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素莹进来禀报首辅大人殿外请见时,濮阳缨正在解说近来的星象。荀皇后素知兄长并不赞同自己过于笃信白神,忙命他从侧殿退出,这才示意女官宣请。

自那日荀飞盏从府中拂袖而去后,荀白水虽然大面上稳得住,心中到底有些不安,这次进宫,主要是为了将此事告知皇后。

荀皇后再信白神,最倚重的还是这位内阁首辅的兄长,闻言不禁有些着急,“兄长不是说过……宋浮的事与你没有什么干系吗?”

荀白水的神色有些无奈,“确实没有直接卷入,只是以前跟段桐舟打过一些交道而已。但此时正是圣心恼怒的时候,哪怕只有些许牵扯,也是很难解释的。”

荀皇后想起荀飞盏那个难以压服的性子,心中越发地焦虑,不由抱怨道:“本宫早就说过嫂嫂太过娇惯孩子,兄长总是不听,现在才知道难以管束,只怕已经晚了!”

荀白水忙安慰道:“微臣这次进宫,是请娘娘心里先有个数,倒不觉得飞盏真会把事情做绝。只不过这孩子既然起了疑心,只怕咱们以后行事,得要加倍谨慎才是。”

这“以后”二字蕴含的意思,荀皇后岂会不知,可近日沉船案在朝中掀起的波涛,委实让她有些心惊,此刻提起来,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犹疑的神色。

荀白水轻叹一声,“怎么,娘娘甘心看着太子殿下将来……竟有可能要仰赖萧平章的脸色吗?”

荀皇后纠结片刻,喃喃道:“也未必会这样……以本宫素日看来,长林世子倒也不是轻狂莽撞的人。”

荀白水嘲讽地笑了一声,摇头,“娘娘,朝局的关键并不是长林王府现在想做什么,而是他们将来能做什么……人心多变,不可不防啊。”

荀皇后只不过是稍感优柔而已,并不想与他争辩,当下点了点头,道:“本宫知道了,若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提点飞盏几句。”

年下内阁的事务也是一大堆,荀白水说完该说的话,见皇后已然领会,心中稍定,问过东宫安好后,便不再更多耽搁,行礼退出。

荀皇后心烦意乱地靠在凤位上发了一阵呆,左右呈递上东宫分赐的年礼单子也无心多看,丢在了一边,正在沉吟郁结之时,女官素莹再次进前,禀报长林世子前来请安。

最开初的片刻,荀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长林世子来请安并不稀奇,只要他在京城,凡是规制该来的时候他从无疏漏,可若论起礼制之外……

“素莹,今儿不是十五吧?”

素莹不由一笑,“娘娘,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

荀皇后满心疑惑地想了想,觉得不能等闲视之,看看身上的常服,自感威仪不足,忙命掌箧女官取来正冠更换,又要加穿外袍。左右侍候的宫女们顿时忙碌起来,开了凤匣,捧出织金的云帔,展开来候她上身。

正阳位尊六宫之首,所穿云帔三重叠绣,前后坠角皆为东海贡珠,展动之间,泠泠作响。

荀皇后怔怔地看着温润流光的珠面,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猛地挥袖推开了裙边的宫女。

……为什么要如此在意?为什么要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之心?她是太子之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萧平章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甚至都没有先帝的血脉!

面对皇后陛下毫无预兆的怒气,周边侍女们不知做错了什么,只能立即伏叩于地,不敢发出半丝声响。素莹是殿前掌司,胆气自然更壮一些,赶了几步上前,扶住皇后微颤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荀皇后稳了稳神,倚在女官臂间慢慢坐了下来,好半天后方低声道:“就说本宫有些累了,身体不适。请世子改日再进宫吧。”

素莹一时疑惑,生怕有错,不禁追问了一遍:“娘娘说什么?”

荀皇后一掌拍在旁边小桌之上,怒道:“怎么,只要长林世子一来,本宫就必须得见他吗?”

素莹顿时不敢再多言,忙领命退了出去。片刻后,她端着一个长条托盘又走了进来,跪地呈递向荀皇后,托盘上放着一个朱漆粉盒,一小片红胶和一份文函。

“启禀娘娘,世子说……原也虑到了娘娘可能没有闲暇,已将今日拟禀事由行文呈报,请娘娘拨冗阅看。”

荀皇后倒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后续,呆怔一下后,到底按不住疑惑之心,伸手拿起文函打开,看着看着,面皮渐渐涨红起来,将纸页狠狠掷开,厉声道:“把萧平章给本宫叫进来!”

