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目光深远地看看贞人毂,慢慢朝阶下走去。

那背影在石阶下远去,贞人毂却仍然立在原地,脸上阴晴不辨。

“贞人,”一名年轻的贞人走出来,犹疑片刻,低声道,“师说所言极是,王子跃将为小王,贞人今日岂非……”

“不必你说!”贞人毂转头瞪过来,神色竟透着狰狞。

年轻贞人吃了一吓,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贞人毂长长吸了口气,好一会,脸上扭曲的神色才平复下来。

“方才师说之言,不得与旁人道去。”他咬牙道。

年轻真人唯唯答应。

贞人毂不再理会,朝殿内走去。

“……我家主人遣我来此,乃是要向贞人问一句话,十八年前妇妸之事,贞人可还记得?”那天夜里来人的话回响在贞人毂耳畔。

他脚步沉沉,两手在袖中紧攥,骨节发白。

商王从庙宫回来之后就躺在了榻上。

小臣庸指挥着一众宫人端水熏药,为商王捶背缓气。

商王闭目养神,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果然不是从前了。”他看着头顶梁上的云雷彩画,自嘲地低声一叹。

小臣庸笑笑:“今日事出棘手,大王思虑过重。”

商王目光凝起。

“跃何在?”他说,“召他来。”

跃一直等候在殿外,商王召唤,他即刻跟着小臣庸入内。

走过堂后的时候,小臣庸忽然止步,转过头来。他看看四周,叹口气,对跃低声道:“王子,我知你心中难受,可如今之事你也知晓。小王与王子载接连离宫,大王面上硬撑,心中却是苦楚。这几月,他极少安眠之时,故而病痛反复,脾性愈劣。”

他看看跃,见他并无恼色,继续道:“贞人之言虽逆耳,却是卜问所得,宗族臣子又在场,大王怎好否认?王子,大王如今已不如从前,试想若出了万一,大邑商之中,唯王子可承继。王子自幼受先贤教诲,成汤基业二十余世传至如今,王子可忍心为一女子断送?”

“断送?”跃的目光骤然犀利,“小臣庸亦以为睢罂将断送国运?”

“王子若意气用事,睢罂就可断送国运。”小臣庸肃容道,“彼时,睢罂也正应了贞人毂之言,成了大祟。”

跃没有答话,沉着脸,大步朝室中走去。

商王闭着眼睛,听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转过头去。

光照自殿外透入,那身影大步前来,搅动着光晕。商王忽而有些错觉,仿佛看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朝气而矫健。

“父亲。”跃走到商王榻前,向他一礼。

商王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只见那眉间无形地蹙着,使得跃的神色透着几分紧绷和焦虑。

“孺子。”商王让小臣庸扶自己坐起身,“今日之事,孺子有何话语?”

跃调整着心绪,字字清晰:“父亲,降祟之言,乃众人猜测附会,并无确凿之证。”

“哦?”商王看着他:“若睢罂娶不得呢?”

跃与他目光相对,那瞳仁深黝,教商王心中一凛。

“父亲,”跃开口,“当年妇妸之事,果如贞人毂所言?”

商王诧异,面色却平静:“孺子何以问起?”

“父亲,”跃望着他,道,“睢罂不是妇妸,我二人全心相待,若无睢罂,我……”他的喉咙卡了一下,片刻,却重复,“我不可无睢罂。”

商王盯着他,眸色黑沉。

“你还未答我,你若无睢罂,将如何?”商王声音低低:“你要为一个女子,离开大邑商么?”

