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女装,倒并非桓府之意,而是我习惯如此。穿上男装,可以做许多女子不便去做的事,比如同公子赴宴,随他出征,何乐不为?
有时,我甚至觉得公子也并不将我看成女子。他可以与我像友人一般说许多话,而不必似男女之间那样忸怩。
沈冲也一样。
我喜欢这样,哪怕心底知道我穷尽此生也够不着他,也至少能做到自在一些。
心里想着,我将脱下男装,将衣裙穿上。出乎意料,颇为好看。衣裙色泽雅致,不花哨,配饰可繁可简,即便我的脖子上只有一颗玉珠,也丝毫不悖。
镜中的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模样却全然陌生,教我感到新奇。
穿女装似乎也不错……我心里道。
可惜沈冲金枝玉叶,终究不知人间疾苦。这般衣裳都是闺秀穿的,我一个侍婢,再喜欢也穿不出去,唯有等到将来离开这里……我想想,不禁叹口气。
到了那时,我就算天天穿它,也只能在乡野里自娱自乐,沈冲是看不到了……
公子和沈冲立功受封,光耀门楣,桓氏和沈氏自是大喜。除了在府中大宴宾客,两家还挑了吉日,一道入宫去见太后。
当日,殿上喜气洋洋,笑语连连。两家分坐左右,沈贵妃也来了,笑盈盈地与大长公主一道陪坐在太后身旁,身上的锦衣珠玉葳蕤生光。
沈太后年近七十,说话缓声缓语,头发皆白。大长公主五十多岁,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保养光洁的脸上画着时兴的细眉。
沈氏只有沈冲一个儿子,其余皆是未出嫁的姊妹。而桓肃和大长公主有三个儿子,除公子之外,皆已成家。长子桓攸娶于河东许氏,有二子二女;次子桓旭娶于南阳樊氏,育有一子一女。
两家都把孩童带了来,在堂上嬉闹,沈太后亦不嫌烦扰,笑眯眯地给他们赏赐小食。
“子浩怎还不来,”沈太后问沈贵妃,“他去了何处?”
沈贵妃柔声答道:“陛下令子浩监督祭祀仪仗,子浩一早便去了,想来还未事毕。”
太后颔首:“这般也好。子浩平日总爱置弄花草书画,这般年轻,太闲散终归不好。”
沈贵妃忙道:“太后所言极是。”
沈太后又看向公子和沈冲,让他们二人过来,问长问短。
“早知去河西还要真上战场,就不该由着你们去。”沈太后叹口气,对沈延埋怨道,“都是你起的头,朝廷出征是朝廷的事,何苦将逸之也送去?还带得元初跟着,拦也拦不住。”
沈延赔笑:“侄儿也不知是这般险情,且逸之元初也是一片报效之心,岂有阻拦之理?”
“外祖母不必担忧。”公子道,“我与逸之如今已安然回来。”
太后瞪他一眼:“我还未说你。那时你瞒着家中去请战,可知我等着急?偏偏圣上也不听劝,教我等担心受怕数月。”
公子笑了笑,只得道:“是外孙不是。”
“太后,逸之元初此去皆立了大功,朝野何人不称道?”沈贵妃在一旁帮着劝道,“此亦太后福泽所致,太后当欣喜才是。”
太后闻言,这才面色稍解,少顷,却对大长公主道,“我记得你说过元初有个侍婢,方士特寻来为他消灾解难,可有其事?”
众人皆朝我看过来。
大长公主道:“正是。”说罢,对我道,“云霓生,上前来。”
我只好走出去,在太后面前见礼。
太后将我端详,道:“你便是云霓生?”
我答道:“奴婢正是。”
太后颔首,让宫人赐我绢帛,道:“你平日须得尽心护主,不可违逆。若有功劳,我自不亏待。知晓了?”
我心里翻个白眼。
公子平安归来,桓府对我挡灾得力的表示,便是回来那日赏赐的一顿好酒好肉,仿佛开了大恩一般。还不如当初手快些,把秃发磐的人头割下来。
我答道:“奴婢知晓。”说罢,行礼谢恩。
问意(上)
“外祖母,”这时,公子道,“此番霓生随我去西北,也立了大功。”
“哦?”太后问,“是何大功?”
