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就像快要不欢而散了。彭华懊悔话说得太直;也恨自己太不聪明,何苦在此刻就伤了她的心!
“你我都想得太远了。世界上的事,谁也料不到,譬如一年以前,我做梦都想不到会入川,更想不到会认识你。”
彭华是尽力想挽回原先那种两情款洽的气氛;但魏禄官的反应却很冷淡,霜浓露重,曙色将露,终于还是不欢而散了。
衣锦归娶—五
回到营里,才知道刘清来了;睡醒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访这位远客。时已过午刘清跟罗思举还在把杯深谈。添副杯筷,请彭华入座以后,刘清接续中断的话题。
“这茅台村,在遵义以西,邻近赤水河;那一带就是所谓’夜郎自大’的夜郎国,从前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今因为出好酒而出名了。茅台酒是由陕西凤翔请司务来做的。”
“不错,”罗思举插嘴,”凤翔的酒,是三宝之一。”
彭华默默地听了好半天,方始听出端倪,他们是在计议为编余的乡勇,筹谋生计,打算设窖酿酒。事不关己,并无兴趣,只是怔怔地回想着昨夜的情事。
“怎么啦,看你心不在焉,有甚么心事?”
罗思举突然发问,彭华才省悟到自己失态了,”喔、喔!”他支吾着,”没有甚么!”
“老弟台,”罗思举神情显得很认真,”我们这里有个规矩,相交以诚,不作兴在肚子里做工夫,有甚么心事瞒我,是人家不对;告诉了我,漠不相关,不替人想办法,是我不对。要这样,我们的队伍才打不散。”
彭华颇为惶恐,”是、是!”他说,”确是有点心事,也是我自寻烦恼。”他将跟魏禄官交往的情形,扼要直陈。
“看样子,她是要跟定你了?”
“是有这样的意思。”
“这件事很好办,”罗思举说:”你不必提未来的嫂夫人容得下她、容不下她的事,就照她自己所说的,替她赎了身,置个家,让她伺候你。喔,我顺便告诉你,我们这里还有个规矩——”
罗思举带乡勇的规矩,出征在外,可以狎妓,不准另外置家;所以彭华只能将魏禄官安置在东乡——他的乡勇大都是东乡同乡,罗思举派有专人照料这些乡勇的眷属。
“是,如果我要置家,当然按规矩办事。我就怕将来进退两难,彼此痛苦。”
“既然如此,那就趁早分手。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
“你这话说得太容易了。”刘清插嘴:”彭老弟就是放不下,才成了心事。还得另想办法。”
“不!”彭华决定听罗思举的劝,接口说道,”我不是放不下的人。”
罗思举与刘清对看了一眼,没有再说甚么。彭华倒也说得到,做得到,从这天起,就不再去访魏禄官;专心帮罗思举从事改编乡勇。不过,闲下来,总不免流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
看在罗思举眼中,少不得要追问,可是舍不下魏禄官?彭华断然否认;罗思举只好笑笑不问了。
不久,桂涵的队伍自川北开到,淘汰调换的工作正式开始;编余的乡勇共有七百多人,每人发资遣银十二两。罗思举与桂涵、刘清商定了两项办法:确实原有一技之长,可以自行谋生,而不致流为教匪的,除了本人应得的十二两以外,加发八两,凑成二十两整数,资遣回籍。加发的八两,由纳入编制的弟兄,在饷银中按月分摊补助,以尽袍泽之情。愿意在一起创业的,扣下六两银子作为本金,其余一半,携带回乡,省吃俭用,等刘清规划的事业有了眉目,再来报到。
统计下来,愿意共同创业的约五百人,三分之二是东乡人,其中单身的一百出头,罗思举认为这一百多人,必须有所约束。
“单身汉游手好闲,如果不管,势必为害地方;老涵跟我一定会挨骂。刘大哥,我想在东乡设一座收容所,管吃管住,把他们集中起来,仍旧照营规来管理。你看如何?”
“好!我赞你的成。不过,”刘清问道:”是白吃白住?”
