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浅雪点了一支细香,插进神像前的小铜炉中,闭目静祷了许久,方才睁开眼睛。

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白瓷婴儿鼓鼓的小脸,眸中神采褪去,一片黯然。

七年前萧平章与她成亲时,长林王妃已染重病,就盼着能早些看到下一辈。蒙浅雪自认体健,一直以为可以达成婆婆的心愿,谁知等啊等啊直到最终婆婆抱憾离去,她身上也未有一丝消息。

三年母丧期满后又过了半载,蒙浅雪已经略微有些心急,请过好些大夫看视,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能这样月月年年等着,到如今已经等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背地里不知偷偷哭过几回。

铜炉中小小的香缓缓在顶端吐着白烟,蒙浅雪发颤的指尖抚过婴儿头顶冲天的发鬏儿,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又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萧平章的脚步声随后响起。

蒙浅雪赶紧擦了擦眼睛,关上龛门迎了出来,搭手给夫君宽下外衣,问道:“今儿头一回出府,父王必定悬念,你去那边请过安了吗?”

“我回来已经有一阵子,直接先去了父王那里。”萧平章的视线滑过妻子微粉的眼角,瞟了瞟仓促间没有关严的龛门,心中已然明白,轻轻叹了口气,握住蒙浅雪的手,拉她坐在身边,低声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咱们都这么年轻,父王半个字也没催过,你又何必心急呢?”

蒙浅雪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好半天才带着颤音道:“可是平章哥哥,我都嫁给你七年了……”

“才七年就腻了?你还得嫁给我一辈子呢!”

一句话逗得蒙浅雪破涕为笑,掐了他一下。

萧平章将她的手拿下,握在掌中,指尖揉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以前我是你的平章哥哥,现在是你的夫君,这样的情分,还有谁能比得了呢?对我来说,咱们俩能成亲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的……若有,那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要太过在意。”

蒙浅雪心头一酸,扑进了他怀里,“可我就是想锦上添花,就是想给你生一个嘛……”

爱妻心中的缺憾,萧平章又何尝没有,如今该劝的话已经劝过了,他也想不出别的可以宽解,只能按住前胸,说累着了,伤口有些发疼。

蒙浅雪吓了一跳,刹那间便把所有事都抛在了脑后,小心扶夫君躺下,给他捏手捶腿,又亲自端来当晚应服的汤药,瞧着他一口口喝下。

忙活了一阵,已到晚膳时分。侍女进来询问是否要摆饭,萧平章这才想起弟弟,派人一问,他居然还没有回府。

萧平旌素来精力旺盛,爱玩爱闹,在外面跟朋友吃吃喝喝也是常态,故而蒙浅雪并没在意,只吩咐厨房给他留了两样点心。不过萧平章却知道分开时这孩子是跟荀飞盏去追段桐舟的,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显然是没能抓住人,心头不禁有些微微失望。

其实萧平旌与元启在那条小街道别的时候,天色并不算晚。他之所以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只是因为在回府途中被云大娘拦了下来,说姑娘要见他,让他到扶风堂去一下。

从甘州到大同再到京城,萧平旌自认为和林奚的关系已经差不多可以彼此称为朋友了,但被主动邀请前去见面这样的事情,那还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更何况现在日影西斜,眼看就将入暮。

不过心中再奇怪,当然也得赶紧过去。到了朱雀大街时,外面的店门已经关闭,云大娘领他从后头角门进入,直接来到林奚独居的小院。

天色已暗,室内廊下陆续掌灯。林奚一个人坐在灯下,一见到萧平旌,立即站了起来。

萧平旌歪了歪头,故意调笑道:“怎么想起派人叫我呢?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我忙着其他事没有登门,你有些思念我了?”