即便是素莹也很少见她气成这样,顿时吓了一跳,半句话不敢多问,匆匆奔了出去。

不多时,萧平章一身世子冠服,稳步走了进来。皇后恼怒的神情与殿中沉寂的气氛对他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仍是身姿端雅,轻息敛容,来到金阶前下拜行礼,动作一丝不乱。

荀皇后颤颤地抬起一只手,先指向托盘中的粉盒,又指向萧平章眉间,微咬着牙根问道:“世子所写的是什么意思?什、什么东海朱胶?你到底是来请安,还是来向本宫问罪的?”

她既然未曾叫起,萧平章便跪坐于原地,眼帘微微下垂,“臣不敢。这整套妆盒是娘娘御赐的,臣既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妥,自然应当先禀知娘娘。”

“禀知?”荀皇后的眸中几乎喷出火来,“你真以为本宫不懂?直接把这些东西摆到正阳宫来,分明就是想质问本宫怎么回事!整整七年了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萧平章眉尖轻轻挑了一下,“内廷司奉旨专人打造,再以娘娘之名赐出宫去的物品,却能被人暗中动这样的手脚,娘娘确实应该生气。可是理当承接娘娘怒火之人,难道是微臣吗?”

荀皇后被这句话瞬间噎住,嘴唇颤了一下,没能接住。

“图样、供料、匠人,怎么打制,怎么收验,怎么保管和赐出的,臣认为都有可查之处。”萧平章语调平静地继续道,“相关人等多在内苑,即便是禀告陛下请旨,也没有娘娘亲自督办来得方便。故而微臣今日进宫,恳请娘娘为臣做主。”

说罢,萧平章抬手齐额,叩地又行一礼,再直起身时,他已抬起了眼帘,目光直视荀皇后。

面对这两道虽然沉稳却又带着审察意味的视线,荀皇后不禁羞怒交加,指甲几乎已掐进掌心的肉中,“向陛下请旨?世子这句话可算是威胁?本宫心中坦荡,自然不会怕小人诬蔑。”

“微臣本无此心,娘娘若是一定要这样想,那也无可奈何。”萧平章的视线缓缓滑过她紧皱的眉心、潮红的双颊和气得发颤的手指,最后终于落在前方的金阶之上,不再平视,“有道是人人皆有底线,对微臣而言,一旦伤及父王、内子和平旌……微臣绝对不会哑口容忍。既然娘娘坚持不肯彻查,那么……”

“谁说本宫不查?”荀皇后恼怒地一拍桌案,盯着那小小一点朱胶,气得胸脯起伏,“手脚居然敢动到我正阳宫来,本宫的眼睛里头,也容不下这样的砂子……”

萧平章进宫之前,本就觉得荀皇后与东海朱胶直接相关的可能性极小,不过当面判断一下总不嫌多,何况此事涉及内廷,又时日久远,由皇后来查肯定比长林府更加方便,怎么都值得走这一趟。

他从正阳宫退出时,殿前日晷已偏申正。等候在殿外阶下的萧平旌正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猛地抬头瞧见兄长的身影,忙奔上前搀扶。

今日从早到晚,萧平章已算是奔波了一整天,做的事又十分耗费心神,体力早就有些不支,靠着二弟臂膀借力走下丹阶之后,他的眼前突然有些发黑,忙闭目稳了片刻,方才稍见舒缓。

萧平旌瞧着长兄毫无血色的面颊,甚是心疼,眉间几乎拧出了个疙瘩,道:“大哥的身体本来需要静养的,这样怎么撑得住?再说了,这件事毫无头绪,你急也没用,先交给我来跟进好不好?等有了实在的进展,我再跟大哥商量嘛。”

萧平章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后,他灰白的唇边方才浮起一个微笑,低声道:“平旌,幸好你在京城。”

