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郑家一直行事低调,这才居然在矾楼请客,岂不是轰动全城,这是不是意味着郑家要从幕后走向前台了。
“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李延庆猛地想到,这不就是用来宣传香皂的极好机会吗?他立刻兴致盎然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到来。”
郑荣泰笑眯眯道:“大事说完了,咱们就说小事吧!小事很简单,我请你喝一杯去。”
第0196章 上等礼物
御西瓦肆王三麻子酒楼内,郑荣泰点了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但他却不能吃,而是望着满桌子的鱼肉咽口水,嘴里喃喃念道:“活不到五年!活不到五年!”
郑荣泰足足看了一刻钟,最后才心痛无比地挥挥手,几名酒保如流水般地将菜撤下去了,只留下几盘小菜和两壶酒。
“最近都没有人愿和我吃饭了!”
郑荣泰痛苦地呻吟道:“御医说我的体重若反弹,我活不到五年,再想吃我也得忍住,只好委屈贤弟了。”
李延庆望着眼前几盘小菜,卤豆子,清炒时蔬,腌萝卜干,一盘炒鸡蛋勉强可算是小荤,他看得眼睛有点发直,难怪没人愿和他吃饭,这叫酒菜吗?
“就吃这点东西,你受得了?”李延庆满眼疑惑地问道。
“回家还要再吃一个烧冬瓜,我娘发现冬瓜确实能减胖,便让厨师天天换着花样给我做冬瓜,今天应该是吃琼浆红焖冬瓜,就是豆腐脑烧冬瓜。”
李延庆心中无奈,这哪里吃得饱,他回去还得再去买点心。
“还好有酒!”
李延庆笑着给他斟满酒,“减肥的好办法不光在水里扑腾,骑马也是一种好办法,你现在的体重应该可以骑马了,上午骑马,下午在水中扑腾,坚持一个月,你还能再瘦二十斤。”
“真的还能瘦二十斤?”郑荣泰的小眼睛里迸射出了惊喜的异彩。
“我给你的减肥建议不是已经见效了吗?”
郑荣泰沉默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明天一早我就开始骑马!”
两人喝了几杯酒,郑荣泰开始活络起来,他低声问道:“御街的染红王家胭脂铺,贤弟知道吗?”
李延庆心中一跳,淡淡问道:“为什么提到他家?”
“御街上的朱凤楼、朱氏酒楼和王家胭脂铺都是朱勔的产业,已经全部被官府查封,按照正常步骤,很快就会公开出卖,但你也知道所谓公开出卖只是做做表面样子,真正的争夺是在幕后,我在想,如果宝妍斋能拿到王家胭脂铺,那真的就是天下第一胭脂铺了。”
“张古老胭脂铺不也在御街吗?”
“它们是在御街外城,王家胭脂铺可是在御街内城,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有兴趣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有路子?”
郑荣泰向两边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还记得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孙大牙吗?他昨天给我说,五万贯钱可以拿下王家胭脂铺。”
李延庆摇摇头,“我怎么可能拿得出五万贯钱,再说那么多权贵盯着这三家铺子,轮得到我吗?你们郑家还差不多。”
“我们郑家其实想要那座酒楼,占地三亩地,至少值十万贯,现在问题是我们拿出钱也轮不到我们,听说向家指名要那座酒楼。”
向家就是向太后的娘家,是朝中权势最大的外戚,郑家虽然也算是皇亲,但权势和恩宠都远远比不上向家。
“那朱凤楼呢?”李延庆又问道:“谁得到了?”
“高衙内说他们家势在必得,据说梁师成的假子也有兴趣,最后花落谁家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见郑荣泰一脸遗憾,便笑道:“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呢!”
郑荣泰精神一振道:“莫非你想要王家胭脂铺?”
“不是!后天你祖父大寿…”
李延庆附耳对郑荣泰说了几句,郑荣泰想了想道:“这件事是我大伯负责,不过他极为疼我,我去给他说一说,我觉得问题不大。”
说到这,郑荣泰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大伯,我瘦下来完全就是你的功劳,他一定会很感激。”
李延庆并不放心郑胖子做事,这种事还是要自己亲自操控才比较稳妥。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大伯谈一谈?”
