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尉沉默须臾,点头答应。

宁歌领他步入寝殿,在他撩开绡帐之际伸臂阻拦,以眼神警告他不能轻举妄动。

隔着朦胧的绡帐,华太尉望见床上躺着亲妹子,气色微红,双唇呈粉,气息匀缓,与往昔并无不同,只是苍白了些。

望了半晌,华太尉瞪宁歌一眼,终是拂袖离去。

宁歌蓦然一松,只觉后背上冷意袭人。幸而母后并无惊醒,否则,华太尉定会知晓母后神志不清,那便是万劫不复。正庆幸着闯过艰险的一关,却见母后已然起身坐着、正骇然地喘息。

宁歌忙掀起绡帐,以金钩勾住,眼见母后惊恐地睁着双眼,喘着粗气,不由心疼地搂住母后,抚慰道:“不怕不怕,儿臣在这里,母后不要怕…”

华太后目光闪躲,惊惧犹在:“那人是谁?为何这般嚣张狂妄?”

原来她早已醒了,却因害怕而假装沉睡。

宁歌恍然明白,缓缓道:“他是母后的亲兄长,但他不是好人,往后母后要提防着他,知道吗?”

华太后郑重地颔首,瑟瑟发颤。

宁歌更紧地搂着母后,双眸幽暗,瞬间流泻出一股杀气,一个念头涌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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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防急报,边族暴乱,初只是数村五千人因粮食歉收、官员欺压作乱,后乡民纷纷响应,不出十日,西南五乡暴乱之民已达两万,越半月,发展至六万之众,震动整个西南边族,且壮大之势不可小觑。

起初边防主将压下不报,后见其势渐大,急速传讯回京,朝野震动。

翌日早朝,华太尉谓杨策曾征战西南两国,谙熟西南边族与风俗,禀奏由他统帅麾下五万大军挥戈南下,平乱西南。章太师据理力争,奏请由慕容将军率军南下,扬我大宁军威,令西南边族知晓我大宁浩浩国威。

两厢争执,华太尉附和者众多,最终圣旨下,杨策大将军统帅其麾下五万大军不日开赴西南平乱。

九月初十,章太师于宴开太师府,宴请杨策大将军、安国公罗栋和慕容、雷、李三大将军,为杨策践行。

锦堂内,丝竹笙歌缭绕,舞姬飞袖萦天,端的是浮华晏晏、锦绣靡丽。章太师自当位首主位,五位将分列左右,觥筹交错,主宾把酒言欢,仿是深交多年的知己友人。

却不知眼角心底,各有各的计量,各有各的心事。

依附华太尉的三大将军使了眼色,一齐来到杨策的桌席前,沙场上横刀立马的武将,今夜却是深袍缓带的家常服色,脸膛堆笑,纷纷举杯:“杨大将军位极大将军之位,统帅全军,我等三人未及亲自恭贺,今夜借花献佛,敬大将军三杯。”

三位豁朗武将仰脖饮尽,三杯下腹,一抹嘴巴,又齐声道:“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朝。”

杨策淡笑饮下,接受他们的贺辞。

今夜这场宴席,由章太师发起,为的是杨策,更为了三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只是,章太师如此明目张胆,势必与华太尉势同水火,倘若一个不慎,便是灭族的悲凉下场。莫非,章太师的背后,另有主谋?会是大长公主吗?

假如大长公主真与章太师联手对付华太尉、削弱其兵权,可谓妙计!只是,她又是如何说服章太师的?

暗自思量之际,突闻一道威猛的喝声砸下——

“章太师,挟持我等三人的孩儿,究竟是何居心?”李将军沉声嚯嚯。

“章太师,我的孩儿现今何处?”雷将军立于宴席中央,一脸怒容。

“我等三人与章太师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章太师挟持家小,实在欺人太甚,今日若不交出我等三人的孩儿,明日早朝我等自当禀奏陛下,请陛下圣裁。”慕容将军态度强硬。

惧于华太尉的施压,三大将军商定不去赴宴,然而黄昏时分,其儿女同时失踪,及至赴宴时辰,突有飞镖射进府邸,白绫上写着:若要公子小姐安然回府,务必赴宴。

三大将军恍然明白,不得已之下前往太师府赴宴。

杨策一笑,原来如此。三大将军唯华太尉马首是瞻,怎会赴宴?原来是章太师派人掳了三大将军的孩儿,此计甚为低劣,却足以让三大将军前来赴宴。

章太师步下宴桌,沉稳一笑,摆手安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三位将军的孩儿现今藏于一处安全之地,本太师已命人善待。三位将军不肯赴宴,本太师只有出此下策,还请三位将军见谅。”

