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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宅中有眷属,着实是意外之喜。
我跟着那女人离去的方向,果然,侍婢进进出出,似乎在拾掇物什。
一个小婢正捧着一只碗,朝后堂走去。鲜卑女子的打扮与中原殊异,额前饰以垂帘般的步摇,走起路来如细柳遮面,甚是好看。
我看了一下她的身量,再看看我的,似乎正好。
*****
碗中所盛之物是灵芝汤,秃发磐当真爱惜自己,这般时节也不忘进补。
我低着头,小步趋往堂上。卫士并未阻拦,让我入内。
堂上坐着好些人。上首案前的自是秃发磐,他没有卸下铠甲,盘腿而坐,颇是盛气凌人;两边下首则坐了好些人,看上去都是手下首领。其中左上首的人看上去颇为年轻,一双眼睛深而锐利,神色淡漠,似与旁人不同。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走到秃发磐案前。
这汤碗自是被我加了料,为防卫士让我试饮,只抹在了一边沿口。我将碗摆好,只要秃发磐拿起,喝上一口,就算我后面无从下手,他也会在一个时辰内暴亡。
但他没有碰,甚至没有看。
说实话,这堂上的气氛着实有些出乎我意料。
外头战事正酣,此地乃主将议事之地,当十分热闹才是。然而并无谁人说话。
秃发磐与下首几个人对视,过了好一会,才缓声说了一句,似在问话。
有人答了一句,甚为简短。开口的是那个年轻人。
我才从案旁离开,突然,秃发磐用力一拍案上,灵芝汤登时从碗中洒出。我吓一跳,忙躲向一旁。
只见秃发磐怒容满面,指着年轻人大骂。
年轻人不为所动,看着他,脸上挂着冷笑。下首众人亦不闲着,似在争论什么,语气激烈。
秃发磐将案上的碗拿起,掷向年轻人。年轻人朝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堂上登时剑拔弩张,有人大喝一声,拔刀朝年轻人砍过去,可还未近前,已有人也拔出刀来,将他砍倒。
事情急转直下,出乎我意料。
在堂上侍奉的侍女惊叫逃走,只见案几翻倒,双方打作一团,未几,殿外的士兵冲进来,却是与殿上秃发磐的卫士挥刀相向。
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紧盯着秃发磐,伺机而动。
不出我所料,他见势不好便想溜走。后院不远就有马厩,那当是他为防万一所设。我随身带着一张小弩,只要他到了后院……可惜,才跑到堂后,那个年轻人将他截住了。
两人都使刀,在廊下厮杀,你来我往,招招狠厉。秃发磐毕竟年老,未过多时,渐渐不敌,受了两刀。忽然,年轻人一脚踹中他的胸口,他翻倒在我藏身的花丛面前。
我虽也想图他性命,但不想引火烧身。如今陡然暴露,只得继续装作侍女尖叫逃开。
但秃发突然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挣扎地爬起来,一边骂着,一边将我挡在他身前。
杀千刀的狗贼,原来是想找人盾。
我不再客气,猛然反锁住他的手臂,一个翻身,从台阶上滚落。
只听一声骨骼折断的闷响,待得起身之时,秃发磐已经瘫在了地上,脖子歪向一边。
他瞪着我,死不瞑目。
那个年轻男子站在台阶上,看着我,目光炯炯,亦是满脸不可置信。
我知晓不再久留,趁他不及反应,转身朝外面奔去。
后院的人早已逃光,我跳上墙头的时候,往后望了望,那个人没有追来。
方才逃得太急,现在想想,心中可惜。
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未必在乎秃发磐的人头,要是当时再大胆一些,将它带上就好了,值十万钱呢……
*****
鲜卑人撤出了石燕城。
那个年轻人和手下的人杀光了秃发磐的侍卫,带着城中剩下的所有人,逃了出去。
一时间,石燕城空荡荡的。我甚至折返到了那个院子里找秃发磐的尸首,但找不到了。我也想将首饰还给那个被我打晕的侍女,但她也不见了,想来是醒来之后发现大事不好,来不及追究,便跟着其他人逃走。
一个时辰之后,朝廷大军的军士才出现在洞开的城门外面。他们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欣喜若狂,纷纷涌入内。
可惜鲜卑人虽留下了城池,却早已如蝗虫过境般将城中的细软搜刮一空,军士们四处翻找,不过只有些破衣烂被。
我躲在城中的一处破败的浮屠塔里,吃了糗粮睡一觉,直到日中,才晃悠悠地现身。
荀尚已经将幕府搬到了城里,小小的城池挤得四处拥堵。
我好不容易问道了公子所在之处,正从人群里挤着朝那边去,突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头看时,一个匆匆路过的军士将我撞了个趔趄。
一双手将我扶住,抬头,是沈冲。
他的神色带着疲惫,却又惊又喜,抓住我的手臂,急急道:“你去了何处?”