“可以,我们喝了这壶酒就去。”
…
李延庆对御街的染红王家胭脂坊并不太放在心上,如果赵楷给他,他会欣然收下,这是他应得的报酬,如果赵楷不给他,他也无所谓,赵楷依旧欠他一个人情,对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寄托太高的期望。
相反,对郑家老爷子七十大寿这件事李延庆却很积极,这件事他能够控制,也能够争取到。
郑荣泰的大伯名叫郑寅,继承了郑家男丁特有的体态和相貌,肥硕的身体加上绿豆小眼。
郑寅目前是宋朝最大的香料商人,得到官府的特许经营权,他在泉州和明州都有大仓库,还有一支专门运送香料的出海船队,前往南洋去购买运输香料。
大宋近五成的香料都是被他垄断,皇宫的香料局也基本上从他这里购买香料。
或许是身体肥胖的缘故,郑寅虽然妻妾成群却也生不出孩子,他只能把侄儿郑荣泰视为他的继承人。
郑寅对李延庆颇为客气,一方面李延庆是相州解元,太学上舍生,作为相州人,郑寅多少都会尊重这些学而优则仕的相州子弟。
而另一方面,他是看在侄儿的面子,这两个月侄儿减肥效果显著,据说都是李延庆方案,这让郑寅心中颇为感激,至少李延庆是侄儿真正的朋友,不是那些整天怂恿侄儿吃喝嫖赌的狐朋狗友。
郑寅听说李延庆是宝妍斋的少东主,心中颇为惊奇,笑眯眯道:“原来宝妍斋是咱们相州人做出来的,我在泉州都听说了,那几个大食商人可骂得狠啊!”
“世伯是指香水吗?”
“可不是嘛!大食蔷薇水在咱们大宋卖得多火爆,那几个大食商人可赚发了,可宝妍斋的香水出来,立刻将他们生意抢去一半,你们应该再做大,把店开到南方去,让那帮狗日的一瓶香水都卖不出去。”
“我倒是想啊!只是宝妍斋名气刚刚打出来,本钱有限,所以开店还跟不上,得慢慢来,今年准备在相州、南京、西京还有杭州开店,泉州最快也要到明年去了。”
“去相州开店还不如在大名府开,大名府覆盖了整个河北两路,相州只有河北西路一部分,效果可就差远了。”
“是一个汤阴同乡想开。”
郑寅轻轻“哦!”了一声,“可就算是同乡也应该把店铺开在大名府,否则,你们在河北还得开第二家。”
李延庆不由暗暗佩服这个郑世伯的眼光,便点点头,“多谢世伯提醒,我回去写封信,建议把店开在大名府。”
这时,郑荣泰在一旁道:“大伯,延庆是有事情请大伯帮忙。”
郑荣泰便将李延庆的想法说了一遍,郑寅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年轻人很厉害嘛!头脑这么灵活,很善于抓住机会,只是有点晚了。
他想了想道:“泰儿祖父七十大寿确实是要向宾客还礼,不过女宾之礼我已经预定了沉香,男宾是张玲珑店的文房四宝,恐怕现在再换有点来不及了。”
沉香是汴京最名贵的香,一片沉香就要卖十两银子,张玲珑的文房四宝也是汴京顶级货色,一盒二十贯钱,郑家大手笔,光给宾客的回礼就要近两万贯钱。
李延庆笑道:“客不嫌礼多嘛!不用换,再加一样礼物给女宾就是了。”
说到这,他取出一只宝妍斋的礼盒递给郑寅,“世伯先请一观。”
宝妍斋的礼盒是用楠木打造,出自京城著名的曹记木匠店,做工非常精美,外面用上等的土漆。黑光油亮,盖子中间描金绘花,正中间用瘦金体刻着金光闪闪的“宝妍斋”三个字,但并不是天子的笔迹。
这里面很有讲究,瘦金体虽然是天子创造,但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至少要得到天子的默许,郑寅立刻看出端倪,指着店名问道:“这可是瘦金体,可以用吗?”