“赴宴与否,皆是我等自愿,哪有章太师如此的强逼?”李将军重声怒哼。

“杨某总算听明白了,原来三位将军不愿前来赴宴,杨某在此向三位赔不是。”杨策连忙起身,缓和一触即发的形势,“章太师待杨某如此重情重义,杨某愧不敢当。这样吧,三位将军的委屈,都算在杨某的头上。”

“杨将军不必如此假惺惺,你与章太师沆瀣一气,挟持大罪,你也逃不了干系。”雷将军虎目圆睁,霍然拔出腰间配剑,横剑怒对,“还不快快交出我等孩儿,莫怪我宝剑无情。”

“再不交出,李某就大开杀戒!”李将军刷的拔剑,银光一闪,惊散宴席上的明灯暖光。

“章太师欺人太甚,我等三人拼死也要救出孩儿。”慕容将军面色严肃。

剑光闪烁,森寒噬人,三大将军横眉站立宴席中央,大有开战之势,剑拔弩张。

舞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逃散,丝竹笙歌骤然停歇。

杨策寒凛的目光迫人:“三位将军当真兵戎相见,不顾同朝情谊?”

章太师冷哼道:“杨将军无需跟他们啰嗦,本太师不妨坦言,三位将军若要走出太师府,需得交出虎符。”

李将军愤怒一吼:“妄想!”

慕容将军冷冷低笑:“我等效忠皇室,驰骋沙场多年,为大宁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虎符乃太后授予,予我等安邦定国之职,岂能交给章太师你?”

“慕容将军说得好!安邦定国固然是好,只是不知是效忠皇室,还是效忠那权倾天下的华太尉?”

柔音清朗,犀利刺人。

三位将军目色微变,转头望去。杨策转首一望,了然于胸地轻笑。门扇处,一名年轻公子踏进锦堂,月白锦袍随风飘逸,玉簪简冠,眉目淡漠,面容娟秀,气度明华而骄贵。


三大将军脸色剧变,立时俯身下跪:“末将叩见大长公主。”

其余三人亦下跪参拜。

宁歌立于北首桌席前方,轻盈转身,长身玉立,目光扫过,只见杨策挺身直立,不似身上带伤,淡笑的眉宇尽显从容风度;一袭浮白纹绣锦袍迥异于素日的沉暗与内敛,洒然轻扬,尤显儒雅与清华。

她的脸上闪现出淡淡的倨傲:“免礼,听闻章太师设宴为杨将军践行,我此番前来,也是为杨将军践行。”

章太师请大长公主坐于首位,众人依次坐下。三位将军面如土色,垂首不语,方才的横眉怒对一扫而空。

宴席瞬间冷场,章太师毕竟在官场莫怕打滚多年,三言两语便引得众人欢声笑语、觥筹不断。

宁歌掩袖举杯,眼风瞟向杨策,恰巧遇上他若有意味的目光,匆忙转开,暗自思忖着他的伤势是否痊愈,他是否…

章太师果真与大长公主联手剪除华太尉的兵权,此等手段,高明,魄力非凡。杨策不得不佩服。

他搁下酒樽,望向慕容将军道:“慕容将军驰骋沙场二十多载,甚得明帝与太后器重,交予十五万兵权,杨某自认不及。敬慕容将军一杯。”

慕容将军微抽唇角,举杯饮酒。

“时至今日,杨某仍然记得多年前在潇江北岸与雷将军的一战,大快我心,那一战,虽然杨某略胜一筹,不过雷将军不精水战,能够突破杨某布下的防线,已属旷世将才。”杨策朝雷将军举杯,从容一笑。

“雷某平生没有服过人,那一战,雷某服了杨将军。”雷将军不知他为何道来多年前的战事,只得搭腔。

“杨某只是侥幸罢了。雷将军虽败,太后并无过多责难,反而将数万水师交予雷将军手中,此等重托与天恩,雷将军粉身碎骨也难报,是不是?”杨策淡然一笑。

雷将军尴尬一笑,眉头紧皱。

章太师见此,忙敬酒笑言打圆场。

杨策举杯,徐徐望向大长公主,迎上她惊异而赞许的目光,便接着向李将军敬酒道:“李将军多次阻击柔然铁骑,以北疆柔玄镇、怀荒镇两大战役奠定不世功勋,封将赐宅,太后甚是倚重,终将十万兵权相托,分置京师外围八部,统摄八部军政,拱卫京师。”

