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妌无奈,自己为了照顾商王,已经两夜没有合眼,如今只盼着商王用了药就赶紧好起来。
“大王,”她转向榻上,轻声道,“来用汤药。”
榻上躺着的人并无动静。
妇妌再唤,那厚厚的裘衣动了动,商王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脸消瘦得颧骨高凸,脸上和嘴唇上像结了一层蜡,只有偶尔张开眼睛的时候仍能让人感受到锐利的目光。
“大王,用了汤药就好了。”妇妌脸上挂着微笑,说着,一手去扶他一手将汤药捧前。
不料,商王突然将手一挥,汤药“砰”地泼在来了地上。
“我无恙!”商王满脸怒容,喘着气,声音像拉风箱一样发虚,“我要去行猎!我……我要猎虎狼回来,看谁……谁还敢说我有恙!”
“大王!”妇妌又气又急,登时变了脸色。正要说下去,却听到一个和顺的声音传来,“大王,怎又动怒?”
妇妌诧异地望去,却见妇奵带着王子氐来了,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目光相接,妇妌的脸色微微一沉。
那是妇奵,后宫里最年长的王妇。她为商王诞下了第一位王子,使当年的商王以有嗣的优势而顺利继位。虽然妇奵没有当上王后,她的儿子也没有成为继位的嫡子,但是商王对她们母子优待有加,连妇妌也要礼让三分。
妇妌微微皱眉,在这个地方,也只有妇奵敢不等小臣的通传就直接闯进来。
“你来了。”商王仍旧没有好脸色。
妇奵微笑,走上前来见礼,和声细气:“大王,汤药虽苦,王后也是为了大王着想。这几日天气不好,大王不若先将养,待到天晴再去行猎可好?”
商王看她一眼,嘴里仍“哼哼”,却显然缓下了许多。
妇奵想替他掖上衣被,妇妌却不动声色地抢先一步,服侍商王重新躺好。
妇奵扫她一眼,并不计较,向商王道:“大王,氐也来了,想看看你呢。”
商王神色疲倦,闭着眼睛,“召来。”
侍候的小臣应声出门,未几,王子氐从门外走了进来。
“拜见父亲。”他低头走到榻前,向商王毕恭毕敬地行礼。
商王睁开眼睛,瞥瞥这个最年长的儿子,视线落在他斑白的头发和臃肿的身体上,目中掠过一丝不喜。
“嗯。”他答了一声,淡淡道,“芾邑好么?”
“芾邑甚好。”王子氐诚惶诚恐,涨红着脸,低头道:“芾邑王田去年收获麦百石、黍一百二十石,稗三十石;另添牛十五头,羊四十三只,豚七十。哦,我今年又添了二子一女,皆庶妇所出,名……”
发现商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妇奵忙轻咳一声。
王子氐结舌,有些无措地望着母亲。
妇妌微微挑眉,看着这母子二人,唇角上挑。
“二子一女,名什么?”商王神色无波,问道。
王子氐如获大赦,忙道:“一子名吁,一子名旦,一女名妺。”
商王颔首,没有说话。
“王室添丁乃是喜事,大王该赐些金玉庆贺才是。”妇妌适时地开口,笑盈盈道,“大王过几日还要行猎,该多多歇息。”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对着商王,话锋却直指妇奵。
妇奵看她一眼,虽脸上有些挂不住,却知道来日方长。
“大王好好歇息,我等且回去了。”妇奵脸上仍笑意亲切,向商王一礼。
王子氐仍有些不明所以,被妇奵一瞪,连忙也向商王行礼告别,随母亲退了出去。
室中重新安静,商王缓缓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听到商王的气息渐稳,妇妌也不再出声,小臣要收拾地上的药碗碎片,也被她挥手退下。方才那两母子的蠢相让妇妌着实出了一口恶气,心情难得舒畅。她再为商王掖了掖衣被,交代小臣看着,悄然地起身走开。
脚步声消失在帏帘外,过了会,榻上的商王慢慢睁开眼睛。
他觉得很累,想睡觉,方才的事却一直盘桓。
对于王子氐,商王一向知道亏欠不少。他是长子,他的母亲如果是王后,他就会成为小王,如今也不会在一个小邑里。也许是出于不忿,王子氐二十多年没有来大邑商。
商王想起腊日前,王子氐曾经来过。当时商王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弓、跃和载那样的儿子么?