跃嘴唇发白,紧抿着没有开口。

商王长叹口气,浮起一抹淡笑,却令人发寒,“孺子,你以为我当年待妇妸不是全心全意?你如今觉得离不开睢罂,过十载,二十载,可仍然如此?”他的话语越来越急,“你可曾想过,你若离开,大邑商该何去何从?跃,你是王子!王……”

话没说完,商王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弓起脊背。

“父亲!”跃大惊,急忙上前将商王扶起,拍背顺气。

商王大力喘着,脸色苍白,眼睛却盯着他。

“……跃,你是王子!”商王一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声音沙哑而严厉。

跃双目睁睁,眼眶浮着血色。
63、湡宫(上 ) 。。。

宫中的巫师击着铜铙沿宫道穿行驱鬼,叮叮当当的声音伴着念念有词的吟唱传来,棠宫中愈加显得沉寂。
“罂……”姱看向一旁的罂,她坐在榻上,眼睛看着壁上的玄鸟彩画,已经出神许久。
听到声音,罂转过头来。
姱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和询问。
“这么干等着真磨人,是么?”罂牵起唇角笑笑。
姱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说些安慰的话。
“罂,”她斟酌着,说,“你放心,不过是日晕……”她话刚出口,却咽了回去。上回大邑商日晕是在七十年前,先王盘庚为此杀了五百仆人和一百多头牛。
罂抚抚姱的肩膀。她忽然觉得嘴里淡得很,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袖中,却什么也没摸到。她一愣,这才想起来,自从去了亳邑,她已经许久没有吸过草梗了。
“找什么?”姱问。
罂摇摇头,正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些声音。
“宫正!”妇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睁着眼睛:“小宰那边来人了,他们……”
话没说完,她后面几个人跟了进来。
“睢罂么?”为首小臣身形魁梧,腰间佩着铜刀,盯着她,浑身肃杀之气。
罂看看妇仟,从榻上起身,颔首:“正是。”
小臣道:“大王有令,睢罂即刻羁入湡宫。”
姱闻言,脸色一变,忙看向罂。
罂看着那小臣和他身后的人,嘴唇微微发白。
“罂……”姱心中惊惶,攥紧罂的衣袖。却忽而见那双眸黑沉,没有了慌乱,寂静得教人心惊。
罂一握她的手,转过头去。
“劳小臣带路。”她对小臣说。
小臣面上闪过一丝诧色,一瞬之后恢复清冷,带她朝屋外走去。
“罂!”姱看着罂离开,着急得眼圈泛红,追上前去低低道,“我去找王子……”
“不必,”罂唇边的笑意凄凉,“他必定已经知晓。”说罢,抚抚姱的手,迈步离开。
湡宫罂一向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位于王宫一角,相比起其他的宫室算是人迹罕至。
罂被关在一处偏室里,空间狭小幽暗,地上几块木板拼凑着,上面盖一层干草,就算是床。看守的人似乎并不把她这个女子当回事,在外面插上门闩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门缝里投入的薄薄光照,满目满耳的幽静。
罂往铺上的干草里摸了摸,折下一段草根,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味道不坏,这些干草似乎是还是新的。
她放下心来,往铺上一躺,把草梗放到嘴里。
无论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坚强,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外壳就像瞬间破碎了一样,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奔涌而出。
罂用力地吸一口草梗,长长吐气。
跃在哪里?
心里冒出第一个问题,才琢磨着,她突然觉得好笑。相对于跃,自己才是处境危险的那个,担心他做什么?
罂手里夹着草梗,看着黑洞洞的屋顶。自从日食出现,她的心就一直提着,似乎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刻。
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至少有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因为日食的出现,她已经成为了不祥之人。方才来湡宫的路上,宫人们见到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她听到有人朝她背影吐口水的声音。
他们会拿她怎样?杀她除祟么?
罂接触过许多卜辞,知道不少献祭的方法,杀头、腰斩、肢解、火烧、活埋……他们会用哪一种?
不知为何,在这种幽暗的地方想这些恐怖的事,罂并不感到十分惧怕。
她狠狠吸一口草梗,不禁苦笑。
她已经死过一次,若说这个世界她有什么遗憾,那应该就是跃了……与世隔绝的环境容易引起倦意,罂想着想着,渐渐昏沉。
她似乎回到了骊山,白雪染满山林,男子将一只莹润的玄鸟放在她的手中。
“你我还可再会么?”他低声问,脸上因为羞赧而带着些隐隐的不自在……火光中,那个身影手执干戈为她起舞,一招一式皆矫健而用心,罂看得目不转睛……“罂!”那火光仍旧熊熊,他张开臂膀望着她,英俊的脸庞映在火光中,双目灼灼明亮。罂纵身朝他跳下,他结实的双臂稳稳接住,耳边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他们热情地拥吻,气息交缠。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呢喃。
他在水中将她抱起,轻轻地吻去她眼角痛楚的泪水……迷离中,手上似有什么忽然跌落,罂低头,却见玄鸟的绦绳散了开来,莹白的光泽坠下,瞬间被脚底的黑暗吞没……罂一下惊醒。
面前仍是黑洞洞的,那熟悉的气息却并非梦幻,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她,触感真实。
“跃?”她回头,有些不敢相信地轻轻张口。
那气息微微起伏。
“嗯。”跃的声音低低,徘徊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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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遁。。。

