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徽严肃地点点头,说:“你告诉素娘,三五天以内,一定有确实消息,叫她不要着急。”
就这时,绣春来告诉郑徽,车马都已备好,阿娃在等着他一起回去。
“状元夫人来催请了,快走吧!”娇娇说。虽然她出以玩笑的姿态,但却掩不住无意流露的悻悻之色。
郑徽心里有些抱歉,却不便作何表示;但一场邂逅,一番调笑,临走以前不交代句把话,似乎也说不过去。
正踌躇着,看到阿蛮出现了很奇怪的表情,她攒眉苦脸不住在牙缝间吸气,一阵阵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是干什么?郑徽有些诧异。
“怪相!”娇娇也发现了,打了她一下,问说:“闹牙疼吗?”
这一问可上了当,阿蛮答道:“不是牙疼,是牙酸——酸得人受不了!”
娇娇一愣,然后,她那圆圆的脸,倏地飞上了一层红晕,“你胡说八道!”她一跺脚,扭转身子飞快地走了。
娇娇让阿蛮开玩笑气跑了。郑徽的难题也消失了,“你真是有点胡说!”他笑着对阿蛮说,“娇娇凭什么吃那一份飞醋?”
“我很知道娇娇的。她——”阿蛮突然住口不语,看了绣春一眼,对郑徽扬扬手:“你请吧!别忘了,把素娘的事,记在心里。”
回到鸣珂曲,阿娃亲自下厨房做了一大碗汤面,让郑徽找补午间的不足。正吃到一半,李姥扶着小珠的肩,到了西堂。郑徽平日跟她不大见面,比较客气,而且为了宠爱阿娃的缘故,对她一直执着后辈之礼,所以放下箸子,站起来迎接。
“你吃你的,别管我!”李姥坐在他旁边问说:“何以这么早就散了?”
“他们都没有散,我脱稿得早,先回来。”
“那一定考得很得意。”
“也不见得。”郑徽谦虚着,“勉强看得过去而已。”
“从前我也看过好几场私试。”李姥说,“完事得早的,大多是考得好的。你看好了,发出榜来,你一定在前五名里面。”
“好在这是私试,也无所谓。”
“你别这样说,几场私试下来。谁能及第,谁要明年再吃一场辛苦,大致都能看出来了。”
郑徽倒没有想到,私试还真能发生一点作用,因而对它的兴趣更高了,打算着再找一两次观摩的机会。


第三章不堪其扰(4)

阿娃在旁边也听到了李姥的话,很关心郑徽的试卷,等李姥一走,她问这:“你到底考得怎么样?不是草草了事,敷衍了一回吧?”
“为什么要敷衍?如果敷衍了事,我不会干脆不去?这么冷的天,我跟你在家烤火、聊天,不舒服得多?”
“你太快了呀!”阿娃疑疑惑惑地说:“作文章是细琢细磨的事。”
“‘太白斗酒诗百篇’,那又怎么说呢?好了,”郑徽故意装得懊恼地说,“连你都信不过我,这一科一定中不了啦!”
“胡扯!”阿娃娇嗔着,“光我信得过你有什么用?要礼部侍郎信得过你才行。”
郑徽看她有些生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把私试的草稿取出来,拉着她围炉而坐,一面念,一面讲。这是用事实来向她证明,他在闱中并没有草草了事,敷衍塞责。
等把那篇赋讲完,天色已经垂暮,还不见韦庆度来。郑徽在廊前闲眺等候,想到阿蛮所嘱咐他的话;他已第二次对素娘有所许诺,一定得替她分忧,决不能再容许韦庆度拖下去了。
正在盘算着,听得足步声响,韦庆度出现在西堂门口。
“辛苦,辛苦!”郑徽迎上去说:“考得很得意吧?”
“不过铺叙铺排长安坊里的名胜古迹,我是土著,对九衢赋这种题目,总是比你们占便宜些。喔,”韦庆度想起件事,急着要告诉他,“朱赞对你十分倾慕,想延揽你‘入棚’。你的意思怎么样?”
“这是个事,再谈吧!”郑徽话风一转,故意装得忧形于色地:“素娘恹恹成病,我很不安。因为我曾答应替她向你进言,结果毫无用处。”
“你听谁说的,素娘‘恹恹成病’?”