李延庆笑道:“我们的店牌就是天子亲笔所书。”
郑寅点点头不说话了,他打开盒子,里面用绸缎垫着,分成四五个小格,这其实就是脂粉匣了,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但做工如此精美,却比较少见,这只盒子本身就要值一贯钱,里面整齐地放着宝妍斋的胭脂、香水、香墨、粉底、香饼、眉笔、镜子。
这时,郑寅忽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木盒,做得也颇为精致,上面写着“玉脂”二字,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玉脂,天下独一无二。”
“天下独一无二?”郑寅心中不解,他打开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块圆饼状的白玉,雪白细腻,令人赏心悦目。
郑寅呆了一下道:“这不是香脂吗?”
李延庆笑道:“它不是一般香脂,世伯用一下就知道,和香脂的用法一样,平时就可以放在盒子里。”
“快!快扶我起来。”
郑寅心中充满了好奇,连忙让两边侍女扶他去洗漱间,这时,郑荣泰低声道:“这个脂粉盒还有没有,我想给我娘一个。”
“我的马袋里还有一只,回头送给你。”
片刻,只见郑寅满脸清爽利落地走了出来,大笑道:“好东西啊!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我还是第一次用,你们的胭脂匣我订五百套,每只匣子中一定要有玉脂。”
五百套就是五千贯钱,郑家出手阔绰,令胭脂铺大赚了一笔,不过李延庆却有点担忧,他们倒底有没有五百块香皂?
第0197章 奇货可居
刚从郑家出来,李延庆便雇一辆牛车赶到了新桥,老远便看见父亲正在店铺门口给几名年轻人说着什么。
李大器也是前两天刚从汤阴县回来,从李文村带出来八名少男少女,年纪都在十余岁左右,四男四女,其中一半是李氏族人,另外还带出三户有经验花农,已经先一步送去庄园了。
这八名少年男女是李大器创办胭脂工坊需要,之前宝妍斋的胭脂、粉底、香墨等物品都是外购,品质只能算中等,自从他们用香水从张古老手中交换到胭脂配方后,外购胭脂的质量已经无法承载宝妍斋这个品牌,他们又不能把配方泄露出去,只有自己生产制作了。
正是这个缘故,李大器终于下决心买下了千亩地的百花庄园,又在城外买下了一座胭脂工坊,一座中等的胭脂工坊至少要三十余人,每种化妆品都要有人来做,象张古老自己的工坊就有四十余人。
李大器买下的胭脂工坊内有二十余人,但人数还是不够,他便从李文村带出八名年轻人,以每月六贯钱的价格雇佣他们,李大器承诺他们父母,一年后工钱涨到十贯钱,要知道鹿山镇店铺的伙计,一个月只能挣到三贯钱。
所以当李大器开出六贯钱的工钱后,他家的门槛差点被踏破了,李大器挑了八名聪明机灵的孩子来到了京城。
这群孩子目前都住在城外,今天李大器特地带他们进城吃饭,并顺便游览一下京城。
八名孩子打扮还是比较土气,女孩子穿着粗布衣裙,男孩子则穿着短衣布鞋,并用白布绑腿,一群孩子比较羞涩,紧紧跟着李大器。
李延庆快步走上前,他一下子认出好几个,顾三婶的小儿子铁锁和女儿小翠,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他们大哥铁柱的胳膊。
李延庆又看到了李玉儿,族长李真的女儿,在他们中间算是长得最标致的一个,她和铁柱的妹妹小翠牵着手,似乎铁柱对她有点意思,总是偷偷向她瞄去。
还有章九叔的大孙女兰花,李仲儿的儿子李小勇,还有两个是李冬冬的侄子和侄女,还有一个是张瘸子的儿子。
八个孩子认出了李延庆,连忙向他躬身行礼,李延庆可是解元,在李文村地位极为崇高,就连他们的父母都要恭恭敬敬向李延庆行礼,更不用说他们。
李延庆有急事,笑着对他们摆摆手,又急问父亲道:“我们现在玉脂有多少?”
“大概一百五十块吧!”
“才一百五十块!”李延庆失声叫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要急做,要看看效果吗?所以没有多做。”
李延庆急得一跺脚,“这下可糟了,五千贯的生意啊!”
李大器眼睛一亮,“哪里有五千贯的生意?”
李延庆便将今天郑家向他订五百套化妆锦盒的事情告诉了父亲,李大器也顿时跺脚捶胸,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不光是五千贯钱的生意,更重要是宝妍斋的名声提升和玉脂销路彻底打开,偏偏他们现在没货。
“其他盒子倒是有,就是玉脂,不知现在做来得及吗?”