“李某愧不敢当。”李将军抱拳相向。

“李将军不敢当,还有谁敢当?三位将军,我等一同敬大长公主一杯。”杨策一摆广袖,高举酒杯。

“太后凤体违和,如蒙天佑,不日痊愈,那嚣张跋扈的华太尉就不会如此狂妄。朝中大臣多是华太尉的党羽,唯他马首是瞻,倘若太后知晓,不知气成什么样子。三位将军有何高见?”饮毕,章太师长叹一声。

“雷某一介武夫,只知战场杀敌,能有何高见?”雷将军尴尬一笑。

“雷将军此言差矣,身为统帅,理当忠君卫国,上阵杀敌之外,还需维护朝廷清明,令陛下安心治国。假若权臣把持朝政,更当为君分忧,以报天恩。”罗栋摆手。

“罗将军说的是。”慕容将军笑得极不自然。

“说到权臣,倘若权臣稍有异心,或是心生觊觎,在座诸位将军将会如何?”章太师笑眯眯道。

“那自然是我等联手制服权臣,一举扫除朝堂上污浊的乌烟瘴气,护陛下于周全,保我朝万年基业。”罗将军重哼一声。

“宁歌在此谢过诸位将军,此时朝上便有一位手握重兵的权臣,三位将军觉得陛下该当如何?”宁歌黛眉微挑。

三位将军一惊,无料大长公主如此直接地道来,一时半刻倒不知如何应答。静默须臾,慕容将军出席,单膝跪地:“末将自当为陛下分忧。”

雷将军和李将军亦出席下跪,朗语铮铮。

宁歌淡淡垂眸,悠然斟酒,语音缓而绵软:“三位将军如何为陛下分忧?权臣当道,兵权在握,陛下可是寝食难安、夙夜焦虑呢,担心三更半夜的突然惊醒,发现权臣逼宫…”

大长公主闲闲说来,却极具震撼力。三位将军冷汗微渗,垂首不语。

“公主严重了,华太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是太后亲兄长,末将相信华太尉不会有异心。”片刻后,雷将军斗胆说道。

“哦?华太尉是否有异心,雷将军知得一清二楚?是了,雷将军与华太尉情谊甚笃,知晓个中虚实,也不足为奇。”宁歌落朗拂袖,起身行出桌席。

“末将…”雷将军语塞。

“公主容禀,雷将军与华太尉只是泛泛之交罢了,公主勿信道听途说。”慕容将军沉声道。

“慕容将军以人头担保,还是以慕容一族?”冷肃的质问骤然而落,宁歌怒视慕容将军,眼神凌厉。

“末将…并无此意…”慕容将军无端地慑于公主威凌的气势。

“几年前慕容将军被人陷害入狱,幸得华太尉从中斡旋,查明真相,慕容将军该是对华太尉感恩戴德的,哦?”宁歌悠悠回眸,缓下语气。

慕容将军汗如雨下,再不敢言语。

杨策心中如沸,亦震慑于她不怒自威的气度与气势。

李将军心中透亮,索性道:“公主有何懿旨,末将无不遵命。”

宁歌双眸漾笑:“三位将军说笑了。权臣结党营私、擅权自重、骄横遮天,陛下日夜忧心,身为陛下皇姑姑,我只是忧切罢了,朝政大事,我一介女流,能有什么主意?”

三位将军面面相觑,转而望向章太师与杨策。

倏的,一双流波妙目中的笑意化作冷厉之气,宁歌继续道:“听闻三位将军的公子小姐被人劫走,我自当禀奏陛下,派人全力搜查。不过,假如被劫至西南偏远之地或是东北边荒,那就难说了,那些地儿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又或者途中遭遇歹徒,变成孤魂野鬼…咳,可怜的。”

三位将军焉能不知?此番前来,以儿女相要挟,无非是要他们自动交出虎符。他们是驰骋沙场多年、铁骨铮铮的武将,怎会轻易交出兵权?且华太尉已交代过,万不能交出兵权,否则他们的身家性命便毁于一旦。然而,此等形势,倘若不交,怕是无法安全离开太师府,而他们的儿女也会凶多吉少。

李将军最是直耿刚烈,愤然抬头直视大长公主:“交出兵权与否,乃军国大事,岂容一介女流横加干涉?陛下尚幼,自有华太尉与章太师辅佐朝政,公主虽贵为陛下皇姑姑,然干涉朝政便是犯了大忌。兵权攸关江山社稷,不可轻易变更,公主如此咄咄相逼,是何道理?”