林奚没有说话,先示意云大娘退出,自己转身走入内间,招手让他跟了进去,随后便将门板关上。

萧平旌的笑容变得稍微有些发僵,勉强又呵呵了一声,道:“你想我就想我嘛,没有关系啊,我这个人一向都挺招人想的……”

林奚依然不加理会,自顾自走到窗边,将两个支起的窗扇放下,又拉下纱帷。

萧平旌环顾左右,发现整个房间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不知为什么突然脸一红,手指无意识地捏住项圈上的小银锁,说起话来也有些打结。

“呃……林奚……林奚你听我说啊,我们琅琊阁上虽然不怎么讲究,可长林府是有、有家规的……这天都黑了……咱们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

林奚对他说的这些根本充耳不闻,脚下不停地又来到一个梨木小柜前,从最上头的抽屉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走到灯台边,再次招手道:“你过来。”

萧平旌满头雾水,又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是个红底描金的小小粉盒,盒面光润,花纹精致,搭扣竟是粒浑圆的珍珠所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器物,而且还相当眼熟。

“这是你大嫂的。我今天借口想描上头的花样子,跟她借了出来。”

萧平旌怔怔地看向她,“你入夜叫我来……就看一个我大嫂的脂粉盒?”

林奚将粉盒凑近烛台,“你再瞧瞧。”

萧平旌俯身细看,只见高烛灯光的光线在盒子底板中间映出微微一道缝隙,心头顿时起疑,伸手将粉盒拿了过来,认真翻看了一下,捏住底板一吐力,一个暗层被他捏开,掉出中间所夹的一整片薄薄的红色凝胶。

“这个东西……才是你想让我看的?”

林奚点了点头,“我怀疑这是东海朱胶。”

萧平旌一脸迷惑,“什、什么胶?”

林奚将红色凝胶小心地放到一边的银盘中,慢慢把粉盒重新扣好,叹了口气,“朱胶药性极寒,其中又以东海深水所产者为最,即便放置不动亦可散发浸染。这个粉盒是世子妃常用之物,如果里头一直搁着……”

她的话虽没有说完,但萧平旌是何等机敏之人,立时便明白了其间的意思,不由大怒,咬牙道:“你是说……我兄嫂成婚数年没有孩子,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林奚没有直接回答,但却轻轻叹了口气。

萧平旌心头一阵怒意翻腾,好半天才稳住了自己,问道:“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嫂还能调理回来吗?”

林奚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个粉盒在世子妃身边多久了?”

“这个我还真知道。大嫂用的这套妆盒是七年前出阁时皇后娘娘赐下的添妆之物,她很喜欢,一直没有换过。”

“七年……”林奚的面色变得愈发黯沉,好一阵方道,“世子妃习武之人,身体康健,应该还可以想办法。只不过……我终究见识不足,对于如何纾解东海朱胶的药性还须多请教几位大夫。这些人散落各处行医,书信往来就算再快,也需要一些时日。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大嫂,而先请你过来的原因。”

萧平旌大略一想,倒也明白她的好意。这些年来,没有孩子一直是蒙浅雪心里的一个结,如果没有解毒的把握就急着告诉她,最终也不过是让她平添一场烦恼罢了。

轻薄如纸的红胶躺在桌上银盘中,看上去只有那么小小一片,但其间蕴藏的恶意实在难以言表,萧平旌只是稍稍一想,背心便似有寒栗滚过,又恼又惊。

“究竟是谁会做这样的事?而这个人所图的……到底又是什么?”

林奚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喃喃道:“我是医家,自小念的是药典医书,想的是济世救人……至于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从来都想不明白。”

“原来那天你捧着大嫂的手,是想察看她有没有症状……”萧平旌仰起头,眼中微有光亮闪过,“林奚,谢谢你告诉我。”

林奚淡淡笑了一下,“我既然答应过,自然要告诉你。至于该不该先跟世子说一声,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萧平旌用力在自己脸上揉了一把,心中凌乱如麻,一时间也不知道能怎么决定。纠结了一阵,远方起更的锣声响起,他不想再打扰林奚,匆匆告辞出来。

此时已经宵禁,街面上一片冷寂。入夜即起的朔风卷地而来,直扑人脸,萧平旌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猛地惊觉空中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一团团一粒粒浸在肌肤上,寒气深沁入骨。

