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邑商的人们看惯了王子跃整装肃容的样子,今日见到这另一面,惊讶之余更是好奇,笑闹和议论的声音交织得熙熙攘攘。
“敢问……今日入城的是何等贵人?”一队远道而来的商旅被拥挤的人群隔在路边,走也走不动,头领索性向一名邑人打听道。
“嗯?”邑人听出头领的异地口音,打量一下他的装扮,笑道:“子不是商人吧?”
头领神色谦和:“我等乃西地而来。”
邑人道:“那可是我大邑商的王子跃哩!说不定将来的大王就是他!”
头领恍然大悟,连声道谢。
王子跃的马车继续向前,人群亦跟着走动。
待邑人离去,头领回首。身后,一人倚着拉货的牛车,两眼看着那马车上的身影,竹笠下,双目深远。
“主人,”头领低声道,“我等……”
“且等着,待人少些,就去寻个落脚之处。”那人淡淡道。
头领应下。
那人不再说话,眼睛一直望着那缓缓远去的马车,面色无波无澜。
好不容易摆脱了街上人们的围堵,待马车终于走到王宫门前时,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
“王子。”商王似乎对跃的归来很重视,派了最亲近的小臣庸前来迎接。
“小臣。”跃扶轼还礼,问,“父亲身体可安好?”
“大王今日尚好,王子放心。大王有令,王子远道归来,且回宫洗尘,小食与大王共膳。”小臣庸微笑道,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跃身旁的罂。
跃颔首,不再多言,命驭者前行。
王子归来,王后那边也遣了人来迎接。出乎跃的意料,除了一名妇妌亲近的世妇,妇侈竟也来了,身后跟着兕骊。
“君妇?”跃讶然,他听说妇侈和兕骊在自己出征之后就返了兕方,没想到回来竟又见面了。
妇侈看着跃,神色和蔼地礼道:“王子别来无恙。”
“无恙。”跃微笑,“君妇与国君亦无恙否?”
妇侈颔首,看着跃,目中满是慈爱:“兕方俱是安好。”
罂看着他们寒暄,能觉察到妇侈瞥来的余光。手上,跃仍然牢牢握着,即便行礼暂时松开,礼毕之后也会立即再握起。
她知道跃这是在给她鼓劲,心里不禁暖意融融。
不过,即便她再镇定,有一个人却是无法忽视的。妇侈身后,兕骊神色不定,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像长了割人的利芒。
“骊,来给王子行礼。”这时,妇侈回头,含笑地对兕骊说。
兕骊的脸色微微发白,片刻,迈步上前,向跃一礼:“王子。”
她的声音很轻,双目望着跃,似乎极力忽视罂的存在。唇边虽挂着笑,却透着难掩的僵硬。
“骊。”跃淡淡道,言罢,却转向世妇和妇侈,“我稍后还须见父王,先行一步。”
世妇与妇侈忙答应行礼。
马车和从人行走的声音远去,妇侈望了一会,回过头来。
兕骊仍望着那边,双目定定。
“回去吧。”妇侈对她说:兕骊没有出声,站立不动。
妇侈微微皱眉,这时,她瞥到旁边世妇投来的目光,神色微闪,不乏看热闹的意思。妇侈不理她,盯着女儿,语气微微加重:“骊。”
兕骊回过头来,眼底有些发红。
心中低叹一口气,妇侈抚抚她的肩头。
“告辞。”她面容平静地与世妇一礼,说罢,带着兕骊转身离开。
宫道之中,车马的辚辚声细碎而嘈杂。
跃发现罂一直望着路旁的景致,许久没有开口。
“想什么?”他笑笑,趁她不注意,抬手一捏那脸蛋,问道。
罂吃痛回过神来,不禁恼怒。
“未想什么。”她瞪跃一眼答道,还击地拍开跃的手,却被跃轻易地将两手捉住,怎么也挣不开。
“别闹!”她脸红,急忙低声道,心虚地将目光闪向周围。
小臣乙和那些从人都走着路,眼睛看哪里的都有,就是没人看他们。
“现在是谁闹?”跃不慌不忙,嘻笑而从容,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圈在怀中。
自从二人亲近,跃就开始时不时地展露出他顽劣的一面,出其不意地搞一些小恶作剧,就像现在一样,罂窘得要跺脚,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什么?”跃的声音低沉,热气拂在罂的耳旁。
罂气闷,堵了好一会,答道:“想你。”
“嗯?”跃轻笑,“真的?”