我张张口,只觉一言难尽。
我只得撒谎道:“表公子,我迷路了。”
“迷路?”沈冲问,“怎会迷路?”
我原本想说我被乱军冲散,因为太害怕躲进野地,故而迷路。但这时,他旁边的随侍阿康打量着我,道:“霓生,你怎一副鲜卑女子打扮?”
我一愣,几乎忘了此事。我为了穿上这身侍婢衣裳,脱掉了男装,之后再也寻不到别的衣服换回来。不过鲜卑人男女皆着长袍,差别不大。要紧的是头发,我将它梳作了女子的样式,不曾换回来。
我摸摸头发,叹口气,泫然欲泣。
“表公子,”我说,“我在乱军中失了方向,被鲜卑人抓获。那秃发磐好生禽兽,竟看上了我,要将我掳走……”
我眼角瞥着沈冲,果然,他神色一变。
“而后呢?”他紧问道,
说实话,见他露出着急之色,我颇为受用。
我可怜兮兮道:“幸而我急中生智,趁他遇刺,城中大乱,才逃了出去。公子,那时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好生害怕……”
沈冲安慰我道:“无事便好,我回来后见你不在,四处寻你,唯恐你有失。”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甜,先前那般劳顿全然没了踪影。
我又亮出刚才跟秃发磐打斗时在手腕上留下的一点瘀痕,想借机添油加醋,让沈冲更关系我一点,不料,公子来了。
他叫着我的名字,推开前面的人群,冲冲地走到我面前:“你去了何处?!”
我愣了一下。
太阳底下,他脸上抹的的草木灰早已被汗水褪尽,表情看得清楚,焦虑、惊喜或气恼皆不足形容,眼底泛着些微的血丝,却灼灼逼人。
这个样子我从未见过,一时竟忘了如何撒谎。
“元初,”沈冲上前道,“霓生迷路了。”
“迷路?”公子的神色松下,随后却又皱起眉,看着我,“你怎会迷路?”
沈冲将我方才说的话复述一遍,公子听完,又看看我身上的鲜卑女子衣服,深吸口气。
“无事便好。”他终于恢复常色,对我说,“我和逸之到处寻你寻不见,几乎以为你死于乱军。”
我哂然,却忍不住瞥瞥沈冲,心里一动。他也为我着急,到处寻我吗?念头冒出来,又有些可惜,不禁肖想。要是我不睡那么久就好了,挑一个人少景美的去处,在他找我的时候突然现身……
“元初,”这时,只听沈冲道:“如此说来,秃发磐果然为慕容显所杀。”
公子颔首:“看来确是如此。”
我讶然,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脸。
原来他叫慕容显。


归朝(上)

荀尚运气甚好。
虽然他被人劫了营,逃跑的时候印绶都没带上,还丢了一只鞋,但仍然捡了个大胜。
因得公子和沈冲救援及时,荀尚保住了性命;而就在双方鏖战之时,如有神助一般,鲜卑人突然自乱起来,迅速溃败。
直到审问俘虏和伤兵时,众人才得知原委。
秃发磐与北鲜卑慕容部联姻,起兵反叛时,慕容部出了大力,妻舅慕容显在其帐下为大将,甚为得力。然而经过秦王围剿和大疫,秃发磐元气大声,为了东山再起,又转而向势力更大的槐度真部示好,打算与之联姻。
此事本在密谋,不知何故被慕容氏得知,甚是恼怒。
慕容部的兵马跟随秃发磐,历经大半年的征战和疫病,又退却至此,本已人心浮动,矛盾渐生。今日战事不顺,秃发磐又责备慕容部不力,令慕容显亲自领兵上阵,慕容显便索性反目,杀了秃发磐,带上姊姊和慕容部众回了北鲜卑。
慕容部众人马在叛军中占至大半,没有了秃发磐,又失了慕容部,剩下的人自然也如溃决之堤,虽殊死抵抗,仍一败涂地。
不过,荀尚不承认秃发磐是死于内讧。他坚称秃发磐是被他的儿子荀凯攻入石燕城时所杀,除了人证,还有一具被砍得认不清模样的尸体。
荀凯自是得意非凡,见了人连眼睛都长到天上。不过在回师的前夜,他喝多了,不甚跌到了沟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这一跌十分重,像被人狠狠殴打过一样,头上的淤青直到回到雒阳还看得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公子没有在石燕城多停留,见我无事归来,他说:“霓生,我要回遮胡关。”
我问:“为何?”