“阿蛮。”他把阿蛮所说的话,复叙了一遍。
“这话不确实。我天天跟素娘在一起……”
“你天天跟素娘在一起,总没有阿蛮天天跟素娘在一起的时间多吧?”他抢着说。
这把韦庆度驳得无话可说,只好苦笑。
“祝三!”郑徽一点不放松,接着又说了几句很重的话:“我样样佩服你,只有在这件事上面,我觉得你不够诚恳。你的困难我们都知道,我们也都拿你的事当做自己的事一样在打算;而你一味敷衍,没有句真心话,这叫我们做朋友的很失望。”
韦庆度动容了!“定谟!”他说:“你对我的责备过苟,但我了解你爱之深、望之切。今天,我老实跟你说吧,有钱我现在也不想替素娘赎身。”
“这,这不是根本不对了吗?”大为惊愕的郑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自然不是我对素娘有何不满,”韦庆度口角挂着冷笑,愤愤地说,“李林甫这个奸相,口蜜腹剑,勾结宦官,蔽欺天子耳目;眼前好像一片升平,其实危机潜伏,迟早必有大乱。我实在看不顺眼,可又一时拿他没办法——现在,李六仗势为恶,我一定要斗斗他;素娘每天在王四娘家,我倒要看看他有本事把她弄出去不能?”
他那溢于言表的刚烈之气,使得郑徽肃然起敬,然而他的办法却令人忧虑;素娘是一朵娇弱的鲜花,他把她摆在易于为人觊觎夺取的地方,而又以护花自命,这态度是矛盾的、危险的。
由于近日的交游,他对韦庆度的性格摸得更熟了;他知道,用正面的说服,韦庆度是不容易接受的,得要作一篇偏锋文章,才能收效。
于是他说:“祝三,素娘待你,深情默注,你待她却有欠忠厚!”他这样责备着,静等对方的反应。
韦庆度表示诧异,“何以是有欠忠厚?这话从何说起,我倒不明白了!”
“你把素娘当作鱼饵,引李六来上钩;等他卡了喉咙你再收抬他,可是鱼饵已叫他吞下去了,白白葬送了素娘。”
“哪能容他吞下去?”韦庆度大声答说。
“怎么不能?鱼饵在水底,你看不见。”郑徽故意吓他一吓:“或许就在你我此刻谈话的时候,王四娘已收了李六的八百贯,素娘已用相府的车子载走了。侯门一入深如海,怕从今你要乞取她的一滴眼泪都难。”
一席话说得韦庆度神色不定。郑徽暗暗得意,便索性再激他一激。
“李六不过倚仗他叔父的势力,算得了什么?你准备拿素娘作饵来收拾他,倒是把他看得太高了。如果我是你,我决不费那么大的事!”
“你怎么办呢?倒说我听听!”韦庆度有些接纳别人意见的意思了。
“如果觉得李六可恶,随时可以教训他,何必把素娘陷在里头?”
郑徽停了一下,用极有力的语气说:“祝三,亏你这样洞明世事的人,难道连投鼠忌器的道理都不懂?你要失掉了素娘就是宰了李六,照旁人看,也还是你输!”
“对!”韦庆度双掌一击,在雪后清冷的空庭中,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我得先立于不败之地。可是……”
郑徽不知道他所踌躇的是什么?想来总还是财力不敌李六——这需要从长计议;郑徽很沉着,想等他自己把话说清楚了,再作道理。
“外面冷,”忽然,阿娃探头出来说,“十五郎,你们进来坐吧!”
西堂温暖如春,韦庆度喝了几杯热酒,心里有事,更觉烦躁,额上竟微微沁汗;阿娃有些奇怪,怕是他病了,探手到他额上试了一下,却并无发烧的征兆。
“你不用试,”韦庆度笑道,“我一向顽健如牛,从来不生病的。”
“只怕也像素娘一样,是心里的病!”郑徽接着他的话说。
“什么心病的?你们打的什么哑谜?”阿娃更奇怪了。
于是,郑徽把阿蛮所叮嘱他的话,说了一遍。又谈到他劝韦庆度的话。同时趁韦庆度不防,向她眨一眨眼,意思是要她帮腔。
“十五郎也是没有办法,有办法早就把事情做好了!”阿娃表面同情韦庆度,实际上也是激将法。
果然,韦庆度不服气地说:“谁说没有办法?但以前我所想的,一直是如何对付李六。素娘的事,我要到明年春天才办。也不过是八百贯罢了,还难不倒我们韦家。”
他的神态显得有些剑拔弩张,而阿娃却是出奇地平静,闲闲一笑,慢条斯理地答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到明年春天,眼前你还是没有办法!”