64. 湡宫(下)
室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罂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男子气息和紧挨的怀抱却真实而熟悉。
心里一动,像破了个口,白日里积压的情绪一下奔涌上来,罂的喉咙像被什么卡着。她抬手向前,指掌一下触到了那面颊。肌肤的触感
柔韧,罂用手指轻轻顺着那轮廓描绘,心底似有什么满满胀着,鼻子忽而抽了一下。跃握住她的手,裹在手心。
“我来迟了。”他低低道,嗓音里满是歉疚。
罂没有说话,忽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温暖的气息沁入呼吸,罂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心中的忐忑。
“勿担忧……”跃亲吻她的头发,手臂牢牢地环在她的肩头,话音在胸膛沉沉回荡,“勿担忧,有我……”
好一会,罂的心绪平缓了些,抬起头来。
“他们要如何处置我?”
跃的身体僵了僵。
他知道罂的心思精细,直接问出这样的话,恐怕今日庙宫里发生的事她都猜到了。
“未有定论,过两日再卜。”跃答道,音调平静。说罢,他的手臂紧了紧,补充道,“你勿慌,有我在,他们不会拿你怎样。”
罂听着他的话语,面颊贴在他胸前,那心跳有力而急促。忽然,她感到跃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似乎套上了什么。
她伸手摸去,却是光滑的物事挂在脖子上。
“玄鸟。”跃道,“绦绳编好了,还给你。”
罂一怔,握着那玄鸟,只觉上面还留着些淡淡的体温。
跃沉默片刻,忽然道:“罂,你去过涂么?”
“涂?”罂不解。
跃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鬓角:“那是我的封邑。你且去涂住下,待得大邑商这边的事疏通,我就接你回来。”
“疏通?”罂苦笑,“我如今已是不祥之人,有日晕为证,如何疏通……”话音未落,突然,她的下巴被跃的手捏着抬起,灼热的气息
一下把她的嘴唇堵住。
跃霸道而热烈,唇舌如掠夺一样,双手和身体禁锢着她,罂几乎不能呼吸。当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跃与她额头相抵,热气起伏间,声
音低沉而执着:“听我的话!谁也阻不得你我!”
罂平复着呼吸,没有答话,手指紧紧攥着跃胸前的衣服。
“谁也阻不得你我……”跃低头重复着,却不挪开身体,将吻细细地落在她的脖子上。
躯体的重量压在身上,罂感受着亲密无间的温度,闭了闭眼睛。
“跃……”她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手抚着跃的头,好一会,轻声开口:“你可记得在亳邑时,我曾问你,若小王不回大邑商,你可会
继位。”
跃的吻停住:“嗯?”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回大邑商么?”
跃的呼吸似乎滞了滞。
“你会。对么?”不等他回答,罂淡淡地笑。
“罂……”跃捧起她的脸,声音不容抗拒,“你给我两日,两日后,你这里出去,此后之事由我安排。”
黑暗中,虽看不见对方,罂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灼灼的,如同那时骊山中的篝火。
罂没有作声。
过了会,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跃的嘴唇,声音低缓而柔软,“跃,今夜你别走,陪我好么?”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跃抬头,觉得一阵眼花。
身上热得很,汗水的黏腻已经浸湿衣襟。可是跃一动不动,因为他站在兵车上,小手被商王牵着,从这里望去,跃只能看到商王高高扬
起的下巴。
骏马身饰彩绦金络,蹄声清脆。前方,无数的民人热情欢呼,向商王行礼,称颂他的功德。
跃想起来了,这是商王伐虎方归来,年幼的跃跟着母亲去城门迎接。商王很高兴,抱着他高高举起,带着他一起登上兵车进城。