“当然。”罗思举又说:”这批弟兄虽是短期收容;我打算收容所一直维持着,将来弟兄淘汰,有个退步;或者受伤生病,要休养的也可以送到那里。”
“这就更好了。可是我请问,这个收容所一个月起码要二、三百两银子的开销,从那里来?”
“这就要跟刘大哥商量了。只要刘大哥肯担待,事情很容易办。”
“怎么担待?”
“我想虚报一百名额,这笔开销就有了。”
“那要你自己担待。”刘清说道:”那个营都在吃空缺,瞒上不瞒下,与我何干?”
“话不是这么说。现在朝廷对核饷这件事很认真。广副宪更是不讲情面的人;万一查到了,就要请刘大哥担待了。”
“广副宪”便是副都御史广兴,奉旨到四川掌理军需,裁节虚糜的军饷,每月达三十万两银子之多。刘清本来奉命襄助广兴,后来虽以军务遣派,未成事实,但对广兴的近况,却很清楚。
“有人参了广副宪一本,说他骚扰驿递,影响军务,快要奉召回京了。”
“万一未回京以前来查呢?”
“如果你扛不下来,我替你扛。”
“责任当然是我自己先扛。”罗思举说:”只是有刘大哥替我撑腰,事情就好办得多。”
“你放心,有事我决不会坐视,你放心去办吧!”
“实不相瞒,我早就派舍侄着手在办了。”罗思举看着彭华说:”这一百多人,我想请你带到东乡。”
彭华颇感意外,”贵处我从未到过,人生地不熟,这个差使,只怕干不好。”他又解释:”不是我故意推诿,实在是人地不宜。”
“彭老弟,我包你人地相宜。”罗思举拉刘清来帮腔:”刘大哥,你说我的话是不是?”
刘清笑了一下说:”彭老弟,这不是甚么难办的差使,你就何妨走一趟?东乡人杰地灵,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彭华原是因为罗思举派他这么一个陌生人带队,透着事有蹊跷,所以不敢贸然应承;及至听刘清说到”不是甚么难办的差使”,疑虑顿释,便即欣然应承了。
“甚么时候动身?”
“要等阿桂回来,看收容所可以收容了再动身。”罗思举又问刘清:”你那一天到梁山?”
“明天就走。办酒窖的事越快越好,我得赶紧去找卲仲琛。还有,”刘清左右察看了一下,别无不可共机密的人,方始接下去说:”鲜大川的事,我也想早早办个起落出来,好向勒帅有个交代。”
一旁静听的彭华,心中寻思,既然罗桂鑫要回来,这一百多人何不叫他带到东乡?倘然如此,自己倒不妨跟刘清到梁山去一趟,顺便与赵士奇盘桓数日。但转念又想,既已做了承诺,忽又别生异议,倒像真的不愿接受这个差使似地;如果罗思举起了误会就不好了。因而话到口边,复又咽住。
渡过嘉陵江往东,经达州到东乡,迢迢四百里,渡溪越岭,路途本就艰苦;彭华为了表示与士卒同甘苦,也是穿着草鞋长行,更是苦上加苦,幸而有罗桂鑫一路照料。事实上他才是带队官;彭华真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罗桂鑫,他能不能将这一百多人带到东乡?
走了十一天,终于到了东乡。收容所是租了人家一处谷仓改建的,四列通铺,连着一个敝间,雨天便是饭厅;另外新建了一道雨廊,连接着厨房。晒谷场很大,场上有石担石锁,还设着一座箭垛,是练武的所在。
一切安置都由罗桂鑫主持,彭华只是坐着摆个样子;等部署已定,罗桂鑫说道:”彭守备,我陪你到你住的地方去。”
“怎么?我不住这里?”
“这里不方便。”
何以谓之不方便?彭华纳闷在心,只跟着罗桂鑫出了收容所,往人烟稠密之处走去,大街小巷也不知转了几个弯,罗桂鑫站住了脚。
“到了!”他指着坐南朝北的一幢房子说:”就是这里。”
彭华由竹篱笆中望进去,是一座三开间的半新瓦房;院落不大,但收舍得很干净,西面一条长石凳,凳上居然摆着好几个盆景。
“到家啰!”罗桂鑫推开篱笆门,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堂屋的门打开来,出来一个下系淡清竹布裙;上穿紫花布袄的女子。彭华是守着之京中大户人家的规矩,不便正面平视人家的女眷,一直半低着头,看到人家腰际,就不再往上看了。
“彭二爷!”
