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桶川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宣称要回那里调查资料,一定是在织口房间发现了什么足以掌握他的去向的线索。黑泽把桶川企图占领狭小空间的腿推开,压低声音,以司机听不见的音量切入正题:「你发现了什么?」
桶川本来闭着眼,这时像在俏皮眨眼似的睁开一只眼,哼哼地笑了。
「你猜猜看。」
黑泽勉强按捺住想把他扔出计程车外的冲动,在椅子上调整坐姿,仔细思考。到底会是什么?搜索房间时,桶川曾经热切地凝视过什么吗?
车子进入千叶市内,终于停在桶川租的公寓旁时,黑泽的脑中也有了两个答案。已经快天亮了,邻居养的一只狗正拼命吠叫。面对着桶川迅速率先爬上公寓楼梯的背影,黑泽用不输狗吠的音量高喊:「你看过书架吗?」他问。
织口屋里有一个小书架,书塞得满满的。大部份是小说——从不须费神的大众读物到玩家专用的钓鱼指南。在黑泽看来,那里面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个书架上有什么吗?」
「很接近了,可惜还是答错。」桶川说着打开公寓的门。
「要不然,就是厨房。你不是曾经打开柜子把鼻子伸去闻吗?」
「那个啊,我是在闻洋葱腐烂的气味啦。我最爱闻那个味道了。」
桶川在天花板附近摸索着,一扯绳子,罩着复古式斗笠形灯罩的电灯啪地亮了起来。在那黄色灯光下,浮现出六叠大的工作室。除了东边窗户和入口处的隔间墙,整个房间的墙壁都被书架塞满了。幸好公寓的房东知道桶川是警察,要不然恐怕会以为是个尝好诡异的怪人,弄得不好甚至会被赶出去。
「好了,你坐吧。」桶川说完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屋里没有半张桌子,仅有的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四处都已裂开的木箱,箱子侧面还留着「青森苹果」的贴纸残骸,看来似乎曾努力想撕除过。
「刚才,你提到书架这点是正确的。我看到的,就是那旁边的一个小相框。」
「相框?」
屋里有这种东西吗?
「被塞到后面,不过擦拭得很干净、一尘不染的,感觉上他似乎很珍惜。」
可是,那个相框里装的并非一般照片,而是从杂志彩色印刷页剪下来的图片。
「是四个穿制服的女生合照,大概是高中生的年纪吧,也许是入学典礼结束后拍的纪念照。就算是这样,把剪报框裱起来还是很少见。」
黑泽不甘不愿地点头同意。「也许是亲戚的女儿。那个女生因为某种缘故上了杂志版面……所以,他想留作纪念……」
桶川摇头。「如果是这样,不会只把照片的部分剪下来,应该会整篇报导都留着。那个相框里装的印刷图片,四周甚至还留着用尺画线以便切割的痕迹。这表示他不需要报导,只要相片。」
黑泽考虑良久之后说:「织口这个人,以为当过老师吧。」
「对,北荒川分店保管的履历表上记载得很清楚,他当过私立高中的老师,这个你也知道吧?」
黑泽点点头。「对,我听过报告。可是,桶川先生,关于他的本籍、亲戚以及过去的工作地点,应该是另一组负责调查的耶。」
由于那边没什么进展,同事们正感烦躁。当然,那是因为三更半夜的,难以跟对方取得联系。反过来说,在黑泽看来,他总觉得调查织口的过去之所以困难,是因为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把过去统统舍弃,和一切都斩断了关系。
桶川慢条斯理地挥手。「不过,那个先撇开不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啊,黑泽。」桶川倾身向前。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被桶川直呼姓名,黑泽顿时感觉全身一紧。「那张照片的学生中,站在最边上的女孩——那是个很适合穿水手服的可爱女孩——我总觉得在哪看过她。」
黑泽沉默以对。桶川的圆脸上,显露出足以令对方乖乖闭嘴的气势。