短短一句话,萧平旌却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愧疚,眼圈不由自主有些发红。

第十五章 上师濮阳

金陵为天子帝都,权贵们建府择址,或环拱宫坊,或临南水之上源,大多集中在西城。而从孤山绵延下来向东一岭,因地质多碎石,即便是在皇城城墙之内的部分,人迹也甚是清疏。两年前濮阳缨入京时,声称步踏四方得白神天兆,在东郊岭下筑基立坛,启建乾天院,到如今已圈地超百亩。前方大殿宏伟精致,供奉白神金身,四方信众云集来拜,常年香火鼎盛,而后园紧靠坡岭,古树林立,多有常绿植被,冬日亦能浓荫蔽日,完全隔开了前殿的喧嚣,清静幽雅,是濮阳缨自己日常起居之所,丹房净室,均设于此。

乾天院的财源收入,除了皇室恩赏以外,大多都由信徒敬贡。在京城众多豪门贵府中,莱阳侯府的献金虽然排不上前例,但太夫人每月必来行拜礼四次,其风雨无阻的虔诚之心,却是鲜少有人能与之相比。按照白神教礼,腊月二十五点灯收尾祭,莱阳太夫人一早便沐浴熏香,让儿子吩咐外院备好车马,前来乾天院赶祭火。

由于信众中有不少是高门女眷,乾天院在东翼另设玄伽、素引两座净院,严禁闲杂人等踏足,专供这些贵妇们祭供白神。莱阳太夫人在常去的玄伽院祭炉前焚了神袋,点下三盏愿灯,将侍女们留在廊下等候,独自一人进入主殿神像前祷念教文。

殿中除了一名接香童子外别无他人,静寂无声,默祷之时,仿若心跳可闻。

大约半刻钟后,神像侧旁突然传来一声长叹,“莱阳侯府的产业向来不厚,太夫人总是给神院供奉这么多,倒让在下有些过意不去。”

莱阳太夫人唇间翕动停止,抬起头,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之意,道:“只要上师的符咒有效,就算倾家供奉,我也心甘。”

这时接香童子已低头退下,濮阳缨自后殿方向缓步走出,身侧跟了个灰衣汉子,体格劲瘦,双眸精亮,竟然就是正在被全城追缉的段桐舟。

“太夫人之诚心,没有人比在下更清楚,前几日段先生遇险,又得你相助……”濮阳缨挑起眼尾,笑吟吟地看了段桐舟一眼,“按说咱们也应该向夫人略表我乾天院的心意,是不是?”

莱阳太夫人一听这话音,面上不由涌起一阵激动之色,立即从跪毯上立起身来。

濮阳缨探手入袖中取出一个黄色纸封,递了过去,却又在对方双手相接时后撤了一下,道:“这白神符咒虽然有效,但稍有不慎难免反噬。太夫人可要小心了。”

莱阳太夫人深吸一口气,眸中满是决绝之色,郑重将黄封接了过去,收入袖袋之中,突又想起另一件心事,趁机问道:“上师,皇后娘娘开始严查当年赐给蒙府那套妆盒的事,你知道吗?”

濮阳缨淡淡道:“太夫人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

莱阳太夫人不由呆了呆,“上师竟然不着急?”

濮阳缨讶然道:“我为何要着急?在常人眼中,七年前我根本就还没有入京呢。”

“可是你跟我说过,交给我去正阳宫调换的那个脂粉盒,是你收买匠人偷偷翻造出来的……”

“那又怎么了?”

莱阳太夫人的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如果那个匠人招出你来……”

濮阳缨冷笑道:“太夫人定下心吧,那都是死了好几年的人了,能怎么招?这件事情……即便是皇后娘娘,她也查不出什么来。”

莱阳太夫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出玄伽殿后门,向北是一条直接通向丹房的小径,曲折幽静,绝无外人。濮阳缨几句话稳住了莱阳太夫人,带着段桐舟回返后园,边走边谈,十分安心随意。

“你确认荀飞盏已经发现了你与他叔父之间的联系?”

段桐舟眸色笃定,“属下确认。荀白水是文官,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书房留下了什么,当然也就没有意识到应该隐藏……荀飞盏见过我留下的手印之后,立刻就赶去了荀府,那气势显然也不是上门请安的。”

濮阳缨呵呵笑了数声,甚是满意,“京城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危险,既然现在已经顺利挑起了荀家叔侄之间的隔阂,也该尽快安排你出城躲躲了。”

段桐舟似乎并不担心怎么出城的问题,沉思着又走了几步,问道:“上师觉得,那位荀大统领发现内情之后,他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呢?长林王府,还是他自己的叔父?”