好熟的声音,等会过意来,抬头一看,疑心身在梦中,”是你!”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禄官微笑不答,只回身喊道:”小龙,来见彭二爷!”
堂屋门口站着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圆圆的脸,大眼浓眉,长得十分憨厚;怯怯地喊一声:”彭二爷!”
“这就是你的堂弟弟?”
“是。”
“好了!”罗桂鑫插嘴说道:”我可把彭守备交给你了。”
“罗大爷,”魏禄官说:”请里面坐。”
“不啰!我还有事,你好好招呼彭守备,有话明天再说。”
“慢点!桂鑫,”彭华一把抓住了正待举步的罗桂鑫,”到底怎么回事,你得先跟我说清楚。”
“你先问她!有不明白的地方,明天再来问我。”说完,扬长而去。
魏禄官去关好了篱门,回头看到彭华举步时面有痛楚之色,便即问道:”彭二爷,你怎么了?”
“从来没有穿过草鞋,也从来没有用两条腿走几百里路。脚上尽是水泡;水泡变成茧子,今天一口气赶路,又磨出两个水泡。”
“那,”魏禄官踌躇了着一下说:”我先扶你进去坐了再说。”
“不用扶!”
“小龙,”魏禄官一面往东面的厨房走,一面交代:”你把脚盆端到堂屋里去。”
预备好了脚盆热水,魏禄官端一张小板凳,坐在彭华面前,一面替他洗脚,一面谈她自己。
“有半个月了,那天罗大爷来找我,问我:彭守备是不是你的恩客?我先想不起来——”
“那位彭守备?”
“喏,一口京片子,人长得很漂亮。”
“喔,”魏禄官明白了,”你是说彭二爷?”
“对了!你们不是很好吗?”罗桂鑫问:”他怎么不来了呢?”
“这,罗大爷,你要去问彭二爷自己。”
“我就是不便问他,所以才来问你。”
魏禄官不知罗桂鑫的来意,同时也想不出彭华绝迹不至的原因,觉得话很难说,沈吟好一会,才说了句:”想来总是我言语中得罪了他。”
“我知道你们在闹别扭,只不知道缘故,你把你们分手那晚上的情形说一说。”罗桂鑫怕她不肯透露心事,特为补充:”你要跟我说实话,对你有好处。”
魏禄官想了一会,要言不烦地说:”彭二爷要拔我出火坑,我自然感激不尽;不过,他的想法跟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罗大爷不瞒你说,我是想跟彭二爷;他呢,只愿意做好事,不愿意要我,这就谈不拢了。”
“不对!”罗桂鑫问道:”你先是怎么跟他说的?”
魏禄官料知他已经知道了,只好照实说道:”我说彭二爷替我赎了身,不拘在成都,或是达州,赁一所房子住下来,我当丫头伺候你。将来你回北京,带不带我一起走,看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要我,我决不会死乞白赖缠着你。”
“你这话,现在还算不算数呢?”
“算。”
“好!我二叔让我出面来替你们料理这件事。你把鸨儿找来!”
“是。”魏禄官怯怯地问道:”叔太爷是那一位?”
“罗游击。”
“啊!”魏禄官又惊又喜地,”原来是罗老爷!这么说,彭二爷也在罗老爷那里?”
“不错。你快把鸨儿找来;说妥当了,我马上兑银子。”
罗思举在川东一带的名气极其响亮,也深得爱戴,所以跟鸨儿交涉办得非常顺利;鸨儿原想拿魏禄官当摇钱树,”梳栊”就得一百两银子,赎身,更要狮子大开口,此刻听从罗桂鑫的条件,三百两纹银,一刀两断。
第二天,罗桂鑫捧来六个大元宝——四川藩司衙门回炉改铸的元宝,照例五十两一个,又称”官宝”;鸨儿将当初魏禄官画押盖了手印的四百两借据退回,赎身大事,就这样干净俐落地了结了。
“房子不能赁在达州,或者成都;要住在东乡。”罗桂鑫又说:”彭守备一时还不能跟你见面,先把你安顿好了再说。”
听完这一段经过,彭华恍然大悟,怪不得罗思举说”包你人地相宜”!原来暗中有了安排,用心如此体贴,设想如此周到,他死心塌地,愿做罗思举的一个忠诚部属。
此时魏禄官已为彭华洗完脚,敷上治水泡的药,再用一块茧绸包了起来;彭华觉得非常舒服,连日来的道路艰辛,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个家真不错。”他不由得这样在心里想。
“你先到床上躺一会。我马上做饭,你能不能吃辣?”