「我在哪儿看过,绝对看过!就是那张照片里的女孩,而且是同样一张印刷照片,不是杂志就是报纸,总之我有印象。而且,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应该是不久之前。就算再久,顶多也不会超过一、两年。而且,既然是我注意到的,那就绝不会是什么好新闻,一定跟案件有关。」
桶川用手指着环绕四周的书架。
「换句话说,那个女孩的大头照,就藏在这里面的某处。」
「你是叫我找出来?」
「没错。」桶川站起来。「你从右边找起,我从左边开始。」
「有什么线索吗?我又没看过她的长相。」
「只要发现年轻女学生的照片就告诉我,这点小事你应该做得到吧?」
桶川和黑泽背对背,开始挖掘堆积如山的杂志。

起先发现织口的身影时,修治还以为看错了。织口不可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种地方。他就坐在越中境休息站入口处的水泥矮墙上,膝上放着包袱。
可是,坐在那边,任由看似廉价的工作服依摆随风翻飞的人,再怎么看都是织口邦男。
「你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修治的样子怪怪的,范子开口问。修治保持看着前方的姿势低语:
「是织口先生。」
「啊?」
车子减速靠近后,织口也认出驾驶座上的修治。他软弱地微笑着,抱着包袱站起身。
在织口的提议下,修治先让他上车,将车子开到休息站的餐厅后面停妥。建筑物背后,可能是哪里正在做工程,地上散落着装管线用的管子。旁边的铁材堆积如山,上面,有几只早起的麻雀,正踱着小脚跳来跳去。
「你终于追上来了。」织口一开口就这么说。
修治缓缓摇头,凝视着织口。「不见得……我看不是吧。你是听到新闻,知道我们会来,所以特意在这等着吧?」
织口和修治下了车,修治靠着引擎盖,织口倚着背后的水泥墙,范子则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在椅子上,把膝盖伸出车外?织口小心翼翼地抱着的包袱,现在放在后座的位子上。
织口交出包袱时,修治顿时觉得「这下子终于结束了」,把那沉甸甸的包袱放在位子上时,安心与解放感霎时令他目眩。
「织口先生,我自认大致明白事情原委。可是,你怎么会突然决定这么做?为什么?」
修治的问题令织口抬起头,他仔细看了一下范子的脸才说:
「倒是你们,能否先把你们那边的原委告诉我?新闻报导得很片面,所以我不太明白。」
修治和范子对看了一眼后,修治才开始解释。包括他怀疑织口根本没搭上快车;如何发现庆子、遇到范子;至于范子的立场,在她自己从旁解释后,修治又补充说:
「她说,庆子小姐会在枪身塞铅块企图自杀都是她的责任,万一因为这样害死织口先生那就麻烦了,所以想当面跟你沟通……因此,她就跟着我一路来到这里。」
织口再次露出窥探范子表情的眼神,然后才开口,语气很和蔼。「谢谢。」
范子默默地摇头。
说完庆子命他带着枪,可是他没带子弹来的事,修治苦笑了。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射你嘛。」
织口双手缓缓抚着头。
「我们回东京吧。」修治静静地说。「织口先生,你别做这种事情了。我自认目当明了你本来想做的事,也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终究是不对的。」
织口微笑。「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就连修治也一时语塞。「你想把大井善彦……杀掉,对不对?」
然而,织口摇着头。
「难道不对吗?」
「不对。」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枪?」
「因为我想试探他。」
「试探?试探什么?」
织口把视线移向修治背后、麻雀正在戏耍的铁材堆上,闭口不言。修治本想催促他回答,可是看到织口严肃又寂寞、彷佛被遗弃的小孩般旁徨的表情,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想试探他。」终于,织口开了口,幽幽吐出回答。「我想试探的是,大井善彦是否真的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了,是否已经准备好要接受应得的惩罚了。」