濮阳缨的眸色微微冷了下来,“不管他会选择哪一边,反正这位手握五万禁军的大统领,我是不可能放任他置身事外,不搅进这个局中的。”

段桐舟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看见小径分岔的另一头,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叫着:“师父!师父不好了!”

濮阳缨转身一看,来者正是最受自己宠爱的小徒韩彦,这个孩子素日虽有些不太稳重,但也从来没有慌乱成这样过,心中不由一沉,厉声喝道:“能有什么不好的,把话说清楚!”

韩彦扑跪在地上,“禁军,外面好多禁军,还有巡防营的……”

濮阳缨难得地怔住了片刻,瞪着面前的小徒弟,“你说什么?”

韩彦多喘了两口气,语调稍稳了一些,“咱们乾天院四面已经被团团围住,所有通道全部封死,门外……是荀大统领亲自带队!”

“荀飞盏?”段桐舟大吃一惊,“我敢肯定没有被人尾随,他是怎么追查到这里来的?!”

濮阳缨按着额角定了定神,“顾不得想这些了,你现在出不去,得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段桐舟对乾天院显然十分熟悉,立即道:“我先去丹房密室!”说罢向后园飞奔而去。

喧吵之声已从前殿方向传来,濮阳缨扬首远眺了一眼,回头又看看段桐舟将将消失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与其他皇室子弟一样,萧元启由宫学开蒙,在御书院听大儒授课,读典籍,习六艺,自然不信白神。只不过顺母即为孝,大梁国中法度又不禁传教,故而他对太夫人贡奉重金每月礼拜之举,倒也从来没有阻止过,母亲进殿祭跪之时,他便到院外信步闲逛。

前几日的大雪厚积未化,乾天院一溜儿铁红的院墙映着雪色格外鲜亮。萧元启离开主道,正想走到山林深处寻赏更美的雪景,突见林间几道锋刃反光,明晃晃地闪过眼前,数百名禁军兵士随后涌出,瞬间便封住了院门外的大路,又沿着院墙快速跑动,五步一岗,拉出一道防线。

就在这位小侯爷呆立在雪坡上还没反应过来时,荀飞盏腰束软甲,纵马出现在大路对面,招手叫他过去。

萧元启也算是个聪明人,一看见这位大统领,大略也能猜出事由,忙快步奔到近前,问道:“又是因为段桐舟?”

荀飞盏跳下马,微微点了点头,“我上次与他交手时,曾扯下他半幅布衫,”他从袖中掏出一团布料递过来,“小侯爷瞧瞧吧。”

萧元启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布料上沾染了半掌大小的一片油迹,放到鼻下轻嗅,油香气甚是熟悉。

荀飞盏的视线冷冷地投向远处的神院大门,“我觉得这个香味十分特殊,不像是市面上外造的,所以去问了内廷司专管各类香料的魏大人,他敢断定,这是内廷为白神祭坛特别调制的灯油,其他地方绝对没有。”

萧元启原本就觉得油迹气息熟悉,他这么一说,立时点头,“没错没错,家母每每祭神归来,也常带有这样的香气。这乾天院我还算熟悉,里面房舍林立,有大量常居使役人等,素日里更是信徒众多,来往繁杂。以段桐舟的超绝身手,选择乔装隐身于此,倒也是个好办法。”

这时马蹄声响,孙统领带着一队巡防营的兵士从侧方岔路上奔来,道:“大统领,后头连接孤山东岭的通道已经封好了,都是我营中精锐把守,谁也休想轻易冲出去。”

荀飞盏满意地微微颔首,正要下令,孙统领又拨马靠近,看上去有些担忧,“大统领,段桐舟可是穷凶极恶的逃犯,他如果真的乔装潜藏于此,动手时必定十分危险,要不要先派人悄悄通知濮阳上师小心些?”

荀飞盏淡淡笑了一下,“追捕段桐舟凭的就是一个‘快’字,谁也不用通知,给我进去搜!”

孙统领一抱拳,大声应道:“是!”

