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你可有药方?”宁歌惊喜地抓住她的手腕,追问道。
“当时…小的尚小,并不知药方。”肖挽雪惋惜道。
“若你父亲在世该有多好…”宁歌撒了手,身形一晃。
“夜深了,公主回去歇着吧。公主脸色苍白,若不好好歇着,只怕病来如山倒呀…”肖挽雪轻咬着唇,眸光悄悄流转。
“公主,小的陪您回殿。”绫子殷切地扶着她往外行去。
“你留下吧,仔细伺候着,若有闪失,惟你是问。”宁歌严肃地吩咐绫子,自行步出寝殿。
兰露重,秋风斜,满径堆落花。
夜色浓,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宫径上,前方似有人声传来,数名侍卫正低声说着什么。
跟随的宫娥责问争吵什么,侍卫禀道,他们在此处拾了一枚玉佩。借着宫灯一瞧,宁歌心神一震,如滚如沸。宫娥厉声责问,一名侍卫才说,片刻之前杨将军经过此处,玉佩该是杨将军的。
吩咐侍卫传召杨策之后,她急匆匆地回宫,翻箱倒柜地找出珍藏多年的那枚玉佩,玉雕双璃龙心佩。
两枚玉佩并列于案上,一为龙心,一为凤首,从造型雕工看来,应是一对儿。
明红灯影辉映之下,玉质纯透,明辉微转。
等待的滋味果真难熬。她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仿佛被人扼住咽喉,几乎透不过气。
“臣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杨策沉稳淡定的声音透过白琉璃扇屏传进寝殿。
“进来吧。”宁歌端然坐着,取了罗帕盖住玉雕双璃龙心佩。仅仅须臾,她看见杨策稳步进来,眉宇间甚为疏离,便淡淡道,“将军的伤势可大好了?”
“谢公主关怀,只是轻伤,不足挂齿。”杨策垂首回道,余光瞥见她脸色淡漠,暗自估摸着此番传召所为何事。
“将军是否不慎遗失东西?”语声冷淡。
杨策微一皱眉,伸手一摸,瞥眼看见案上的玉雕双璃凤首佩,便了然于胸:“正是,臣惭愧,此时方才察觉遗失了一枚玉佩。”
宁歌把玩着玉佩:“就是我手中的这枚玉佩?”她轻轻一笑,“我怎知这枚玉佩是将军的?玉佩上并无刻着将军的名讳。”
他知道她是有心捉弄,便娓娓道来:“此玉佩乃家传之物,原本是一对儿,一为龙心,一为凤首。”
她心神一窒,故作惊讶道:“哦?那龙心佩呢?若将军拿来对证,我便物归原主。”
“那还是请公主代为保管,因为龙心佩早于多年前遗失。”杨策一笑。
“这样啊,将军可真是不小心!这对玉佩既是你家的家传之物,是否有什么传说或是寓意?”宁歌徐徐地笑问。
“只是两枚普通的玉佩罢了,家父告诉臣,这对玉佩只传长子长媳,长子为龙心,长媳为凤首。”
“杨夫人过世后,这枚凤首玉佩便又回到你的手中,是不是?”
“她从无见过这枚玉雕双璃凤首佩。”杨策望住她,眼中泛着层层涟漪。
“这是为何?”宁歌淡然一问,心中却是翻滚,示意他坐下。
“臣说过,她不是臣此生的至爱。”杨策朗声道,掀袍坐下。
“那…龙心佩在何处遗失?”宁歌状似随意地问道,揪紧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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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曲裂云响惊弦
罗帷冷,画屏幽,深秋落花时节,几多情。
绡衣素裳,外罩浅纹长衣,眉目间淡然如水。
杨策直觉今夜的大长公主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他回忆道:“数年前,臣在江南素州救过一个小女孩,打斗中不慎失了玉佩,第二日才发现,回去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宁歌缓缓起身,目视窗外,眼神幽幽:“江南,素州,该是一个小桥流水、秀丽典雅的地方。将军还记得那位小女孩吗?”
“事隔多年,没什么印象了。”杨策行至她身侧,望着她柔美的侧脸,心念微动,心中更是疑惑。
“遗失了玉佩,将军不觉得可惜吗?”
“虽是可惜,然而缘来缘去,无需太过在意。”
“将军,”宁歌侧身望他,浅浅笑着,“假如当年的小女孩此刻就在你的面前,你还会认得吗?”