民人聚合得越来越多,武士们呼喝得嗓子都哑了,仍有不少人争相上前来给商王行礼。

“……那是王子跃哩!”他听到许多人这么说,朝他露出称赞之色,“大邑商的王子!何赳赳哉!”
跃回头,母亲坐在翟车上,与他形状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和笑意。跃像是受到了鼓励,将腰板挺得愈加笔直。
“……跃。”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唤,跃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手里牵着的人成了罂。
人群仍旧熙攘,日头仍旧灿烂,罂的眉眼浸染着笑意,望着他,双眸脉脉。
跃的心中一动,忽而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紧握着罂的手,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张开口,却觉得自己言语笨拙得很,只顾着
笑。
马车忽而一阵,跃的脚底霎时像踩空一样。回过神来,却发现罂已经不见了。
“……王子跃!”人群中好些人指着他,“那是王子跃!”
跃顾不得管别人,一双眼睛只往四下里找,却哪里还有罂的影子。
“……跃……”那低唤声再度响起,轻轻的。跃循着望去,只见罂被隔在了人群的另一边,伫立着望他,脸上仍挂着淡笑,眉间却多了
些无奈和忧伤。
“罂!”跃急忙向她呼唤,可是马车一直向前。他想跳下车去把她找回来,却有无数只手把他推回来,睁大眼睛,望着罂越来越远的脸
,耳畔回荡着众人的声音,“……王子跃!你是王子跃!”
一袭白衣出现在面前,跃仰头,母亲脸色严肃:“……你是王子。”
“……跃!”那张脸转而换成商王,双目通红地朝他喝道,“你是王子!”
跃猛地睁开双目。
四周寂静,眼前视野昏暗,几丝微光透入,勉强可辨出四壁和地面。
跃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忙转头看向身旁。
罂依偎着他的胸膛,露出半边安静的脸庞,睡得正香。
跃长长舒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他轻轻抬起一边手,往脖子上摸了摸,触感水润,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方才的梦,跃顿时觉得荒谬,不禁自嘲。
是昨夜太累么?跃想起那黑暗中的缠绵和火热,脸上阵阵发烫。昨夜,跃留在这里,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表现得热情。肩上有些麻麻的
痛,那是罂情不自抑时,用牙齿给他添的新伤。
“……跃……爱我……”她似喘息似低泣,在跃的耳旁一遍一遍地唤道。
跃想着,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烫。
他看向怀中,昨夜那只发狂的小兽如今沉睡得一脸无害,跃的裘衣把她裹得严严的,只有红肿的双唇昭示着不久前的激情。
二人肌肤相贴,跃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柔软和幽香,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其间……“笃、笃、笃”,门上传来三声轻
叩。
那是跃与小臣乙约定的传讯。
跃睁开眼睛,眸中的柔和渐渐褪去。
他看看罂,小心地将身体挪了挪。罂无所知觉,跃再缓缓地翻过身,把罂环在他身上的手慢慢移开。
罂低低地哝了一声什么,未几,又没了动静。
跃放下心来,捡起散落在周围的衣物。
光照黯淡,草铺上有些凌乱。跃穿好以后,再看向罂。她的一只手臂裸在外面,跃俯下/身去,把那手臂收到裘衣底下捂好。停顿片刻,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在她的唇上流连。
罂始终一动不动,似无所觉。
睡得真沉。跃心里好笑,注视了一会,转身去开门。
“王子。”小臣乙见跃出来,松一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朝门缝里瞥去。不料,跃动作利落,出来以后立即把门带上。
“大王起身了么?”跃问。
“正是。”小臣乙讪讪答道,片刻,又犹疑地瞥瞥跃,“王子今日还要去求大王?”
跃神色无波地看他一眼,没有答话,迈步朝前走去。
不远处,湡宫的两名守卫不时瞄着这边,见到跃过来,连忙行礼。
“昨夜何人来过?”跃在他们身前停下,问道。
两人相觑以前,嗫嚅道:“昨夜无人来此。”
跃颔首:“尔等记好。”说罢,带着小臣乙径自离开。
听着那熟悉的话语声在外面渐渐消失,罂睁着眼睛,手里紧攥着脖子上的玄鸟,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暑假~~~~~~~
65、密语 。。。

