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天的小屁股跟陀螺似的在她膝盖上扭了两下:“太热了,我坐沙发上!”
“别闹,”卫遥远按着他不放,边吹边扒拉他短短的头发,“吹干了就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还上课呢。”
卫天天嘴角抽搐了下:“我都十七了…”
小蝾螈趴着碗沿看了会,眯着眼睛打起了盹。等母子俩都回房间了,才灵活地迈脚爬出汤碗,推开留着缝隙的玻璃窗,沿着水管慢慢爬了下去。
第三章、代沟
“肯定余情未了啦,她看到我时候,表情不知道多温柔。就这样,这样摸我!”东方蝾螈努力伸胳膊,实在够不到后背,只好含情脉脉地在自己柔软的肚子上摸了一把。
鱼缸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它扭头看了眼忙着解益智题的黑蛇父女,提高嗓门:“而且啊,小孩子只有妈妈,没有爸爸,肯定是不行的,教育问题很严重啊!现在只是小流氓,将来就要变成大变态了!”说完又想起来卫天天没准不是季鳐的种,连忙闭嘴,扭头去看鱼缸。
大半缸水纹丝不动,一点儿水花也没溅起来。
这也太沉稳了!
跟刚知道卫遥远家地址时兴奋激动得一口气下海游了上百公里的家伙完全两个样子。
受刺激了?失恋了?
可这恋都失了十几年了,还差这么几天?
那边黎郁和王小宝都听到它的喊声了,探头探脑的看过来。王小宝还问:“那个小流氓帅不帅?”
黎郁飞快地拍了女儿脑袋一下:“你管他帅不帅?”
王小宝不高兴了:“我告诉妈妈你打我!”
“打是亲骂是爱,爸爸这是在教育你…”
小蝾螈干咳一声,再次伸爪子敲了敲鱼缸,还是没反应。
“季先生,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就出来算算报酬啊!
只付了定金而已!
那母子俩不知道多可怕,动不动就放火烧房子!还差点把它给煮了,幸好它机灵,卖萌糊弄过去了!
黑蛇还骗它说装成季鳐的样子可以勾起女主人的回忆,勾起的明明是食欲!
那只汤碗都够它全家老少躺进去的了,太太危险了!还是早点拿钱走路的好!
王小宝添乱似的插话:“报酬当然会给你,你总得多给点信息吧,起码把奸夫什么的供出来嘛。”
这话一说,鱼缸里的水果然波动起来了。季鳐瞪着那双大眼睛,从泥沙里钻了出来,隔着玻璃盯着他。
小蝾螈没来由就有点紧张,果然是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体型变这么小杀气还这么重:“…没奸夫吧,有也早离婚了,估计就那种没什么能耐的普通男人,小孩…七岁了…家里就他们两个。”他隐约记得卫天天说了什么“十七岁”,但是看模样也知道小孩年纪很小,自作聪明地把那个“十”给省略了。
黎郁拍了下茶几:“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啊!”
王小宝反驳她老爸:“爸爸你说错了,小三才趁虚而入,季伯伯是原配,这个应该叫破镜重圆、再续前缘、重拾旧情…”
黎郁欣慰地点点头:“小宝成语学得真好!顶呱呱!”
“那是,也不看看谁生的。”王小宝得到夸奖,更得意了,抖了抖腿,“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买一大把玫瑰,抱个电吉他,找个人在角落里放伴奏带,唱他个三天三夜,钢铁侠都能唱到你怀里来!是吧,爸爸?”
黎郁噎住了,瞪眼看着一脸稚气的女儿。
小蝾螈也愣了下,嘴巴迅速地就咧开了。这小姑娘比流氓还有范,完全一副风流花少的口吻。
家庭教育重要,本性也很重要啊!
鱼缸里的季鳐有些暴躁地拿尾巴砸了砸玻璃缸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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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天天一下课就背上书包,飞快地下了楼,然后放慢脚步,摆出一副冷酷忧郁的美少年姿态,慢吞吞地走向门口。
刘小芸跟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从对面C3教学楼下来,一行人打打闹闹着就从他边上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矮了,刘小芸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
卫天天愤愤地扯了扯书包带子,迈步往外走。
校门口对面就是公车站,刘小芸他们早没了踪影,卫天天看着熙熙融融的人群就烦躁,拎着书包大步往前走。
走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他警惕地扭头看了一眼——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五官不错,眼神阴毒,一看就心怀不轨。
难道想拐骗儿童?!