李延庆摇摇头,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阴干,后天就是七十大寿了,明天就得交货。
“那可怎么办?”李大器也急了。
就在这时,旁边铁柱吞吞吐吐道:“三叔,你让我扔掉的那些玉脂我还留着呢!”
“是怎么回事?”李延庆急问道。
李大器叹口气道:“这个臭小子趁我不在京城,一个人拼命捣鼓玉脂,他足足浪费了三大罐鱼油,做出来玉脂都是奇形怪状,什么颜色都有,我昨天狠狠责骂了他一顿,叫他统统扔掉。”
李延庆心中盘算,三大罐鱼油至少可以做出两千块香皂,很有可能凑足五百块,他连忙问道:“都晾干了吗?”
铁柱挠挠头,“做倒是做好了,就是外形太难看了,有几个做得像牛粪一样。”
“这个没有关系,用刨子削成形状就是了。”
李延庆指着八名孩子道:“正好有人手,今晚大家辛苦一下,凑足五百块,具体怎么做我和喜鹊来教你们。”
房间里,铁柱从几个大麻袋里抖出一堆香皂,大多是小方形,看样子铁柱是想做新模具没有成功,还有就是染色不均匀,半红半白,或者半青半白,看得出他藻灰放得比较多,使香皂成了半透明状。
这在后世的肥皂厂都属于瑕疵品,不过可以用磨刀慢慢修成均衡的形状,唯一的缺憾就是大小不一,不过既然都是免费送给客人,相信客人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细节,关键是香皂本身有很强的玉感,这一点极为重要。
“糟糕,装玉脂的盒子不够!”李大器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还差多少?”李延庆问道。
“还差两百个左右。”
“父亲赶紧去找木匠店定做吧!加一倍的工钱,让他们最迟明天中午前必须做出来,一家木匠店不行就多找几家。”
“好吧!我现在就去。”
李大器带着铁柱和李延彪两人匆匆去了。
李延庆让喜鹊教众人怎么切割打磨,八个孩子都比较聪明,接受新事物较强,他们很快便掌握了诀窍,一块块歪瓜裂枣般的香皂经过他们的手削平研磨,都变成一块块均衡美观的玉石了。
…
“如果是块真玉,不知该多值钱!”
李大器拿着一块染色失败的玉脂凑近透过窗户的一抹晨光下细看,这是块半青半白的玉脂像极了一块极品青田玉,晶莹剔透,温润细腻,令他叹为观止。
旁边吴掌柜笑道:“关键是玉脂的质地好,不管染什么颜色,都会有一种韵味,象这块半红胭脂玉,就像晚霞一样,也幸亏不是真玉,否则五十文一块,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掌柜说得对,幸亏铁柱没有扔掉。”
“我说的嘛!”
铁柱在一旁小声嘟囔道:“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会儿又夸上了。”
“你这臭小子在说什么?”李大器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笑骂道:“再有委屈也给我忍着,不准抱怨!”
“嘘!”李延庆在旁边轻轻嘘了一声,李大器这才想起八个少年都趴在桌上睡觉呢!熬了一夜,每个人都困得疲惫不堪了。
“延庆,有多少?”
李大器见儿子已经清点好了玉脂,便低声问道。
“一共一千三百四十四块,加上仓库里的一百五十块,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块了。”
李大器眉头一皱,“这么多玉脂才卖七十五两银子,是不是太便宜了?”
“爹爹也终于觉得卖亏了吗?”
五十文一块的价格是李大器坚持,他认为一团香脂才卖二十文,他们卖五十文已经能净赚三十文了,所以李大器坚决反对李延庆的高价建议。
这会儿他也忽然觉得奇货可居,才卖五十文太亏,光是这个独门技术就不止这个价。
李大器有点后悔了,本来香脂贫寒人家就用不起,至少是中等以上人家,他们对这种低值奢侈品的价格并不敏感。
旁边吴掌柜笑问道:“那东主觉得卖多少比较合适?”
李大器想了想道:“至少翻十倍,卖五百文一块。”
这时,吴掌柜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如果玉脂忽然变得火爆,我们没有存货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李大器也急了,问李延庆道:“延庆,有没有什么速成办法,一定要阴晾一个月吗?”