弓……念着这个名字,商王的心钝痛,无奈地闭了闭眼。
跃和弓一样,思虑周详,却比弓更有魄力,也更年轻。他无论是面对商王还是面对攘攘众人,浑身散发出来的阳刚之气如旭日般耀眼,有时,那风头甚至盖过了商王。
正如当年的自己,意气风发,让女子爱慕,让男子嫉妒。
是自己老了么……商王望着黑黝黝的木梁,目光渐沉。
在人们的惶恐之中,庙宫终于出面主持祭祀,向上天贞问。
问卜用的龟甲来自南方的深海,两千岁的海龟,由贞人毂亲自剖杀,将龟甲修整成形。
贞问足足进行了一个月的时候,每一次,几乎所有的朝臣和王族成员都到了场。贞问一共做了十告,卜辞将整片龟甲刻得满满。
上天有示,祟在羌方。
这个结果出来,朝堂和宗子们议论纷纷。
按照卜示,当然是要伐羌方。可是征伐毕竟是大事,商王又在病中,率师的人选也是个大问题。
于是贞人毂再卜,小王伐羌大吉。
朝堂上炸开了祸。
首先反对的是德高望重的师说。他的理由很充分,商王病重,小王须承担朝政,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率师出征?
可赞同的声音同样强大,小王伐羌乃是上天所示,事关商王祸福,谁人能够违逆?
人们争论不休,消息早已传到了商王那里。
病重的商王说了两个字:乃伐。

76 出征

小王跃中旬伐羌。
似乎志在必得,这次出征定得很是浩大,并且商王没有让任何方国出力,伐羌的三万人全部出自王师。
一切都是商王的决定,他甚至派出了象阵,扬言要重拾先祖商汤所向披靡的光辉。恐怕他自己都明白这将是人生中决定的最后一场征伐,像要用尽所有力气一样,极尽盛大。
许多人暗自摇头。
王畿四周方国环伺,连王畿之内也早已分封贵族。作为商人最强悍尖锐的力量,王师常年驻守大邑商,乃是为了威慑四方,保卫王权。过去,无论多重大的战事,商王都会从各方国征兵,王师最多只出动过一万人。
如今一下抽空三万人,大邑商王师剩余的兵力勉强够得五千,先不说敌国起心乘虚而入,就说王畿内哪个贵族跳出来谋逆,只怕也要大祸临头。
连日来,无数臣子向商王劝谏,把宫门堵得水泄不通。商王却仍待在深宫,只派个小臣在宫前打发众人,谁也不见。眼看商王这边没有指望,臣子们又去见小王跃,不料他也不出声,以备战为由将大门一关,没人进得来。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伐羌的事却进行得有条不紊。眼见着大事将近,争论无益,身位高一些的卿士们已经开始讨论出征武将的人选。
跃做统帅是定数,自不必讨论,他手下的武将该派谁却是个问题。跃太年轻,如果让老辈的人去给打下手,只怕心中难服。好在跃出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颇有合作默契的人选。商议之后又经卜问,最终定下了一批辅佐之人,其中,担任亚的是兕任。
兕任才能卓著,上回跟跃一起出征大胜,许多人记忆犹新。征伐最重要的是得胜,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虽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反对。
少雀回到家宅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先去面见父亲,禀报过事务之后,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室中灯火仍然亮着,少雀心中一阵温暖。待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姱正坐在榻上缝着小衣服。
“回来了?”姱抬头看到他,露出笑意。正要起身,却被少雀按住:“你勿动,我自己来。”说罢,他走到一旁,把铜刀放在架上,又把身上的甲胄脱下来。
身上一阵轻松,少雀坐到姱的身旁,搂住她,亲了一口。
“今日如何?乖么?”他摸着姱凸起的肚子,低声问。
姱点头,笑得幸福,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靠在丈夫的怀里,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刻。
“用功膳了么?”姱问。
“嗯。”少雀答道。
姱抬头看他:“又是糗粮吧?”