“真的。”
跃明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少顷,放开两只爪子。
宫室高高的庑顶出现在宫道前方,跃脊背笔直,不管旁边的人眼刀如何犀利,唇边带着深深的笑影。
罂满面通红,整理着衣服和头发,方才的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这个家伙,近来动手动脚的毛病越来越多了……她心里嘀咕。
61、日晕 。。。
跃回到宫室里,宫人们都出来迎接。许是得了叮嘱,对于跃身旁的罂,没有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商王那边还有晚膳,跃没有多加逗留,沐浴更衣之后,让罂好好待在宫里,就登车离开了。
商王把用膳的地点设在棠宫,跃许久没来,走进庭院的时候,发现棠花早已凋谢不见了。
天不算早也不算晚,跃见到商王的时候,他身着短衣,正在庭中亲手将一簸箕草灰倒在棠树的泥土上。
跃愣了愣,他看到商王弯着腰的样子,竟透着几分佝偻,不禁心惊。
商王已经看到了跃,目光相对,跃连忙低头行礼:“父亲。”
“嗯。”商王应一声,直起身来,将簸箕交给从人,用巾帕擦了擦手。“天旱,多浇些水。”他叮嘱囿人。
囿人唯唯。
“大王,”小臣庸在一旁道,“现在去用膳么?”
“不必。”商王看看天色,忽然问,“前几日你说林苑中有朽木塌下阻了步道,清理不曾?”
小臣庸答道:“已清理干净。”
商王拢拢身上的裼衣,看了跃一眼,迈步朝廊下走去。
跃知道商王要去散步,紧随其后。
棠宫紧挨林苑,父子二人从偏门出去,没多久就到了林苑之中。时值午后,不少宫眷乘着日头温和出来游苑,一路上,跃遇到好几位王妇和年幼的弟妹。
“亳邑驯象如何?”商王在池边的一块大石坐下,开口问跃。
“甚好。”跃回答道,“亳邑有旷野水草,带去的百十驯象如今可列队不紊。”
商王颔首,道:“此次王师伐鬼方,象人立有大功。孺子为大史,朝堂内外亦颇有赞赏。”
跃表情平静,谦逊道:“父亲过誉。”
商王看着他,片刻,道:“孺子可知我为何召你返来?”
跃没有出声。
“……父亲!”水池之中,两名女童坐在小舟上,朝商王挥着衣袂。
商王望着那边,露出微笑。
“上月我病愈,子弟亦射礼为我求佑。”他的眼睛在太阳光下微微眯起,开口道,“我在一旁看得兴起,也命小臣取了弓矢来。我试了试,去年八分力便可拉满的大弓,如今竟撑不开了。”
跃的目光定住。
商王看着他,缓缓道:“孺子,你兄长不会回来,但大邑商不可缺了小王。”
跃回到宫中的时候,四周早已点燃了灯火。
内庭中静得很,他走入室中,发现罂正坐在榻上,聚精会神地不知摆弄什么。
看到那柔美的身影,跃觉得心情会莫名地缓和许多。他没有出声,挥手让旁人退下,轻轻地走过去。
直到跃快到近前,罂才发现了动静,抬起头来。
“做甚?”跃微笑,在榻旁坐下。
“你的玄鸟。”罂叹口气,将手中的物事给他看,苦恼地说,“绦绳散了。”
跃低头,果然,那物事正是他送给罂的玄鸟,不过系在上面的绦绳松了结,朱红的绦丝散了开来。
“我让宫人寻一根给你。”跃看了看,道。
“不要。”罂却一口拒绝,“那又不是你亲手编的。”
跃一愣,不禁失笑。自己好像曾经告诉过罂这丝绦是他亲手编的,没想到罂记了下来。
“我修好了再还你。”跃将玄鸟拿了过来。
罂看着他把玄鸟收进衣服里,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大王好么?”她问。
跃淡淡地笑了笑,答道,“尚可。”
罂还要再问,跃的手臂已经搂了过来。他的下巴上有点胡茬,扎得罂又笑又叫,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罂……”待得闹够了,跃仍然搂着罂,在她耳边低低道,“父亲已经定下了占卜之日,待得卜定,你我便可行礼。”
罂一怔,脸皮倏而通红。
大邑商之中关于王子跃将为小王的传言很快得到了印证。