“好,好!”韦庆度忍着气说:“就算我眼前没有办法,难道你就有?”
“十五郎,你没有问我,怎知道我没有?”
“那么你说!我听听你这位女诸葛的安排。”
“太好办了!你不会先‘贾断’?”
“啊——”韦庆度猛然在自己额上拍了一掌,“我竟没有想到!”然后起座长揖,满面笑容地对阿娃说:“女诸葛,我服了你了!”
郑徽却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问道:“何谓‘贾断”?”
“这是三曲的规矩,你要看中了谁,每天送一贯钱给她假母,你的心上人就不见别的客了。名为‘贾断’,又称‘买断’。这是通行的办法,我竟没有想到;奇怪的是素娘也不提我一声!”韦庆度说。
郑徽恍然大悟。怪不得搬入李家以后,从未听说什么人慕名来仰望阿娃的颜色;这必是李姥收了他的三百贯,作为他“贾断”了阿娃的缘故。看来自己倒是无意中做得对了;否则要让人抢了先着,来个“贾断”,入据西堂;那时候一个人冰清鬼冷地住在别院,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不管怎样,‘贾断’是个好主意!我叫李六看在眼里,馋在嘴里,就是无可奈何!”韦庆度转脸对绣春说:“请你叫秦赤儿来,我叫他回家取钱,马上把这事办了。”
“何必回家去取?我这里也有。”
“不必。你在客边,手头该多留些。”韦庆度一口拒绝。
不一会儿秦赤儿在廊下请见,韦庆度吩咐他回家取六十贯钱送到王四娘家,作为“贾断”的费用。一日一贯,至少两个月内,素娘是属于他的。这种做法,总算也有了交代,郑徽不能再苛求了。


第三章不堪其扰(5)

于是,他们又谈到这天的考试。郑徽把他的赋稿拿出来请教,韦庆度自叹不如。但他又说,这天应试的一百多人中,好手极多;因为朱赞有意网罗群英来助长他的声势,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托韦庆度来延揽郑徽“入棚”的缘故。
“你呢?”郑徽问道:“算是朱赞手下的大将?”
韦庆度微笑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这表示在郑徽多少是感到意外的。在他的心目中,韦庆度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物,而居然也成群结党,以流俗的手段来猎取功名,因而乃有怅然若失之感。
郑徽表面谦虚,内心中自视甚高;他看不起朱赞的作风,认为结棚以干豪贵的办法没有用,文章是天下的公器,好是好,坏是坏,昭昭在人耳目,主司不见得会颠倒黑白。就算结棚的办法有用,不是以文章称雄而及第的进士,得之亦不足为荣。
因此,他很明白地表示:“请你转告朱赞,承他看得起我,万分心感。不过万里迢迢来会天下英才,总得尽平生所学,角逐一番,自己对自己才说得过去;所以他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就是入棚,也不见得就能及第;只不过稍得助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坚拒?”韦庆度说。
“这一说就更不必多此一举了。”郑徽答道:“每年上千人考,所取者不过二三十名;朱赞那一棚,想来百把人总有,哪来那么多进士给他们去中?所以照我看,拉人入棚无非是找人抬舆而已。”
“你要是入了棚,当然是舆中人。”
韦庆度的话很率直,郑徽倒不忍再说讥讽的话了,只这样回答:“人各有志,祝三,你不必再劝我了!”
“好的,我不再多说了。定谟,”韦庆度忽然举杯相敬,“老实说吧,你不愿入棚,反叫我佩服。”
“十五郎,你的话前后不符啊!”阿娃插口说道:“你劝人入棚,人家拒绝了你,你反佩服;这样说来,要是入了棚,你倒不佩服了?这话怎么说得通?”