“元初平安归来,自是大功。”大长公主接过话,微笑着对我说,“霓生,太后的话都记住了了?”
我答道:“记住了。”说罢,行礼退下。
只听太后在身后道:“我可是糊涂了?总觉这婢子面熟……”
大长公主道:“母亲哪里话,母亲这般康健,怎会糊涂?”
大长公主实在谦虚。太后已经问我问过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记不清我的名字。
我路过沈冲身旁,发觉他也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亦回以微笑,站回仆从的队列中时,心情已经转好。
太后拉着公子的手,询问了一番西北之事,叹口气:“我这般年纪,还有甚可图?惟愿儿孙平安。若这表兄弟二人早日成家,也了却我大半心事。春时圣上为子浩定下了中书令周珲的闺秀,可元初与逸之年长于他,反仍无所着落。”
此言出来,众人皆笑。
我警觉起来,再看向沈冲,只见他神色无奈。
太后向沈延和杨氏问道:“上回说的那绥阳侯陈植之女,却是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杨氏道:“陈氏闺秀甚好,只是问了生辰请卜者贞问,不甚合适。”
太后皱眉:“怎又不合适?问得甚卜者,偌大个天下,怎挑了三年也挑不出吉利的来?”说罢,她对杨氏道,“君侯在朝中忙碌,儿女之事疏于大意,乃是寻常。为人母者,当多加操心才是。”
沈冲的生母是沈延一位姬妾,在沈冲出生后不久即去世。杨氏并非沈冲生母,闻得此言,神色讪讪,只得唯唯应下。
“姑母何必着急?”沈延道,“寻不到合适的便迟些,总不会缺了。”
太后道:“不急不急,逸之今年二十了,你二十之时,两个女儿早已出世。”
沈延只得赔笑称是。
此事,众人心照不宣,但其中缘由都知晓。沈冲的婚事迟迟未定,与什么卜者无关,原因全在沈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心想给他找一门上好的亲事。至于人选,他也早就已经想好。皇帝的第十四个女儿南阳公主,在众多公主之中,最受皇帝疼爱。她的母亲陈贵人,出身贫寒,原是皇帝做太子时的宫婢,因生下南阳公主和八皇子广陵王而受封,甚为得宠。可惜陈贵人在皇帝登基之后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双儿女。众多皇子皇女之中,皇帝对南阳公主和广陵王最为关照,尤其是南阳公主,皇帝时常亲自过起居之事,可谓视若明珠。
可惜南阳公主今年才十三岁,皇帝一直未许议婚。沈延的算盘不过一个等字,待公主议婚之时为沈冲求娶,到时有太后保媒,当不会落空。
此事我早已知晓,对我而言倒是无甚所谓。天底下没有人会想跟公主争郎君,即便那是夙暗恋的梦里人。
我不是偏执之人,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打算。反正我过几年之后便要离开,在这之前,我只想专心致志地把他看个够,当然,若有时机,发生些什么更好……将来天各一方,我在乡间就算每日淡出鸟来,晚上也有美梦可做……
我瞥一眼大长公主,只见她听着沈延与太后说话,喝着茶,似笑非笑。
正好,我还知道,对于南阳公主,桓肃和大长公主恰好也有所打算。
公子虽至今不曾定亲,但如果说主公和大长公主全无考虑,那是不可能的。桓肃和南阳公主的舅父新野侯陈衷一向有来往,而桓府中的仆婢们在私下里也早已传得有眉有眼。公子配公主,众人每每说起时,无不艳羡慨叹,男默女泪。
沈冲无奈,对太后道:“姑祖母怎只说我?元初也未定,姑祖母也该操心操心他。”
太后嗔道:“你休得来替你父亲障眼,元初之事,你又不是不知。”
众人欢笑不已。
“姑祖母有所不知,就连我也总被人问起三表兄定亲不曾。”说话的是沈冲的妹妹沈嫄,她瞅着公子,笑得娇俏,“可三表兄总不理会。”
公子弯弯唇角,不置一词。