王子跃回到大邑商的第二天,商王就将正殿中的一处偏殿辟给了王子跃,并把病中耽搁下的好些事情都交了过去。
接连几日,因商王身体不适而一度有些冷清的正殿重新热闹起来,议事进言的大小臣子络绎不绝。
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在宫墙内外被人们悄悄地议论起来——王子跃那日带回来的女子叫睢罂,他们的婚事已经得到了商王的默许,商王还特地让她住到了棠宫。
不仅如此,这个女子的身世亦特别,她是妇妸的女儿……微妙的关系和缘由,引得人们的好奇前所未有的高涨。
“我就说么,大王有心。棠宫本就是为妇妸建的,当初大王让睢罂住进去,可不是真要她当什么宫正。”小宰的殿外,几名世妇凑在一起说着话。
一名世妇轻笑:“如此说来,大王必是早就想让睢罂做王子妇。”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让不远处的妇侈听得明白。
“嗳,妇仟。”另一名世妇兴致勃勃,转头道,“你不是在棠宫么?你来说说,大王可是早就想让睢罂做王子妇?”
妇仟本是来凑热闹,听得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她偷眼瞟向妇侈那边,只见妇侈背着身,不知表情。
“大王心思,我等仆婢怎好揣度?”她讪讪地笑,“且睢罂虽为宫正,却也不曾待过许久。”
这话倒是确实。众世妇相觑,一人轻笑:“话虽如此,我可听说是睢罂自己去缠上了王子跃。”
“那可不一定。王子跃是何人?许多年来,尔等可听说过他对哪位女子上心?王子跃那日与睢罂携手同车进城之时,街上都闹翻了。”另一人不以为然,意有所指地看看妇侈,“且不论谁缠上谁,我看王子跃确是喜爱睢罂。”妇仟听着她们的话,面上虽笑,心里却打着鼓。这些世妇都是王后身边的人,王后与妇侈有隙,宫中人尽皆知。如今王后虽禁足不出,却仍是后宫之首;而妇侈来自兕方,乃王子跃的舅族。
再想想睢罂,妇仟也觉得有些冷汗。
当初她来当宫正的时候,妇仟并不放在眼里。后来睢罂将上下整治一番,妇仟又听说她是妇妸的女儿,才逐渐收敛。可谁又猜想得到,没过两个月,睢罂莫名其妙地消失,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王子跃的未婚新妇。哪边都不好得罪……心里思忖着,妇仟和气地寒暄几句,找个借口溜回了棠宫。
棠宫中也并不宁静,妇仟还没走到后寝,就听到里面传来轻快地笑语声。
室中,罂与一名美貌的少妇对坐,正在交谈。
妇仟认出来,那是雀氏的新妇,睢罂的族妹睢姱。
她本是睢国的献女,两月前,商王将她赐给了雀氏的长子少雀,刚刚行过婚礼。这件事也曾经让宫中热议一时,睢姱得了商王的特许,常常来棠宫看睢罂,乘坐的翟车比方国里的君妇还要鲜亮。
罂与姱说着话,抬眼看到了门外的妇仟,停住话头。
“小宰那边有何交代?”她和气地问。
妇仟道:“都是些杂事,与棠宫无关。”
罂颔首,相谈几句,妇仟退了下去。
“罂,这些宫室庶务,你也要管么?”看着妇仟离去的身影,姱好奇地问。
罂笑笑:“当然要管,我还是宫正。”
跃到底是个王子,未经行礼而同室,说出去难免惹人闲言。罂明白这一点,而且她也并不喜欢面对那些猜度的目光,回到棠宫倒是自然了许多。
姱点点头,片刻,莞尔道:“是了。睢国来的使者说了,待得贞人卜定,国君就派人重修大邑商的屋宅,让你在那宅中出嫁。”
“大邑商的屋宅?”罂不解。
“你不知么?”姱说,“睢国在大邑商有宅,占地可不小。你母亲从前带你来大邑商,还曾住在里面。”
罂一窘,笑了笑。妇妸那时的事情,她的确没有印象。
姱继续道:“罂,国君知道你要嫁王子跃,可高兴得很。使者说,他已经命国中工匠打造媵器,光是丝帛就预备要装好几车,匠人都抱怨不知能不能赶完。”
“这么多?”罂有些讶异。
“不多。”姱瞪她,凑近前压低声音,“王子跃将来要做大王,你可就是王后!”说罢,朝罂眨眨眼。
