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沉的眸看向她身后的画,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眼镜,儒雅清俊,是一张大多数女孩子看了就会喜欢上的脸。
就连他这外行人都看得出,作画的人非常用心。
她在空荡荡的楼里面,独自在纸上描摹一个男人的脸,而这个男人,不是他。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诡异。
宋念见他一直盯着身后的画板,顿时头皮发麻,她完全没有想到,当她倾注全部爱意创作这张画时,季柏尧闯了进来,用这样令人窒息的目光逼视着她,他的突然出现彷佛撕开了她的保护膜,直接走进了她真实的内心,让一直在他面前刻意伪装的她无所遁形。
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这几秒时间,足以让她在说谎和不说谎之间左右徘徊好几次,因为没有找到合理的说辞,于是只好选择沉默。
季柏尧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贯的让人看不清城府的表情:“这种日子还在勤奋呢,这画的又是谁呢?”
宋念瞥了眼画板上浅笑的厉北,想张口骗季柏尧说只是个普通的美术模特,却没办法做到,心一横,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师兄。”
季柏尧有些讶异地微微挑了挑浓眉,他本不奢望从小骗子的嘴里得到什么实话,现在她话一出口,他却本能地觉得,她说了实话。
这一刻,季柏尧才发现,原来谎话比实话好听悦耳地多,他来时的好心情因为她的实话一落千丈,他有些后悔自己今天难得的主动接近。
他违反了游戏规则,主动向他的猎物靠近示好,也许到最后,会被假装乖顺柔弱的猎物反扑在地,咬断自己的颈动脉。
他脸上的笑容极冷,温和的嗓音使人松懈防御,他假装不经意地说:“倒是不知道你的人物素描也画得这么好。”
此时宋念倒是镇定下来,刚才情急之下说出真话也许并不是坏事,这种情况下编造的假话反而不具有说服力,季柏尧是什么人?他阅人无数,兴许已经练就火眼金睛,光凭一个眼神就能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她又何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终于抬起头来,怯弱的表情已经从她美好的脸上褪去,她出乎意料地坦陈相告:“我…在替我师兄画遗像。”
她这句话引得季柏尧侧目,见他看她,她扭捏地侧过脸去,只是眼神专注地盯着画纸上泛着温暖微笑的男人。
“我上次骗了你,我师兄不是车祸,其实是…得了癌症。”她的眉头皱紧,歪着头一脸困惑,“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骗你,也许…也许是因为我讨厌这个病。”
她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轻如蚊蝇:“我妈妈就是因为胃癌走的。”
知道季柏尧在认真听,宋念静静地背对着他坐了下来,拿起笔继续在画上修修补补,她的心里一片荒凉,她把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摆在他面前,也许换回的是他的厌恶疏远,但这一刻无所谓了,刚才她一个人呆在画室里,凭借记忆描摹厉北脸上的每个细微线条,就好像在做最后一次诀别,精神已经过处于奔溃边缘。
她想如果季柏尧不出现的话,她会躲在画室里痛哭,哭到发抖,但庆幸他突然闯了进来,把她从回忆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他怎么想,她已经无所谓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扮演那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宋念。
“我前段时间去看他的时候,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竟然在挑遗照…你能想象吗?他已经笑对生死了,只是作为我们旁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苦苦压抑自己即将奔涌而出的悲伤,娓娓道来的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他自己选了一张以前的证件照,却还是不喜欢,说样子太正经刻板,然后他对我说,师妹啊,替师兄画一张吧,笑容多一点,把师兄画得帅气一些…”
宋念拿着笔的手终于无力垂下,静了一会,她红着眼眶凄楚地回头望着身后的男人,孩子气地倾吐:“季柏尧,我一点都不喜欢死亡。”
季柏尧一贯没有温度的眼瞳里溢出星星点点的温柔,他像个慈祥的家长摸摸宋念毛茸茸的头,说:“没有人会喜欢。”
“生老病死,万物轮回,这样的自然规则我们谁都无法抗拒。”
积聚许久的悲伤化作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宋念抬头巴巴地望着季柏尧,声音哽咽:“季柏尧,我抗拒。我妈妈没了,我常常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无助地摇摇头,垂下脑袋,喃喃自语,“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滋味…你不懂的,你一定不懂的。”
宋念任由悲观的情绪正在全身蔓延,却听脑袋上方一声叹息,下一秒自己被一双铁臂牢牢圈住,季柏尧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低沉的嗓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傻姑娘,我比你大好几岁,怎么会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宋念本来还在为这个不期而至的暧昧拥抱而失神,季柏尧的这句话让她暂时忘却两人之间的亲密,鹌鹑一样的脑袋抬起来,探究地看着他:“真的?你…”
季柏尧微点头,言简意赅:“最好的兄弟,和曾经最爱的姑娘。”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不可捉摸,半晌才莫名其妙地说:“他们在同一辆车上。”
宋念愣了一下,迷蒙的眼睛突然掠过一丝清明,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满脸阴霾的男人,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她欲言又止:“难道?”
