与云光骑将整个九华殿包围得有如铁桶,隐隐间传来尖锐的金铁交击声、厮杀声、惨呼声、脚步声,林木花草的缝隙中,草木尽折,人影翻飞,刀剑相击。
宫娥内侍惊惶奔走,恢弘瑰伟的宫殿内苑刹那间变成血腥满地的战场。
不一会儿,声势渐大,杀戮更为激烈,仿似四周都有喊杀声、惊叫声,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残酷的生死之战。
何准脸色凝重,不住地叹气,不时望身侧的大长公主一眼。却见她眼色决然,婉然眉目间自有一股英气与坚毅。
“皇姑姑——皇姑姑——”
宁歌猛然回首,宁烨奋力地跑出来,扑入她的怀里,喘息未定:“皇姑姑,为什么外面如此喧哗?发生什么事?是不是舅公公谋反了?”
“华国公率兵攻打皇城,莫担心,杨将军和你舅舅会将他制服的。”宁歌蹲下来安慰道。
“糟了,那皇祖母在凌霄殿,怎么办?”宁烨脸色一变。
“莫担心,我已派人保卫凌霄殿。”宁歌柔和一笑。
“陛下——公主——”刘云仓惶地奔过来。
“现下是何情况?”何准急切地问道。
刘云朝大长公主使使眼色,宁歌会意,吩咐绫子:“护送陛下到内殿歇息,好生伺候着。”
宁烨倔强道:“我要和皇姑姑在一起,我不回去。”
宁歌沉下脸:“先回殿歇着,我待会儿去找你,快回去。”
宁烨慑于皇姑姑不悦的脸色,迫不得已地跟着绫子回殿。
刘云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慌之色,凝重道:“公主,华国公私调八部三万驻军攻入皇城,宫中侍卫与云光骑不过一万五,怕是抵挡不住…”
宁歌的心中猛地一沉,须臾问道:“杨将军和章大人呢?
“章大人,你先行退至九华殿,保护陛下和公主。”
混战中,匹练般的剑光飞天而起,光寒宫阙,瞬间划落于一名叛军士兵的头颅。士兵倒地,话音同时落下,缁袍男子并未回头,却是朝着身侧厮杀的章淮谦喊道。
厮杀声中,章淮谦踢飞一人:“那你呢?”
两人皆已明白,激斗已至酣热,然华国公所率驻军为数众多,皇城内守军不过一万五,怕是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叛军。他们到底低估了华国公。
杨策一剑刺进士兵的胸口,眼中杀气滚热:“我随后就来。”
万不得已,只能退守九华殿,掩护陛下和大长公主逃出皇城。
章淮谦明白他的意思:“我殿后,你先行撤退。”
逐步靠近杨策,两人背部相靠,持剑面对围成一圈的敌人,眉宇间杀气纵横。
杨策冷了声音:“快走,莫耽误时辰。”
叛军一拥而上,两人陡然翻动手腕,持剑迎击,腿影叠飞,剑光变幻,铮铮响声之中已有数人血溅身亡。
章淮谦接收到杨策紧迫的眼神,无奈之下,且战且退,率领部分侍卫撤退。
杨策力战群敌,嘴角处似噙着隐约的笑意。只见他迅捷变换的身形来回穿梭于叛军的乱剑之中,从刀尖边缘滑过,从剑底绕身而过,从长剑深刺之际险险闪过,却毫发无损。长剑横扫之处,便有热血喷溅,青锋闪过,敌人悉数倒地。
皇城守卫越来越少,最后,杨策孤身奋战,却是越战越勇。叛军一拥而上,刀剑齐齐刺来,他反身仰倒,随之起身,迅若闪电地出招,破出一个缺口,分而击之…
刀光剑影之中,杨策仿佛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倏忽而过,心中一凛,心道不妙…值此生死之际,分心致命,一抹嗜血如蛇信的锐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直刺而来,挟着一股阴冷的风,袭向他的右肩。