卫天天加快脚步。
他也加快了脚步。
卫天天穿过马路找公车站牌,他也跟了过来。
卫天天哼了一声,干脆不坐公车了,大步往附近的小公园走去。男人果然也跟了过来。
算你倒霉,小爷这几天失恋,正缺个人当出气筒!回家发泄又打不过老妈,正好拿你练手!
卫天天边走边考虑,是直接变出翅膀把人吓得尿裤子好呢,还是装可爱扑过去然后把人大腿烤焦好,还是双管齐下,一边吓人一边烤焦一边飞起来把坏蛋扔进垃圾车…
总之,一定要好好的为民除害!
天色越来越晚,小公园也越来越近了,卫天天兴奋得额头都冒汗了!哈哈哈哈哈,好久没有好好打一架了!心怀正义,大力虐菜这种事情,想想都超级兴奋!
他身后的季鳐看着越来越偏僻的小路,脸色越来阴沉了。
这小孩才多大!
放学了不回家,就这么四处瞎逛。
看看那校服穿得,拉链不拉,衬衫扣子也不好好扣着,走近一点居然还能闻到香水和发胶的味道。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遥远就是太心软,慈母多败儿,要是自己的小孩…想到这里,季鳐狠狠地心疼了一下。要是自己的小孩,那他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遥远一走就那么多年,讨厌自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给自己生小孩呢?
看看那小屁孩走路的熊样子,拽得二五八万的,三岁看到老,老鼠生来会打洞。他爸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方蝾螈还说那男人抛弃了遥远,俗话说父债子偿,就是这小孩太小了点,似乎有点以大欺小…
小公园地方偏,布局也不怎么合理,乔木灌木乱栽一气,小路边的花坛也没人打理,疯长的藤蔓植物把小路占得东缺一块西少一角的。
卫天天一个劲往草木氤氲处走,季鳐跟着走了好一会,成年人的良心终于还是觉醒了:“天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话是这么说,人却还是远远站着,一副很嫌弃的表情。
卫天天手心都是汗,回头看向他——还不够隐蔽,动静稍微大点,就能引来附近跳操的大妈大婶!
在季鳐看来,这小孩那表情就有点让人同情了,气喘吁吁,脸上汗津津的,小小的胸膛不住起伏。那双眼睛长得跟遥远倒是挺像的,水灵灵的,看得人心跳加速。
他咳嗽了一声:“再不回家,你家人要担心了。”
卫天天早料到他这些话了,哼哼,先给糖,然后就把小孩迷晕了装口袋里卖到深山老林里去!这戏码还想骗过他!
卫天天捂着肚子蹲下来:“肚子好疼啊,叔叔!”
谁是你叔叔!我是你后爸!
季鳐腹诽着上前,心想看在遥远的份上就勉为其难放过你:“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送你妹她大姨父的亲戚!卫天天盯着他的裤管,眼珠子乱转,怎么才能把这骗子骗到里面去呢?
季鳐见他不动,忍不住伸手轻拍了他一下:“喂?”
这一拍,才发现卫天天体温高的不正常,连忙伸手抱起小孩:“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卫天天最恨别人当他是小孩!尤其恨这种抱奶娃娃的抱法,气得眼睛里火星四溅,体温嗖得就上来了!
季鳐更确定他发烧了,抱着他大步往外走:“发烧了还四处闲逛不回家,你妈妈该多担心你!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别人,就知道惹麻烦…”
卫天天终于憋不住火,“哗啦”一声张开了金色的翅膀!
季鳐下意识地松开手,看着张着小翅膀飞到半空的小孩那嚣张的样子,突然就醒悟了。发烧个屁,小孩身上流着鹓鶵的血,家族遗传,天生热血而已。
感情自己都白担心了。
卫天天往四周瞅了瞅,飞到一丛高大的灌木后面,翅膀上的火焰渐渐燃起:“死骗子,过来让我揍几下!”