“公主此言何意?”杨策心神俱震,未曾料到心中的猜测竟然成为现实,却又见她笑意揶揄,不似是真,不由得将信将疑,“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女孩?”
“当年,将军武艺卓绝,以黑布蒙面,惹得那小女孩惦记多年呢。”宁歌神秘地笑,转身从案上取了玉雕双璃龙心佩,“将军的家传之物,我为将军保管了很多年。”
“臣…没想到那小女孩就是公主…”杨策惊喜地笑,拿着玉雕双璃龙心佩瞧了又瞧,竟有些不知所措,“公主为什么珍藏这么多年?”
“因为,救过我的那个蒙面侍从,我不曾忘记,即便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她楚楚地望他,目光深热。
杨策抚触着她的脸颊,举止轻柔,旋即将她拥入怀里:“原来,臣与公主的缘分早已注定。”
宁歌紧紧地抱住他,闭上双眼:“仅仅一面之缘,我惦记了这么多年,可是,你为什么欺瞒我?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语声哽咽而破碎,似再也承受不住亲近之人的背叛。
自那个心痛而心碎的夜晚之后,她与他形同陌路,她冰冷以对,他淡漠处之,两厢避开,无意相见也是匆匆一瞥,擦身而过。
此等情势,是冷静,也是煎熬;是欲断不断,也是情缠断肠。
“公主恨我,我惟有以命抵偿。”
“若要杀你,那晚我早已刺进去…你明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失声的哽咽,暗哑的悲伤。
那一夜,朱唇雪颜,衾暖帷寒。她紧握匕首,锋尖抵在他的胸口,只要轻轻一刺,就能够为二哥复仇,然而,她的手臂剧烈地颤抖…
如果不刺下去,再也没有机会。她很想将心一横,猛刺下去,可是,犹豫再犹豫,犹豫再犹豫,她终究没有刺下去…
是什么阻止了她?是什么让她无法狠下心肠?是什么让她心痛欲绝?
她不知道,只知恨他入骨,却下不了手。
杨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低沉了嗓音:“杨某何其有幸,公主竟然为我而哭。”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此生此世,公主是我的唯一,纵然公主负我,纵然生老病死,纵然背叛与欺瞒,我亦绝不负公主!”
目光深深,情意沉沉。
他的意思,她明白。从今往后,无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都不会负她。
杨策将玉雕双璃凤首佩放在她的掌心:“这枚凤首玉佩,公主莫嫌弃。龙心玉佩,我收回。”
宁歌怔怔地望他,往事一幕幕地浮现脑中,从建康到北疆,从深山密林到朝堂宫廷,刹那间恍然了悟:眼前的男子,杨策,早已深入她的骨血。当她还痴恋二哥的时候,当她与二哥纠缠不清的时候,这个男子不知不觉地深入她的心底与意念,或许是趁虚而入,或许是一点一滴地渗入,或许是流年的淡忘与偷换。
当他纵马横掠从高风手中救出她的时候,当他为她而中箭受伤的时候,当他背着她走出无垠沙漠的时候,当他从寒夜的雪地里抱起她的时候,当他在暴风骤雨的深山密林里背着她爬出泥淖的时候,他一点一滴地烙印在她的心上,让她记住他,记住这个沉稳的铁血将军、刚毅的傲岸男子。
太师府,当他横剑护在她身前,她望着他严酷的眼神,望着他峻挺的肩背,她的心中如油锅翻滚,热了眼眶——每个危急的生死时刻,他总会护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挡住血雨腥风。
宁歌握紧玉佩,敛了眸中涌动的泪水,吸吸鼻子:“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杨策淡然一笑:“已无大碍,不要看了。”
宁歌将他摁坐下来,松了锦袍,裸出左肩上的伤口。纱布已拆,深而细微的伤口呈现出粉红之色。
他静静地坐着,倏然觉得有一只小手轻柔地抚触着伤口边缘,丝痒的触感击中他紧绷而脆弱的防线。
伸臂一揽,杨策抱住她:“再动,可就不妙了。”
宁歌婉眉睨着他:“如何不妙?”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侧颈,眸色暗了几分:“公主不怕?”
她微扬了脸,秀眉一挑:“怕什么?”
杨策沉朗一笑,将她抱至床榻,深情相望:“公主不怕,我怕!”
水眸含烟如雾,宁歌的目光渐趋迷乱:“怕什么?”