“能!”
“好,我炒个辣子鸡丁你吃。”
卧室设在西间,床帐衾褥,皆属新置;壁上悬着一副洒金梅红笺的隶书对联:”西蜀何年成乐土;东乡此日是家园”。上款”彭华棣台新居补壁”;下款赫然”刘清书赠”,原来刘清也是参预这桩喜事的。
彭华坐在临窗的靠椅上,凝视着那副对联,细细体味,西蜀要成乐土,自然要靠大家努力,不用”他年”而用”何年”,便有期勉之意;不可陷溺在温柔乡中,忘掉杀贼之志。这样想着,彭华的襟怀一宽,自悟将来对魏禄官不会放不下的。
但是当天晚上,他的想法便改变了,他真没有想到沦落风尘的魏禄官竟会是守礼谨严的处子!如果将来一走了之,她固然有罗桂鑫作证人,不会也不敢苦苦纠缠;但自己在良心上过得去吗?
这一夜辗转反侧,听得鸡鸣,方能入梦,一直到魏禄官来唤他才醒。
“罗大爷来了!”
彭华坐起身子,又上心事,怔怔地看着一脸春色的魏禄官,好久说不出话。
“怎么啦?发什么呆?”
“唉!”彭华叹口气:”错了!”
“甚么错了?”
彭华是在心里怨罗思举叔侄,撮合这件好事,实嫌鲁莽,不过这是说不出的苦,只好摇摇头不作声。
“别发愣了!罗大爷在等着呢。”
“喔。”彭华趿着鞋,抓起夹袍披在身上,往外就走。
“你没有洗脸呢!”
“在军队里,没那么多讲究。”
“如今可是在家。”
彭华语塞,”可是,”他说:”让罗大爷久等,多不好意思?”
“不要紧!”在堂屋中的罗桂鑫已经听见了,高声说道:”我有的是工夫,多等一会怕甚么?”
就这样,隔屋相谈,彭华问道:”弟兄们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他们还在商量,要凑分子给你贺一贺吶。”
“千万不可!他们都得省吃俭用才行。”
“再商量吧!”罗桂鑫又说:”我二叔有封信给你,其中还附着京里寄来给你一封信。”
“你二叔信上怎么说?”
“说请你安心在东乡住个十天半个月。勒大人打算调你到他大营,不过并不坚持,看我二叔的意思;我二叔呢,又要看你的意思。”
“我不想去。”
这时魏禄官已打来一盆水,伺候他漱口洗脸,还要替他打辫子;彭华摇摇手,抢步出了卧室。
“恭喜,恭喜!”罗桂鑫兜头一揖,诡密地笑着:”昨晚上大概折腾了一宵,睡得这么晚才起来。”
彭华心里感到冤屈,却不便说甚么;将手一伸,从罗桂鑫那里接过信来,只看罗思举写给他一张八行;另外京里寄来的信,一看是张四官的笔迹,他暂时就不拆封了。
“罗大爷饿了吧?”魏禄官来问说。
“不饿,不饿。”
“不饿就稍微等一等,煮的鸡、蒸的牛肉都还没有烂。”
“你别费事,我有甚么、吃甚么。倒是酒不可少,喜酒嘛!”
“有、有!”魏禄官羞笑着走了。
“怎么样?”罗桂鑫朝她的背影呶一呶嘴,低声问道:”很不错吔?”
彭华赧然一笑,旋即正色说道:”不是我狗咬吕洞宾,令叔的这番好意,只怕要害我了。”
罗桂鑫愕然相问:”害了甚么?”