李延庆想了想道:“上次杨姨租了冰库存放油脂,玉脂也是一样,租下一个冰库,把装在竹筒里的软脂放进冰库,最多两天就会变硬,只是没有阴干的好。”
“先顾不得那么多了,增加库存再说!”
李大器当机立断道:“我今天就去租冰库,延庆再辛苦指点他们一下,今天明天继续大量备货。”
第0198章 郑氏寿宴(一)
郑家包下矾楼祝寿的消息短短数天内便传遍了汴京,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家立刻成了汴京街头巷尾的舆论中心,成为汴京百姓的瞩目焦点。
原本低调的郑家在京城并不为人所知,而这一次高调出头,使无数汴京人第一次知道了富豪家族郑家的存在,也知道了太子的背后原来有这么一个财力强大的家族在支持。
虽然在明天才是郑家包下矾楼的日子,从中午开始,矾楼就开始张灯结彩布置起来…
郑荣泰的祖父名叫郑明,是个十分和气的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郑家特有的家族基因,身体肥胖,长一对绿豆小眼,不过他还多了一个硕大的酒糟鼻。
一家兄弟五个,他是长子,在家族中也被同族瞧不起,倒不是因为他长有一个通红的酒糟鼻,外形猥琐,而是他有一个从不对人提起,却偏偏所有人都知道的毛病:惧内。
郑明前妻在二十年前便去世了,他随即娶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寡妇,这个寡妇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向太后的幼妹。
也正是后妻向氏的牵线,郑明便和当今郑皇后的父亲郑绅认为同族兄弟,他的孙女也得以进宫侍奉太子,被封为庶妃。
也同样是向氏的关系,郑家得到了官府的香料特许经营权,开始从事香料生意,二十年来,郑家积累了亿万钱财。
郑明虽然没有爵位封号,但他的妻子向氏在跟随前夫时被封为夫人,这便导致向夫人在郑家的地位至高无上,人人都怕她,尤其郑明更是害怕他这位年轻了十几岁的夫人。
郑明的后妻向夫人是一个管事欲望极强的女人,不仅家中,朝廷内外甚至汴京街坊的大事小事她全想知道,当然国家大事除外,好在天下太平,又逢盛世,向氏所不知道的事就微乎其微了。
郑家的主宅就坐落在离朱雀门不远的御街以东,占地约六十亩,各种建筑有上百座之多,显得金碧辉煌、极为气派。
一条小河被引入府内,曲尽直来,待流到向夫人窗下时,却又放慢脚步,任凭这位百事通夫人观察审视一番,才提心吊胆地离去。
此时距离寿星入场还有一点时间,向夫人却不在房间里化妆,因为今天丈夫寿辰她有一件事忘记了交代,此时她正扶着丫鬟匆匆往这里赶来。
起居房内,寿星郑明显得有点紧张,虽然他是今天的主角,但那只是名义上的主角,今天的主角实际上是太子。
太子赵桓当然不能在东宫举行这样盛大的宴会,他的幕僚便给他出谋划策,让郑家出面,以祝寿的名义宴请京城名流,借这个机会扩大太子在京城的影响力,以抵消最近嘉王的得势。
所以当请柬发出去后,朝廷百官以及权贵外戚都看到了隐藏在这场寿宴背后的太子,大家心照不宣,都纷纷表态要来给郑明祝寿。
“父亲,这是宝妍斋刚刚发明的玉脂,孩儿用它来洗脸,去油脂非常干净,洗完后整个脸部舒适清爽,父亲也可以用一用。”
长子郑寅正在给父亲介绍给宾客的回礼,郑明此时却不太关心,他摆摆手道:“给你母亲看看吧!”
“要拿什么给我看?”
向夫人出现在门口,郑寅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母亲!”
向夫人慢慢走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礼盒,淡淡道:“原来是宝妍斋的脂粉,他们家香水不错,但胭脂不如张古老的细腻,大郎不会是想把宝妍斋的礼盒作为回礼吧!”
“回禀母亲,回礼是三样物品,张玲珑的文房四宝给男宾,女宾给两片沉香,不过孩儿考虑沉香盒子太小了,有点不好看,所以又决定用宝妍斋的礼物作为补充。”
按照事先的约定,收礼是向夫人的事情,而回礼是长子郑寅负责,不过管事欲望强烈的向夫人既然遇到了这件事,便习惯性地管了起来。
“为什么不用张古老的胭脂盒回礼,那不是更有档次吗?”