少雀笑笑,没有否认。
姱埋怨道,“大王也真是,你好不容易留下,却又要去做什么戍守。”
少雀抚抚她的头发,道:“大王卧病,小王出征,大邑商空虚,自然要严加戍防。”
“这是大邑商,有甚可防?”姱不以为然。
少雀苦笑,心想要防之事多了。
王子弓虽去世,其治内方略却被跃继承下来。跃去年开始接手商*****务,手段与意向越来越明显。
他不满于贵族奢靡挥霍,先是颁下严令,对大小贵族可拥有的仆人、祭祀、用物加以界定,严惩僭越;接着,又处理了好几起贵族侵占王田、铜山之事,牵连甚众,大邑商里的好些大家也在其中。
贵族与王权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此消彼长。先王之中,因为这些纠葛早死或被逼退位的不在少数。
少雀虽然也觉得跃行事锋芒太露,但自己始终是他那边的人,不敢疏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保证王师离开之后,大邑商能撑过一些时候……
“我不过是担忧,”见少雀不说话,姱拉着他的手,幽幽地叹一口气:“此番出征又是许久,小王不在,谁去找罂呢?”
少雀看着姱的神色,片刻,拍拍她的肩头。
“跃会回来,罂也会找到的。”他安慰道。
春日天气多变,一夜之间,雷声滚动,雨水沥沥地落了下来。
庙宫高高的大殿之上,雨水在外面延绵成雾气一般,将大邑商的所有景色都裹了起来。风挟着雨气吹入,冷冽而湿润。
“贞人这大殿高踞,想来平日景致甚好。”妇奵坐在殿上,微笑道。
“确实。”贞人毂莞尔,看看她,低声道“王妇频频来访,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妇奵轻笑,“我日日来为大王问卜,别人夸奖还来不及。”
贞人毂不语,饮一口水,片刻,道:“王妇那边如何?”
“已妥。”妇奵脸上的笑意敛起,道,“人方登出五万部众,只待王师开出王畿,即日便可攻来。”
贞人毂看着她,半晌,道,“不想你与人方有往来。”
“我母亲是人方酋首之女。”妇奵缓缓道,“氐这些年来留在芾邑,可并非每日耕田,他已认了人方为王祖。”
贞人毂神色无波,心里想到王子氐平庸的样子,不禁欷歔。
“贞人不会是怕了吧?”妇奵锐利地瞥瞥他,“莫忘了王子跃若是继位,贞人这庙宫可要拱手于人。”
贞人毂看她一眼,少顷,从怀中取出一块帛书。
“都在此。”他将帛书递给妇奵。
妇奵接过,展开来细看。只见上面密密列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名字,其中大多是畿内诸侯。
“畿内贵族?”妇奵皱眉,“他们手上的人可不多。”
“王妇难道想让他们出兵来助?”贞人毂一笑,“这些人不过观望,大邑商若燃起烽燧,他们不来援救便是幸事。”
妇奵眼睛一动:“四周方国呢?”