罂苦笑,弯弯唇角。
王后么……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两个字,她就会想起兕任关于王后母国背景的那番话,心里的一角像是吊着什么,却又抓不着。
跃虽然忙碌,娶妇的事却没有耽搁。
没过多久,庙宫的贞人毂奉商王之命,算出了适合卜定王子妇的日子。到那一天,商王将亲自主持仪式,将跃和罂的生辰行卜。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终于到了行卜之日,跃早早地来到了棠宫,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少雀和姱。
“我妇人怕你担忧得晕厥,要来陪你。”少雀看到罂,似笑非笑,张口就带着调侃。
罂还没说话,姱却已经脸红,嗔怒地瞪他一眼。
少雀心情很好,一脸嘻笑。
罂不管着夫妇二人,看向跃。
他今日特地穿了礼衣,颀长英挺的身形裹在雪白的衣料中,眉目平添了几分精致,清俊无双。
“不过是照例行卜,不必担忧。”跃看着她,和声道。
罂莞尔,点头:“好。”
跃抬手抚抚她的头发,低低道:“在宫中等我消息。”
说罢,一笑,转身朝宫外走去。
“睢罂,照顾好我妇人。”少雀跟在跃的后面,回头道。
姱又瞪他一眼。
“他在家中好好的,到了你面前就这样。”姱羞窘地对罂说。
罂脸上笑着,两只眼睛望着跃的身影,脑子里却停留在方才那笑容里。心里嘀咕,怪不得商人尚白,跃穿着白衣的时候,笑起来都比平时动人呢……罂原本觉得今天的占卜是例行公事,先前并没有多在意。可或许是受了姱的郑重影响,跃走后,她竟也觉得时间变得难捱起来,总是不自觉地朝屋外张望。
姱看到她的样子,不住说不怕不怕,她那时也这么担心,最后都是大吉。她又举例,说她母亲、祖母、外祖母还有几个嫁给了谁谁谁的堂妹表妹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人因为占卜坏了婚事。
可她越这么说,罂就越是坐立不安。心里苦笑,她不来安慰自己倒还淡定些。
后来,姱在棠宫的偏室中找到一台织机,二人研究起织布,那种惴惴的感觉才慢慢平复。
时辰慢慢过去,快到日中的时候,忽然,室中的光照暗了下来。
罂和姱正讶异,宫人们的惊呼传入耳中:“日晕!日晕!”
二人吃一惊,罂连忙起身,快步走出门去。
抬头望向天空中,只见灼灼的太阳被一个圆圆的黑影挡住,只剩下一圈光晕。整个天空擦黑,暗得像要入夜。
“天再旦!”外面有人在喊。
“罂!”姱急忙把她拉进来,“日晕有祟,不可出去!”
话才出口,她却发现罂怔怔的,双目望着天空,脸上已经变得苍白。
62、大祟
日食没多久就慢慢过去,天空重新变得明亮。
人们却仍然惶恐,大邑商中,无论尊卑老幼,纷纷出门向太阳叩拜祝祷,唯恐上天降祸。不少人带着临时准备的修肉和酒来到庙宫里,争先恐后地向大社的神主献祭。
相对于外面的热闹,庙宫的正殿上却笼罩在一股诡异的寂静之中。
参与王贞问的宗子和贞人们面面相觑,时不时将惊疑的目光瞥向上首。
王子跃将娶妇,今日要贞问男女双方的生辰。礼仪过程繁杂,就在贞问将结束之时,天空忽而暗下。
日晕,乃降祸之象。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吉日会出现日晕,商王立即中止了仪式,命贞人毂贞问凶吉。
贞人毂一连三告,皆是凶象。
再以卜甲推演,祸出之处,对应的正是王宫。
这般兆象,众人皆惊。卜甲在每个人的手中传过,上面的圻纹线条曲折,跃的目光定定盯着,嘴唇紧紧绷起。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嗡嗡一片。
“大王,”宗伯清了清喉咙,向商王一揖,道,“王子妇之事,我看……”
“日晕与王子妇何干?”跃皱眉,打断宗伯的话。“先前贞问乃是大吉。”
一名宗子却道:“话虽如此,可此时日晕,岂非上天有示?”