这场暗夜中悄悄落下的雪,到天明时变得更大,铺天盖地翻卷了一日一夜,让金陵全城都随之改换了素妆,望去一片晶莹琉璃世界,美不胜收。若非雪后出行会变得稍稍艰难,这无疑便是冬季里最好最有意境的时光。

蒙浅雪早就定了腊月二十要去西郊青莲寺进香,她素不畏寒,雪漫山道也阻碍不住,当日一早便整束停当出了门。

萧平章终究未曾大愈,进宫请过安后并未恢复朝务,反正年尾将至,节下诸事繁杂,他索性继续居府休养,打算过了年再说。浅雪出门后,他在暖阁里又看了半卷书,一问平旌还在家里,遂起身穿了狐皮大氅,裹得暖暖的过来找他。

萧平旌的居所是将主院南翼划分出来另起隔墙的一个院落,因为不需要迎客和料理公务等等,他的房间很少,庭院却比他处更大更开敞。绕墙而过的一湾清溪和院中高耸云天的大树,从小就最得他的喜欢,十岁那年刚一分到这个院子,便高高兴兴给起了个名字叫“广泽轩”,亲笔题了门匾挂上去,后来长大了又觉得这三个字有些丢脸,无奈兄长促狭,就是不肯给他改换。

那晚从扶风堂回来,他在自己院中闷了两天,实在想不好是否应该把知道的事立即告知大哥,可萧平章走进屋里只静静看了他几眼,他便明白这两日的纠结都是白费,因为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去。

“昨晚你大嫂亲自下了厨,也没见你过来吃饭,到底怎么了?”

萧平旌没有立即回答,先在窗下长椅上铺了虎皮请兄长坐下,又将火盆端到他脚边,自己拉了个蒲团盘腿坐在近旁,这才小声道:“我的确有件事情,想要告诉大哥……”

萧平章许久未听到平旌语气如此严肃,心头顿时一沉,又见他垂着头,说话时都不敢抬头看他,更觉得必定不是小事,心中暗暗做了准备,但饶是如此,听完小弟结结巴巴讲了林奚的判断之后,他仍然免不了面色转白,透体一阵寒凉。

这些年他的小雪为了一个孩子,到底喝过多少苦药,流过多少眼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真是天不愿赐,夫妻两个彼此扶持也能接受,但若是被人暗中所害……

萧平章握紧了长椅的扶手,牙根微微咬住。

平旌担心地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膝上,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若论自制之力,萧平章自然比弟弟要强,闭目忍了半晌,渐渐稳了下来,第一句话先道:“你大嫂今天出门不在,平旌,去瞧瞧林姑娘是否有空,请过来帮着再把屋子里头好生看一下。”

萧平旌微微一怔,随即又反应了过来。林奚为了不让蒙浅雪察觉,一直是在暗中探查,未必能检查得面面俱到,单说那个粉盒,便是整套妆盒中的其中一个,确实应该再看一下才能放心,于是急忙应诺一声,跳起身来。

大雪之后,前来扶风堂求医的病患多是着了寒气,虽然人数增多,却非疑难之症,坐堂的几个大夫足以处置,故而林奚一直留在内院的药房之中,研究东海朱胶的毒性。

萧平旌过来相请时,她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理解长林世子忧心何在,并未推托,立即随他过府,将蒙浅雪日常起居的所有地方都查看了一遍,安慰道:“请世子放心,没有其他的异常。这东海朱胶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之物,单这个分量已经足以达到目的,不在其他地方画蛇添足也是情理之中的。”

萧平章略略松了口气,但心中依然有些疑惑不解,“小雪是武门出身,内功心法皆习自高人,她与我之间无话不谈,若是身体有什么不对,为何不肯告诉我呢?”