他缓缓解开她的长衣,气息略急:“我怕,我会沉醉不醒。”
她清妩一笑:“那便不要醒来。”
金带落,素裳倾,一帐暖光缠绵。
思梦笑,红腮凝。他的大手缓缓地抚过,宁歌遍体战栗,抓紧他的肩头,轻咬着唇,双眸微阖——眼前的男子,肌体昂健,肤色呈暗,熟悉而陌生,正给予自己一种狂热激烈的情缘与欲生欲死的快意…绡纱帷帐渐趋成雾,她沉入一阵又一阵的恍惚里。
那双眸子迷乱地微睁,杨策似笑非笑,单臂将她捞起,抱住她:“乏了?”
宁歌摇摇头,默然抱紧他…
皎色透碧纱,雪颜落暖香。
“如今皇室凋零,陛下尚幼,大宁江山并不稳固。朝中有华太尉、章太师一日,便有一日的担忧与惊怕,我身为大长公主,责无旁贷…”宁歌窝在他的胸前,缓缓说道,“如今华太尉的兵权已经收归朝廷,章太师与他殊死对抗,我是否应该趁此良机,否则,一旦两人联手,天子废立不过是朝夕之事。”
“章太师不会与华太尉联手。”嗓音低沉,杨策为她掖高锦衾。
“华太尉极欲除去章太师,章太师更想扳倒华太尉,无论谁是赢家,都是心腹大患,届时独揽大权,对皇室仍是虎视眈眈。”她面如覆上薄霜。
“有我在,公主莫担心。”他抚着她的下颌,“事到如今,公主还不信我?”
“我信!”宁歌抬眸望进他的眼底,“我不会让你母后失望,也不会让大宁江山落入他姓之手!”
一字一字,异常清晰,仿佛是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
******
慕容将军、雷将军和李将军兵权收归朝廷,华太尉被剪羽翼,虽然跋扈却再也狂妄不得。
九月十六日,圣旨下,拜华一波为征南大将军,率军十万,平乱西南。
越两日,秋季行猎。由于宫中正值多事之秋,今岁秋猎比往年都晚。这日,一扫数日来阴沉天色,阳光朗照,浮光耀金,繁密的枝叶筛下点点浮金、束束光芒,整个广林苑熠熠明澈,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香。
少帝年幼,此次秋猎只邀请京中皇亲贵胄、各部朝臣府中十五岁以下的年少儿郎伴驾,两千铁甲侍卫护驾,由高风统帅。
大长公主伴驾前来,凤旗招展,青翠鸾盖华丽如云。窄袖骑装,软锦高靴,如缎长发盘绕高绾,生就一副飒爽好儿郎的落朗气势。雕鞍骏马,犀角银漆雕弓,她缓缓策马,侧眸望去,只见宁烨稳稳立于汗血宝马上,明黄骑装,玉冠插笄,红缨流苏垂于颚下,映得脸色红润、满目兴越。
宁烨闷在宫中已久,如今可以纵横驰骋、一展骑射功夫,犹如笼中雏鹰放飞,极欲搏击长空。
吉时至,号角轰然鸣响,金鼓沉沉动地,传遍四野。
一抖缰绳,宁烨驰骋而去,京师名门世家的儿郎随之策马奔腾,簇拥着少帝驰向繁茂密林。众多护卫亦飞马疾驰,不敢丝毫怠慢。
古木隐天蔽日,绿荫沉碧,黄叶飘洒,金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落草地,仿佛一张庞大而无形的金网,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幸免,因为,这是天罗地网。
宁歌极目展望,眼前林木铺展,草地连绵,望不到边际,望不尽一世的尽处。
大地隐隐震动,依稀听得铁蹄轰鸣、飞禽走兽仓惶逃窜的惨呼声,秋风穿林,风声萧肃,宁歌只觉风声鹤唳,似有什么不祥之事呼之欲出。
“公主看,一列侍卫正飞驰过来。”绫子惊讶地喊道,伸手指向东侧。
可不是,十来名铁甲侍卫慢慢靠近,一马当先的正是高风。
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宁歌竭力镇定,待他们靠近,劈头急问道:“何事发生?”
高风下马跪倒在地,神色忧急:“禀公主,陛下遇刺,众侍卫拼死保护陛下,然刺客身手高强,为数众多…”
“有刺客?”宁歌心神俱震,眸光异常冰冷,“可知刺客何人?”