季鳐最心虚的就是这个“骗”字了,说谎是要复仇代价的,譬如卫遥远的离开,要不是因为自己一次次的欺骗…
卫天天还在那挑衅:“不敢了?吓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知道你这种胆小鬼…”
季鳐往前走了两步,长而有力的尾巴率先从衣摆下露了出来…
第三章、不打不相识
卫遥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儿子:“天天,你的腿怎么了?”
卫天天低着头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摔了一跤。”
卫遥远几步走上去,扳起他脑袋,就见白乎乎的小脸上一大块乌青,明显是被人揍的。卫天天扭着头要躲开:“你干嘛呀你。”
“跟人打架了?”卫遥远扶着儿子的肩膀不放,“跟谁打架了?”
她儿子的战斗力她最清楚了,别看小胳膊小腿,撂倒几个三大五粗的成年男人是没有问题的,到底是谁啊,难道也不是人?
卫天天被她一叠声的追问,委屈劲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口气倒是很生硬:“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说完,硬着挣开她的怀抱,一瘸一拐地进了卫生间。
隔天回来,刚刚消去乌青的脸上又多了点小伤口,神色间却满是兴奋。卫遥远狐疑地给了盛了第三碗饭:“天天,你不能这样了,伤口愈合得再快,也不能随便打架。”
卫天天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下,扒了会饭,忍不住抬头问她:“妈,我爸打架厉害不?”
卫遥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挺厉害的。”
卫天天再次埋头苦吃,吃完饭居然还拍着翅膀在屋子里遛了会弯,说是要锻炼翅膀。半夜醒来,意外地发现儿子还在客厅拍翅膀练习。
卫遥远觉得这个问题大大的有,正正经经一学生,不好好学习,一门心思想着暴力和□——是她的教育方式出问题了?
卫天天却不知道她的烦恼,放学后在卫生间小隔间里脱下鞋子,塞好增高鞋垫,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往校门口走去。
那个高个男果然在门口等着。
两个你瞪我瞪你地一齐往小公园走,男人还是那么八婆:“每天那样晚回去,你妈妈真的不担心你?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卫天天挺起胸膛,“我爸爸打架从来没输过,一个能打几十个!”
季鳐脸色刷得黑了下来,一个能打几十个,那就不可能是那株水仙花了。是什么?野猪?豹子?
卫天天“哼”了一声:“怕了吧!”
季鳐嗤之以鼻:“你赢了我再吹牛,小矮子。”
“你才小矮子!”卫天天气得差点直接解码狂化,“我妈说了,我这是大器晚成!等你死了,我还风华正茂!”
“你…”季鳐吓了一跳,“你妈妈知道…知道我了?”
卫天天大言不惭地撒谎:“废话,我妈妈说了,像你这种货色,我爸爸一拳就能把你打残了。”
季鳐听得又怒又伤心,却又完全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失魂落魄地想:原来遥远这么讨厌我,原来我们真的没可能了…
卫天天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落在后面:“快点啊!”
季鳐瞅着前面白白嫩嫩却满脸悍色的小孩,突然就觉得没劲极了。
“不打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卫天天不干了,他昨晚刚想出几个新招呢,让他跑了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对手。
“喂!喂!”卫天天小跑着跟在他后头,“你别跑啊,我爸爸虽然厉害,又不让你跟他打,我跟你打,你打赢了我再跟我爸打。”
季鳐脚步不停,瞥了一眼:“你赢过我?”
卫天天干咳了一声:“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完全解码,完全解码了打,肯定是我赢。”
季鳐停下脚步,对,完全解码就能知道奸夫是谁了!
卫天天摩拳擦掌,干脆把校服外套都脱了,季鳐犹豫着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打不打!”
“打!”
季鳐腿长,认真走起来卫天天就得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你急什么呀!等等我!”