“阿娃真行,话里的漏洞都叫你捉住了。”韦庆度答道:“劝人家入棚,是受朱赞所托;不赞成人家入棚,是我的本心。”
“既然你也不赞成,为什么你又跟着朱赞走呢?”
“这就是我跟你的一郎不同的地方——我们处境不同。你知道的,我的性子爱活动,交游很杂,拉拉扯扯的关系把我束缚得身不由主。像这种说正经又不正经,说不正经又像正经的事,别人要我凑个热闹,无论如何不能板起脸来说个‘不’字。不像定谟,洒洒脱脱,一无羁绊;明年凭真才实学,荣登上第,这才心安理得,有个意思!”
“是啊!”阿娃同情地说:“十五郎,我替你委屈,你又不是肚子裹火烛小心的草包;跟他们一起趟浑水,将来说起来也不光采!”
“没有办法!”韦庆度苦笑道:“就怕趟了一道浑水,依然下第,那才真叫冤呢!”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不管。”郑徽接口催促:“你先说出来再讲!”
阿娃的意思是要韦庆度退出朱赞那一棚,同时谢绝交游,跟郑徽在一起读书切磋,好好用功。她准备把别院收拾出来,作为书斋,并且保证她会把他们侍候得舒舒服服。晚上,可以把素娘找来,一起喝酒,听她们奏乐唱曲,来调剂白天的苦读——如果他俩认为读书是一件苦事的话。自然,韦庆度要到素娘那里去消磨黄昏,亦尽有行动的自由。
“这计划好!”郑徽首先拊掌称许,“祝三,你就依阿娃的话吧!”
“不行!”韦庆度把个头摇得拨波浪鼓似地,“杜门读书,有女如花,好倒是好,无奈我那班朋友,不容我享此清福。那班朋友说起来都是世交,玩儿惯的,无法拒绝。”
郑徽和阿娃相视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保持着沉默。
韦庆度微感不安,伸过手来,拍拍阿娃的手背,自嘲地笑道:“我有些不识抬举吧?”
“哪有这话?”阿娃指着郑徽说:“我实在也是为他着想,有个伴在一起读书,兴趣比较好些;同时有你在督促,也不容他偷懒。”
“听到没有?”韦庆度笑着对郑徽说:“阿娃这样替你设想,你可得格外奋发。否则,连我都对不起阿娃了!”
郑徽对于阿娃,无一处不是心悦诚服,惟有谈到读书用功的话,他总不免反感;因而报以微笑,作为无言的否定。
“我还有句话,索性也跟你们说明了。”韦庆度又说:“像定谟这样的朋友——进京准备明年礼部会试,我需要稍尽地主之谊的,不止一个;定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能把全部的时间,放在定谟身上。这一点,你们要原谅我。”
这样一说,郑徽和阿娃更能谅解了。丢开这个话题,又谈这天所见的平康佳丽,韦庆度表示,看来看去,论容貌、气度,毕竟得数阿娃第一。又说,郑徽和阿娃一起出现,互相辉映的光彩,格外令人瞩目,有许多人向他打听他们俩。这些话,不知是韦庆度故意恭维,还是实在情形?总之,在郑徽听来是非常得意的,同时也使他想到了娇娇。
于是,他把娇娇对他故意做作、含讥带讽的微妙经历,当作一件笑话来讲;韦庆度和阿娃都以极感兴味的神态倾听着。
当他讲到娇娇被阿蛮一句话气走了时,故事在笑声中算结束了。韦庆度毫不思索地说:“这真是一见倾心,盛情可感,定谟,你不能无动于衷吧?”
有阿娃在面前,这是个不甚适宜的玩笑,好在郑徽问心无他,指着阿娃,从容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阿娃没有听见过这两句话,也不懂它的意思,便拉一拉韦庆度的衣袖,悄悄地问:“十五郎,他在说什么?”