上次公审时要是辩方没有出现新证人,从其口中吐露意外的事实,自己或许也就不会想这样做了吧——织口开始细说从头。
「前来作证的是在东京新宿的酒吧上班,现年才十七岁的少女。她表示,自己去年秋天生的小孩是大井善彦的。」
据说大井本人也知道这件事。婴儿出生时,他早已因为母女命案遭到逮捕,当他母亲去看他,把少女产子的事情告诉他后,据说他非常惊讶,极为欣喜。
「听说他还发誓,说想做一个够资格当父亲的人,就算为了这点他也要洗手革面。」
至于共犯井口麻须美,则是她的母亲出庭作证,表示女儿吸胶中毒已经超过五年以上,因此,她不时会出现幻觉,陷入狂乱状态。
「这个我知道。」修治插嘴说。「吸胶的事,从一开始就受到重视了,对吧?你曾告诉过我,命案当时,大井和麻须美两人都吸了胶,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
织口嘲讽地笑了。「我也告诉过你,托此之福,他们可能会减刑吧。」
据说麻须美在母亲站在证人台上哭泣的过程中,不曾看母亲一眼,只是迳自垂着眼。
「她看起来似乎感概万千。可是,我一直凝视着她,所以看得很清楚。退庭时,就在她被带出去的前一秒,她对旁听席投以一瞥时的表情简直就像个怪物。怨恨、憎恶、气得发狂,就只有这些。」
范子双手抱肘,轻轻缩起脖子。
「那时候麻须美的眼睛正看着遇害母女的遗族。他们每次都来旁听,那些人以前曾是我的姻亲和岳父、岳母。虽然我们并未和解,可是在旁听席上总是坐在一起。有一次,当时这场审判还是热门话题,由于太多人希望旁听,只好用抽签的,我没抽中,无法进入法庭。当天退庭后,在附近的咖啡店内,身为遇害者二人的母亲和外婆,同时也曾是我岳母的人,还把当天审判的情况说给我听呢。」
「真是讽刺。因为她俩的遇害,我才能回到故乡,也才能跟岳母——以前的岳母对话。她已经七十一岁了,没有助听器就无法跟人交谈。而她,一边哭着,一边努力地把普通老百姓难以理解的审判情形,向我一一说明。」
修治默默凝视织口的脸。他们三人就像散落在旁边的管子一样,动也不动,以致麻雀越来越大胆,甚至凑到织口的鞋尖旁边。
「而且……」
织口一出声,麻雀就受惊飞去。他仰起脸目送着这幅光景,久久才能和修治视线相对,继续说:「麻须美从被告席瞪着我岳母他们的眼神,彷佛在说:『我的母亲之所以必须在这里宣传我是个吸胶中毒的不肖女,全都是你们害的,都是因为你们害我被捕。』——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所以,我开始不明白了。」
这一次,他们应该会虔心忏悔、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吧。他们其实也是环境的牺牲者,也不是想做这么事才故意做的……
「我一直这么相信,并说服自己忍耐至今。因为我认为,如果不这样,开庭审判就失去意义了。可是,现在这点却变得越来越可疑。」
他说,他得到了情报。
「虽然伊能町是个小镇,可是后面还有金泽这个大都会支撑。最近,年轻人不再跑去东京或大阪,开始愿意留下来定居。当时我教过的学生,也有一半以上仍留在镇上生活。所以,还留有这样的情报网。」
偷偷的,窃窃私语——虽然那只是谣传,但人人都确信是真的。
「据说那个自称替大井生孩子的十七岁少女的证词根本是鬼扯。当然,大井的确跟她发生过关系,她生了孩子也是事实。可是,没有任何确切证据可以证明孩子的父亲大井善彦。大井和他的家人在大井犯下这个案子遭到逮捕、审判之前,似乎完全没把她的存在放在眼里。公审开始后,才连忙把她找出来,付钱给她,拜托她做证。」
「这是为什么?」范子难以置信问。
修治代替织口回答:「他想为孩子做个称职的父亲——只要说出这种话,就可以让法官对他产生好印象,对吧?」
织口深深点头。彷佛脑袋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几乎无法支撑似的,重重地垂下、点头。