“快下雨了。”
“乌鸦嘴!下雨了也不关你的事啊,感情还得回家时候衣服啊…”卫天天追了几步,突然有点后悔穿了增高鞋垫——一会儿全脱了化身了,完全没效果了。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暴雨前夕到了小公园。
真是前夕,一赶到就哗啦啦倾盆而下了。
那雨也像是憋了十几年气,下起来又凶又猛,雨滴砸到身上都觉得疼。卫天天迅速地收起翅膀,钻到小凉亭里避雨。季鳐也赶紧跟了进去。
“阿嚏,阿嚏!”卫天天抱紧胳膊,一个劲地打喷嚏。
季鳐瞅了眼他身上那件小得有点可怜的无袖小背心,忍不住又唠叨:“你就不能把外套穿回去了?”
他真的是老了吧,怎么就这么事儿妈呢!
卫天天搓着鼻子摇头:“都掉泥地里了,脏死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脱外套和衬衫了,耍帅果然没有好下场,衣服扔到地上,再一下雨…啧啧,卫天天嫌弃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脏衣服。
季鳐瞪他:“那你明天穿什么?带回去让你妈洗?你知不知道体谅!”
卫天天诡异地看他:“你管谁洗,那是我妈,又不是你的,你干嘛天天把我妈挂嘴边?当心我爸揍你!”
季鳐噎住一般看着他,看了一会,脱下外套甩他头上,气汹汹地冒雨冲出去,把小孩的外套捡了回来。
卫天天裹着他的外套,把脑袋也包了进去,就留双眼睛露在外面:“哎,不用捡,我妈知道我衣服容易破,特地给我多订了几套…”
“那也不能浪费!”季鳐狠狠地打断他。
卫天天皱眉:“你比我妈还像中年妇女。”
“中…”季鳐觉得身上的湿衣服简直带着寒气,“你怎么你那么说你妈妈,你妈妈怎么就中年妇女了?她…她…”
她是他辛辛苦苦养回来的,从只能在显微镜里看到的小小细胞到培育成胚胎,再到婴儿、到幼童、到牙牙学语…
一年又一年,跟春笋似的拔节而起。这么当女儿一样养起来的恋人,怎么就成了中年妇女?!
卫天天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不大甘心地反驳:“我又没说她,我说你…”
季鳐干脆不理他,盯着外面哗啦啦的大雨出神。
卫天天百无聊赖地在凉亭里走了几个圈,扯了扯他衣服:“喂,生气了?”
季鳐不搭腔。
卫天天犹豫了会,瞅了瞅他湿漉漉的衬衣,伸手轻轻地抓住。
季鳐只觉得背后突然一暖,身上的湿衣服迅速地已肉眼可见速度烘干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卫天天一脸臭屁地捏着他衣角,小脸红扑扑的,身上就更烤炉似的又烫又红。
季鳐生气不下去了,怎么说,也是遥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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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得太突然了!
卫遥远赶到学校,早已经人去楼空,传达室大爷也说卫天天一下课就背着书包走了,压根没有什么课后活动。
每个公交站她都找遍了,也完全没有孩子的踪影。
卫遥远开着车,雨刷不断地把妨碍视线的雨水清理掉,视野里却还是没有卫天天的影子。
到底去了哪里?
卫遥远又把小区附近的街道都跑了个遍,又给班主任老师打了电话,还是完全没有消息。
班主任也很着急,没过几分钟就拨了回来:“天天妈妈,有同学说看到他跟一个陌生男人往学校附近的小公园去了。”
卫遥远愣住:“陌生男人?小公园?”
“对,说是每天一放学就来接他。”班主任试探着问,“不是你们家亲戚?”
卫遥远一边调转车头,一边否认掉了:“我去公园那看看,我…”卫遥远下意识觉得不会这样巧,心跳却还是砰砰砰加快了。
“天天妈妈不要着急,不要一个人去,你在原地等我,先报警!我马上就过来!”
卫遥远觉得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开始发烫了,嘴巴讷讷地回不出什么话。车子拐了个弯,沿着班主任描述的小路往前开去,周围的林木开始茂盛起来。
“天天妈妈,你可不能冲动,”班主任在电话里叮嘱,“我现在打车过来,你在哪个位置?”