“刺客蒙面装扮,不知何人,不过…”
“不过什么?还不速速禀来?”
“末将发现,弓箭乃八部驻军所用。”高风略一沉吟,禀道,“公主,京师外围八部驻军是李将军的旧部,也是华太尉的旧部…”
“陛下遇刺,暂不能走漏风声。高风,你派一名可靠之人,飞马至太师府,传我懿旨,命太师速速率兵前来护驾,不得有误!”宁歌从容下令。
“末将遵命!”高风沉声领命,飞马驰去。
“公主,这可怎生是好?”绫子惊慌地环顾四下,担心突然有刺客冒出,眨眼间便是生死大事。却见公主静若沉潭地端立于骏马上,绫子瞧得她的侧脸笼于浮光耀金之中,辨不出此时是何神色,只依稀瞧见公主纤柔的侧颜微有冷凛之色。
“公主是否前往陛下处?”绫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时机未到。”宁歌淡淡地回眸,幽黑眼底切出冷酷之色。
******
数千皇家侍卫浩浩荡荡地行过洛阳街衢,开赴广林苑。行至广林苑正门,铁甲侍卫一个也无,整个行苑静谧如死,听不见丝毫的马蹄声、金铁交击声。
章太师虽有疑惑,却是思及最坏的情势,忧心华太尉那逆贼阴谋得逞,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却听身旁的家将狐疑道:“大人,似有古怪,会不会…”
章太师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猛一挥手,下令全体戒备,进入广林苑。
路经之地并无打斗的痕迹,对了,肯定是陛下行至密林深处才下手的。他下令全速行进,及早寻到陛下,保护陛下不受任何损伤。
密林深处,只觉飒飒阴风肃杀,枝叶摩挲成舞,阳光凌乱晃动,耀花人眼;似有弓鸣铮响隐隐传来,突然,密集箭雨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鸣响尖啸,追风逐月。
众人大惊,纷纷举刀格挡,更多的是中箭落马,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回荡于叠叠繁荫的密林。
又一轮流星似的箭雨乘风破浪而来,倒地者甚多。
章太师一边挡箭、一边撤退,身旁十多名家将拼死保护,将他护在中央,仿佛一道屏障,隔开所有的明枪暗箭。
有一名家将高声喊道:“大人,快走!”
话音未落,此人身中一箭,落马栽倒在地。
猛然间,铁蹄轰响,一大片滚滚黑云潮水般涌来。扬鞭策马,马上之人一律黑衣蒙脸,操着刀剑纵马杀过来。
金戈交击声铮铮激响,惨呼声透过重重茂密枝叶,直达秋水长天;热血飞溅,满地血腥,茵茵绿地染上赤红鲜血,绽开一朵朵硕大的血红妖花。
章太师举剑攻守,与黑衣人生死来往,一招一式颇有武将风范。然而毕竟年事已高,又非将帅出身,渐有不支,不多时,便被数名黑衣人围攻。
一名家将荡开直刺而来的长剑,冲过来解围,急喊道:“大人,我等掩护你冲出去。”
章太师颔首应下,十余名家将一边力战一边撤退,集结于章太师四周,共同作战,力求冲出一条血路。
家将身手高强,然而黑衣蒙面人更是骁勇善战,半数家将为其杀尽,却似乎有意放行,让章太师突出重围,疾驰而去。
残酷杀戮,原本就是刹那间的事情;生与死,顷刻间,一念之差而已。
十余名家将簇拥着章太师奔向广林苑正门,却见前方矗立着一道屏障,皇家侍卫横向排开,弓箭整装待发,旌旗招展,阵仗惊人。正中央那骑,正是一身铁甲的华太尉。
一瞬间,章太师恍然大悟,阴谋!阴谋!阴谋!华太尉的阴谋!可恨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相信!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
驱马慢慢靠近,心下稍定,章太师扬声沉稳道:“陛下遇刺,生死未明,太尉怎的不去护驾?”