「是的。就只有这个办法。吸胶中毒也好,有了小孩也罢,总之他们想尽办法,使出各种手想让刑责减轻。」
「他们根本没有反省……?」
范子的问题修治无法回答,织口也没有立刻回答。
「我就是想知道这点。」他呻吟着。「所以,才会拟定这次计划。佐仓,你知道大井和麻须美现在在哪里吗?」
修治皱起脸。「应该在拘留所吧?这还用说。」
「不不不,大错特错。那两个人现在在伊能町的医院。」
「医院……?」
「是的。大井善彦那个有钱的企业家亲戚住在伊能町,他以前也曾登门要钱引起骚动,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对,我听说过。」
「那种时候,善彦同样是吸了胶。大概是为了壮胆,high起来之后再出征吧。所以有一次……大约是两年前吧,终于被那个企业家的家人抓住——据说是因为当时正巧有个略通武术的熟人待在那里——就这样直接被押进医院。」
「那,这次也是在那家医院?」
织口点头。
「为了抑制吸胶中毒引起的幻觉等症状,他曾在那家医院住过一阵子。这次,麻须美也被关进那里。据说两人在拘留所内曾多次出现幻觉,大吵大闹企图自杀。起先他们本来是关在警察医院,由于症状毫无起色,辩方遂向法院提出特别申请。这才把他们转到以前治疗大井颇有成效的这家医院。当然,是在严密监视之下。」
织口疲惫地垂着头,按着眼睛补充说明:「跟拘留所比起来,关在医院里的监视还是比较宽松。在我看来,这恐怕也只是他们企图逃走的垫脚石。」
「你是说他们两个串通好了在演戏?」
织口抬起脸。「所以,我才想确认这点。大约三个月前,大井开始跟某位探访记者定期会面。好像是谈自己的家庭环境、少年时代的事,还有现在的心情之类的。那位采访记者,同时也采访了曾在拘留所跟大井接触过的人,结果被我探听到一些。」
在拘留所中,某位曾跟大井短期同房过的二十岁青年表示,大井曾跟他说:「就算是装病也好、装疯也好,管他怎样都行,反正试试看,审判时一定会有效果,因为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范子露出畏惧的眼神仰望修治,修治摇头。
「怎么会……」
「听说大井还表示,拘留所那样的地方他已经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只要有机会可以出去,他绝对不会白白放过。」
织口的身体飘然离开墙边,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
「所以,佐仓,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试探看看。看他们是否真如律师所说,已经悔悟了。又或者,我从旁听到的这些小道消息才是真的——就这么简单。也许麻须美仰望法官的视线是真的,直视旁听席的一瞥是假的,也许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去确认,置之不理,再过个五年、十年,同样的悲剧还是会再次发生。今后在我遇害的妻子、女儿的名字后头,还会有一长串在那种人手里丧命的遇害者名单。」
好一段时间,只有沉默流过。天空已经大放光明,四周都亮了起来。麻雀们吱吱喳喳,来往于北陆公路上的车辆噪音,听来彷佛遥远的潮浪声。
「确定之后……你打算怎样做?」修治低声问。「如果你发现善彦和麻须美都已经真心悔悟了呢?你会就此罢手?」
织口没有回答。
「还有,如果是相反呢?如果你发现他们其实一点也没有学到教训,满心只有对受害者的恨意呢?那时你又要怎么办?」
织口还是没回答。范子似乎被修治越说越高亢的声音吓得抬起头。「佐仓先生……」
修治不理她,他只顾着看织口。
「到那时,你可以大手一挥毙了他们。对吧?可是,在我看来,其实都一样。你啊,织口先生,你只是在找枪杀他们的藉口而已,说什么试探根本是骗人的,你甚至还对自己说谎。你只不过想杀了那两个人而已。对吧?」
修治说着,身体离开引擎盖。他紧握拳头,呼吸急促。
「不是吗?」
一逼近,出乎意料地,织口的头发传来整发剂的气味,和他每天上班时抹的味道一样。这突然令修治陷入混乱——为什么我会对织口先生大声怒吼呢?