暴雨小了一点,小路却愈来愈狭窄,卫天天下了车,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小公园荒败已久,草木虽然茂盛,却都各自任性疯长,在习惯了整齐规划的现代人看来就有那么点不美观。
她最先看到的是卫天天那件脏兮兮的校服外套,挂在树枝上,在雨中颤悠悠地晃着。然后才是头碰头一起下棋的季鳐和卫天天。
下的是很常见的五子棋,借着那点路灯灯光,拿树叶和树枝做棋子,还不时因为风吹乱了树叶而吵闹。
“我明明下在这里,是风吹乱了!”
“吹乱了就是老天爷要你输了!”

卫遥远撑着伞,呆立在原地。
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
季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隔着重重雨幕,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手一松,成把的树叶纷纷扬扬落里夜风里,洒了卫天天一脸。
卫天天跳起来:“还下不下啊!这是耍赖!”
季鳐“哦”了一声,转回视线,那些树叶把自制棋盘和脚面都覆盖了,哪里还分辨得出哪些是被风刮的,哪些是他认真放上去的。
卫遥远的脚步声却清晰可闻。
明明那么大雨声,明明哪里都是泥泞,他却清晰地听到她的鞋子踩上松软泥土的声音,听到雨滴啪啪啪落在碎花伞面上的声音。
那是他的遥远啊——
他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泪一颗颗落在树叶上。
他还记得那个轻浅的吻,轻轻的,软软的,风一样消散了,抓都抓不住。
她总是能飞得那么高那么快,海天交融,他却只能仰望,每天每天都仰着头等待。等那一抹金色的身影在云端出现,等她张着双翅俯身飞下来。
同伴笑话他是在做梦,一条沧龙肖想一只黄金羽鹓鶵。
“男人要勇敢才能赢得爱情——你想啊,每次都要她来救你,她怎么会喜欢上你?”
“水里才是我们的地盘,当然在水里才能最有男子气概。”
“黄金羽最怕水了,你把她哄下来,哄到有金厨鲨的地方,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帮忙,把鲨鱼赶跑!”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兄弟姊妹那么多,还怕鲨鱼?”

卫天天也看到了卫遥远,跳起来飞扑过去:“妈!”
卫遥远被他扑得把伞都丢了:“小心地滑!”
季鳐觉得手脚都没处安放,僵硬地坐在原处,卫天天指着他冲卫遥远解释:“最近认识的一哥们——我妈!”
双方都跟没听到他介绍似的,木头似的对峙着。
卫天天紧张起来,不会打架吧。
“真是我哥们,我们还下棋呢。”
卫遥远把手机塞给他:“跟班主任老师打个电话报平安,再好好跟老师道歉。”卫天天苦大仇深地接了过去。
季鳐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她,眼眶通红,眼泪倒是悄悄擦干了。
卫遥远远远地站着,等卫天天挂了电话,突然就问:“天天,跟爸爸说过期中考成绩了没有?”
卫天天“哦”了一声,猛然抬头看向她:“爸爸?”
季鳐听得伤心极了,谁不知道你有丈夫了!还非得这个时候提,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算数呢!一丈之内除了他压根没有适龄男性!
卫天天也跟看傻子一样看他妈:“我哪儿来的爸…”说到一半想起自己骗季鳐老爸很厉害,结结巴巴地改口,“老爸,老爸不是在家吗?”
季鳐拔腿就往外走,卫遥远用力拍了卫天天肩膀一下,给了他一个回去收拾你的眼神,拿起伞追了出去。
卫天天一脸的莫名其妙,撒谎了要教训他是没错,那个男人跑什么呀,似乎还哭了,大男人家哭个屁啊!
第四章、尾声
季鳐走得不快,卫遥远没两步就追上来了。她给他撑伞,他也不躲,主动说话,他却不肯搭理。
卫天天穿着季鳐那件大外套,甩手甩脚,好歹也追了上来,挤进两个中间:“咱们去哪?”
季鳐不吭声,卫遥远看了季鳐一眼,单手把儿子抱起来:“回家。”
卫天天脸刷得涨红了:“你别这样抱我,我都十七了!”
季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回家”两个字上,心里酸楚,偏偏这醋还吃得名不正言不顺,又舍不得这样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揍他的父亲她的丈夫一顿。
回家,回家就揍死他!