“定谟的意思是,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他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这是多么迷人的话!她完全相信郑徽的话,出自至诚——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从搬入她家以后,除了偶尔去探访韦庆度以外,足迹几乎不出西堂。这天在河东节度使府第,他连跟相识在她以前的阿蛮招呼一下,都想拉着她一起去,作用自然是在避嫌疑,用心之细,恰恰证明了他用情之专,在风流薮泽的平康坊,很少听说过有像他这样的。
而居然有这样一个一往情深的人,让她遇到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福份。这样想着,她又情不自禁地偷觑着他;枕上灯下,她不知道捧着他的脸看过多少回了,现在有韦庆度在旁边对比着,更显得他的蕴藉秀逸,气度高华;把相貌英武但微显霸气的韦十五郎,真的比下去了。
她默忆着韦庆度的话:“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陡然惊觉,自己不也是平康中人?平康坊只有薄命的红颜。能得眼前的欢娱,就算是很不错的了;谁要作久长之计,指望有个知心合意的人,厮守一生,那是永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
她在想明年礼部贡院金榜高悬之日,就是他半年缱绻,一朝梦醒的时候,他有一连串人生得意的经历在等着他——匹配高门,衣锦荣归。而她呢,只有守着风烛残年的姥姥,在春风秋雨中以缠绵的回忆来排遣断肠的寂寞。须知如此,倒不如此刻疏远着他,将来还少受些凄楚。


第三章不堪其扰(6)

“阿娃!”她发现韦庆度和郑徽都以困惑的眼光看着她,“你脸上阴晴不定,”韦庆度问,“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她乱以他语:“明天还得辛苦一天,少喝些酒,吃了饭早早休息吧!”
吃完饭,正喝着茶闲谈,绣春来告诉韦庆度,说秦赤儿已回来复命,郑徽和阿娃都想听听经过情形,韦庆度便把他叫了进来问话。
“钱送去了,王四娘就谢谢郎君。”秦赤儿这样向他主人报告。
“王四娘还说了什么没有?”
“别的没有什么。不过,”秦赤儿说,“王四娘仿佛很奇怪的样子。”
“怎么呢?”
“我把钱交了出去,也说了‘贾断’的话,王四娘一愣,眼珠骨碌碌转了半天,才笑着说:‘好了,你放下吧!回去说我谢谢。’看样子,是弄不清怎么回事似地。”
“你当心!”郑徽警告韦庆度说:“王四娘不定有什么花样放在后面。”
“不会,她也不敢!”韦庆度答道:“我原来就叫人跟她说过,算是已打了招呼;这会儿再送了钱去,她可能一时搞不清我的意思。在我看,没有什么可诧异的。”
“还有,”秦赤儿又说,“素娘请郎君今晚去一趟,她有事要谈。”
“噢,”韦庆度想了一下,问说,“这话,她是当着王四娘的面跟你说的?”
“不!我没有见着素娘。出门时,有个素娘身边的人,悄悄招呼我,跟我说了这话。”
“好吧,我知道了,你快和贾兴他们一起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就走。”等秦赤儿退了出去,韦庆度转脸问郑徽说:“有没有兴致再到素娘那里去坐坐?”
“你们有私情密语要谈,我夹在中间干什么?”郑徽笑道:“而且,明天还要起个大早,我不陪你了。”韦庆度听他这样说,便不再勉强,自己带着秦赤儿转到王四娘家。郑徽看看时间尚早,还想跟阿娃盘桓一会儿,但她一直催着他回自己那里去休息,无可奈何,只好早早熄灯上床。
一觉醒来,银灯微明,并听得作响,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娃!”
“是我。一郎,你醒了?”绣春的声音。
“你这么早!”他撩开帐子,看到地上铺着寝具,绣春正背着灯在系裙子,大为讶异:“怎么回事?你没有回你自己房里去睡?”
“小娘子叫我在你床前打地铺,好侍候你早起。”
“噢。”他不明白阿娃的用意,要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是坐在床上,张大了眼怔怔地望着绣春。
“时候还早,一郎,你再睡一会儿,回头我会叫你。”
“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刚过。”
四更刚过,是早了些,但再睡也不必;他想了想,忽然一阵兴奋,勿匆起床,穿着短衣,趿着鞋,掀开帷幕往外走去。
“一郎,你到哪里去?当心着凉。”
他回头摇摇手,示意她别说话;走过去掀起阿娃那面的帷幕,向里张望。
那里是他极熟悉的地方,小小灯焰,微微的鼻息,幽幽的粉香,一切都像他睡在她那里时,中宵梦里所看到的、听到的和闻到的一样。