太后道:“不理会乃是正经。婚姻乃父母做主,岂有私相授受之理。日后再有人撩拨你,你便用这话回绝,堂堂闺秀,切不可胡乱生事。”
沈嫄吐吐舌头,红着脸应了声。
太后说罢,她却转向大长公主:“虽说元初不可二十五岁前成婚,然早些议亲定下又有何妨?该操办了。”
大长公主放下茶杯,缓声道:“此事,我与伯敬亦曾商议,仍觉得过早,还是过两年再议。”
太后颔首:“也好。”
*****
在宫中逗留整日,回到桓府时,已是夜里。
公子那宝贝的青云骢近日食欲不振,他刚回府,便去了马厩。我则回到房中,为公子预备一应洗漱安寝之事。
可才进门不久,大长公主院中的人来找我,让我过去一趟。
我不知何事,只得跟去。
大长公主和桓肃居住的庭院甚是漂亮,雕梁画栋,便是夜里掌着灯,也能看出园景如画。这府邸说是桓府,其实该叫大长公主府。伺候她的人如宫中之制,内官家令一应俱全,皆宫人服色。
后堂里,只有大长公主一人。她坐在上首的软榻上,正闭目养神,两个侍婢正给她捏肩捶腿。
我进来之后,好一会,大长公主才睁开眼,微微抬手,让左右退开。
“元初可歇息了?”她从内官手中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问道。
“禀大长公主,”我说,“公子还未歇息,奴婢来之前,他去了马厩。”
“这般夜里,他去马厩做甚?”
我说:“那青云骢近来有恙,公子甚是牵挂。”
大长公主淡淡地应一声,看着我,莞尔一笑,让内官给我赐座。
“云霓生,”她不紧不慢道,“元初此番安然归来,你确有大功。”
我知道她后面定然有话要说,谦道:“奴婢不敢居功。”
“有功便是有功,有甚可谦逊?”大长公主的声音和缓,“今日我唤你来,乃是想问你一事。”
我没有言语,低眉顺目地等着她说。
“你可想留在公子身边?”
我愣了愣,不解其意。
“奴婢自入府以来,一直侍奉公子,从未离开。”我挑着周全的话应付道。
大长公主一笑:“我说的留下,乃是将来。今日太后所言,教我想起此事。元初虽未成婚,不过他毕竟是大人了,纳妾侍也无可厚非。元初自病愈之后,身边侍婢唯你最是亲善,我与主公都看在眼里。元初喜欢之事,只要不坏,我向来不阻拦。你若有此意,我可为你成全。”
这话说得怪里怪气。我一个奴婢,他们要我如何,下令便是,从来不须多此一举来问什么意愿。
我忙道:“公主误会。公子仁厚,待我等奴仆从无苛责,所谓亲善,亦非奴婢一人。公子天人之姿,奴婢得以服侍公子,已是感恩不尽,岂敢奢望高攀?望公主明鉴!”
“哦?”大长公主却道,“我听闻在石燕城时,元初与你同乘一马,可有其事?”
拐弯抹角,原来是试探此事。我心里了然。
“确有其事,”我说,“那是公子之令。”
大长公主道:“我说的便是公子。”
我说:“公主有所不知。当时公子急于返回遮胡关,可战乱之下,奴婢坐骑不见了踪影。彼时城中马匹紧缺,实难以寻觅,公子故而令奴婢同乘。奴婢铭记公主嘱托,思索战事初定,但危险仍存,奴婢既是要护公子周全,同乘亦不为过,故而听从。当时表公子亦在场,可为奴婢作证。”
不出所料,我一番话说完,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得和蔼下来。
“原来如此。”她颔首,“这般说来,却是我多想了。”
我说:“是奴婢之过,奴婢惭愧。”
大长公主莞尔:“你尽心服侍,何过之有?如太后所言,只要你好生服侍,府中必不亏待。”
我唯唯应下。
大长公主又问了些公子平日起居之事,我正一一答来,外头的内官忽然来报,说公子来了。
话音才落,公子已经走了进来。
“你怎来了?”大长公主微有讶色,却似毫不意外,目光扫过我,“急匆匆的,也不待通报。”
公子神色如常,行了礼,道:“儿来看看母亲,何须通报。”
大长公主露出笑容,慈爱地拉过他的手,在榻前坐下。
“霓生怎在此?”公子看看我,问道。
“还不是为你去出征之事。”大长公主道,“我两月不曾见你,总要问明你每日做了些什么。”
公子的目光有些微和缓:“儿已归来,母亲何必再操心。”
大长公主反问:“你这般任性,母亲何时不须操心?”