“回禀母亲,张古老的胭脂盒中没有玉脂。”
“玉脂是什么?”
“就是这个!”
郑明将桌子的玉脂盒递给妻子,“其实就是香脂的一种,但比香脂要好。”
向夫人打开看了看,雪白细腻的香皂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闻了闻,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她心中顿时有了兴趣。
“好吧!既然大郎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干涉了,正好大郎在,我们一起商量一下,今天也是绾儿十六岁生日,我想趁这个机会,在宾客中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你们觉得呢?”
向夫人只和前夫生了一子,但她唯一的儿子已经去世,留下一儿一女,长子在宫中当侍卫,孙女张绾儿和她住在一起,今年十六岁了,本来她有心亲上加亲,把孙女许配给郑荣泰,不过听御医说,郑荣泰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她又改变了主意。
郑明和儿子对望一眼,他们都很了解这位一家之主的心思,所谓只是顺便给绾儿找个未来夫婿,可实际上一旦实施起来,恐怕就会喧宾夺主了,好好的寿宴就变成了招亲大会,让人耻笑去。
郑明惧内,不敢出声反对,便给儿子使个眼色,郑寅只得硬着头皮道:“母亲大人也知道,这次请客名义上是给父亲祝寿,但实际上是给太子殿下提高影响力,把绾儿的事情加进去,我们是没有意见,可是不是要先征求一下太子的意见?”
“你先出去,我和你父亲说。”
郑寅只得行一礼出去了,他刚走出书房,便听见母亲凶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老杀才!你还真以为我是给你祝寿,臭美了你,我无非是借你之名办个聚会,给绾儿相个好婆家,若真改成‘招亲大会’绾儿才会被人耻笑去,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休得多嘴。”
“我没有反对,只是太子那边…”
“你休想用太子来压我,太子是太子的事情,我们郑家也郑家的事情,我们花了几万贯钱,至少也要得个好处,给你祝寿也不见得你就会多活一天,给绾儿找个如意的夫君才是大事。”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了。”郑明着实没好气道。
“我就没让你管,大郎进来!”
向夫人显然知道郑寅在外面偷听,郑寅连忙推门进去,“母亲有什么吩咐!”
“我开张客人清单给你,你看看是不是已经请了,没请的赶紧补请,已经请了的客人再派人去提醒一下。”
王妃写清单即不需思量、也不用翻官档,汴京官宦人家的哪家衙内尚未娶亲、哪户小官人已满了十六,她无不了然于胸,一串串少年才俊的名字脱口而出,无论他们父亲的品阶、母亲的诰命,乃至本人的功名,皆说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仿佛就在细数自己柜里的衣裙鞋袜。
她一直念了半个时辰方才住口,一共挑了一百二十二名才俊少年,直忙得郑寅满头大汗,运笔如飞,就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才能应付母亲的锦绣口才。
向夫人心满意足走了,郑寅望着长长的一份清单,不由有点头大如斗,这么多年轻人都请来,岂不是变成相亲大会了吗?
“父亲,你看…”
“你不要问我,我压根就不想做什么寿,此事与我无关。”
郑明一甩手走了,将一脸为难的郑寅丢在书房内,郑寅叹了口气,只好去找兄弟郑升商量去了。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说不定绾儿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绾儿就不用嫁给泰儿了。
郑寅实在不愿自己的侄子也步父亲的后尘。
他刚走到门口,迎面见兄弟郑升坐着肩舆快步走来。
“兄长,我有重要事情找你!”
郑升负责和太子联系,他有重要事情,必然是太子又有什么安排了。
“什么事情?”
郑升走下肩舆将兄长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子追加了两个客人,要我们把契丹特使和西夏使者也一并请来。”
第0199章 郑氏寿宴(二)
转眼便到了寿辰之日,下午时分,李延庆没有骑马,而是雇了一辆牛车前去参加矾楼大宴,他今天头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锦缎直裰,收拾得十分简洁清爽,倒也显得一表人才。
“小官人不简单啊!居然能得到矾楼的请柬,今天去矾楼赴宴的人非富即贵,都有自己的宽车,象小官人这样雇牛车去了,恐怕很少很少吧!”