卫遥远的车子停在路边,卫天天率先抢了副驾驶座,季鳐在卫遥远的催促下也上了车。车里气氛沉闷,开了空调还是闷得人发慌,卫天天开了广播,换了几个频道都觉得没意思,干脆扭头找卫遥远搭话:“咱们今天在外面吃吧,我想吃栗子馄炖。”
“作业写完了?”
“当然啦!”
卫遥远询问似的看了眼后视镜,卫天天立马扭头:“哥们,去吃馄炖吧,我请客!”
季鳐正盯着椅背发呆,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看着那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卫遥远突然就想起了他开着红色的柯尼塞格载着她满街跑的情形。
那时候,怎么就能嚣张霸道成那样呢?
卫天天口中的栗子馄炖在城中的一家私房菜馆,下雨天又堵车,开过去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卫天天熟门熟路地带头往里走,还知道跟经理打招呼:“208包厢空着吧?”
经理年轻不大,戴副黑框眼镜,见他们进来就笑了:“208有人,203行不行?”卫天天撇嘴:“不行,我就喜欢那个。”
卫遥远笑着拍了下儿子脑袋:“都可以。”
经理也乐了,亲自把母子俩送到包厢:“天天还是要栗子馄炖?”
卫遥远点头,又要些点心小吃,卫天天拖着又厚又重的菜谱挤到季鳐身边:“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个橘露桂花汤圆不错,还有这个墨鱼汁面,这个…”
他说一个,季鳐就点一个,照本宣科一般点完餐。
卫天天吃了几片腌萝卜,又折腾着要去大厅翻看留言册子。包厢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鳐犹豫着开口:“你…过的好不?”
卫遥远自从下车之后脸上就一直带着笑,那笑意说不上多浓,却总让季鳐抓心挠肺得不舒服。卫遥远还是那个卫遥远,一样的眉毛眼睛鼻子,连皱纹都没添一道,但又已经变得不像她了。
变得让他连道歉都有些无从下手了。就像千万年前她背着他飞上云霄的金色巨鸟一样,他除了配合,便只能悬着心等待。
他甚至忍不住怀恋起能够把她当物品一样藏在实验室里每天频频观望的时候——至少,那时候还能满怀希望,还能把她像私人物品一样细心地保护着。
鸟儿不是风筝,一旦起飞,再没有能控制它自由的线了。
卫遥远反问他:“你呢?”
季鳐沉默半晌,摇头:“不好。”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卫遥远怔了一下,正要开口,季鳐突然就站了起来,大步绕过桌子,似乎是想要抱她一下,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卫天天和服务生一起走了进来。
见季鳐站在卫遥远身边,卫天天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季鳐嘴唇紧闭,还是卫遥远找了个借口:“他会看手相,正打算给妈妈看手相。”卫天天狐疑地看向季鳐,季鳐干脆拖过椅子坐下来,抓起卫遥远的左手。
卫天天更觉得怪异了:“不是男左女右吗?”
卫遥远尴尬一笑,想要把手抽回来,季鳐的手跟着她一起垂落到身侧,却死握着不放。服务员边上菜边拿余光悄悄扫射,好狗血啊,这是在干吗,孤男寡女的拉着手不放!
“季鳐。”卫遥远低低地喊了一声,季鳐这才松手。卫天天看看他又看看她,爬上椅子,舀起栗子大馄炖,一口一个,眼睛余光继续瞅对面明显坐得过近的两个人。
毕竟是在亲生儿子面前,卫遥远借着起身拿酱料,把椅子往边上拉了拉。
季鳐立刻抬头去看她,卫遥远避开了他的视线——总得先把话说清楚了,明明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搞得跟玩地下情一样。
季鳐拿起勺子,学着卫天天的样子,舀起滚烫的汤圆,一个接一个地往下吞。服务员看得眼睛都直了,这都是刚出锅的,里面的馅料还都液态的,这么烫可以直接吞?!