贞人毂道:“我已将消息传出,只要王师离开,虎方、土方、鬼方必出师,其余外方亦闻风而动,那些方国自顾不暇,何以来援?”说罢,他转而道,“比起方外,我更不放心宫中。大钺……”
“大钺在大王手上。”妇奵立刻道,“我已有安排,宫中不足虑。”
贞人毂颔首:“只要让大王交出大钺,王子氐便可继位,加上人方威慑,周边方国再是不忿也不敢轻动。”
妇奵却仍有顾忌:“王子跃和王师……”
贞人毂冷笑:“大邑商有人方兵力五万,何足惧?且王师只从王命,王子跃再厉害也不过是小王。彼时新王命其将王师带回,若不从,则为叛逆;若从,”贞人毂停了停,道,“待归来,给他赐死罪亦易如反掌。”
妇奵眼睛眯起,与他对视,兴奋隐隐。
她深吸口气,道:“此事若成,我母子必不负贞人。”
贞人毂含笑,深深一礼:“事未成,岂敢受谢。”
酝酿多时,征伐终于成行。
启程的当日,病重的商王由妇妌搀着,亲自到大社主持祭祀。
牺牲的鲜血点燃了兵卒的热情,誓师之时,两万余人的呐喊声震天动地。旌旗上的玄鸟招展欲飞,骄阳下,戈矛锋利,武士们脸上满是激昂。
商王将大师的铜钺交给跃,看着他,沉声道:“余一人授尔此钺,勿负众望。”
跃躬身,双手接过,大声答道:“敬诺!”说罢,他向商王一礼,大步走向阵列。
大邑商的街道被连日的雨水冲洗得干净,上千的战车由鬃毛齐整的马匹拉着,队列整齐,辚辚驰过。武士们雄赳赳地迈着步子紧随其后,脚步声如擂鼓一般。
成百的战象由象人引着,庞大的身体排成阵列,围观的人们惊呼不断。
王师武士全部出自商族,挑选最优秀的子弟组成。此番出征盛大,不少武士的父母家人都赶来相送,有人哭有人笑,喧嚣鼎沸。
跃立在车上,一手按着铜刀一手握着铜钺,头上的铜盔在太阳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不少人争相地呼唤他的名字,热情地朝他投来果物。
跃岿然不动,脸上也并无表情。
“不喜么?”出城的时候,右车忽而传来一个缓慢的声音。
跃看去,兕任的身姿在甲胄的衬托下英武昂藏,脸上带着俊美的微笑,目光却没有落点,乌黑的双眸朝他转来。
跃没有答话,将目光转向前方。
万物初萌的时节,平原青绿而辽阔,大道笔直而平坦直指天边。
碧空的那头,却是乌云沉沉,如山一般压在地平线上,似乎预示着春天里的第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商人的武官。师:这个好理解,就是大师,统帅。史:字面上理解是史官,但是卜辞里面的史常伴随征伐,并且是能独立率师的重要职位。亚:职能不祥,应该是高级的武官,从事的活动多为征伐、田猎,也有以此为族徽的家族。射:弓箭手,统领弓箭手的将官也叫射。
再说一下几个商朝的敌人:1.羌方。羌其实意义很广,渊源古老,支系众多。有历史学者认为华夏民族就是在西羌集团和东夷集团的磨合中产生的。羌方在商朝占据了黄河“几”字形的半边,不过,他们和商朝周边的许多民族一样,似乎并没有形成统一王权的国家。所谓的“方”也只是一个地域泛指。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一支有中央王权直接调控的军队对于零散的部族来说,拥有多么强大的杀伤力。武丁时期,虏获羌人、用羌人祭祀的卜辞比比皆是。
2.土方。在商王畿以北,今天的北京河北一带。武丁伐过几次,有学者考证土方是夏朝势力的残余。
3.人方。在商王畿以东,大致在今天的山东江苏一带,和商人应该算是同出东夷。
4.鬼方。这个比较远,在今天的内蒙外蒙,但是武丁也伐过。
5.虎方。一个南方很强悍的势力,具体位置有人说是在湖北、安徽一带,也有人说虎方指的就是巴人。
再补充一个——周。周在武丁的时候已经有了记载,它已经向商王臣服,因为商王会像管理自己的土地一样卜问它的祸福,并且向它要求进贡美人。 不过,这个时候的周似乎很弱小,它的年代甚至比周人自己记录的那些先公更早。也有人说这个周只是地域名称,跟后来的周已经不是同一拨人了。
77 骤雨(上)
春雨一场接一场,连绵不断。日子在闷雷声中悄然过去,十日后,当小王出征的盛况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使者已经带来征旅渡河的消息。
大邑商里,有的事正发生着变化。
少雀从城墙上下来,正要登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望去,却是小史癸。
这个人少雀还算熟,他是贵族子弟,以前当过作册,据说还跟睢罂交往匪浅。
“癸?”少雀抱着铜刀,打趣道,“你不是去戍宫城了么?怎么?里面那些宫人不入眼?”
“什么宫人!”癸笑骂一声,脸上却没有玩笑之意,看看四周,“有正事寻你。你知道宫城司马季酉么?”