姱来到湡宫的时候,正值午后。
早晨的时候,跃身边的小臣乙来找她,说罂那里缺少用物,让她送些去。姱心中本来就惦记不已,听到这话,一口答应下来。
湡宫本来就偏僻,加上现在人人都知道罂有祟,宫人避之唯恐不及。看着空荡荡的宫道,姱不禁苦笑,现在敢来看罂的,或许也就只有她了吧。
姱走进宫门的时候,两个守卫站在廊下聊天,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状况和小臣乙保证的一样,姱放下心来,径自往宫内走去。
湡宫虽旧,宫室却算完好。姱不认为罂会被安排在正殿,她四处看看,走到堂后,果然,她见到一处偏室半掩着门。
“罂?”姱走到门前,试探地唤了一声。
“在此。”她听到罂回答。
姱推开门。
罂坐在离门不远的草铺上,手里正将一根禾梗慢慢剥着。光照从门外透来,只见她的头发和衣服收拾得齐整,神色平和,姱看着一怔。
“你来了。”罂看着她,微笑道。
“嗯。”姱点头,尽量让语气轻松,“给你送些用物。”停了停,她补充道,“是王子跃之意。”
“我知晓。”罂唇角淡淡弯着,“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大邑商的街市上,正逢圩日。天寒将至,许多人都出来交易些过冬的用物,格外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八卦,一处有树荫的路旁,十余个闲人散散坐着,一边吃着糗粮一边谈论着大邑商最近的新鲜事。
“……大事大事,何事大得过昨日的日晕。”一名老者说着,仰头灌了一口陶壶里的酒,摇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日晕,脚都软。”
“你饮了几十年的酒,哪日行路不脚软?”旁边一人嗤笑他,“我见那日晕也无甚好怕,今日大邑商还不是照常人山人海。”
“可不是!我妇人昨日生产,就生出了个□有物的!”
这话出来,众人一阵哄笑。
“你们懂什么!”老者再灌一口酒,脸色酡红地瞪着他们,“在我家那边,若遇到日晕,族长要亲身来殉!”
“你家在西边,此处可是大邑商。”一人笑道,“不过我听说,王子跃娶妇之事因此拖下了。”
“不是拖下了,是娶不成了。”另有人插嘴道,“昨日本是要卜王子跃与新妇生辰,可偏偏遇着了日晕。我堂兄的妇人的外甥在庙宫里供役,他说庙宫里都传开了,那新妇身上有祟,如今被拘入了圉中。”
“啧啧,那日王子跃入城我去看了,那新妇可是个美人,可惜哩!”
“可惜什么!招来日晕,那祟气可不是一般的重,我看处以祡刑也不为过!”
……这个话题是热门,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扯着街头巷尾听来的最新消息。
边上,一名中年人始终不语。
睢罂呢……心里叹一口气。他想起主人,昨日听到消息的时候,那脸色不是一般的沉。本来说好明日要离开,也不知还能不能走。
中年人听着他们说话,少顷,看看天色,日头又斜了一些。他心里寻思着该回去找主人才好,于是把糗粮吃完,站起身来,拍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