卫天天是天生不怕烫的,自然也没觉得他吃得有什么问题。
卫遥远看不过去,伸手去拦季鳐:“你别这样,要烫坏喉咙的。”
她一拦,季鳐便不再吃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母子俩,神情竟然还有些委屈。
服务员磨磨蹭蹭地拿着盘子出去了,卫遥远叹气,拉过卫天天:“天天,你多大了?”卫天天诡异地瞅着她:“十七了,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觉得握住他手腕的手烫得灼人,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般。他抬头看下卫遥远,对方的脸迅速地升高——他从宽大的外套中间掉了下去。
“你干嘛啊!”卫天天四爪并用地爬了出来,金色的翅膀,黝黑的身躯,长长的尾巴上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根翎羽。
那模样与其说罕见,不如说丑陋。
卫天天愤愤地喊了几声,就钻回外套里,重新化成了人。季鳐呆呆地看着,愣了半天,脸上才终于浮现出点喜色。
他十七了!他还长着沧龙的身体!
这是…是他的儿子?
季鳐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
卫天天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见季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嘴角还要弯不弯的,气得直跳脚:“你笑个屁啊!我、我…我们出去打!”
说着就要扯他出去,可惜身高不够,最多也就抓到他裤兜的位置,一点儿男子汉气魄都没有。
季鳐哆嗦着回抱住他,不顾他的反抗,把人整个抱了起来:“你真的有十七岁了?怎么才长这么高?”
卫天天像被踩到尾巴的夜猫一样暴跳起来,金色的翅膀直接把外套都撑破了,火焰直接冲着季鳐的脸面烧去。
卫遥远吓了一跳,连忙抓着卫天天的腰要把人抱开,季鳐却完全不避闪,一手一个,把她和卫天天一起揉进怀里。
那一瞬间,卫遥远闻到了皮肉烤焦的味道,耳畔听到的,却是他微微发颤的笑声。
他说,遥远,遥远!
笑声渐渐低下去,成了呜咽声,明明比他们都要高大,却跟孩子一样哭得全身抽搐。
卫天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费了半天劲才把翅膀从他腋下抽出来,扭头问:“妈,这是个疯子吧?”
季鳐虽然抱着卫天天,却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卫遥远颈窝里。卫遥远摇摇晃晃地支撑父子俩的体重,轻轻“嗯”了一声,很快轻拍了儿子一下:“叫爸爸。”
卫天天愣住了,下意识地扭过头,正好看到季鳐那头被他烧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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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相认的过程平静得近乎诡异。
季鳐内心虽然激动,想起儿子的满口谎言和不良行止,总觉得需要冷静分析——而且,他的喉咙重度烫伤了,连呼气都疼,更不要说说话。
卫天天面上冷漠骄傲,一路上倒是不停地观察他。
这就是他的爸爸?原来自己原身丑陋的部分都是从他那来的!
想想季鳐那个逆天的战斗力,他觉得挺自豪的。再想想他趴在卫遥远肩膀上哭得发抖的怂样,他又觉得有点失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忍不住小声问这个便宜老爸,“你干嘛跟我妈离婚啊?”
季鳐忍着疼,哑着嗓子回答他:“我们还没结过婚呢,是事实婚姻。”
卫天天半天合不上嘴巴,原来你们这么时髦!
季鳐忍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你认识水仙花不?”卫天天瞪眼:“废话,我十七了。”
“不是说植物,是人…”季鳐揉了揉脖子,嗓子实在太疼了,“是能变人的那种水仙花。”
卫天天茫然摇头,季鳐觉得舒服了点,又问:“刚才那个私房菜馆的经理又怎么回事?跟你妈很熟?”卫天天这才反应过来,便宜老爸是在吃醋了。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着急了!
卫天天干咳了两声,又喝了口饮料,酷酷地表示:“我妈交往过的一个男朋友,太花心,又没责任心,被我妈甩了,现在正在努力挽回…”
卫遥远刚找到药箱,就听见客厅“哗啦”一声巨响,跑出去一看,正看到季鳐甩着有力的断尾,追着拍着翅膀满屋子乱窜的儿子打。
爷俩的破坏力一个比一个强,所过之处家具尽毁,地板全裂,火焰跟春花似怒放在沙发巾、柜子、地毯、垃圾桶上。
一屋子暖色调,热闹堪比批发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