“我一时也很难向世子解释清楚,这么说吧,朱胶造成的伤损虽然能够引发当前这个结果,可对她身体的其他地方并无影响……世子妃应该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林奚想了想,又问道,“请问世子,您确认这个粉盒就是七年前从宫里赐进府中的吗?蒙姐姐不像是对身边的东西特别上心的人,如果是在那之后有人伪造了个相似的调换,也许毒素浸染的时间能短些……”

萧平章的指尖拂过粉盒边沿一角,轻轻摇头,“这里有个缺痕,是成亲那晚她不小心跌落砸到后,勉强修复成这个样子……再说内廷特制器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仿造……”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突然顿住,眸色微微一沉,但最终又没说什么,扶着窗台慢慢坐下,向林奚笑了一下,道了句谢,命平旌代为相送。

走出东院的外门,萧平旌看看四周无人,忙急切地问道:“你说过可以调理的,对吧?但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使唤。如果是要找药材,无论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能给你采回来。”

林奚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尽力,我自然也会尽力。不过……我不想世子和蒙姐姐日后更加失望,在诊疗之法没有准备周全之前,你先不要告诉他们可以调理。”

萧平旌闷闷地点头应了,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甚是沮丧,送林奚出门上车后,无精打采地又回到了东院。

他穿府过院送客,来回已经走了一趟,可进门一看,萧平章依然如先前一般坐在窗下,连姿势都未改过,心中顿时有些担忧,忙上前劝道:“我知道大哥现在的心情……可这种阴狠恶毒的下作手段,向来很难查到根源,你先别着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

萧平章没有应答,盯着火盆中的焰苗看了半日,突然道:“平旌,这京城的风越来越冷了,你可有感觉?”

萧平旌怔了怔,急忙去拿了外氅给他披上肩头,问道:“大哥很冷吗?要不要再加一个火盆?”

萧平章的手指握住肩上狐领细密柔软的长毛,缓慢收紧在颈间,眸色悲凉却又平静,“冷风也罢,暴雨也好,咱们长林王府,又不是没有经过风雨……”说罢,他扶案站了起来,“平旌,你陪我出一趟门。”

“大哥想去哪里?”

“天牢。”

第十四章 我意茫然

段桐舟逃逸在外仍未归案,但这并不影响对此次脱狱事件的最终处置。负责主管天牢的提刑司被谪免出京,刑部尚书罚俸三年,惩处得算是不轻不重。内阁推了大理寺丞商文举临时代领提刑司的职衔,先行履任,等待大年后再行品察。

得到这个小升半品的机会,商文举甚是珍惜,到任后兢兢业业十分谨慎,生怕再出任何的岔子,不仅把天牢内外规程重新清理了一遍,每两天还要亲自到牢中巡视。对于与段桐舟同案的所有人犯,更是早晚清点,监管得密不透风。

新上司到任的烈火烧得这般旺盛,天牢上下从都管到狱卒自然更不敢大意。为防生出意外,像宋浮这样的人犯,天牢已经完全禁止外人探视了。

这一天,狱卒老魏清扫完幽冥道,又去自己负责的几间牢房外点了人头,腰酸腿疼地正打算回值房休息一会儿,只见当值的曲都管急惊风般地奔了过来,慌乱地找出钥匙,说长林世子要来探看宋浮,让他赶紧招呼人手去打扫清理一下,免得囚室太过腌臜,冲撞了贵人。

对于老魏这样的人来说,长林世子高在云端之上,几乎不能仰望,当下也很惊慌,找了几个人直奔宋浮的囚室,先将他捆在墙角,随后忙忙地收卷烂絮,追杀虫鼠,还打了两桶水冲洗地面,简直恨不得把床板上的稻草都给一根根垒个整齐。

到了这个境遇,宋浮早已是心如死灰,眼前的景象虽然让人惊讶,却也引不起他的好奇之心,只瞟了两眼,便又靠墙闭目,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里的嘈乱渐渐停止,少顷,有人过来将他拖到栅门边,强行推搡为跪姿。

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外间传来,“给他把刑具去了吧。”

宋浮全身一震,霍然睁开双眸,定定地看向牢门的另一边,牙根渐渐咬紧。

只见已经清扫得异常干净的内牢通道上,摆着一张梨木靠椅,萧平章拥裘而坐,身后并无随从,只站着长林二公子。

众狱卒听命取了囚犯身上的铁镣之后,已全数退出了内牢区,四周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阵,宋浮方才冷笑一声,先开口道:“不是说长林王府不干涉有司审讯吗?世子还是忍不住了?”