他说:“遮胡关只有子泉千余兵马,粮草辎重皆在遮胡关,鲜卑人新溃,我恐有失。”
没想到经过这两日,公子考虑事情变得周全起来。
莫名的,我看着他,有一种老母亲看不肖子终于长大出息的感觉。
“表公子也回去么?”我问。
公子道:“他与我等同往。”
我高兴地应下。
那身鲜卑女子的衣裳我没有脱掉,一来众人新到,城中连块多余的破布已没有,二来,鲜卑人无论男女皆可骑马,这身衣服并不妨事。
只是我的马早不见了,而荀尚的军士在这场大战里丢得最多的就是马,整个石燕城也找不出一匹多余的。
“还是让随从留下一个,将坐骑让给霓生。”沈冲道。
“这般不妥,”公子却道:“无论何人,离了马匹便须得跋涉回去,更是麻烦。霓生,你与我同乘。”
我愣了一下,说:“公子,这成何体统?”
他似不耐烦:“征战在外,有甚体统不体统。再耽误些,便要入夜。”
于是,我只好骑到马上,坐在公子的身后。
他低叱一声,马儿朝城外而去。风猎猎吹来,将他的披风吹得鼓起,拂过我的脸颊。穿城而过时,道旁的军士看着我,笑着指指点点,有人鼓起噪来。
我原以为我的脸皮早已厚如城墙,不想经历这般场面,竟也没来由地发热。
我的手环在公子的腰上,却忍不住朝后面瞥了瞥。沈冲骑在他的马上,正与旁人说着话,神色如常。
要是我搂着的是沈冲就好了……我欷歔不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穿了铠甲的缘故,公子的腰比我想象中更结实。
他带着我穿过夕阳下的原野时,我忽然想起了雒阳女子们中间流传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诗文,什么郎君骑白马啦,什么英雄配美人啦……我心想,要是那些对公子朝思暮想的闺秀们得知此事,她们会不会在背地里咒我?
“你笑甚?”公子忽而道。
我忙收起笑意,道:“公子莫胡言,我未曾笑。”
*****
塞外之地远离中原,多待一日,朝廷都要花大气力供养。
占领了石燕城后不久,荀尚向朝廷报了大捷,留下守城的兵马,率大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凉州。
才回到武威,朝廷的诏书就到了,封荀尚为太子太傅,令他领幕府归朝。大军自是留在了凉州,回程之时,一路护送的仍是雒阳的骑卒。虽经历大战,只剩下了三百余人,还有不少伤兵,不过既是要回去论功行赏,自然士气高昂。
公子也兴致颇高,时而吟诗作赋,挥毫留墨。
许是经历了一番沧桑,我觉得他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云日相晖映,天水共澄明。”经过渭水的时候,他看着一位老丈坐在扁舟上垂钓,感慨不已,“若可似这老丈般,每日有云水落霞相伴,粗衣浊酒又何妨,此生足矣。”
我忍不住说:“公子,那老丈是个渔人,若遇得刮风下雨或天寒地冻,他也只有粗衣浊酒,还须来钓鱼果腹。”
若是在从前,公子必然不满,说我不解风情。然而此时,他想了想,颔首:“言之有理。”
荀尚对沿途各处的款待颇为受用,所以这一路自是比来时舒服。不过公子仍不喜欢,每至宴饮,大多称病不出。
说来奇怪,自从大胜之后,公子便将他的刀剑收纳入匣,甚少佩戴。每到夜里,他也不再拿出来擦拭摆弄,而是坐到案前,或整理文书,或记下白天有感而发的诗赋。
桓瓖摇头:“你怎这般无趣。在行伍中吃了数月糗粮,莫非连佳肴也不想念?”