一番慷慨激昂,于静谧锦堂中沉浮回荡,令人惊愕。

慕容将军、雷将军闻言,松了一口气,大为振奋。而章太师与罗栋惊怒交加,杨策则双唇紧抿,望向大长公主。

惟见宁歌脸色淡漠,仿似没有听见这番义正言辞。

慕容将军受到启发,无惧地禀道:“末将交出兵权也无不可,不过…倘若是陛下下旨,末将自当遵旨。”

“慕容将军,李将军,你们胆敢以下犯上?”章太师怒道。

“李将军言外之意,女子不得干政,如今母后抱恙,是否大快你心?”宁歌的眸光冷冷转至李将军脸上。

“末将不敢,末将并无此意。”李将军一惊,垂下目光。

“并无此意,是何意?本公主干涉朝政犯了大忌,母后临朝专政、内擅宫闱,在李将军看来,是大逆不道,还是妖后惑国?”宁歌笑着逼问。

李将军低垂着头,脸色紫胀,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极为不甘。身旁的雷将军扯了扯他的袖角,制止他的冲动。

华灯流转,宁歌的眸光幽深而变幻不定:“李将军以下犯上,辱及太后,罪当处斩。”

此言一出,慕容将军与雷将军蓦然惊骇,伏地祈求:“公主开恩,李将军饮酒过量,出言无状,公主雅量,就此饶过他这一回。”

章太师怒哼一声,口气不善:“枉太后如此器重李将军,此等逆臣,罪不可恕。”

李将军霍然站起,目光直射大长公主:“末将并没有罪,公主劫持犬子在先,逼迫在后,现下横加末将犯上之罪,末将无话可说,惟有青天可鉴。”

慷慨陈辞掷地有声,大显豁朗冷硬的武将风范。

宁歌淡淡回眸,冰冷地望向他:“横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夜,本公主就要干涉朝政,逼三位将军交出兵权,否则,三位将军的孩儿便命丧洛阳城外,将军府上下共百余人命,必将无辜惨死。”

慕容将军与雷将军全身一震,惊恐地仰头直望大长公主,想要开口求饶,却让李将军抢先。李将军嘴角抽搐,霍地站起,眼中怒气腾腾,似欲燃烧眼前男装服色的大长公主:“你——妖女,你必遭天谴…”

手起,银光横掠,身形迅捷一晃,猩红热血喷溅而出,锦堂明华光影里落下妖艳的血雨。

剑落,光寒长剑低垂,剑尖血珠滴落。

杨策巍然站立,眉宇冷酷,眼中杀机已逝。

李将军惊瞪双眼,僵立须臾,砰然倒地。

慕容将军与雷将军骇然失色,双眼圆睁,僵立当地。

从拔剑的那刻起,宁歌并无移开目光半分,昂然目视杀戮的一瞬。她从袖中取出翠色罗帕,淡然地擦拭鬓角的血滴子,神色冷漠。

章太师短须微动:“逆臣出言犯上,辱及皇室,与华太尉密谋叛逆,欲杀大长公主灭口,杨将军获悉内情,力斩逆臣,护大长公主于周全。”

罗栋瞪视着跪在地上的二位将军:“慕容将军,雷将军?”

二人无言相望,重重一叹,思及大势已去,眼神顿时垂落于地,齐声道:“明日早朝末将即上表请辞,禀奏陛下,因旧疾复发,无力朝政,恳请告老还乡。”

“且慢!”

一道威严而冷酷的声音破空传来,锦堂外,一人怒容横眉地站立,身后百余家将保护,阵仗慑人。

正是华太尉。

 

杨策望向宁歌,目光交汇,无声交流。

他眼色渐冷,严酷之色袭上脸膛。

她面色如霜,清冽的笑浮上唇角。

“大长公主在此,华太尉还不见驾?”章太师先声夺人地喝道。

“原来是舅舅!”宁歌摆摆手,“舅舅也是前来为杨将军践行的吗?”

“慕容将军,雷将军,若要告老还乡,怎么不知会老夫一声?”华太尉径自步入锦堂,不理会大长公主的问话,也不瞧她一眼。

“二位将军告老还乡只需禀奏陛下,何须向华太尉禀奏?莫非还要华太尉下达旨意不成?”章太师讥讽道。

“章太师劫持朝廷功臣的家眷,杨策私自杀害朝廷大将,罪不可恕,本太尉自当禀奏太后与陛下,请陛下圣裁。”华太尉怒目凛凛。

“舅舅,功臣家眷是我劫持的,朝廷大将是我杀的,也该是我罪不可恕,不过,我也是奉了母后懿旨。若无母后的懿旨和谆谆教诲,我怎会有此胆量与舅舅叫板呢?”软音淙淙,倒似清泉一泓,宁歌神色悠然,面无惧色。