而他嘴边扬起的一抹苦涩笑容显然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错,背叛和死亡的双重打击,”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都尝过。”
无意中看到了别人藏得很深的伤疤,宋念惶然不知所措,在自己的大脑还没意识到时,她已经抬手圈住了男人的腰,不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就想把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温暖分给他一些,两个人抱团取暖,总好过各自瑟瑟发抖。
她的声音破碎干涩:“为什么?”
“嗯?”
“你可以不说的。”
两人维持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的姿势,季柏尧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卷发,开口:“安慰一个受伤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伤口也暴露出来,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你也不是一个人。”宋念喃喃着,用尽所有力气紧紧圈住他,他隐晦的温柔让她难以呼吸,而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只想闭上眼睛,溺死在这一片温柔的海洋里。
隔着衣料的两颗心,从来没有跳得频率如此接近
春日画室里,静谧,只有心跳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很爱季妹夫…
34宋念8(2)
“starry starry night…”
悠扬悦耳的手机铃声打破这片静谧,宋念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放开手,羞赧地瞥了一眼季柏尧,脸色绯红地站起来跑去接电话。
打电话的是学生会的小师妹,学生会在校庆策划了不少好活动,人手不够,小师妹焦急万分地打过来求宋念支援。
季柏尧在,宋念自然是一口回绝,小师妹不知原因,开始死缠烂打,撒娇什么的都用上了,宋念头痛万分地看了一眼几步外的男人,只好屈服。
挂了电话,两人一起出门,气氛终于变得有些正常,宋念总觉得身上还留着季柏尧的体温,那体温让她的血液沸腾,于是深吸一口气,用轻快的声调故作轻松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想活跃气氛,季柏尧却显然不配合,侧脸阴测测的,“刚才楼下有个小伙子好像在叫你的名字。”
宋念的脚猛一煞车,眼睛惊恐睁大:“你…你都听到了?!”
尹亮婚礼以后,金东旭这不安分的家伙又开始小动作频频,短信电话轮番轰炸,而且缠功比前几年更加精进,口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哭诉自己这三年的相思蚀骨,再三强调自己已经准备跟女友分手,见她还是不理不睬,干脆跑到学校里堵她。
没想到好巧不巧的,被季柏尧给撞上。
宋念不知道季柏尧会拿怎么样的眼光审视她,只好先开口撇清:“我跟他没什么。”她不满地撇撇嘴,“那是个疯子。”
“为你疯了?”季柏尧略显嘲讽的声音凉凉地传到耳边。
“为我?”宋念对天翻了个白眼,“太抬举人了,他是偏执症发作,男人不是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吗?叫什么来着?”
她歪头想了想,颇有些眉飞色舞地说:“征服…对,征服欲!”
“依你的说法,我也有这毛病了?”
男人这一冷森森的问话,彻底让宋念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偏头打量了一眼他一眼,也许是心虚作祟,总觉得俊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我…胡说呢,你别在意啊。”
季柏尧心里计较的显然是别的事,冷不丁地问,“你不喜欢他?”