杨策只觉一股寒邪的杀气逼近,极欲闪身避过,然而已经太迟,右肩稍微一侧,剑尖刺入,刺痛散开…
面寒如冰,剑眉紧攒,冷风荡起鬓发,如刀如箭的目光迫人至寒。杨策稳稳立定,剑在手中,剑尖下垂,血珠缓缓滴落。
众敌触上他阴寒而滚涌而来的杀气,想要擒拿杨大将军领赏,却惧于他杀气凛冽的目光而不敢持剑上前。
杨策微微一笑,冷硬的脸孔因这一笑而闪现出四分诡异。将他围困的叛军更因他诡异的笑而手足发颤。
腕间猝然运力,陡转,斜里出击,锐利不可挡,一如横扫千军,瞬间化为矫龙游空,下一瞬间又似长鞭狠厉无情,横掠众敌之间,所到之处,处处见血,所向披靡。
片刻功夫,叛军一个个地倒下。
死尸横陈中,杨策昂然挺立。
以一敌三百,于他来说,尚属平常。纵横沙场,驰骋修罗,十多载都过来了,此时的决斗,并非生死之战。
忍着右肩的痛,他匆忙赶往九华殿。
远远的,他望见九华殿宫门处两军列阵,华国公率领的叛军将九华殿围得水泄不通,戈戟林立,刀剑横陈。与之对垒的,正是章淮谦率领的皇城守卫与云光骑。云光骑策马当先,守卫密布在后,严阵以待。
秋风掠过,午后的阳光渐呈血色。如此严酷的对垒局势,已然撕破脸皮,再无丝毫转圜余地。
宫门玉阶处,何准与刘云凝重地观望。大长公主定然而立,鬓发微拂,神色冷肃。
“公主,有此局面,并非臣所愿,臣也是迫不得已。”华国公缓步行至前方,扬脸一笑,笑意奸滑。
“逆贼,你胆敢行大逆不道之事,天诛地灭!”何准跨出两步,愤然喊道。
“天诛地灭?我还要流芳百世呢,天诛地灭的是你们。”华国公讥讽地笑道,嘴角斜抽。
“舅舅想要怎样?”宁歌朝何准轻轻一摆,淡然行出三步。
“事已至此,公主休怪臣罔顾昔日情面。”华国公故作温和一笑。
“舅舅是要大开杀戒么?”宁歌道柔雅一笑,仿若春风沁凉。
“倘若不是公主逼我,何至于此呢?”华国公的黑眉冷冷一抽。
“那就各安天命咯,只望舅舅放过母后,再怎么说母后是舅舅的亲妹子。”宁歌笑意璀璨。
“公主放心,亲妹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华国公眼底的笑意仿若豺狼奸诈。
华国公有些失神,依稀瞧见三十多年前珠帘绣户中穿花拂柳的明艳少女,风华绝世,气度不凡。那是他的亲妹子,当今的华太后。如今的大长公主,尽得华太后的姿容、凤仪与气度。
猛然间,隐隐地传来急促的铁蹄声,激越如大军急速奔腾,肃杀如金鼓齐鸣,震慑人心;似在右侧,又似左侧,却又像是在正后方。
宁歌望见华国公脸色剧变、黑眉紧蹙,莞尔一笑:“舅舅可听到什么声音?”她故作专心地侧耳倾听,“好像是大军攻入皇城了,不知是谁率领的,舅舅有何高见?”
“定是我的援军到了。”华国公缓缓一笑。
“那倒是,舅舅在军中威望甚高,不过,罗将军向来与舅舅政见不合,倘若他知晓舅舅谋逆,会如何呢?”宁歌语音清越,隐带笑意。
“罗将军已率军离京,鞭长莫及。”
“哦?舅舅不晓得大军已于两日前折返,这会儿也该到皇城了,方才那急促的铁蹄声,定是罗将军听闻舅舅欲行谋逆才率军入城保护皇室。”叛军闻之色变,宁歌浅浅一笑,“罗将军治军严苛,铁蹄所向披靡,舅舅所率的叛军不知能否抵挡?”
“公主真是危言耸听,”华国公恣意大笑,眼底杀机立现,“罗将军折返与否无关紧要…”
“诸位都是忠于大宁的神勇将士,是大宁的好儿郎,”宁歌截断华国公的话头,眼风瞟向叛军的斜后方,隐秘枝叶间三枚三棱铁矢笔直而尖锐。她兀自说下去,嗓音清朗而激越,“逆臣华峰私调八部驻军谋逆造反,尔等受其蛊惑以下犯上,倘若悬崖勒马,擒拿逆臣,斩其首级,陛下不予追究尔等叛逆死罪,且视功封赏,君无戏言!”