“只怕要害我做王魁了。”
《王魁负桂英》是很流行的一出川戏;罗桂鑫想了一下说道:”你不会不做王魃吗?”
“能不做王魁,我也不说这话了。”
“其实,你既不是王魁;她也不是桂英。一切都说妥当的;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路,她要拉住你,有我。”
“唉!就是不能这么办!”
“为甚么呢?”
彭华不肯说,但罗桂鑫一向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彭华只好吐露实话了。
“我告诉你吧,她还黄花闺女!”
“真的?”罗桂鑫的一双眼睁得好大。
“有证据在那里。”
罗桂鑫一脸的困惑,好一会突然浓眉一掀,”彭守备,你别傻了!”他说:”老鸨子教她做了手脚。”
“你这样子说,咱们就谈不下去了。你不想想,我又不是’点大蜡烛’,老鸨何用教她做手脚?”
“是,是!”罗桂鑫急忙认错,”我没有想通。都只为我活到三十岁,还是第一回听见这样的新闻之故;真正难能可贵。”
“唯其难能,所以难舍;可又不能不舍,岂非成了王魁?”
罗桂鑫亦为他很伤脑筋,对着门外天空凝视了好一会,转身说道:”你老叔可以不做王魁。这件事将来没有甚么不可以跟彭二奶奶谈的,且不说纳妾常事,就以现在的境况来说,身边也不能没有一个人照料。若说彭二奶奶容不下她,我想也不会,她如果明理就会想到姨奶奶对她有功无过,第一、照料你的起居饮食,原该是她的事,姨奶奶代劳了;第二、老叔立功升官,挣一副诰封给她,她得想想,姨奶奶跟着你在前方,千辛万苦,担惊受怕,莫非就没有功劳?再说魏禄官的性情,决不是难以相处的人。所以老叔,你尽管放心,将来带着她走。”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相当透彻;彭华心头,顿时轻松了,一眼看到张四官的信,不由得兴起一个念头,”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来信,他完全知道我的事。”彭华指着信问道:”我回他的信,要不要谈禄官的事?”
“有何不可!”罗桂鑫接下来说:”不过要编一段情节。”
罗桂鑫代编的情节是,彭华因为饮食不慎,生了一场伤寒,亏得禄官衣不解带,悉心看护,方能痊愈。朋友都说他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强自作主,为他布置金屋,纳禄官为妾,情势所逼,身不由主。
“生病是假,朋友强出头,生米煮成熟饭,这可一点不假;我就是见证。”
“好!我照你的话写。”彭华又问:”禄官的出身呢,怎么说?”
“就说她是小家碧玉好了。”
“好,好!”彭华笑道:”桂鑫,想不到你还是个小诸葛!”
罗桂鑫笑一笑,正要答话,只见魏禄官带着小龙来摆桌子开饭;肴馔颇为丰盛,原是魏禄官有心谢媒,罗桂鑫的食量、酒量皆过人一等,兼以主客心情都好,所以吃得杯盘狼藉,直到日色偏西方罢。
水龙吟第四册
衣锦归娶—六
衣锦归娶—七
衣锦归娶—八
衣锦归娶—九
衣锦归娶—十
衣锦归娶—十一
衣锦归娶—六
“真成了酒囊饭袋!”罗桂鑫摩着肚子说:”吃得太饱了。”
“我去熬一壶普洱茶,”在收拾残局的魏禄官说:”替罗大爷消食。”
“喔,桂鑫,”彭华突然想起,”咱们谈点正事,令叔一共替我垫了多少钱?”
“三百两正项以外,布置这里,总共花了六十两银子。刘青天送了四十两贺礼;我二叔也是这个数,算是替你垫了两百八十两银子。我二叔交代,帐先挂在那里,慢慢儿再算。”
“不!这笔钱得尽快归垫,否则大家会说闲话。”彭华又说:”我手里现款不多,不过不要紧,我从京里带了点东西来,可以想法子变现。”
“带了点甚么东西?”罗桂鑫问:”有上好的鼻烟壶没有?”
“怎么,有人要?”
“还不是那班’旗下大爷’?”
“那好,我就托你了。不过东西不在这里,我有口箱子,寄放在梁山我把兄赵士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