车夫脸上充满了羡慕,又兴致盎然继续道:“这两天整个汴京都在谈论郑家请客,小官人,郑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汴京的皇亲国戚居然都给面子?”
“我也不太清楚!”
“据说是和太子有关,外面传闻都这样说。”
李延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恐怕只有他清楚这次郑家请客的真正原因,如果没有赵楷的江南之行,太子恐怕还是会继续低调下去,赵楷的江南之行得到天子嘉奖,太子终于坐不住了。
这次矾楼大宴不过是郑家出钱,太子请客罢了,赵桓这样收买人心,不怕引来天子的不快?
李延庆觉得这个策划者没有看透形势,这个时候不争才是争,太子这么急切地表现出一种不安全感,只会让天子觉得让嘉王去江南的这步棋走对了。
牛车靠近矾楼,被几名侍从拦住了,车夫道:“小官人,我这车恐怕进不去了,就到这里吧!走路几步就到了。”
李延庆抓了一把钱给他,车夫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延庆手拿一柄从汤怀那里借来的折扇,这也是大宋文人士子们流行饰物,已经不是从日本进口,宋朝自己也大量制作,价格便下来了很多,一贯钱便可以买到上好的绢绸折扇。
家境稍微宽裕一点士子几乎人手一把,李延庆不太喜欢折扇,不过入乡随俗,他今天是文士,就要有文士的装扮。
矾楼四角挑着角灯,高挂楼檐四周,各处皆悬挂了宫灯,大门台阶前站满了客人,男宾们大多打扮得比较简单。
但女人们却一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浮翠流丹,丰姿绰约,对她们而言,今晚的宴会不仅是赴宴那么简单,更是一次斗美大会。
大门人声杂沓,笑语喧阗,不断有马车络绎不绝驶来。
今天为了郑府请客,矾楼也花了不少心思,大门上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三门、丙仪门并内垂门,直到主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一旦点亮起来,就如同两条金龙一般。
矾楼外的大街两旁有请来的官差维持秩序,只有凭请柬才能靠近矾楼,大门口两旁已经停着不少车轿,一些身份低下的马夫轿客凑在一起各自聊天,等会儿矾楼自会有人会给他们送去点心夜宵。
李延庆走到大门前,只见几名郑家子弟在郑荣泰父亲郑升的率领下站着门前迎接客人,郑荣泰也在其中,他们个个身体肥胖,看起来颇为有趣,只是天气炎热,只站了不多时,众人便满头大汗了。
这时,郑荣泰看见了李延庆,连忙上前招呼,“老李,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我想看看胭脂盒是否受欢迎?”
“当然受欢迎,你信不信,假如我告诉别人,你就是宝妍斋的东主,保证一大群女人都会围住你,问你玉脂是什么?”郑荣泰笑得满脸暧昧,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李延庆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敢乱说话,我保证你两天就长得比猪还肥!”
“不敢!不敢!”
这时,一名家丁提着一个用绸缎包好的礼包过来,郑荣泰递给李延庆笑道:“这是给宾客礼物,你是男宾,就没有胭脂盒和沉香了,只有一套文房四宝,可别小瞧它,这一套值三十贯,里面的笔架可是上好的羊脂玉。”
“我没法拿,要不你改天给我吧!”
“没事,我让家丁送到你店里去。”
郑荣泰吩咐家丁一声,家丁连忙跑去招呼牛车了,这时,李延庆取出一张贺仪,递给郑荣泰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这…这算什么?”
郑荣泰连忙将李延庆拉到一边,“我不给你说过了吗?我的客人不用送礼,这不是客气话,别的几个都没有送礼,就你一个人送礼,他们面子怎么办?”
“哪有祝寿空着手来的道理?只是我自己给令祖的一点心意,和其他几个没有关系。”
郑荣泰再三推让,李延庆始终不肯,郑荣泰只得收下了,递给旁边的记录人,“寿礼十万钱!”
客人当然不会抬着钱来祝寿,一般都是给礼单,事后会有人把货礼送来,李延庆给了寿礼不算多,也就足一百贯钱,当然,这也和每个人与郑家的交情以及送礼的意图不一样有关系。
如果只是一份单纯的寿礼,那一百贯不多不少,正好可以拿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