“啊?”宋念显然被他的逻辑绕地有点晕,好半响才明白过了他问什么,有些愕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那家伙一点也不真诚,他认为他喜欢我是对我的一种恩典,就一定强迫我对他有所回报,这不是强盗逻辑吗?这高高在上的喜欢,我还不稀罕呢。”
季柏尧听罢,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手插兜,脸上扬起一抹神秘叵测的笑容,宋念一偏头就被这笑容弄得全身汗毛竖了起来,差点想扇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忘了?以他俩现在这暧昧的关系,实在是不适宜说这样的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前不久刚委婉地向他表示了喜欢,现在倒好,她本来等着他回应呢,自己这一通高谈阔论,倒把自己埋进坑里了。
季柏尧完全可以拿她说过的话堵死她: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有所回报吗?爱情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这一刻宋念的大脑被争强好胜的性格主宰,她还没厘清自己的心,只知道她不想听到季柏尧的拒绝,也不想看到范初晴赢到最后,与世无争,势必只是个被人讥笑的LOSER罢了。
范初晴教会她一个道理:男人,是要靠自己争的!
可是今天说了一句错话,她又怎么扳回被动的局面呢?
她正苦着一张脸一筹莫展,就听到小花园那边有学弟叫了她一声,“宋学姐!”
那学弟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说:“学姐,可算找到你了!十万火急,我们那个场子来了几个特牛逼的校友,我们几个压不住场,学姐你帮帮忙啊!”
宋念为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这就来!”
“学姐你快啊!”那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一溜烟就跑开了,留下宋念和季柏尧两人再度面面相觑。
季柏尧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欠扁姿态,宋念先张口,指了指她身后,“你看,我…要去忙了。待客不周,对不起啊。”
季柏尧笑了笑,莫名其妙地向她招了招手,意思是让她靠近一些说话。
他的BOSS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宋念迟疑了一下,就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乖乖听话的样子让季柏尧眼底的笑意加深。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话,特意压低的嗓音透着男人独有的性感和蛊惑:“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很热衷于当强盗头子。并且…男人的那个毛病,我也有。”
“我觉得,我最近又犯病了。”
季柏尧就如非法入境的春风,把一池春水彻底搅乱了。
他走后,宋念有好几天都过得恍恍惚惚,那低沉的男人味十足的嗓音犹如魔音穿脑,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回响起来,他的气息仿佛仍然萦绕在耳边,让她无处可逃。
宋念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困惑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占据了全部思想,以致魂不守舍到没法好好画画。
要知道,她画画的时候一向心无旁骛的,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作画习惯。
“我觉得,我最近又犯病了。”
夜半时分她总是在黑夜中咀嚼他的这句话,猜测他征服的对象,是范初晴?还是…她?
他用那么暧昧的方式对她说出这句话,是不是间接地回应了那晚她的表白呢,那个雨夜面对他似乎对她的表白无动于衷,一副风流花花公子的姿态,那么他的突然出现,又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在向她隐晦地表示:他也喜欢上她了呢?
宋念莞尔,喜欢似乎只是青春少年专属的词汇,那个比她年纪大好几岁的男人,他还有“喜欢”人的能力吗?