“佳肴何处吃不得。”公子不以为然,看他一眼,“你倒是有趣,想必已惯于每日在与荀校尉共宴。”
桓瓖亦不以为意:“共宴又如何?你不曾见每逢有人问起他那些淤创如何得来之时,更是精彩。”说罢,他自嘲地看看沈冲:“恐怕此番回到雒阳,荀凯的功劳倒要在你我三人之上。我常想,就算我等乖乖留在遮胡关,有那慕容氏在,王师也会胜。那夜我等冒死去拼杀一场,倒似白费气力了一般。”
沈冲道:“何出此言?救下了许多性命,就不算白费。”
桓瓖笑了笑:“你果然慈悲。”
公子听着他们说话,无多言语。
夜里,公子沐浴之后,躺在榻上。他穿着里衣,趴在褥子上,看看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给他捶背。
在雒阳的时候,公子从不喜欢这样,还鄙视桓瓖等人坐下来看个书都要侍从揉肩。但得胜之后,一日,我见他太累,便给他揉背。不想这以后,他每日都说累。
大约是出于当年生病时任人摆布的恶劣记忆,以及后来被我恐吓,公子甚少让人触碰他的身体。即便是我每日为他穿衣整装,他自己也会至少将底下的衣袴先穿好。所以我虽是公子的贴身侍婢,但惠风她们羡慕流涎的那种香艳之事,从来不曾有过。
我第一次给公子按背的时候,颇为意外。他的身体触感甚好,早已不似当年生病时那样,手按下去全是瘦骨。我触碰时,能感觉到躯体紧凑的起伏,但又不似干粗活的莽汉般纠结。
公子的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过我知道他没有。
“霓生,”过了一会,他忽而道,“我时常梦见我还在那战场上厮杀。”
“哦?”我说:“公子胜了么?”
“记不清胜负。”公子道,“只记得到处是血,刀都钝了。”
我看着公子,心底叹了口气。他出征之前,鸡鸭都不曾宰过,第一次杀生竟然就是杀人,想想也知道何等震撼。
“公子这不过是后怕。”我说,“那日公子厮杀时,可不见犹豫。”
“你死我活,有甚可犹豫。”公子道。
若是在两个月前,公子恐怕会慷慨陈词,讲一些报国无畏建功立业之类高瞻远瞩的话。而现在,战事在他眼中似乎已经与抱负无关,他谈论此事时的语气,更像是在雅集上谈论玄理,简洁而意味深长。
“霓生。”公子又道,“若真如璇玑先生所言,天下将大乱,遮胡关和石燕城那般的杀戮,雒阳或中原别处也会有,是么?”
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想,道:“兴许是。”
公子没说话。室中安静,我只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脊背在我的掌心下贲张。
他沉默了一会后,道:“我须成为拔萃之人。”
我讶然,道“公子已是拔萃。”
公子摇头:“那不够。那点才名,不过是世人消遣之物,我要成为我祖父那样的肱股重臣。”
我一直以为公子的志向不过只是要去战场过过瘾,没想到还有更长远的谋划,不禁有些吃惊。
他回头,注视着我,眸中闪着烁烁的光。
“霓生,”他说,“你一直陪着我,好么?”