华太尉策马出列,听闻他镇定的语调,倒是心服:“老夫赶得及时,陛下已安全撤离广林苑,若是来迟一步,只怕大长公主早已命丧你的剑下。”
“放屁!你莫要血口喷人!”秋风冷扫,章太师短须拂动,面色骤寒。
“陛下与大长公主行猎,章太师意图谋反,私调皇家侍卫秘密行往广林苑,刺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蒙天庇佑,早已识破逆臣阴谋,全歼逆臣及叛党于广林苑。”华太尉的眉峰挑起一丝冷笑。
“我章稳行得正、坐得直,密谋叛乱的是你华太尉。”章太师啐了一口,愤然道。
“章太师,你心里清楚,今日之祸,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华太尉不恼不怒,竟笑了起来。
章太师一怔,却见左侧行来数骑,高风一马当先,大长公主随后,扬风猎猎。
扬蹄立定,宁歌端然坐定,面如冷月,明眸转辉,端的是风华绝世的大长公主。
远远觑得一眼,恍然是华太后当年的皎颜凤仪。章太师一时恍惚,却怒从心起:“公主,此为何意?”
宁歌并不搭腔,惟见一双明眸烟波若淼、冷厉与暖色交织成一波秋水,浅浅笑意之下,是天家贵眷独有的傲色与华贵,仿佛正午日光,逼得人垂眸避开那刺人的光芒。
如此形势,还不够明白?
是华太尉的阴谋!更是大长公主的阴谋!
可恨他竟然如此轻易地相信!有此结局,都怨自己太过轻敌,太过信人,竟然信了大长公主。
可是,他不甘!他恨!
华太尉说得没错,是自己轻信了大长公主。先是与自己联手剪除华太尉手中的兵权,一转身,她便与华太尉密谋除去自己,也许,她只是假意与自己联手,实际上她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自己。
这个瞬间,章太师无限的悔恨与悲怆。
突的,他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回荡于瑟瑟秋风中,随风飘远:“华太尉,你不要得意得太早,第二个就是你。”
华太尉眉心一抽:“多谢忠告,时辰不早,这就送你上路了。”
章太师再次狂笑,笑得眼泪沁出,笑毕,他阴刻地问道:“今日有华太尉送我,不知有朝一日谁会送你上路?”
华太尉细纹密布的双眼冷寒无比,漠然抬手:“放箭!”
话音未落,“咻——咻——咻——”的尖鸣此起彼伏,铁箭飞射,呼啸而去。
马上之人仿似靶子,插满了冰冷的铁箭,眨眼间,章太师与十余名家倒地身亡,再不复往日威风。
铁甲在身的华太尉仰首望天:大长公主如此反复,只怕不会放过自己,章太师说的对,第二个就是自己。
哼!他岂会是章太师愚蠢之辈?在大长公主动手前,他定会让她再不能嚣张!
“公主,章太师已伏诛,时辰不早,臣带兵前往太师府。”华太尉驱马上前,敛尽眼中的锋芒。
“有劳舅舅了。”宁歌笑意浅浅,自然明白华太尉前往太师府是为了斩草除根。
华太尉勒马驰去,一众皇家侍卫紧紧跟随。
高风低声道:“公主,陛下已安然返宫,公主放心。”
宁歌轻轻颔首,挥手让他退下,策马缓行,仅有绫子跟随。
两年前,她在此处被高风劫走;两年后,高风已成忠心耿耿的下属,为她披荆斩棘、鞠躬尽瘁。
两年前,杨策率千骑禁军搜救她,她对他并无多少好感,亦无谢意;两年后,她与他联手作战,并肩劈风斩浪,好不快意!而往后,她与他将会遇到多少风浪多少雨雪?她会一直信他吗?他会永远忠于她吗?他会永远不负于她吗?
她无法确定自己,也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情与爱是否天荒地老。
自从去了一趟建康,又回到洛阳,已经两年多了,宫中发生了多少事,多少生死与自己擦肩而过,多少生命在她亲眼目睹下离开人世,又有多少不甘、遗憾、痛楚、绝望…一朝回想,竟是感慨万千、嘘唏不已。
如今,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依赖依靠,她必须挺直胸膛迎上所有的风霜雨雪、惊涛骇浪与明枪暗箭,必须保得大宁万年基业屹立不倒,必须清除所有的荆棘与障碍,还朝堂一片清明,牢牢地握住最高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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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殿外,侍卫远远望见如烟如雾的月色中走来一人,如雪容颜笼于迷濛月色中仿佛一朵夜莲汇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清滟绽放,行止如风,衣带飘举。待近前了定睛一瞧,大惊之下慌张下跪拜见。
宁歌挥挥手,众等侍卫直起身,垂目敛神让大长公主和绫子入内。
大殿内灯火明彻,流泻至殿外玉阶上,一地金亮,晃人的眼。
“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