“季酉?”少雀眉梢一动,点头,“知道,怎么了?”
癸皱眉:“宫城之中近来调动频繁,原本守内宫的人去守了城门,还从外面调了好些人进来。”
“嗯。”少雀点头,道,“王师出征之前季酉就曾向大王禀报,说宫城人手不足,调入之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他是宫城司马,可专断调防之事。”说罢,他瞥了癸一眼,“又如何?”
癸挠挠头,道:“我也说不清,只是总觉得异样。”
少雀坏笑:“当然一样。美貌女子都在宫中,你在城门当然看不到。”
癸怒起,抬手往他臂上挥了一拳。
少雀哈哈大笑,表情极尽嚣张。
“不说了,我回家!”癸没好气地走开。
“不送!”少雀拖长声调朝他的背影喊道。
癸回头瞪他一眼。
待他消失不见,少雀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凝起。
“返宅。”利落地他转身登车,对驭者淡淡道。

阴天里的白日不长,还未到小食,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往庖中运送柴草的两个囿人费力地赶着牛车,终于在了宫城落钥之前进了门,不禁长吁一口气。
“这些门卒可越来越不像话呢!”一人抱怨道,“我看现在黄昏都不到,落什么钥!”
“可不是,”另一人道,“我还未用食哩。”
“……话说,我怎么觉得今日这些柴草有些沉?”
“沉么?”
“你不觉么?你看这牛走得多慢。”
“那是你今晨不曾喂食吧?”
“……”
二人絮絮叨叨,谁也没有注意到车上柴草堆微微动了一下。

天边的闷雷声一直在滚动,妇妌陪着商王用过膳之后,扶他躺回榻上。
夜色早已降下,妇妌替商王掖好衣被,见左右无事,正要离开,却闻得商王开口唤了一声:“茭。”
妇妌动作一顿,抬眼。
烛光下,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时辰还早,再留些时候。”商王看着她,语气难得平缓。
妇妌微讶,应了声,在榻旁坐下。
商王稍稍地翻身,妇妌想去扶,却被商王抬手挡开。
“听到雷声了么?”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 “听到了。”妇妌答道。
“茭,”商王忽而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外面也响着雷。”
妇妌愣了愣。
“正是。”她想了想,答道,“那时我是献女,头一回来大邑商,大王在荼宫见了我。”
商王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你那时笑也不笑,是恼怒家中送你来做献女?”
妇妌一哂,微微摇曳的光照下,脸色又是狐疑又是不自然。
“大王怎想起这些?”少顷,她小声道。
商王低低地笑出声:“那时殿上唯你一人不笑,我便记住了你。”
妇妌看着他,不禁弯起唇角。
“过去许久,我可不记得了……”她轻轻地说。心中牵起些酸酸的感慨,那时,她一点都不在乎商王,可商王又何曾在乎她。从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商王的心里只有一人,他特地为那女子建造了宫室,在庭院里载满了她最爱的棠树……
“你怨载不得继位,怨他出走,怨我不去寻他回来,是么?”商王道。
2楼

温情顷刻瓦解,妇妌警觉地抬眸。
“大王何出此言?”她声音平静。
商王看她一眼,笑了笑:“我常想,人生一世,生前种种牵挂,到了黄泉之下便如云烟消散。”他目光深沉,“茭,我命如风烛,入土乃在旦夕。你正是盛年,时日长远,有的事能放则放。心思太重,苦的是你自己。”
妇妌不说话。
“……母亲,我不想继位……”载临走之前最后对她说的话浮在心头,那眼神全无往日的桀骜,满满的都是忧伤和恳求。
她闭了闭眼,只觉内里有些久违的酸涩。这些话,谁人劝她都只能换来一声不屑的冷笑,唯有商王……
“你又要做甚?”妇妌长吸口气,忽然道。
“嗯?”商王有些意外:“何有此问?”
妇妌盯着他:“你上回唤我茭,是听了师般那老叟的胡言,去伐鬼方。”
商王的目光变得矍铄,片刻,却笑了起来,越来越大声,不停喘气。妇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为他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