等等,他那天说什么了?他说他最爱的姑娘死了,让他爱上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认识季柏尧以来,宋念头一次对他产生了如此强的好奇心,许许多多的问题堆积在心头,让她在失眠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她头一次玩花招耍心眼,过招的对象是季柏尧,为免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宋念纠结了几天,终于想通了,甩一甩头发,把季柏尧这个人的影像挤出大脑,她决定什么都不想了。
不去想,也不主动去找他。
走到半路,也许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但她好像突然失去了一开始的勇气。
她想到了厉北,想到了自己隐藏多年的那份感情,不敢往前再迈一步。
她害怕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所幸接下来宋念忙了起来,大猫他们又开始满城的找墙壁涂鸦,号称要让整个城市经历一场视觉革命,要洗涤城市人污浊的视线,要让涂鸦艺术唤醒人们沉睡的幽默细胞。
宋念正处在心烦意乱的时期,导师又没安排什么任务,大猫他们一邀请,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一帮艺术青年打了鸡血一般,顶着春日的太阳热火朝天地画了两天,还跟城管玩起了游击战,实行“见了城管就跑,被抓到就笑”战略。
就这样打一枪换一炮地画了两天,中间被城管抓到两次,一个男生在逃跑途中还扭伤了脚,众人一合计,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比较偏僻的城郊。
那地方虽然冷僻,但好就好在有火车经过,火车隔离带外就是一大排破旧的围墙,因这面围墙以前是战争时期的军工厂,所以建的特别高耸牢固,虽然现在已经被遗弃,但非常适合他们发挥,如果他们能喷上一排涂鸦的话,从飞驰的火车里看出去,会有非常意想不到的恢弘的视觉效果。
几个人说干就干,撩了袖子各司其职干起来,到了下午,宋念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惊了一下。
是季柏尧。
“在哪呢?”
他的声音懒懒的,似乎刚睡醒,宋念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
已经好几天没有交集,初听到他那漫不经心却慵懒的声音,宋念的心就跳得有些急了,理不清的情绪又在全身蔓延,也不知道他打来的意图是什么,只好老实说:“在郊区呢。”
还是不相信他是会赖床的人,小心地问,“你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昨晚看球到四点,才起床。”
他们说话时,正有一列火车风一般呼啸而过,季柏尧在电话那头追问:“怎么有火车的声音?”
宋念看着自己墙上刚涂好的作品,一种满足感充盈在胸间,飞扬着笑脸说道:“我跟朋友在西郊的火车段涂鸦呢。”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爱妹夫~~~~
36宋念8(3)
季柏尧开了很久的车才找到宋念所说的火车段,那一片是废弃的棚户区,政府的整体规划还没有出来,所以暂时搁置着,只有一些外来人员暂时住着。
听说她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画什么涂鸦,兴致勃勃的口气,季柏尧就有些来火,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气她不顾安全地跑去搞什么涂鸦艺术,还是气她刚在自己面前玩了一把火,就飞快地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了。
难道年轻人真的只有三分钟热度吗?
不被重视的阴霾感觉很快在见到那张认真工作的小脸时,而瞬间烟消云散。
他靠在几十米外的围墙边,悠闲地打量她。
还是那身作画时必穿的衬衫背带裤,已经旧得不太辨得清原来的颜色,她的脸上是一贯的作画时专注忘我的表情,哪怕身后有火车轰隆碾过,风吹起了她耳边调皮的发丝,也分不去她一丝注意力。
让人想气也气不起来的玩艺术的女孩。
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这样的女孩子有交集,在他印象里,这类女孩子多半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谈不上印象差,也绝算不上好,这个圈子似乎一向提倡思想人性乃至身体的解放,让人总想敬而远之。
却不想,还是遇见了,然后上瘾一般想靠近,想知道她会给他多少惊喜。
料到他不出声,她是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季柏尧无奈一笑,掏出手机,很快几十米外,“starry starry night”的歌声响起,她手忙脚乱地低头接了起来,急切地问:“喂,你到哪了?”