“若是太后懿旨,公主何须如此劫人杀人?如此低劣的手段,只怕心中有鬼、居心叵测,公主所说的太后懿旨,掩人耳目罢了。”华太尉步步紧逼,毫不示弱。

“如此,舅舅意欲如何?”宁歌缓缓问道。

“禀明陛下与太后,明日早朝共商,百官自有定论。”华太尉阴冷一笑。

“妙哉!妙哉!”宁歌拊掌三下,“只不过,我担心表哥表嫂与舅舅刚刚出世的孙子要长住宫中,呀,舅舅,那小孩儿甚为可爱呢,不过舅舅放心,自有宫人仔细侍候着,万无一失。”

“你——”华太尉精光一闪,冷声笑道,“公主骗人的伎俩当真炉火纯青,臣的孙子正在府中,怎会在宫中呢?”

“舅舅不知吗?”宁歌故作一惊,“舅舅率着家将前来太师府之时,江右扬闯进太尉府,请表哥一家子入宫赏月。”

“公主好手段!”华太尉的声音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敢问公主,何时放出犬子一家三口?”

“这就要看舅舅了。”宁歌漠然一笑,“三位将军何时交出虎符,表哥一家三口便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太尉府。”

“哈哈…”华太尉纵声狂笑,猛地一挥手臂,立时,百余家将扬刀怒目。华太尉的眼中射出烈烈杀意,“将所有人等押下。”

“华太尉,你当真反了不成?”眼见华府家将扬刀冲上来,章太师大为震惊,扬声大喊,“来人——来人——保护公主——”

“章太师,叫了也没用,阖府上下的守卫皆已被我制服。”华太尉一摆大袖,奸诈地大笑。

立时,百余家将将大长公主、杨策与章太师重重围困,锦堂顿时拥挤,刀光纵横。

杨策护在大长公主身前,横剑锁眉,目光如鹰精锐慑人。

罗栋也摆出大开杀戒的姿势,誓死保护公主。

宁歌却无惧色,连连拊掌:“好大的阵势!舅舅果真是有备而来,不过呢,我自然也是有备无患。”

话音方落,即有橐橐的靴声急促地响起,须臾之间,锦堂门口陈列两排铁甲侍卫,弯弓搭箭,齐整神速,令人晃眼。

皇家护卫云光骑,箭无虚发。

“末将叩见公主,末将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高风一身黑甲,沉声命令,“逆贼犯上作乱,尔等听令!”

“舅舅该是晓得云光骑箭无虚发,”宁歌柔声冷笑,“咻的一声,便是穿胸而过,或是直掼脑袋,舅舅可要试一下,是你的刀快还是云光骑的箭快。”

“华太尉,还不速速就擒?”眼见形势立转,章太师喝道。

“公主不让须眉,臣佩服之至。”华太尉掩下眼中的阴狠光芒,挥挥手,百余家将鱼贯退出。他的脸上犹有不甘,然也无可奈何,“臣多有冒犯,公主海涵。”

怒哼一声,华太尉狠厉的目光扫过章太师、杨策、罗栋,最终甩袖转身离去。

章太师与罗栋猛地跪地:“臣无能,公主受惊。”

宁歌的漆黑双瞳缓缓释出暖色,迎上杨策深深的目光,相视一笑。

他的浮白纹绣锦袍前襟血迹斑斑,她的月白锦袍裾缘鲜红点点,浓艳欲滴。

锦绣白地,红艳绽放,犹如万里雪地红梅横斜,凌寒傲霜,携手并进。

******

寝殿里,两盏宫灯幽暗低垂,绡帐高掀,凤衾鸾枕堆至床内,绫子与肖挽雪立于榻前为华太后净身。

华太后半敞着白绫中单,外袍半褪,脸色怔忪,那双凤眸再无丝毫昔日的神采与意气,而只是一个任凭别人摆布的贵妇,再也不会跟她斗气,不再对她谆谆教导,也不再对她疾言厉色…

“一月了,为什么母后总不见好呢?为什么没有丝毫起色?”宁歌幽声道。

“太后吉人天相,假以时日,一定会大好的。”绫子轻笑着安慰。

“公主莫担心,太后的气色与神智日渐好转,小的相信再过一些时日,太后一定能够痊愈。小的家父曾医治过一位患者,那患者与太后一样,后脑被人重击一棍致使神志不清,家父为他医治两三月后,患者痊愈,与往日并无不同,因此,公主无需担心的。”肖挽雪低垂着凝婉的螓首,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