“尔等勿信公主妖言,”华国公面寒如铁,略抬右臂,“众将听我号令…”
猛然间,华国公高扬而沉厚的声音戛然而止,右臂僵举,身形僵直,而肩背上,无端端地贯穿着三支整齐的铁箭,箭尾白羽随风飘动。
华国公身后的叛军只觉眼前似有一道极光疾速闪过,“咻”的一声,三支铁箭疾速地齐齐没入华国公的肩背。
“逆臣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陛下一言九鼎,只要尔等放下武器,一律不予追究,负隅顽抗者,族诛!”宁歌的眸光仿若冰锥,冷肃而威严的声音再次传向叛军。
不远处的铁蹄仍自紧促地轰响,金铁触地,铿铿哐啷响成一片,只见叛军手中的枪戟戈矛刀剑全已脱手落地。
章淮谦,何准,刘云,皆是骤然松懈,冷硬的面色缓和不少。
宁歌噙着笑意的目光越过守卫、云光骑、禁军,遥遥望向巍然立于远处树下的杨策。他冷硬的面容隐于如血阳光中,耀若透明,看不清是何神色,浴血战袍猎猎飞扬,神朗萧肃。
夕阳最是红艳,天际的晚霞绚烂成河、铺展万里,为皇城镀上耀丽的浮金,又似泼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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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纱绣窗内灯影昏昏,碧纱静垂,珠帘幽闪。
透过绣窗,可见飞凰台内一抹人影端正坐着,旁侧一抹纤柔的侧影袅袅站立,微微低着螓首。
“只是轻伤,无碍。时辰不早,我先行告退。”低沉而缓的嗓音,隐有笑意。
“将军急着回府,是否府里有人等候?”一道笑意泠泠的声音轻俏而绵软。
“公主说笑了。”檀木案旁,杨策起身笑道,面上似有决意,“公主金枝玉叶,我在此…于礼不合,且宫中耳目众多…”
“将军何时这般拘泥了?”宁歌莞然一笑,“还是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说着,她强硬地将他摁坐下来,摆弄着檀木案上的药瓶、纱布、剪刀:“解下衣裳。”
杨策垂目淡笑,乖乖地解下外袍,接着解开白锦中单的前襟,褪下右臂袖子;紧接着,只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拨开颈项的散发,触感轻柔,带起一丝丝悸动。
深秋良宵,夜风沁凉,飞凰台内暖和如春,不觉丝毫凉意。猝然间,他觉得一股热气自脚底升腾而起,涌遍全身。
伤口处,火热邂逅清凉,火与冰的击撞,迸射的是什么?
以棉布擦拭过伤口,洒上创伤药粉,覆上干净的棉布,以纱布层层缠绕,一切皆是熟稔而利落。
宁歌引着纱布绕向他的身前,幽兰轻吐:“将军那风驰电掣的三箭,当真绝世!令舅舅重伤,却不至于毙命。如果舅舅图谋叛逆、毙命皇城的消息传至西南,不知表哥会如何呢,咳…终究是母后的亲兄长,我也不想表哥太过难过。”
温软而酥然的气息拂在颈间、耳际,淡雅而清冽的幽香绕于鼻端,杨策不由得心神一紧:“华国公尚不能死,华将军方能安心平乱西南。”
宁歌打个结,为他穿戴好白锦中单与外袍:“舅舅关押在天牢,重兵把守,会不会有人劫狱?”