“往左看。”
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宋念见到他,明显有一瞬的害羞,很快用不满掩饰过去,站起来迎了过去:“喂,你这人真是,喊一声不就行了,打什么电话啊,多浪费钱。”
季柏尧的笑容坏坏的,说话不急不缓的:“谁让你急着接了?我只是想听你那首歌而已。”
“你…”难得伶牙俐齿的宋念也被呛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低头在手机上一阵乱按,很快悠扬的音符飘荡在乡间的空气里。
“喏,让你听个够,我要忙去了。”她一把把季柏尧的手拽过来,把手机放在他手心上,气鼓鼓地转身走了,刚转身又停下来,回头表情生动地瞪他,“可别怪我待客不周啊,是你自己坚持要来的。”
季柏尧倒也没有和小姑娘斗嘴的意思,笑了笑,自己悠然自得地打量起四周来,在享受了一会乡间的清风和空阔的视野后,把视线定格在宋念正在工作的围墙上。
他不得不承认,真正夺人眼球的风景在右边这面墙上。
年轻人在这面巨大的墙上描绘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希腊神话世界,奥林匹斯山上十二诸神各据一方,太阳神阿波罗骑着太阳战车冲向战火缭绕的人类世界;战神雅典娜双手紧握权杖,依旧一脸圣洁;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右手拿弓,左手拿箭,冷酷孤傲地瞄准自己的猎物;海神波塞冬手执三叉戟,三叉戟一挥,狂风巨浪掀翻海上的孤舟。
显然这是个大工程,十二诸神也只完成了一小半,但这气势恢宏的一小半已经彻底征服了季柏尧,他的眼里满是激赏,这些年轻人真的在用一双手阐释一句话:给他们一支笔,他们就能创造整个世界。
含笑的眼神看向宋念认真的背影,看风吹乱她的黑发,笑意褪去,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
缓缓踱步到她身边,她正踩在石头上,踮着脚,用漆笔画雅典娜随风飘扬的裙摆,下笔毫不拖泥带水,娴熟的技巧想必是长期刻苦习画的结果。
靠得近了些,闻到喷漆刺鼻的味道时,他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宋念已经回过头来说:“你走远点,这味道很重,你受不了的。”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自己呢?”
宋念听出他话里微微的不悦,回头嫣然一笑:“我自然也是受不了的,不过比你好点。我是熏不死的小强。”
说完,她从石头上利落地跳了下来,走到他们放装备的地方,取了两罐啤酒出来,扔给季柏尧一罐,自己拉开一罐,然后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喝了一口啤酒,半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辛苦好几天的作品,幸福地像只阳光下的猫咪。
季柏尧捏着啤酒,有些失神地看着这样率性不羁的宋念,他看她,她看画,这也正应了那句著名的诗句。
你在桥上看人,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宋念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季柏尧眼里亮丽的风景,回头纳闷地问他:“你不喝吗?最后两罐了,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喝的,那两个小子回来看到空了,会出人命的。”
季柏尧嘴角一扬,拉开,喝了一口,居然也不嫌脏地盘腿坐在了宋念的旁边,让宋念有些大跌眼镜,看怪物似的盯着他。
她实在不能把散发贵族气质的男人和随便席地而坐的男人对上号,小声提醒:“地上脏。”
季柏尧悠然地又喝了一口啤酒,目光始终望向正前方的围墙,淡然道:“我知道。”
宋念撇了撇嘴表示随便吧,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静静欣赏着围墙上象征力量与美的诸神,季柏尧饶有兴致地转头说:“我看你东西方女神都画过了,似乎很厚此薄彼。”
宋念对他的说法来了兴趣,问:“怎么个厚此薄彼?”
季柏尧指了指前面:“你画飞天的时候,可不像刚才那样一笔带过。”
宋念听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解释:“其实也不是厚此薄彼的问题。我是学习西方油画出身的,艺术在我眼里,是没有国度之分的。所以厚此薄彼的说法,我并不同意。”
她喝了一口酒,侃侃而谈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睛。
“东西方绘画虽然渊源不同,但其实在很多方面的理念是趋同的,比如对细节对神韵的把握,西方人个性外放,将生命比喻成太阳,因此在色彩上,更加大胆。东方人就不同,色彩太过浓重就会被指责为太过俗艳,色彩也就更加趋近于婉约优雅。”
她朝他灿然一笑,解惑道,“上次你看到的飞天,是室内艺术,观赏的人免不了凑近看,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可不想被人挑毛病。至于这里嘛,”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铁轨,“那是给火车上的人看的,细节反而是其次了,要求的是整体的效果,我们都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