号令一下,早已蓄势待发的禁军兵士冲开院门,奔涌而入。将前院和大殿中无论是守神的术士、进香的信众还是洒扫的使役,全数围住,隔在前庭一角,由带队的将领比对画像,逐一放出。

玄伽、素引二殿也被封住了前后院门,荀飞盏打听到神院常有贵眷出入,还特意调来女子内卫,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濮阳缨从后园快步奔出的时候,这位禁军大统领已经站在神像金身之前,仰首冷冷地看着白神低垂的眼眉。

“请问大统领,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濮阳缨抢步上前,一脸惶惑之色,“我大梁国中并不禁白神,为何要盘查我教信徒?”

荀飞盏徐徐转身,先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抱拳为礼,道:“惊扰上师了。荀某奉旨,协同巡防营追捕逃犯段桐舟,发现他身上沾染了内廷特制的灯油,故而怀疑此人近期可能在乾天院出入过。”

濮阳缨一脸惊讶之色,呆怔片刻后又转为无奈,“在下这乾天院,确实人来人往保不齐什么,大统领这么一说,是打算要逐间搜查了?”

荀飞盏眉梢轻轻上挑,“上师的乾天院里有白神祭坛,荀某虽非信徒,但也不想随意冒犯。我知道,单凭陛下指派我追捕人犯的口谕,要想逐间搜查似乎是有些不足,可若是非要此时另行请旨,在这时机上……”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

濮阳缨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大统领这也是公务,在下不会如此计较的。再说了,一想到竟有朝廷重犯可能潜藏在此,我这心中也是惴惴难安。只不过……在前殿后院颇多御赐之物,还请各位兄弟们在搜查时,能够稍加小心。”

他说话间,荀飞盏一直在探察其神色,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稍稍欠身为礼,“既然如此,荀某就多谢上师大度了。”

两人这厢看似在协商交谈,但禁军的行动其实一刻都未停过,很快就搜过前殿,来到了濮阳缨私人起居的后园。

若论房间数量,后园虽然也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舍,数间净室和一个丹房,可比起宏伟华美的前殿,可以让人暗中藏身的地方毕竟少了许多。荀飞盏亲自四处巡看,最后来到丹房。

不同于其他房舍,丹房室内格局极为开阔,梁高数丈,承重的圆柱径围需用两人合抱。正中一座精铜丹炉,炉火熊熊,焰光逼人眉睫。

濮阳缨开玩笑道:“此炉昼夜不熄,我想那段桐舟应该不敢藏在这里头吧?”

荀飞盏绕着丹炉走了一圈,足尖轻跺两下,移动数步之后再跺两下,最后停了下来,用力踩踏住一片青砖,抬头看向濮阳缨,“若是荀某看得不错,此处有个机关?”

濮阳缨抚须一笑,“大统领好眼力。我白神教内闭关需裹地气,故而在这丹房之下建了一间密室,以供在下清修时所用。”

荀飞盏哦了一声,神色恍然,随即又问道:“能否请上师打开看看呢?”

濮阳缨面上笑容渐渐收去,“大统领说我乾天院人口繁杂,容易被逃犯混入,这个在下同意,所以尽力配合禁军搜捕,并无怨言。可这丹房密室需要机关开启,绝非外人可以悄悄潜入,如果大统领坚持要搜,只有一种可能。”

“哦?”荀飞盏声调平平地问道,“什么可能?”

“你怀疑我有意窝藏。”

“那上师有吗?”

“有什么?”

“窝藏?”

濮阳缨眸中顿起怒色,断然道:“当然没有!”

荀飞盏挑起唇角,“既然没有,打开看看吧。”

濮阳缨一副受辱忍怒的样子,咬着牙道:“虽然大统领并非我神教信徒,但你我同在宫中行走,一向相处得还算不错。禁军把我的乾天院翻了个里里外外,在下也未曾有阻止之意。可此时连我的丹房密室都要搜,意思未免大不一样,倒让在下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荀飞盏微微皱眉,转身轻踱数步,语调有些无奈,“荀某奉了御令,只是尽责而已,上师非得想这么多,非得要放在心上吗?”

濮阳缨斩钉截铁地道:“是!”

荀飞盏眉间微展,居然淡淡笑了起来,“那我也只好由你放着了。请上师打开密室,我就看看。”

京城里谁不知乾天院有皇家背景,濮阳上师更是极受正阳宫青睐,若换了其他人,必定得查实了什么才敢行动,可荀飞盏自己就是皇后的亲侄儿,说不给脸就不给脸,濮阳缨颊边的肌肉连跳了好几下,最后也只能忍了气,向侍立一旁的韩彦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