杨策整好外袍,恍惚觉得为自己包扎伤口、容颜惊世、气度冷冽的女子便是梦寐以求的终生伴侣,与自己携手并肩、披荆斩棘、开创大业,且执手偕老、笑傲苍生…
念头闪过,他一阵惊悸,眼底滚过一抹惊色:“我会严加看守,不过外人并不知华国公究竟关押在哪一处,想要劫狱,并不容易。”
宁歌坐下来,为他斟茶,悠然一叹:“今日一战,当真惊险!舅舅私调三万驻军攻入皇城,孤注一掷,若非你我以妙计迷惑舅舅、瓦解军心,或许这个天下就要易主了。”
一千云光骑分为两批极速行进奔腾,造成大军攻入的假象,接着谎称罗栋率军折返,叛军定然忌惮纵横北疆的铁蹄,不敢再为华国公行谋逆之事。
宁歌抿唇微笑:“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将军那三箭,令众将心惊胆寒。”
杨策举杯浅浅一呷:“公主过誉。”
宁歌收拾着檀木案上的药瓶、纱布,搁放在檀香木奁中,起身搁于角落里的案几上:“肖姑娘的左脸曾被大火灼伤,以将军见闻,能否治好?”
随意的话音,却似别有意蕴。
杨策微觉异样,起身沉朗地暖笑:“我并非太医,亦无此见闻。”
宁歌缓步行来,潋滟眸光映了昏红的灯影,乌黑深瞳光华鉴人。
杨策伸臂一揽,身形一转,将她压在檀木案上,在她未及回神、喘息未定之际,俯身吻上她粉红的嫩唇,款款如缕,沉沉如夜,炽炽如火。
肌肤相触,口舌相缠,气息乱颤。
他的唇舌深深吮吻、勾挑,毫不松懈,仿佛策马长驱直入,又似妙音缭绕辗转,绵绵之意汹涌不绝。
热气弥漫,宁歌抵挡不住他的强势,只觉昏昏然。灼重喘息间,恍惚有一张俊美神秀的脸庞浮现在眼底,他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婉眉柔笑,肤光胜雪…他的双唇柔软如春风,他的情意绵延如水,他的衣香清雅迷人,他的微笑透着一种温润的蛊惑,他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舒适…
那是他的二哥,再也不会回来的二哥,让她痴恋数载、倾尽骨血的男子!
二哥…
额上、脸颊似有手指轻轻抚摸,宁歌蓦然回神,望见一双深黑如浓夜的眼睛正炙热而深沉地盯着自己,似在探究着什么。
杨策的脸上漾着昏红的暖色,低沉道:“在想什么?”
宁歌眸光轻眨,似有娇羞:“我想起黄沙大漠,想起深山里的木屋…”
雪腮凝红,眸光斜勾,此时的大长公主似笑非笑,水润明眸衍生出一种摄人魂魄的诱惑。
她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胸口:“我的腰好酸…”
杨策淡笑着揽起她,让她坐于檀木案上,猛然将她带入怀里,握住她的颈项,深深吻住嫣红的双唇。
宫灯寂然,一室春情,几许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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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公历事四朝,效力有年,行谋逆,陛下不忍加诛,革职削爵,拘禁于天牢,若干党羽或死或革。
远在西南的华一波听闻父亲谋逆被禁的消息,只要华国公不死,他就会继续为大宁平乱,即便他心急如焚。
这日,大长公主轻车简从前往寒拾寺上香,为母后祈福。
香暖熏花语,风清引鹤音。
时值午膳,寺内几无香客,大雄宝殿内只有一抹白色素影,端正跪着,双手合拢,眉目安恬,诚心向佛祷告。
忽有轻缓的脚步声传至耳鼓,一股冷风扑至侧脸:“公主,午膳已至,可是在寺中用膳?”
身侧的声音低沉而宁定,宁歌微微睁眼,瞥见来人墨色锦袍的纹绣下摆:“再过半个时辰。”
“我在殿外等候。”话落,锦袍男子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能够在大长公主面前自称“我”的,除了杨策还有谁?宁歌轻笑,继续祷告。
静淡无声。
突然的,殿中响起轻捷的脚步声,她微微睁眸,却是两名和尚从后堂进来,捧着一方木案。
宁歌再次闭眼,只闻窸窸窣窣的声响绵绵不绝似的,片刻之后,殿中寂静如死,却突有一股阴寒之气直直逼来,即便是闭着双眼,她也能感觉到那闪烁的森然银光。
暗道不妙,她霍然睁眸,那三尺青锋已然袭至眼前,惟有就地一滚,避开致命的一击。另一柄长剑倏忽而至,裹挟着阴冷的杀气,当胸刺来——“来人——救命——”宁歌于地上翻滚,一边逃命一边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