我也看着他,一时竟答不上来。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看穿了我的算盘。
“公子怎这般言语,我不陪着公子,还去得何处?”我哂然笑笑,含糊地答道。
公子似乎放下心来,满意地转回头去,继续眯起眼睛。

归朝(下)

踏上归途快一个月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了雒阳。
这是近年来唯一一场不是诸侯王打赢的大捷,皇帝显然器重非常,大加嘉奖,荀尚除了封为太子太傅,还加封食邑两千户,封爵亦从秣陵侯改为了东海郡公。
而如桓瓖所料,荀凯成了首功。因斩获敌酋,当上了屯骑校尉,还封为平昌乡侯。
“这般威风,不若效仿霍骠姚,请圣上给他封个万户侯。”桓瓖每每提起,皆满口嘲讽:
公子和沈冲也因立功得了爵位,不过比荀凯低些。公子封为万寿亭侯,沈冲得封虞阳亭侯,桓瓖得封西江亭侯。沈冲从原本的国子学助教拔擢为太子冼马,到东宫赴任;而公子和桓瓖不曾入仕,此番被正式征召入朝。虽是初封,但二人官职皆不低,公子当上了议郎,桓瓖当上了殿中的中郎,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之官。
对于公子立功之事,雒阳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少年英雄,向来是世人最爱,如果这个人还恰好是俊雅无双清高脱俗的名门公子,那就更好了。虽然在功劳册上,荀尚是主将,荀凯是首功,但在市井的佳话里,公子才是最出风头的那个。坊间甚至已传开了好些神乎其神的版本。公子或神机妙算决胜千里之外,或单枪匹马奇袭敌营救主帅于水火,登门道贺锦上添花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桓府的前堂每日都甚是热闹。
就连青玄那样的怂人,骑两天马就求我去跟公子说情想坐车,看到死人就紧张得晚上睡不着觉,最后大战也跟着桓瓖缩在遮胡关,回来之后,也成了英雄。他每次出到院子外,都有小婢偷瞄,还有大胆的来缠着他讲故事。
青玄每日春风得意,走路都带着笑。
我与公子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无甚兴趣。其实,他似乎对后续的各路消息都很是淡漠,也很少见客。回来之后,他每日待在院子里,将战事的各处细节梳理,找来各式兵书仔细琢磨,还让人在院中布置沙盘,重新推演。
公子还常让我去将沈冲和桓瓖找来,陪他一起。
沈冲脾气甚好,有空便过来,桓瓖则不胜其烦。
“想这些有何用?你我命也保了,功也受了,还提它做甚。”他说。
“怎无用?且看此处。”公子将一枚棋子放在遮胡关上,道,“若将军已获悉秃发磐偷袭遮胡关之计,以疑兵诱敌,大军趁夜包抄其后,不必慕容显动手,亦是全胜。”
桓瓖倚着凭几,懒洋洋道:“这须得怪霓生,她若早些算出卦来,我等何至于奔波?”
我哂然。
公子摇头:“此事是我等大意。细想之下,拿古庙中的坟茔疑点颇多,然而我等皆疏忽失察,中了鲜卑人的障眼之法。”
桓瓖兴致缺缺,忽而转向沈冲,道:“你在遮胡关时,不是说要赏霓生么?赏赐何在?”
沈冲看我一眼,笑笑,对桓瓖道:“何须你提,我自是记得。”说罢,让侍从拿来一只漂亮的大漆盒,递给我。
“霓生,”沈冲对我说,“那日我说要给你重赏,说到做到。”
我又惊又喜,不想他竟真要送我东西,忙上前接过。
出乎意料,那漆盒并不十分重,里面的物什似乎没什么分量。
“不打开看看?”沈冲含笑道。
我依言打开,待得看到里面的衣料,不禁怔了怔。
只见里面非金非银,只有锦缎轻纱,精致而鲜丽,分明是一套女装衣裙,
公子和桓瓖见状,亦露出讶色。
桓瓖啧啧道:“这衣料莫不是宫里的?”
公子道:“霓生一向只着男装。”
“那又如何?”沈冲道,“她本是女子,若非那日她穿女装,我几乎都忘了此事。”说罢,他转向我,问,“喜欢么?”
说实话,我更希望他送我的是金银。不过就算是金银,既然是沈冲所赠,我也断然舍不得拿去换钱。
“甚是喜欢,多谢表公子。”我真心实意地说。
桓瓖在一旁对公子揶揄道:“你看,你这主人当了许多年,还不如逸之有心,不若就将霓生送他得了。”
说者无心,我却心头一荡。
公子看他一眼,道:“你府中侍婢最多,要送你送。”
桓瓖却愈发来劲:“给我也好。我院中的若霞也甚好,温柔体贴识文能歌,只是不会问卜。我今日就将她送来,与你交换。”
“你的人你自留用,有甚好换。”公子嗤道,说罢,不理他,对我道,“既是逸之好意,你收下便是。”
我只得再谢过沈冲,将漆盒收下。
夜里,我侍奉公子入寝之后,回到侧室的厢房里。
沈冲送的盒子还放在案上,我无所事事,看着它,忍不住打开。
这衣裳确实好看,用料也是上乘。似乎唯恐受赠的人不识装饰,还配上了花簪手钏。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少顷,还是决定将衣裳取出来,走到镜前。比了一下,长短宽窄正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