萧平章语调似冰,“此案已经审结。朱笔御批,判你腰斩弃市,本应再株连三族,幸而陛下宽仁,许你族男丁流放发卖。怎么,这个结果还没有人告诉你呢?”

即便不感到意外,亲耳听到最终这个无望的结局,依然让人胸中如同刀绞。宋浮脸色灰败地扶着地面,几乎跪坐不稳。

“我手上有一份宋大人的履历。”萧平章并没有看向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文书,翻开硬封念道,“据载,显光七年,你是英州通判,西厉偷袭围城,府尹和参将都逃了,你一个文官守城不退,有幸得先帝亲旨嘉奖,从此仕途平顺。那个时候的宋大人,骨头里还算有些血气,心里也还算有家国子民,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份心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宋浮面现怒意,猛地前扑,捶地嘶声叫道:“宋某效忠先帝与陛下,此心从未变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我陛下朝局安稳而已!”

萧平章徐徐后靠在圈椅椅背上,冷冷道:“大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你断了前线补给,几乎就是想把甘左以南拱手让给敌国,如此作为,怎么能让陛下的朝局更加安稳?”

宋浮眸中涌出泪水,“这次的前线军情确如老王爷事先所料,我无话可说。但就事论事,身为领兵之帅,连一个像样的缘由都没有,只凭着多年领军的感觉,便随意向陛下索要行台兵符调动大军……即便是今日,我宋浮还是要说,此等行为仍是恶例,不可擅开。世子爷素有才名,请问,我大梁为政为军皆有制度,难道日后四境领军之人,全都能依例效法老王爷所为吗?”

这番话也算掷地有声,连萧平旌的眉睫都有些微动。

萧平章仍是面无表情,“所以你心有不甘,便想拿着前线将士和五州子民的性命,用以警示后人?”

宋浮拼命摇头,神情越发激动,“大同府的安排是我下的令,可当时我并不知道大渝真的是全军南下,我只是想要延迟补给而已,并非是要断送甘州,为纪琛谋夺军功!”

萧平旌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问道:“那你可承认段桐舟是在为你效力?”

宋浮怔了怔,点头。

“纪琛与段桐舟联手试图抹杀人证,是我亲眼所见。他若与你并未合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宋浮面色惨白,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派人去过齐州,从来没有……”

事态到了这个情势,宋浮继续狡言虚饰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萧平章问到这里,大略已能印证胸中所疑,于是不再多问,缓缓站了起身,转头离开。

内牢大门开了又关,接着便是外间上锁的铁链声响。宋浮紧扣在栅木上的手指用力滑下,长度已近翻卷的指甲被折断了几根,鲜血渗出,在发黑的木头表面留下数道朱痕。

他瘫软在地,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走下天牢门外高高的长阶,萧平章的步履越来越慢,眉宇之间积着疲累之色。

商文举是个极灵醒的人,看出长林世子心情不佳,便领着部属们远远躬身相送,并没有赶上前说话。萧平旌走在兄长身边,眸色也有些茫然,轻声问道:“朝中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是宋浮这样的想法?”

萧平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天牢的阴沉门庭,默然未答。

王府的马车辘辘驶至两人前方停下,东青放好了上车的脚凳。萧平旌伸手搀扶住兄长,劝道:“大哥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天这么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平章冰凉的指尖按了按二弟扶在臂间的手,“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大哥还想去哪儿?”

“正阳宫。”

萧平旌微微吃了一惊,眉间不由拧了起来,道:“大嫂的妆盒虽是皇后娘娘所赐,可相关经手的人那么多……别的姑且不说,在自己赐出的东西上动手脚,这也太傻了吧。”

萧平章的视线凝住不动,过了许久,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说什么呢,我进宫……自然是去请娘娘帮忙的。”

每至年尾,朝务的重中之重便是安排各项仪典祭祀,而后宫要筹备数场年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太子新立东宫,愈发与往年不同,荀皇后自然更是上心,每日都在审看各种酒席和器物单子,还屡次宣召濮阳缨进宫,商量岁末祭白神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