公子自知理亏,笑笑不语。
大长公主没有再理会我,与公子在上首说话,又留他用了羹汤,直到夜色渐深,才让他离开。
“今日你也疲惫,早些回去歇息。”大长公主道,“官署中你也不必操心,我与宫中说了,你下月再赴任。”
公子讶然。
“为何?”他问。
大长公主道:“这般着急做甚,你才回到家中,总要休养些时日。”
公子皱眉:“儿不觉疲惫,不必休养。”
“要不要由不得你。”大长公主不以为然,“不过是个议郎,莫非我的儿子也要与那些寻常人一般,在官署中唯唯诺诺,朝暮趋之?你放心,此事我已禀过圣上,圣上已应许。”
公子还要说话,大长公主叹口气:“元初,你出去两月,音讯全无,在府中陪陪母亲又如何?”
公子无奈,只得应下。
我跟着公子一道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有些扼腕。据说公子将要入朝的消息传开以后,每天都有女子带着十来斤果子守在公子去官署的必经之路旁,意图掷果示爱。可惜她们注定要空守一个月。
问意(下)
回院子的路上,公子问我:“母亲唤你做甚?”
我想了想,觉得那些话,他不知道也罢,答道:“大长公主方才不是说了?问些公子出征时的起居之事。”
公子似不大相信:“当真如此?”
“自是当真。”我说罢,反问,“公子以为何事?”
公子道:“今日我本想在太后面前为你请功,却为母亲所阻。我方才听说她将你唤了来,恐她责难于你。”
我说:“大长公主为何责难我?”
“我也不知。”公子说着,叹口气,“霓生,我知道与我亲近之人,总难免惹上闲言碎语,母亲今日之举,想来也是听了些谗言。”
他一如既往的自恋,且颇为诚恳。但莫名的,我心中有些温暖。
他方才突然闯来,原来是怕大长公主责难我么?
我笑了笑,道:“公子多虑,并非如此。”
这话并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撒谎。大长公主不许他为我请功,并非是因为听信谗言讨厌我。她的宝贝儿子立下大功,那是挣足了脸面的事,她怎会允许别人说这功劳是其实是因为一个奴婢占卜才得来的呢?
当然,若说大长公主或桓肃对我毫无看法,那也是鬼扯。
事实上,看不惯我去告状的人一直都有,比如大长公主的家令徐宽。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府中凡事都要听主公的,主公凡事都要听大长公主的,而公子是大长公主的宝贝心头肉。只要公子决计不从,大长公主撑不过多久便要投降。
所以说,慈母多败儿,正合我意。我只要把公子巴结好,便断然不会被赶走。
“霓生。”走了一会,公子忽而又道,“你喜欢女装么?”
我讶然:“公子何有此问?”