跃横眉,却闻得一直缄默的商王沉声开口:“休得争执!”
商王坐在上首,瘦削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贞人毂的脸上。
“贞人之意如何?”他问。
贞人毂也一直沉默,看向商王,神色平和。
“大王,”他郑重地一揖,“大王,先前卜王子妇生辰,其相合与王子,确是大吉。然日晕之象,虽百年不过二三,却每每伴以灾祸。臣以为,睢女虽合王子,然天象有祟,恐不合于国。”
跃脸色一变,正欲分辨,旁边的少雀出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地摇摇头。
“哦?”商王面色不改:“贞人以为,睢女有祟?”
贞人毂道:“大王可曾记得,十八年前,有凤鸣于亳社。臣等连月卜问,其示祟在棠宫。大王忍痛将妇妸逐出大邑商,其祟得解。一年后,妇妸诞女,中恶而痴傻。王子妇身系王嗣,只怕……”
“胡言!”跃再也忍不住,向贞人毂勃然喝道,“当年之祟既解,何以再提?!”
“话虽如此,”宗伯开口道:“可睢罂当年中恶痴傻,乃共睹之事。且大王曾梦鸟集,恐为前兆之余。”
这话出来,众人纷纷颔首。
跃不理睬他们,转向商王,在座上一揖,声色激动:“父亲!睢罂端正识礼,并无错咎!”
“王子怎知其恶已尽?睢罂为王子妇,大祟则降,这可是卜象所示!”一名臣子驳道。
另一名宗子道:“自睢罂来大邑商,雷击大树,河水泛滥,大王染疾,又梦凶象,实事端频繁。”
“王子勿恼。”贞人毂并无愠色,声音缓缓,“我等皆就卜象而论,亦可商议破祟之法。”
跃双目寒光如芒,深吸口气,怒极反笑:“贞人之意,何为破祟之法?”
贞人毂却道:“上天之示,臣不敢妄断,须择日卜问。”
跃神色一变。
“噤声!”商王忽而断喝。
众人忙静下,朝上首望去,只见商王目光凌厉。
他正襟危坐,声音不怒自威:“如贞人所言,择日卜问。”说罢,看一眼跃,“至于睢罂,且羁往湡宫。”
众人随着商王的离开各自散去,庙宫之中渐渐变得冷清下来。
贞人毂立在长阶之巅,望着商王仪仗渐渐远去。再望向前方,小半个大邑商的房屋和街道尽收眼底,宫殿那边,重檐高台笼罩在茫茫的日光之中。
风吹来,贞人毂忽而打了个寒战。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一名白发老者缓缓踱来。
贞人毂愣了一下,很快恢复神色,向他一礼:“大师。”
师说乃朝中重臣,本名傅说。商王即位之初,受梦示往民间访贤人,于傅岩寻得傅说。师般去世之后,傅说便一直任大师,几十年来为上下倚重。包括王后和贞人毂,即使在气势最盛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对师说不敬。
“贞人今日做了大事。”师说看着他,声音缓缓。
贞人毂心中一动,面上淡笑:“既受王命,自当全力。”
师说看着他,灰色的双眸中无波无澜。
“小王人选,大王属意王子跃。”他忽然道,“若无意外,王子跃当可继位,若娶妇,则为王后。”
贞人毂听他说完,却不明其意,只得答道:“正是。”
师说缓缓抚须,微笑道:“贞人可觉得王子跃像足了大王当年?勇武好强,面似谨慎,实则无所顾忌?”
贞人毂一愣。
“王子跃若继位,娶个母家单薄的王子妇也好过与兕方联姻。”不待他开口,师说抚须道,:“大邑商也该有个不那么为方国卖命的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