「我求求你,」他的声音嘶哑。「请你恢复正常,醒一醒,拜托。」
可是,织口却充耳不闻。
他拖着看似沉重的脚步,朝着那堆铁材缓缓走近,背对着这边。
「一切应该交由司法审判来决定。你不是也常这么说吗?你说如果允许动用私刑,那我们的社会就会瓦解了,不是吗?」
织口缓缓扭动脖子,转过头。修治彷佛溺水的人紧抓住救生圈一样,牢牢抓住织口的视线。如果现在将目光调离,织口将会永远消失在某处。
「我们回东京吧,请你上车。现在回去的话,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动就能解决,好吗?」
修治绕到车前,他打开驾驶座车门,想催织口上车?然后,就在他正要转头呼唤织口之际,他听到范子小小的尖叫,后脑彷佛被某种硬物顶住了。
「织口先生?」
他缩着身子,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眼前看到的,是拿着庆子的枪的织口。
「可是……枪明明……」
范子冲向后座的包袱,把结打开。从里面滚落出来的,和旁边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样,都几根管子。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吗?你早就先藏好了枪?」修治声音嘶哑地问着。
织口没有回答,只说了声对不起,「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还是没办法放弃。」
织口把两手握着的枪迅速换个姿势握好,单手夹在腋下。
「范子小姐,把关沼小姐借给你们的枪也给我吧,只要连盒子一起拿过来就行了。我会叫佐仓帮我组合。」
「织口先生!」修治倾注全身的力量激动地喊着。
「你知道自己正在做多么愚蠢的傻事吗?一旦击发那把枪,你就会死,枪身正中央已经被堵塞了。虽说我可能也无法全身而退,可是你肯定会死,你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织口的声音很冷静。「关沼小姐把这枝枪的枪身塞了铅块吧?上面的枪身好好的,照样可以用。而且,一般情况下,这种上下二连枪,是按照先下后上的顺序出弹,可是只要利用切换开关,也可以按照先上后下的顺序击发。」
修治从齿缝倒吸了一口气。
「要不要试试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其实我也曾考虑过要申请枪械使用执照,当时曾经多方研究。可是,由于我辞掉教书工作时,几近酒精中毒,为了振作起来,看了一年半左右的精神科,留下了记录。我想大概会因此而拿不到执照,才死了这条心。但我还是继续钻研枪械方面的知识。关于怎么用枪,我比你清楚得多了。」
范子把黑色衣箱拖来。
「打开盖子。」
她乖乖照着做了。
「佐仓,关沼小姐应该教过你怎么组合吧?请你照着试试看好吗。」
「织口先生……」
「拜托你。好吗。」
他从未感到自己的双手、手指、身体,像这一刻如此沉重。修治把枪组合完毕后,织口不晓得在鬼鬼崇崇地做什么,终于,他从背后递出两发蓝壳子弹。
「帮我把这个装进去好吗。装好之后,可别企图突然转身射击我喔。就算你那么做,也打不中我,而且不等你开枪,我就会先扣下板机了。」
「我知道。」
修治装上两发子弹,塞进枪身,牢牢装妥。
「谢谢。你把枪口朝前,就这样递过来,然后再往后退就可以了。」
听命行事之后,修治感觉沉重的枪身交到了织口手中。这是疯狂接力赛的接力棒,他想。才把枪交过去,织口就把刚才抱在怀里的那把枪身堵塞的枪,往修治的脚边一扔。
「这下子,我可以连开两枪了。」
织口用脚尖轻戳那把下面枪身被堵塞的枪。
「把这个捡起来,上车。」
修治捡起枪。这把枪的外表看起来和他刚才组合的枪一模一样。至少,在外行人眼中看来似乎一样。同时,背后的织口说:
「那把枪上面的枪口没有扼流器。」
「扼流器?」
「对。就是调节器。你看看枪口里面,下面那头,里面应该还套着一个像圈圈一样的东西,使枪口变成双重的,可是上面的枪却没有那个。」
仔细一看,正如织口所说。
「所谓的扼流器,就是为了调整霰弹的散开度——也就是扩散开来的方式,装在枪口前端内侧的东西。喏,就像用水管浇水时,如果直接那样用,水流会很粗,可是如果紧握着水管口,水流会变得很细喷得很远,对吧?原理就跟那个一样。」
织口的话调,像在讲台上讲解文法一样稳定。
「你手中那把被关沼小姐堵住下面枪身中央的危险枪枝,只有下面的枪口有扼流器。而我现在拿的这把完好的枪,不论是上面或下面的枪口都有扼流器,这应该是她的喜好吧。佐仓,顺便请你看一下那把枪的枪膛——就是装子弹的地方。」
修治把枪管的根部喀嚓一折,打开枪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