“那日子泉所言,我回想良久,觉得有理。”公子有些犹豫,道,“霓生,我平日待你是疏忽了些。”
我哂然,觉得好笑。
桓瓖说的不过是诨话,不想公子竟被他带歪了去。
我说:“公子哪里话,公子待我甚好,并无疏忽。”
公子神色有一丝宽慰,却道:“你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自与我说便是。”
“奴婢知晓,多谢公子。”我说。
公子莞尔。
回到我的偏室里,我深呼吸一口气,坐到榻上,懒洋洋地躺下。
想起方才公子说的话,我仍觉得有趣。
其实我颇有冲动,想对他说,公子,我想要我祖父的田庄,再给我十万钱……然而这只能想想。公子这般单纯的人,我编个故事哄他,他也许会一时感动答应下来,可惜,他头上还有桓府。
我望着头顶的房梁,思绪飘荡。
至于那女装之事……桓瓖的那番鼓噪之后,我曾十分认真的设想了一下,若公子愿意将我送给沈冲,我会如何。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会想尽办法将此事搅黄,继续留在公子的身边。沈冲毕竟年长些,不像公子那般好哄骗;且离开公子,我就不能再倒卖他的字稿,这实在是莫大的损失。
我叹口气。人言人穷百事哀,果然不假。就算是做白日梦我也不能肆无忌惮,实在令人惆怅。
*****
大长公主一言千金,第二日,官署中的人来桓府告知公子赴任之期,果然就是下个月。
公子未多言,索性继续每日留在府中摆弄他的沙盘和兵书,谢绝外人打扰。
不过也有例外。
一天早晨,他晨练回来,才更了衣,管事来报,说宾客来了府中。
公子头也不回,道:“不见。”
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公子,来人是谢浚谢公子。”
公子讶然。
来人的确是谢浚。
他仍像上次所见那般,一袭净色的广袖长衣,我随公子去迎接之时,远远便见他走来,步伐利落。
两边见了礼,谢浚道:“四月时,我陪母亲到白马寺礼佛,闭门斋戒,归家之时,才听说了元初从军之事。可惜那时元初已启程,未得送行。我前日自外祖家回雒阳,还在路途中便听说了元初立功归朝,想来贺喜未迟。”
公子谦道:“蛮勇之功,何足挂齿?弟实惭愧。”
谢浚笑而摇头:“前番元初问起从军之事,我便已有所预感,只是不知元初处事竟如此干脆。”
公子亦笑:“若非兄提点,弟几乎不得门路。”
说着话,公子将谢浚请入院中。仆人早已在花树下铺陈案席,焚香煮茶。
我将茶盛出,分别呈到公子和谢浚面前。谢浚接过茶杯,环顾四周,面露欣赏之色。少顷,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沙盘上。
“元初平日亦爱好兵法?”他问。
公子道:“闲暇之兴耳。”
谢浚莞尔:“我曾惊异元初初上战场,何以有许多奇谋,如今看来,却是不足为怪。”
公子道:“若无子怀兄当初指点,弟亦无从识破叛军计策。”
谢浚讶然:“哦?我指点过何事?”
公子道:“便是前凉州太守轻敌冒进以致败亡之事,弟深以为鉴,故有所警觉。”
谢浚闻言,面上露出些讶色,未几,却是淡淡一笑。
“元初可知,我今日见元初这沙盘,想起了何人?”他说。
公子问:“何人?”
“秦王。”谢浚道,“他的王府之中,亦离不得兵书沙盘。”
公子颔首:“弟久仰秦王,若有朝一日到秦地,当登门拜见,请教兵书学问。”
“见他何须去秦地?”谢浚道,“秦王已到了雒阳。”
闻得此言,我和公子皆有些不可置信。
“秦王在雒阳?”公子诧异道。
“正是。”谢浚亦诧异,“元初不知么?秦王之母董贵嫔卧病,秦王闻讯回京探望,昨日已至府邸。”
*****
董贵嫔并非秦王生母。据说秦王的生母是个宫人,生下他之后不久即离世。董贵嫔无子,先帝便将秦王交与其照料。
公子闭门谢客,终归有些坏处。比如漏掉了秦王回朝这样的大事。
对于雒阳人来说,秦王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熟悉,是因为近年大捷的战事,总离不开他的名字;说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京城。
手握兵权的藩王不少,虽朝廷总在背地里捣些有伤宗室情义的鬼,削藩征税之类的碍眼奏折也年年上呈,但总体上,皇帝和藩王们是和气的。每逢岁时节日,祭祀大典,皇帝将藩王们召入京中,
唯有秦王,连公子这个外甥,也早已不记得他是何模样。
至于原因,自是众说纷纭。其中传得最广为人知的,是说先帝在众多儿子中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无奈废长立幼实为大忌,且今上在当年有权势滔天的袁氏撑腰,终于还是作罢。然而此事在袁氏和今上那里已然犯了忌讳,为了保秦王性命,先帝在去世前打发他去辽东领兵守疆,以避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